[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37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8
第731章 弒母

  聽完蘇行方的敘述,孫紹宗默然半晌,頭一個問的,卻是那黑帖主人的行止。

  “那晚我因為有些公務未曾處置清楚,所以留在縣衙秉燭務公,他就突兀的,出現在了客廳與內室中間的陰影處,然後一口道破了我的真正身份。”

  “他一身夜行衣,又用黑巾蒙面,實在看不清楚長相,不過身量甚是魁梧高大,與您孫大人比起來,怕也只是稍遜一籌。”

  “他悶著嗓子,又操了一口的京腔,因而聽不出什麼端倪。”

  “不過……”

  前面的老生常談,讓孫紹宗很是失望,陡然間聽到這句‘不過’,才忙又集中起了精神。

  “他雖然在我面前極力控制,但平日與人說話時,應該很喜歡打手勢。”

  “另外,他手上的老繭有些古怪,與時常聯繫單刀的家舅有些類似,但卻是雙手都虎口處都有老繭。”

  “還有,他提起您孫大人時,貌似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波動,但這卻明顯與他交代的事情不符。”

  果然!

  那黑衣人最大的錯誤,就是把主意打到了蘇行方身上!

  以往黑衣人唆使的那些人,不是販夫走卒、就是心存俠義的窮酸書生,眼力、見識多有偏頗之處。

  而蘇行方卻是個自小看慣了江湖人,又有數年辦案經驗的中低層官員!

  理所當然的,他也比旁人看到了更多的細節!

  身材魁梧高大——這一開始就知道。

  肢體語言豐富——普遍出現在性格外向,慣於情緒宣洩的人。

  提起孫紹宗時,遮掩了情緒波動——這是最反常的地方,他明明是主動做出了挑釁之舉,顯然是對孫紹宗心懷芥蒂的。

  行為舉止與情緒表現不相符,肯定是為了隱瞞什麼,而且這隱瞞的事情,八成與孫紹宗有關!

  至於雙手虎口的老繭……

  等等!

  孫紹宗腦海裡,突然間冒出一個人來,一個早就被他拋諸腦後的傢伙——當年血字一案,手刃北鎮撫司僉事錢寧,繼而在自己幫助下,潛逃離京的丁修!

  這廝正是一個身材高大,喜歡用肢體語言表達情緒的人。

  而他擅長的苗刀,正是一柄雙手武器。

  如果那黑衣人真的是他,那他會下意識遮掩情緒,也就成了順利成章的事情——因為他是真的認識自己!

  不過……

  那丁修雖然也算有些本事,可距離黑衣人表現出來的能力,卻還差了好幾條街。

  更別說他死要錢的性子,怎麼會莫名其妙的跑去‘主持正義’?

  難道說……

  他其實並非黑帖主人,而是黑帖主人的手下或者傭兵?

  “以蘇某之見。”

  孫紹宗正腦洞大開之際,就聽蘇行方又道:“那黑帖主人,約莫就潛伏在北鎮撫司裡!”

  咦?

  這廝的腦洞竟比自己還大!

  孫紹宗忙問:“此話怎講?”

  “蘇某出身白蓮教一事,本就沒什麼人曉得,想來想去,也只有當日悄悄放走葛譫等人的奸細,才有可能從李姑婆口中,聽說過我的事情。”

  “畢竟能混入北鎮撫司的奸細,在教中的地位,必然在我之上。”

  “至於黑帖主人犯下的那些案子,若沒有無孔不入的北鎮撫司做後盾,又如何能夠做到?”

  這番推理,倒也算合情合理。

  只可惜當初的神秘人,其實早就已經落網了。

  當然,孫紹宗也沒必要同他細說分明,當下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又開始追問起白蓮教的內幕。

  然而蘇行方當初也只是和李姑婆單線聯繫,少有的一些內幕,也都是從她那裡聽來的——而這些內幕,李姑婆的手下早就已經招供了。

  反覆問了幾個問題,確認他並未說謊之後,孫紹宗也就徹底失去了行去。

  而接下來,就該考慮如何處置蘇行方了!

  孫紹宗倒負雙手,在驗屍房裡來回踱著步子,時不時的掃量蘇行方一眼。

  說實話,這蘇行方是個難得的人才,更是個兢兢業業的好官!

  而死在他手裡的道衍師徒、曹趨吉等人,也都算得上是死有餘辜——曹趨吉當年在陝甘時,手底下人命官司可是論百的。

  只是……

  孫紹宗在蘇行方身前停住腳步,盯著他的眼睛道:“你怕是只有一死了,而且必須是認罪伏誅!”

  再怎麼人才難得,這樣的定時炸彈,孫紹宗也不敢捂在手裡——畢竟趙嘉義已經大致聽聞了此事,很難保證他不會偷偷進行調查。

  “至於你的妻兒……我也只能承諾盡力保住她們,若事有不諧,也只能怪她們時運不濟。”

  這等模棱兩可的承諾,估計沒幾個人會答應。

  但蘇行方無疑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壓根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能求得孫紹宗承諾幫忙,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故而聽了這話,毫不猶豫的叩首道:“多謝大人照拂!蘇行方此生無以為報,來世……”

  “先別急著說來世,先說說眼前!”

  孫紹宗打斷了他話,又一字一句的問:“你那母親,又該如何處置?”

  孫紹宗原以為他肯定會再次求告,畢竟他可是京城小有名氣的孝子。

  誰知蘇行方默然片刻,卻是鄭重的請求道:“請孫大人允許蘇某,回家與母親訣別。”

  這答非所問的,難道說……

  孫紹宗定定的打量他半晌,終於還是點頭應了。

  …………

  半個時辰後,蘇家小祠堂。

  吱呦~

  木門打開的聲音並不大,卻瞬間牽動了十幾雙眼睛。

  眾目睽睽之下,就見蘇行方行尸走肉一般步出祠堂,站在眾人面前愣怔良久,這才裂開嘴,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家母聽聞我鑄就如此大錯,憤而自盡了。”

  極其簡短的一句話,卻給人字字泣血之感。

  孫紹宗一揮手,黃斌立刻帶人闖了進去,不多時面色怪異的回來稟報,說是老太太果然已經懸樑自盡了。

  說到‘自盡’二字,他明顯有些遲疑,顯然是發現了蹊蹺之處。

  不過孫紹宗肯讓蘇行方回來見母親,本就透著些詭異,所以他也沒敢貿然開口--反正孫紹宗只要進去,就一定能看出端倪。

  可孫紹宗哪還用的著進去勘察?

  早在看到蘇行方出來時的樣子,就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先殺舅、後弒母,這孝子當得可真是徹底!

  但他不這麼做,該死的照樣一個都逃不了,甚至全家老小,還要齊齊整整的共赴黃泉。

  而且蘇母肯定會在臨死之前,遭受各種折磨拷打。

  他殺舅、他弒母,但他曉得自己是個——呃,他應該沒那麼厚的臉皮。

  唉~

  孫紹宗嘆了口氣,揚手道:“來人啊,把犯官孫興芳押回大理寺審問。”

  兩下里齊齊應喏,可院牆外卻忽然傳來一聲:

  “孫大人且慢!”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9
第732章 能屈能伸

  “孫大人且慢!”

  餘音未落,就見幾個龍禁衛按刀而入,打頭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初一口一個‘報恩’的趙嘉義。

  進了院子之後,他先打量了一下蘇行方,嘴角彎出個得意又猙獰的弧度,繼而笑著向孫紹宗拱手道:“孫……”

  孫紹宗卻是搶先讚道:“趙千戶果然是高義!”

  趙嘉義臉上的表情一滯,不過馬上就又鮮活起來——在官場上廝混的主兒,別處也還罷了,這臉皮的厚度總不會輸給常人。

  就見他一臉懇切的躬身道:“孫大人千萬不要誤會,這蘇知縣咱們北鎮撫司盯了足有兩年多,就指著能釣幾條大魚呢。”

  “適才聽下面人稟報,說是有人突然要拿問他,下官唯恐鬧出什麼誤會,這才領了人來——卻不曾想竟是孫大人當面。”

  這睜著眼睛說瞎話,屬於厚臉皮的進階技能,看來當初陸輝看重趙嘉義,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而聽他胡亂扯出理由,孫紹宗卻也不惱,不咸不淡的笑了笑:“能足足等上兩年,趙千戶果然是北鎮撫司最能忍的——來人啊,將蘇行方的妻兒,一併帶回去盤問!”

  前面那句挖苦,趙嘉義倒沒覺得如何,後面這話一出,他卻立刻變了臉色,橫臂喝道:“且慢!孫大人,這蘇知縣事涉……”

  不等他說完,孫紹宗又搶著道:“蘇行方事涉兩條人命,還刻意在招魂旛上寫下本官的名姓,如此挑釁之舉,本官若不親自將其法辦,日後如何服眾?!”

  說著,大手一揮:“帶走,我看哪個敢攔!”

  身後幾個衙役還在遲疑,那黃斌早如狼似虎的撲進了西廂,將抱著孩子躲在門後哭泣的蘇家娘子,硬生生扯了出來。

  趙嘉義見狀,面色也逐漸轉厲。

  如果可以的話,他自然不願意得罪孫紹宗。

  可追查白蓮教餘黨的差事,一直都壓在他肩上,又因為兩年來毫無進展,也不知為此吃了上司多少呵斥。

  這眼瞧終於挖出條大魚,卻又落到了孫紹宗手裡——若事情傳揚開來,豈不是愈發襯托出他的無能?

  所以他才顧不得社麼救命之恩,意圖半路截胡,好補救挽回一二。

  只是眼見孫紹宗這寸步不讓的架勢,他終究還是不敢硬來,再次拱了拱手,強笑道:“孫大人,案子自然是您來審,至於這人麼,還是咱們北鎮撫司幫著押送過去,才算是穩妥。”

  生怕孫紹宗再次打斷自己,他又飛快的補充道:“這樣兩下便宜不說,下官回去也好有個交代,否則……”

  說到這裡,他沉著臉按住了腰間佩刀:“事關朝廷社稷,下官逼不得已,怕也只能冒犯了。”

  原本聽了前面那兩句,孫紹宗心下還有些意動——畢竟他本來也沒打算保下蘇行方的性命,為此和北鎮撫司槓上,實在是得不償失。

  可聽到後面這句話,他卻頓時又改了主意。

  “冒犯?”

  孫紹宗嗤鼻一聲,倒負雙手,閒庭信步的向著趙嘉義行去。

  趙嘉義方才說的斬釘截鐵,可眼瞧著孫紹宗那高大魁梧的身子,像山嶽一般壓了過來,卻不由得慌了手腳。

  若是孫紹宗直接出手,或者言語不遜,倒也還好應對,可這到背著手走過來,他總不好直接拔刀相向吧?

  於是只得狼狽的往後退著,口中再次扯起了虎皮:“孫大人,您千萬莫要自誤!這可是欽定的案子,而且一向是咱們北鎮撫司全權負責,下官肯將人先行押送到大理寺受審,已經是看在……”

  話說到半截,他腳下突然一個趔趄,若非及時扶住了門框,險些就要摔個仰面朝天。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是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

  卻原來他口中說著,腳下也不斷後退,已然被孫紹宗逼到了院門口。

  這一下摔的倒是不重,卻登時讓趙嘉義憋了個紅頭脹臉——他這次前來,就是為了挽回顏面,如今卻偏偏當眾失了顏面。

  若再繼續退避,自己以後還怎麼在弱肉強食的北鎮撫司立足?

  想到這裡,他胸中一股惡氣陡生,猛地竄將起來就要拽出腰間配刀!

  只是還不等他發力,另一之手尾隨而來,千斤重擔一般壓在了他的手背上。

  “趙千戶可曾摔著哪裡?”

  孫紹宗順勢將他從地上拉起來,甚至還幫他撣去了衣服上的塵土,繼而和顏悅色的道:“你忒也心急了些,且不說本官曾在北鎮撫司任職,就算沒有這層淵源,我也已然答應了,要把人送交北鎮撫司處置。”

  說著,回頭道:“黃斌,你速去北鎮撫司,將掌刑千戶陳行之請到大理寺,只等本官審完這人命官司,就將疑犯轉交給陳千戶處置。”

  黃斌聽孫紹宗又點了自己的名字,知道是前後幾件事情入了少卿大人的法眼,當下喜的什麼似的,躬身抱拳應了,興沖沖的就往外闖。

  趙嘉義面色數變,在黃斌經過身旁時,更是抬手欲要阻攔,但話到了嘴邊,卻終究沒敢吐出來。

  陳行之正是趙嘉義的頂頭上司。

  當初陸輝把趙嘉義安插在陳行之麾下,大概是存了讓他取而代之的心思。

  可惜陸輝在鎮撫使的位子上沒坐多久,就陪著戴權一起去守皇陵了,趙嘉義也從重點栽培對象,變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前朝舊臣。

  有這一層淵源在,陳行之對他自然是心懷芥蒂,近年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也不知給他穿了多少小鞋。

  而趙嘉義急著立功表現,也正是為了擺脫這種尷尬的境地。

  可誰承想,倒頭來竟又便宜了那姓陳的!

  可是……

  那陳行之和孫紹宗之間,不是早有齟齬麼?

  “好了。”

  這時孫紹宗又大手一揮,當仁不讓的吩咐道:“大理寺的衙役負責居中押運,北鎮撫司的人左右策應,確保途中萬無一失!”

  頓了頓,見眾人都面面相覷,卻無一人領命行事,孫紹宗又把臉一沉,呵斥道:“都聾了不成?還不趕緊動作起來!”

  大理寺眾人見他似有惱意,這才慌忙將蘇行方一家押解著,小心翼翼的往外走。

  而兩旁的龍禁衛,卻是不約而同的,把視線投注在趙嘉義身上。

  就見趙嘉義陰沉著臉默然半晌,忽然跺腳呵斥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按照孫大人的吩咐行事!”

  繼而又向孫紹宗一拱手:“茲事體大,還是下官親自向陳大人稟報,更為穩妥——此處就由孫大人全權處置,下官先行一步了!”

  說著,轉身飛也似的去了。

  這廝……

  倒也是能屈能伸。

  眼見事不可為,乾脆就來個順水推舟,藉著這個由頭向陳行之示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8-9-9 00:19
第733章 忠順王的禮物

  夜幕將近。

  車輪碾在尺許深的積雪裡,發出吱吱嘎嘎的脆響。

  孫紹宗揣著手爐,仰躺在車廂裡,咂摸著方才同陳行之的對話,心理委實不知是什麼滋味。

  保下蘇行方的妻兒,出乎意料的容易。

  但其間的過程,卻讓孫紹宗頗為無語。

  當時孫紹宗拐彎抹角的,提起蘇行方的妻兒,原是想先探一探陳行之的口風,再確定該如何分說。

  誰知這試探的話,都還沒說全,陳行之就一臉猥瑣的表示:那蘇家小娘子,的確是個好顏色的。

  特娘的!

  這是把自己當什麼人了?

  當下孫紹宗就惱了,一咬牙一瞪眼,然後來了個直接默認——再怎麼著,先把人救下總不會有錯。

  再然後,蘇行方的妻兒就被留在了大理寺,只等文書在教坊司走一遭,就能以官賣奴婢的名義正式納入孫府。

  單論結果,其實還是可以接受的。

  可這過程……

  算了,過程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已經完成了約定。

  至於要不要‘汝妻子,吾養之’,就看那蘇家娘子如何抉擇了。

  “籲~!”

  正思量著,就聽前面張成忽然來了個‘急剎車’,雖說馬車速度不快,卻還是在雪上劃出老遠,才堪堪停了下來。

  “怎得了?”

  孫紹宗挑開車簾,探頭向外望去,卻見前面不遠處橫著輛馬車,車上一個俊俏的公子哥,正抄著手滿臉的無奈與尷尬,卻不是賈寶玉還能是哪個?

  此地離著孫府不遠,賈寶玉會出現在這裡,十有八九是去自家。

  可他這橫在半路上,又是為了什麼?

  難道是有什麼隱秘,不敢去衙門或者家裡分說,所以才在必經之路上等著?

  可他一個半大小子,能有什麼天大的隱秘?

  除非……

  事關德妃娘娘!

  心下提高了警惕,孫紹宗抓著車廂跳下了馬車,踩著積雪一邊迎上去,一邊疑惑的探問道:“寶兄弟,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寶玉回頭見是孫紹宗,臉上卻是愈發尷尬起來,急忙也從車上跳下來,卻不慎險些摔個仰倒。

  他手忙腳亂的穩住身形,正待上前見禮,斜後方忽有個幾個小廝吵吵嚷嚷,七手八腳的從巷子裡抬出個人來。

  “放、放開老子!老子……老子是榮國府的……榮國府的舅爺!誰敢、誰敢……”

  等離得近了看個真切,那人赫然正是邢忠。

  “這是……”

  孫紹宗點指著他,滿面的疑惑。

  按理說,就算邢忠在外面鬧出什麼來,也該是大房處置才對,卻怎會輪到賈寶玉出頭?

  寶玉無奈的解釋道:“方才正欲尋哥哥商量一件要緊事,半路上忽然聽到有人大喊什麼榮國府的舅爺,小弟讓李貴進去一瞧,卻原來是邢家舅舅喝得大醉,卻一時找不到錢袋,於是同那店家撕扯起來。”

  “我原是想派人送他回府,哪成想他死活不肯上車,趁著下人們一個不注意,就跌跌撞撞的跑進了巷子裡。”

  孫紹宗一邊聽他解釋,一邊掃量著那醉醺醺的邢忠。

  他以往也經常感慨,自己穿越以來日漸墮落,但和這位邢大舅相比,怕還算是意志堅定的了。

  月前見到他時,還只是個愛慕虛榮的小商販,可不過裁短短十數日,就自姐夫賈赦那裡,學了一身的紈袴秉性。

  偏這麼個東西,卻生出個秀外慧中的女兒來——這算不算基因突變呢?

  唏噓感嘆過後,孫紹宗也就將邢大舅的事兒,先行拋諸腦後,繼續追問道:“你說有要緊事,想跟我商量?卻不知究竟是什麼要緊事,不會是你家裡又……”

  “硬要說是家事也成,不過……”

  賈寶一臉的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嘆了口氣,回頭招呼道:“琪官,你先下來見過孫二哥吧。”

  琪官?

  孫紹宗抬眼望去,就見那車簾一挑,自裡面探出張白皙的瓜子臉,卻正是忠順王的愛寵蔣玉菡!

  “蔣班主?”

  孫紹宗斜了寶玉一眼,皺眉道:“你不是已經同寶玉斷絕往來了麼?現如今怎得又……”

  要不說物是人非呢。

  當初孫紹宗礙於忠順王,對他的面首蔣玉菡,也是禮敬有加。

  可現如今孫家兄弟先後立功,又已然同忠順王翻臉,這態度自然就大不如前了——說到底,孫紹宗對這等出賣色相的男人,一直就存著歧視的心思。

  倒是寶玉聽他口氣不善,忙遮攔道:“二哥莫要誤會,琪官這次卻是被逼無……”

  他想說‘被逼無奈’,可轉念一想,似乎又不太貼切,於是又臨時改口道:“他這次是終於掙脫了囚籠,再不用擔心王爺責問了。”

  掙脫了囚籠?

  這又是怎麼個意思?

  孫紹宗還待細問,那邊廂邢大舅卻又鬧騰起來,將榮國府的奴才,當成了酒家派來的打手,顛顛倒倒的耍起了醉拳,一時竟無人能靠近他左右。

  眼見得四下里,圍攏上來不少看熱鬧的,孫紹宗也只得收住了話頭,回頭吩咐一聲,讓張成取了平時暖身子用的烈酒,兜頭給那邢忠灌了半葫蘆。

  當下那醉貓就徹底實了,躺在馬車上鼾聲如雷。

  “走吧,先到我府上再說。”

  …………

  一路無話,卻是到了孫府,先把那邢忠安排到了客房之中——再怎麼說,也算是賈迎春名義上的舅舅,自然不好太過慢待了。

  等把他安置下,孫紹宗又同賈寶玉、蔣雨涵兩個,在前廳裡分賓主落座,這才繼續方才的話題。

  “你說蔣班主掙脫了囚籠,再不用擔心王爺責罰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

  賈寶玉看看蔣玉菡,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倒是蔣玉菡頗為坦蕩,拱手笑道:“實不相瞞,王爺已經把我送給了寶公子,以後琪官是生是死,全憑他一人做主。”

  忠順王竟然捨得把他送給賈寶玉?

  這還真是……

  嗯~

  仔細想想,倒也合情合理。

  忠順王近年來雖未徹底失寵,權勢卻大不如前——尤其剛剛鬧出剜心一案,就算皇帝肯替他遮掩,聖眷怕也會因此再打些折扣。

  而賈迎春如今懷有身孕,又因為方士的言論,不少人篤信必是一名皇子。

  這一升一降,高低貴賤之勢逆轉,忠順王會放下架子,彌補當年同榮國府的齟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過……

  孫紹宗皺眉道:“當初周謨上門討人,你家鬧的雞飛狗跳,家中長輩恐怕未必能夠忘懷。”

  說著,掃了蔣玉菡一眼。

  依照孫紹宗對王夫人、賈母的瞭解,這兩人是絕不會容許蔣玉菡入府,帶壞自家兒孫的。

  “正因如此。”

  卻見賈寶玉長身而起,對著孫紹宗一躬到底:“我才特得前來,求二哥幫著拿個主意!”

  說是幫著拿主意,可他那一臉期盼,卻分明是……

  “怎麼?難道你是想讓我收留蔣班主?!”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3 11:54
第734章 孫府的日常【一直續】

  【懶得分,二合一】

  事實證明,孫紹宗這次是多慮了。

  蔣玉菡對他而言,最多也就是個塊燙手的山芋;但對於賈寶玉來說,卻是世間罕有的奇珍異寶。

  他自己喜歡還來不及呢,怎肯拱手於人?

  這次找上門來,說是要安置蔣玉菡,其實是來拉投資的。

  依照賈寶玉的說法,‘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琪官如今好容易得脫牢籠,他又如何忍心倣傚忠順王故智,將琪官繼續拘束在家中?

  說白了,他找孫紹宗就是想借一筆銀子,幫蔣玉菡籌備戲班。

  這年頭的戲班方興未艾,可不是清朝那時候,走街串巷的草台班子到處都是。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想在京城憑空組組建一個戲班出來,可不是幾十上百兩銀子,就能搞定的。

  況且蔣玉菡如今在京城諾達的名聲,又怎肯弄個草台班子糊弄事兒?

  這挑費自然也就節節攀高。

  因此賈寶玉一開口,就是四千兩銀子!

  “三年!”

  他板著指頭認真算計著:“公賬上的東西不算,我歷年來攢下的零碎,歸置到一處,總也值個四五千兩的——若是三年後琪官還不上這筆錢,就用這些東西抵數……”

  “哪個要你的破銅爛鐵?”

  孫紹宗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繼而卻又轉向了一旁的蔣玉菡:“我記得蔣班主在城外的紫檀堡,置辦了不少的產業,如今既然得脫自由,又有心足見戲班,何不發買了換些銀錢,也好過舉債度日。”

  蔣玉菡迎著孫紹宗審視的目光,露出一臉的苦笑,正待答話之際,卻又被賈寶玉搶先了一步。

  “二哥小覷琪官了!”

  就聽他急道:“為了能同忠順王府徹底劃清界限,他這次是淨身出戶,除了幾件換洗的衣裳,連半個銅板也未曾帶出來!”

  說著,他又一躬到底:“琪官行事如此磊落,小弟又怎能辜負了他?說不得只得厚著臉皮,求到二哥頭上。”

  這蔣玉菡倒真是聰明的!

  忠順王既然是為了彌補往日的齟齬,肯定不會主動剝奪蔣玉菡的‘私財’。

  可忠順王愛財也是出了名的,將那麼一大片產業拱手送出,怕是非肉疼許久不可。

  若是日後榮國府當真一飛衝天,兩下里自然是相安無事。

  可若其中有什麼閃失,依照忠順王睚眥必報的秉性,十有七八會翻出舊賬,屆時自然沒有蔣玉菡好果子吃,甚至連賈寶玉也會再次遭受牽連。

  而蔣玉菡主動獻出私財,明著顯出氣節,暗地裡也能免了後患,可謂是一舉兩得。

  至於失去的財貨麼……

  有賈寶玉這個正當紅的‘國舅’扶持,再加上他在京城的名氣,區區一個城外的莊園又算得什麼?

  孫紹宗心下思量著蔣玉菡這麼做的好處,口中卻道:“銀子倒算不得什麼,只是這事兒寶兄弟還是想岔了——只你一人是蔣班主的好朋友,難道馮紫英、薛蟠就不是了?”

  “依著我的意思,不妨把人都湊在一處,大家集思廣益,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順帶也好一傳十、十傳百的宣傳出去,屆時朋友托朋友的,也更容易打開局面。”

  這一番說辭,聽起來似乎是在為蔣玉菡考慮,可真要說穿了,中心思想無外乎‘推諉’二字。

  這戲班要是眾人合夥籌備,自有那‘閒雜人等’群策群力。

  可要按照賈寶玉的主意,由孫紹宗一人出資,那這戲班可就等於掛在他名下了,不出麻煩還好,若是出了麻煩,肯定要牽扯到他頭上。

  賈寶玉顯然沒聽出這裡面的彎彎繞,當下一拍腦門,直打的簪纓亂顫。

  “這麼說,還真是我想岔了!對對對,就按照二哥的主意,把人都召集起來——尤其是柳大哥和馮大哥!”

  方才孫紹宗說的是薛蟠和馮紫英,畢竟這兩人都算的上財大氣粗。

  偏寶玉說起來,卻特地把薛蟠換成了柳湘蓮。

  按理說他們是表兄弟,薛蟠排在頭裡才是正理……

  莫非是因為什麼而交惡了?

  前幾日明明還好好的。

  孫紹宗也來不及細想,寶玉就連珠炮似的,問了許多細節,什麼請誰不清誰的,要不要預先立下個章程云云。

  其實這些事兒,合該蔣玉菡拿主意才對。

  不過看他只是在一旁附和,小鮮肉也似的擺著造型,顯然並不在乎寶玉的‘喧賓奪主’。

  孫紹宗對戲班的構成,雖然是門外漢,但對於籌備會議,倒還算拿手——魏益每天舉辦的晨會,在孫紹宗看來,顯然是不合格的。

  閒話少提。

  卻說三人擺下酒桌,直高談闊論到‘亥時’方休。

  這期間外面風雪不斷,孫紹宗自不好他們冒著風雪離開,於是讓王進預備下客房。

  蔣玉菡單獨一個院子,賈寶玉則是被安排在了邢忠隔壁——美其名曰讓他照應長輩,實際上是擔心二人聯床夜話,一時把持不住,再重‘搗’覆轍。

  這龍陽、斷袖什麼的,孫紹宗如今看慣了,也不好明著反對——可至少不能讓他們噁心到家。

  安置妥當之後,孫紹宗半點不給賈寶玉反對的機會,裝出不勝酒力的模樣,逕自回了後院。

  這夜色漸深,風雪也越來越大。

  就連迴廊裡,也積了淺淺一層薄冰。

  孫紹宗初時沒注意,還險些滑了一跤,於是忙將燈籠放低,一路低頭掃量著緩步前行。

  眼見路過書房左近,斜後方忽然也閃出兩隻燈籠,顫巍巍的趕了上來。

  孫紹宗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舉起燈籠細瞧究竟,卻還不等看出來人是誰,對面就搶先見禮道:“奴婢見過二爺。”

  聽聲音,卻正是女管家鴛鴦。

  孫紹宗不由奇道:“都這時辰了,又下著大雪,你這急匆匆的打哪兒來?”

  “回二爺的話。”

  鴛鴦無奈道:“刑舅爺在客房吐的厲害,下面人怕生出什麼意外,於是就匆匆報到了太太面前——太太得了消息,就讓我過去處置。”

  “我瞧著實在不成樣子,就讓人請了大夫回來,紮了幾針、開了副湯藥,才總算是消停些——奴婢眼下,正準備回去向太太稟報。”

  孫紹宗聽了這話,就忍不住有些心虛——當時他還讓張成,灌了那邢忠半葫蘆老酒。

  真要出什麼意外,他八成也要擔上干係。

  想到這裡,孫紹宗忙追問道:“邢家舅舅沒有大礙吧?”

  “聽大夫說,晚上或許還會有些反覆,但只要不是帶血的膽汁,就不會有太大的凶險。”

  孫紹宗心下稍稍鬆了口氣,正準備讓開道路,讓鴛鴦回去稟報。

  誰知後面那小丫鬟,卻忽然搶著道:“姐姐同二爺好生說清楚,我先回去稟報一聲!”

  說著,沖孫紹宗道了個萬福,踩著冰渣咔嚓咔嚓的去了。

  自家府上,竟還有這麼愣的丫鬟?

  孫紹宗先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轉念一想,卻又忽的恍然大悟。

  因當初一些陰差陽錯的事情,這府裡上下,都以為他和鴛鴦有些不清不楚。

  那小丫鬟方才見他攔住去路,追問些有的沒的,八成是覺得自己礙了好事,於是忙找了個由頭迴避。

  而她自覺是在成人之美,一時自然也就顧不得什麼禮數了。

  想通了這一節,孫紹宗先是有些哭笑不得,可隨機想起賈迎春那日,曾提及鴛鴦似是察覺到了什麼。

  當下忍不住就試探道:“我聽說你最近愈發的幹練了,這府上的大事小情,別人知道的,你記得最詳細;別人不知道的,你心裡也是門清。”

  這後院的女子之中,若單論心思玲瓏,鴛鴦怕是能坐上頭一把交椅。

  故而聽孫紹宗這話裡有話的一說,立刻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當下不卑不亢的頷首道:“二爺過獎了,奴婢不過是勉力支應罷了,那顧得上打聽府裡的大事小情?別人知道的,我興許還能說出一二;別人不知道的,我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即便聽說什麼風言風語,奴婢也從未放在心上,更不會推波助瀾。”

  果然是個能說會道的!

  孫紹宗忽地一笑,搖頭道:“說是這麼說,可畢竟人言可畏——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若是因為流言蜚語耽擱了終身,豈不令人扼腕?”

  說著,伸出個指頭來,托起鴛鴦尖俏的下巴,四目相對的問:“你若是有心在外面覓個好夫婿,我一定替你請大嫂做主;你若是有心把那流言蜚語坐實了,卻也並無不可。”

  此時鴛鴦再不似方才那般坦然自若,杏仁眼與孫紹宗只對視了片刻,就潰不成軍的游移到了別處。

  心下小鹿亂撞一般,暗惱孫紹宗霸道,絲毫不給人留餘地。

  可事到臨頭,總也不能就這麼僵著。

  鴛鴦躊躇了半晌,終歸壓著嗓子囁嚅道:“奴婢雖比不得三貞九烈,卻也曉得從一而終的道理,這……這身子……自然容不得第二個男人碰。”

  眼見她雙頰緋紅的樣子,顯然不僅僅是手指觸碰下巴那麼簡單。

  是了!

  那年中秋前後,自己去榮國府和平兒私會的時候,因為不走尋常路的關係,把她錯當成了平兒,撲上去好一番磋磨……

  孫紹宗心下大定,順手去牽鴛鴦的柔荑,不曾想鴛鴦卻閃身避開,重新迎著他的目光,正色道:“還請二爺,暫且給奴婢留一份體面!”

  說完,道了個萬福,側著身子繞過孫紹宗,腳步匆匆而去。

  這丫頭……

  倒也有點意思。

  孫紹宗失笑幾聲,也自轉頭去了。

  到了自家小院門前,孫紹宗剛一拍門,那簷上就落下好大一團積雪,兜頭蓋臉的拍了個嚴實。

  這倒霉勁兒!

  孫紹宗忙退了兩步,又是跺腳又是扯領子的,意圖把那雪抖落開。

  這時恰巧婆子聞聲趕來開門,眼見得這堂堂四品大員,竟是如此模樣,一時只驚的瞠目結舌。

  孫紹宗瞪了她一眼,逕自步入西側廊下,一邊拍門一邊繼續抖落。

  不多時房門左右一分,就見晴雯自裡面迎了出來。

  孫紹宗順手把燈籠塞給她,示意她按照常例,進行簡單的驅邪儀式。

  誰知晴雯拿了燈籠,卻是抿著小嘴兒道:“二爺,姨娘的月事提前了幾日,怕是不能伺候您了。”

  香菱的月事提前了?

  孫紹宗略覺有些掃興,不過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晴雯身上。

  約莫是突然被冷風一吹的緣故,晴雯兩腮生出些暈紅,愈發顯得病嬌、羸弱,風流婀娜。

  “那今兒晚上,就由你替她分憂吧。”

  孫紹宗說著,張開胳膊示意晴雯上前伺候著。

  晴雯臉上愈發紅潤,卻堅決搖頭道:“若在裡間怕攪擾了姨娘,若在外間怕吵醒了姐兒——老爺還是去別處吧。”

  話音未落,就待關門落鎖。

  “那就去別處。”

  孫紹宗伸手攔住,嘿嘿笑道:“我聽說梅園那邊兒新起了間暖閣,咱們一邊雪中賞梅,一邊……”

  “姨太太?!”

  不等把話說完,晴雯忽然對他身後喊了一聲,繼而忙不迭的垂首行禮。

  這院裡能擔得起姨太太三字的,便只有阮蓉而已。

  孫紹宗下意識的縮手轉身,卻見迴廊裡空蕩蕩的,哪裡有阮蓉的影子?

  哐~

  與此同時,身前的房門兩下里一合,緊接著又傳出了落下門閂的動靜。

  “這小蹄子!”

  孫紹宗笑罵一聲,卻也並未真個惱了,轉頭看看北面堂屋裡,見早已經熄了燈火,便又去拍尤二姐的房門。

  尤二姐至今還沒有生下兒女,自然不需要搞那迷信的一套。

  故而剛拍了幾下,就被彩霞迎了進去。

  不過沒過多久,那房門卻再次被打開了。

  孫紹宗披著蓑衣打頭,後面尤二姐、彩霞主僕二人,一個興致勃勃,一個羞澀畏縮,卻都打著油紙傘,亦步亦趨的跟在孫紹宗身後。

  呸~

  好一對兒放浪的主僕!

  眼見的這三人推門去,聽著動靜隔窗窺探的晴雯,不由得暗啐了一口。

  原本孫紹宗方才邀約時,她千不肯萬不願的,如今卻又像是被人奪去了什麼似的,心下直個勁兒的泛酸。

  “也不怕得了風寒,樂極生悲!”

  小聲的詛咒了一句,她這才憤憤的離了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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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5章 依舊日常

  梅園暖閣。

  孫紹宗枕著胳膊仰躺在床上,兩眼放空的望著天花板,心下盤算著今天的行止。

  道衍師徒的案子,昨兒就算是告一段落了,餘下的就是讓陳敬德悄悄放出風聲,鞏固自己‘神斷’的形象。

  至於接下來要處置的,則是戶部給事中呂明思的案子,以及衛若蘭射殺牛家長子一案。

  前者涉及到戶部,後者是欽命要案,似乎哪個都不好耽擱太久……

  也罷,今兒先查一下呂明思的案子,若沒什麼線索,明兒就把衛若蘭的案子解決了——左右也是以莫須有對莫須有,全看自己這主審官員如何解答。

  當然,要想解答的合情合理,也未必那麼容易。

  嘎吱~

  正思想著,就聽外面有人推門而入。

  不多時,只見彩霞打頭進了裡間,後面兩個十四五的小丫鬟,一個拎著桶井水,一個提著壺開水。

  “先放這兒吧。”

  彩霞伸手一指床尾,轉身又自外面取了兩隻銅盆、四條毛巾進來。

  眼見兩個丫鬟把水放下後,還巴巴站在原地沒動,她便用下巴往門外一點:“都退下吧,這裡暫時用不著你們伺候。”

  兩個小丫鬟明顯有些失望,卻還是乖乖的應了,低著頭退出了暖閣。

  這時尤二姐才從孫紹宗懷裡起身,先圍好肚兜,遮去胸前那一對兒汗津津白膩膩的物事,繼而舒展著筋骨問:“外面的風雪可曾小些了?”

  “雪差不多停了,不過風還挺大,估摸著上午未必能放晴。”

  彩霞一邊應著,一邊在兩個銅盆裡分別兌好了溫水,又將兩條手巾泡在裡面稍稍搓揉了幾下,這才起身小心翼翼的撩開被角,自孫紹宗的腳尖往上細細擦拭著。

  尤二姐見狀,忙也胡亂穿好了衣裳,下地取了毛巾,就待伺候孫紹宗的另一條腿。

  “姨娘。”

  彩霞忙攔住了她,小聲解釋道:“這盆水是擦上半身用的,還是莫要弄混了的好。”

  尤二姐這才改自手臂擦起。

  不得不說,這梅園暖閣修得甚是給力,昨兒三人酣戰到半夜,直攪弄的汗流浹背——而這漫天的風雪阻隔,卻去哪裡尋洗澡水來?

  沒奈何,也只得湊合黏在一起睡了。

  而早上的時間又有限,再加上外面堆了厚厚一層積雪,路上本就要比平時多花些功夫。

  真要是先沐浴更衣一番,肯定會耽擱了點卯。

  雖說以孫紹宗眼下的位分,也不會有人在這上面挑刺兒,可剛上任沒幾日,總不好三天兩頭的遲到早退。

  於是彩霞才提了個折中的法子,先用熱毛巾把身上簡單擦一遍,這樣既用不了多少時間,更不至興師動眾的驚擾到旁人。

  話說兩人這一上手,良家女和丫鬟的出身就昭然若揭。

  尤二姐雖也是細心擦拭,手法上卻比不得受過專業訓練的彩霞。

  好在她方才忙著起身,那衣襟鬆鬆垮垮的,難免露出些景緻來,倒也稍稍彌補了手法上的不足。

  卻說沒多久的功夫,兩隻小手便在孫紹宗的腰間勝利會師。

  彩霞把頭從被縟裡拔出來,也不知是悶的還是旁的原因,臉色紅的似要滴出血來,小聲提醒道:“前面已經擦的差不多了,二爺您翻翻身吧。”

  說著,忽又想到了不便之處,忙又補了句:“二爺側著身子就成!”

  其實就算她不補這一句,孫紹宗眼下也趴不下去。

  反‘卜’字型的側躺了,任由兩女擦拭完後背,又服侍著穿衣洗漱了,三人這才結伴趕奔家中用膳。

  昨兒這場雪著實不小,院裡的積雪足能有一尺半,在梅園裡還不覺著,出了梅園就見閤府上下都已經發動起來,在鴛鴦的帶領下,清理出一條條半丈寬的小徑。

  這可不是兩下里一掃,就算完事兒的——大戶人家講究格調,路徑兩側的雪若是沾染了塵土,瞧著豈不有損顏面?

  所以無形間,這任務難度又提升了一倍不止。

  “二哥!”

  剛繞過兩個拿著木簸箕,小心切走雪上塵土的下人,就聽前面迴廊裡有人跳著腳呼喊,卻不是賈寶玉還能是哪個?

  離得近了,就見昨兒還風神如玉的少年,今兒明顯有些萎靡不振,兩眼佈滿血絲不說,連嘴角都有起燎泡的跡象。

  孫紹宗正掃量著,那邊廂賈寶玉早一個箭步撲了上來,哭訴道:“二哥倒是好興致,一早上就帶著小嫂子去踏雪尋梅,可憐我被你安置在邢家舅舅隔壁,一晚上都沒能消停。”

  “要只吵鬧也就罷了,可那酸臭味道隔著牆就往鼻子裡鑽……”

  說著,他又皺著鼻子,拿手扇了又扇,一臉的難以忍受。

  見他這副模樣,孫紹宗卻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伸手在賈寶玉孱弱的肩膀上一拍,反問道:“你既然想管閒事,自然就要管到底,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再者說了,你不是總吵著要去破案麼?連這麼點酸臭都生受不了,以後還怎麼去兇案現場?”

  賈寶玉也只不過是順嘴抱怨兩句罷了,真要是因為這個惱了,昨兒也不可能忍耐上一整晚。

  如今聽孫紹宗打趣,也便嘻嘻一笑,將這事兒拋諸腦後,轉而探問道:“二哥,我方才聽張成說,你又破了一樁奇案?聽說凶手竟然是宛平知縣蘇行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聽說他風評不錯啊,還是個有名的孝子來著。”

  這連珠炮一般的發問,只換了孫紹宗兩隻白眼。

  “這都什麼時候了,我趕著吃了早飯去衙門呢,哪裡有閒工夫給你講故事!”孫紹宗說著,趕蒼蠅似的擺了擺手:“我用的急,就不陪你們兩個一起了。”

  說著,先打發走尤二姐主僕,便轉身去了前廳用飯——既然說了急著走,總不好再優哉游哉的趕奔後院。

  卻說簡單扒拉了七碗珍珠米飯、兩盞高湯,並五穀雜糧飛禽走獸十數樣,孫紹宗就匆匆的到了馬廄,打算乘車趕奔大理寺衙門。

  誰知剛乘車到了角門左近,迎面就和一輛自家府裡的車馬打了個對頭。

  如今這府裡,幾個女主人都不太可能外出,因此除了孫紹宗也沒幾個人有資格用餃子了。

  莫不是趙仲基回來了?

  難道是張安家裡又除了什麼變故?

  孫紹宗忍不住挑了簾子去看,就見對面馬車上,也正有人探頭出來張望,這四目相對,卻不是邢忠的女兒邢岫煙還能是哪個?

  畢竟男女有別,孫紹宗原本想著,就這麼擦車而過算了,哪曾想邢岫煙見是他在車上,竟忙扶著車轅下來見禮。

  孫紹宗眼見如此,自然也只好下車迎了上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3 11:54
第736章 應該還是日常

  邢岫煙之所以會一大早,就乘著孫家的馬車趕過來,自然是因為賈迎春聽說邢忠昨夜很是凶險,生怕擔了責任,故而天不亮就派人去榮國府通稟。

  邢岫煙的母親,聽說丈夫喝的直吐膽汁,登時又氣又惱,說什麼也不肯過來瞧他。

  沒奈何,就只能讓邢岫煙拋頭露面。

  好在兩家也算親戚,前幾日也剛來過一回,倒不至於有什麼關隘處。

  只是不曾想,這一路緊趕慢趕的,竟在角門前撞見了孫紹宗。

  方才挑開簾子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其實邢岫煙心下也是頗為尷尬。

  畢竟當初在孫府做客之後,她也曾萌生出些不該有的荒唐心思,此時驟然撞見正主,自是難免羞臊。

  不過她畢竟是個內慧早熟的,並不肯由著性子胡來,而是強自把那雜亂的心緒收斂了,下車主動向孫紹宗致謝。

  “家父無狀,偏勞孫大人看顧了。”

  就見她不卑不亢的道了個萬福,那鶯哥綠的裙襖撐在雪地裡,恰似冰雪中綻放出一朵水仙。

  雖妖嬈不足,卻勝在清新鮮嫩。

  孫紹宗心下暗讚一聲,又琢磨著賈寶玉果然不愧是原書男主,這身邊的嫩白菜一茬一茬的,都來不及割了。

  話說……

  這原著到底是愛情悲劇,還是種馬收場?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孫紹宗也笑道:“邢家妹子不必多禮,昨兒主要是寶玉和大嫂忙裡忙外的,我不過也就動了動嘴而已。”

  說著,又一拱手道:“我急著去衙門處置公務,實在抱歉的緊,怕是不能陪妹妹去東跨院客房了。”

  邢岫煙見他並不居功,便又彎腰行了一禮,然後才退避到了一旁。

  而她乘坐的馬車,既是出自孫家,車伕又哪敢攔住二爺的去路?

  早扯著韁繩閃出老遠。

  故而孫紹宗重新上車之後,那包著四蹄的挽馬便踢踢踏踏的出了角門。

  一直到目送孫紹宗的馬車遠去了,邢岫煙這才回頭向車伕請託道:“怕是要再偏勞尊駕一回,帶我去家父所在的客房。”

  那車伕卻不敢擅離職守,同邢岫煙告了聲罪,先去馬廄裡和同伴打了招呼,這才引著邢岫煙往東跨院客房趕去。

  閒話少提。

  卻說到了邢忠所在的小院,賈寶玉並不在隔壁房中,連帶著他那些小廝,也都躲出去老遠。

  在近前伺候的,只有鴛鴦派來的婆子。

  此時邢忠也已經清醒了大半,正陰沉著張老臉歪在塌上,跟一盅養胃益氣的藥膳較勁兒。

  眼見女兒自外面進來,他才終於露出些笑模樣,把那藥膳往床頭一放,連連招手道:“乖女兒,爹就知道頭一個過來看我的,指定是你沒錯!”

  “母親也惦唸著您呢,只是這等天氣,我怕她不小心再跌上一跤,就搶著過來了。”

  邢岫煙說著,上前端起那藥膳,拿湯勺舀了試試溫度,一邊往邢忠嘴邊兒送,一邊忍不住規勸道:“爹,不是女兒說您,您都這等歲數了,怎還不知道愛惜身子骨?”

  “哼!”

  邢忠冷哼一聲,待要說些什麼,卻又突然閉上了嘴巴,直拿眼斜楞一旁的婆子。

  邢岫煙見狀,先從袖囊裡摸出十幾個銅子兒,想了想,又換成半錢銀子,不動聲色的塞到那婆子手裡,歉然道:“昨兒多虧了有嫂子支應著,這些錢雖少了些,卻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萬望嫂子莫要嫌棄。”

  “不能夠、不能夠!按理說,就這些錢,咱們也是不該收的。”

  那婆子笑盈盈的直擺手,滿嘴的推讓,卻早把那賞錢收入囊中。

  隨即她又道了聲謝,這才識趣的退出了客房。

  砰~

  那婆子前腳剛出門,邢忠就一拳砸在了床沿上,憤聲道:“這狗娘養的世道,一個個都掉錢眼裡了!”

  “爹!您小聲些!”

  邢岫煙被他唬了一跳,忙踮著腳去到門前往外窺探。

  等隔著門縫,瞧見那婆子已經到了門洞底下,正同人興高采烈的掰扯什麼,她心下這才松了一口氣。

  轉回頭,忍不住就數落道:“爹,你昨兒是喝了多少?怎得這時候了,還滿嘴的胡話!”

  “我哪裡胡說了?”

  邢忠見女兒的舉止,也知自己方才行事莽撞,可他又怎肯在女兒面前坦承己非?

  於是梗著脖子強辨道:“就說昨兒吧,說好了是你姑父請客,臨了他竟然又推說,有個什麼石呆子的生事,要晚些才能過去,結果到最後連人影都沒見著。”

  說到這裡,他越發的咬牙切齒,揪著床上的褥子恨聲道:“那幾個憨胚足足吃了十二兩七錢銀子,然後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獨獨把你爹我扔在了店裡!”

  “若不是二房的寶公子恰巧路過,今兒你就該去酒樓贖我了!”

  雖說京城的物價不比別處,可十二兩七錢銀子,也足夠莊戶人家支用半年了。

  故而邢岫煙聞言,也禁不住腹誹自家姑父,只是她身為小輩兒,如今又正寄人籬下,到底不願意背後說人長短。

  因此只是規勸道:“爹,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您往後少跟那些人來往,尋個正經的營……”

  “沒錯!”

  邢岫煙是想讓爹爹,尋一門正經營生,誰知還不等說完,邢忠就回錯了意,搶著道:“咱家是該尋個正經的依靠了!”

  正經的依靠?

  姑母那裡都不大靠的主,卻去哪裡尋什麼正經依靠?

  因此邢岫煙不讚成的搖頭道:“爹,求人總歸不如求己,咱們若能憑本事在這京城站穩腳跟,豈不好過處處仰賴別人?”

  可惜她這番話,邢忠卻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反倒滿眼提溜亂轉,也不知是在盤算什麼。

  邢岫煙見狀,也只能嘆了口氣,默不作聲的舀了藥膳喂給邢忠。

  “乖女兒,你說這藥膳裡都是什麼東西?燕窩不像燕窩的,嚼著還有股怪味兒。”

  約莫是覺得氣氛有些壓抑,邢忠咯吱咯吱的咀嚼著,心不在焉的問了句。

  就聽外面忽然有人笑道:“這是正經的金絲血燕,比起一般的燕窩可是要金貴十倍不止呢,也就是咱們老爺太太闊綽,等閒人家可捨不得拿來待客。”

  卻原來是方才那婆子,端了盆溫水去而復返。

  邢岫煙忙起身接在手裡,又婉拒了那婆子留下來伺候洗漱的提議。

  好容易打發走那婆子,轉回身卻見邢忠正兩眼放光的盯著那藥膳,像是要把眼珠子擠進去,好沾一沾富貴似的。

  邢岫煙無奈的嘆了口氣,上前重新端起藥膳道:“既然是姐姐的一片心意,咱們可不好浪費了。”

  邢忠張嘴接住一勺,感覺似乎比方才美味了百倍不止,於是不等咀嚼完了,又忙張嘴示意女兒繼續喂食。

  就這般三下五除二的,把那藥膳吃了個乾淨,邢忠咋摸良久,忽然開口道:“乖女兒,我昨兒約莫是傷了臟腑,怕是要在這裡將養幾日才好起身。”

  “這如何使得?”

  邢岫煙聞言不禁愕然,急道:“昨兒是趕巧了,現如今您既然醒了酒,哪好繼續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

  邢忠連連擺手:“你也留在這府上,伺候我幾日便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3 11:54
第737章 百密一疏

  “前面繞一下路,先去張安家。”

  馬車出了孫府角門沒多遠,孫紹宗便又挑簾子吩咐了一句。

  方才把邢岫煙誤認成了趙仲基,倒讓他有些記掛張安家的喪事了。

  前兩日是非不斷,他一時無暇分身,可屈指算來,距離頭七下葬也不遠了,總該再過去露一面才是。

  話說這年頭的停靈,也要分個三六九等,窮人家三天下葬的大有人在,稍有余財的一般停靈七日。

  至於那大富大貴的,則要湊夠七七四十九天,才算是風光大葬。

  “籲~”

  正想些風土民俗,冷不丁馬車忽又停了下來,孫紹宗挑簾子搭眼一瞧,卻見前面熙熙攘攘圍了能有百十人,把一條本就不怎麼寬廣的背街,堵了個水洩不通。

  這又是出什麼事了?

  孫紹宗使了個眼色,張成立刻跳下馬車上前打探。

  不多時回來稟報,原來是一戶人家的老宅,昨天后半夜被大雪給壓塌了。

  雖說住在裡面的老兩口並沒有什麼大礙,可聞訊趕來的兒孫,卻因為互相推諉吵了起來,眼下一對叔侄還不顧尊卑的動起手來,故而引來了週遭鄰居的圍觀。

  嘖~

  再怎麼強調百善孝為先,這不肖子孫也還是層出不窮。

  就說本朝初年,剛登基的廣德帝還處在太上皇的陰影之下,為了表示自己尊老敬老,特地從內務府撥款,給京城之中年過七旬的老者,分發過冬的衣物、薪炭。

  並責成順天府,為當年凍餓而死的老者,提供收斂用的棺木、衣物。

  這雖然主要是為了討好太上皇,卻也不失為一樁善政,可惜卻低估了某些人的底線。

  是年,京中死於‘飢寒’的老者,竟比前一年還要多了將近半成。

  廣德帝因此而震怒,勒令順天府嚴查,結果發現不少年邁老者領走的薪炭,全都被兒孫挪借去了。

  甚至有些人貪圖朝廷發放的壽材等物,刻意讓家中長輩凍餓而死。

  呃~

  貌似有些扯遠了。

  卻說張成回稟之後,又道:“二爺,這裡離著張家已經不遠了,要是繞道怕是耽擱了行程,您看是把人趕散了,還是……”

  “繞路吧。”

  孫紹宗卻不等他說完,就做出了決定,繼而把車簾放了下來。

  這要擱在當初,他擔任順天府治中的時候,肯定要停下來先問個究竟,再當場斷個青紅皂白。

  可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今他管的雖然還是刑名,卻已然脫離了地方官序列,按規矩無故不得直接插手地方事務。

  更何況新任的葛治中,如今正處在破罐子破摔的境地,真要被他混不吝的咬上一口,疼不疼的,總難免會有些噁心。

  不過按照近來的氣候推算,葛治中這官兒八成也快當到頭了——這才剛進十月中旬,就已經下了兩場雪,恐怕今年的雪災規模不會太小,而災難往往又會伴隨著混亂與騷動。

  屆時一個處置不好,那葛治中自是要引咎辭職——以如今的現狀推斷,他幾乎肯定會處置不當。

  閒話少提。

  卻說孫紹宗繞路去了張安家中,放低了身段噓寒問暖。

  這左右也來不及點卯了,孫紹宗也就乾脆踏實下來,好生的撫慰了張安的妻兒一番。

  話說……

  倒不妨把蘇行方的妻兒,與張安的妻兒安置在一處,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二爺、二爺!”

  正思量著,侯在外面的張成忽然飛奔進來,先是有些眉飛色舞,繼而見到這堂上橫著的棺材,忙又改了顏色,訕訕道:“有天使前來傳旨,這眼見已經到院門口了!”

  一聽說‘天使’來了,張安的妻子吳氏登時慌了手腳,連從草蓆上起身都忘了,巴巴的看向孫紹宗。

  “大嫂儘管放心就是,如果不出所料的話,大約是天子撥下了撫卹、恩賞。”

  孫紹宗說著,指了指裡間道:“我先迴避一下,若是有什麼不對之處,大嫂再喚我出來便是。”

  張吳氏聽說是撫卹、恩賞,登時記起了,孫紹宗曾許諾過,會給兒子討要出身的事情,當下也顧不得是在靈堂裡,一骨碌從草蓆上起身,喜不自禁的迎了出去。

  一來這是給張家傳旨,與孫紹宗沒什麼想幹;二來麼,孫紹宗也不想平白無故的,跪在幾個太監面前。

  故而那張吳氏迎出去之後,他就連忙退到了裡間暫避。

  因孫紹宗已經提前讓人購置了宅邸,張吳氏母子就等著發喪之後喬遷新居呢,又搭上這幾日按規矩,都要在外面草蓆上吃住,這裡間閒著也是閒著。

  故而孫紹宗挑簾子進去,就見那炕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眼見這針插不下的,他原是想在角落裡站著等一會兒得了。

  誰知外面先是雞飛狗跳,折騰了好一出子,後來那傳旨的小太監又尖著嗓子,抑揚頓挫的囉嗦個沒完沒了。

  孫紹宗等的不耐,乾脆就把床頭的包袱,往高處堆了堆,打算坐下繼續等候。

  嘩啦~

  先頭兩個大包袱都是些衣物,看著雖大,其實卻並不怎麼沉重。

  可最下面壓著的小包袱,卻頗為沉重,而且拎起來稀里嘩啦的脆響,似乎裝著不少金屬物件。

  莫不是金銀細軟?

  孫紹宗起初也沒注意,隨手把那小包袱擱在了旁邊兒,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太對勁兒。

  張安為人方正,雖然在戰陣上是一把好手,可是治家卻沒什麼章法。

  若說是存了些碎銀子、錢串子,倒也還說得過去,可方才那動靜,卻怕比這要‘金貴’些。

  莫非是張安從湖廣夾帶回來的私貨?

  可當初也沒聽說過,他有中飽私囊的行徑。

  心下狐疑,孫紹宗側耳聽了聽,那又臭又長聖旨還遠沒到頭,便乾脆扯開了包袱,探頭細看究竟。

  這一瞧之下,卻是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卻見那包袱裡,放著不少的金銀首飾,看款式分明是京城裡流行的樣式,絕非出自五溪蠻族,或者湖廣工匠之手。

  不過更可疑的是,包裹著那些金銀細軟的,除了表面的包袱皮之外,還有幾件義忠親王‘發明’的內衣。

  而且是時下青樓裡流行的情趣款式。

  這絕不可能是張安的東西!

  反倒很可能是那張彪所贈……

  莫非……

  這女人當初同那張彪其實並非出自被迫,而是半推半就,又或者一拍即合的行了那苟且之事?

  孫紹宗神色變了幾變,眉宇間頗有些怒氣,若真是如此,張吳氏恐怕也是頗有心機,甚至還瞞過了自己。

  這可真是百密一疏!

  當下孫紹宗就生出一股衝動,想把這東西摔在張吳氏面前,看她會如何辯解。

  不過這也就是想想罷了,現如今張安、張彪都已經死於非命,若在把這張吳氏拿下,尚不滿五歲的張安幼子,又該去依靠誰呢?

  也罷~

  權當是買個教訓,提醒自己以後不能太過自滿。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3 11:54
第738章 石呆子

  自張安家裡出來,孫紹宗就有些心不在焉,一忽兒回憶著以前查辦的案子,是否有什麼疏漏處;一忽兒又想起張安那憨厚的模樣,也不知他臨死之前,究竟知不知道內情真相。

  八成應該是不知道的。

  否則依照張安的性子,多半會把吳氏也一併殺掉才對。

  唉~

  只希望她是頭一遭與人苟且,而不是在數年前,就已經有過紅杏出牆的經歷。

  否則的話,自己因為孩子而放過她,可就太不應該了。

  籲~!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路趕到大理寺左近,眼見得馬車在十字街頭轉向,準備自東角門而入,張成卻再一次勒住了韁繩。

  他伸長了脖子,向左側張望了幾眼,便回頭稟報導:“二爺,衙門正門那邊兒,貌似也出了什麼亂子。”

  大理寺的正門,總不會也發生什麼坍塌事件吧?

  孫紹宗疑惑的挑起窗簾,向大理寺正門的方向望了過去,果見彼處也圍了一群人,正指指點點的議論著什麼。

  心下頭一個念頭,就是那些商人又來堵門了。

  不過隨即,孫紹宗又否決了這等推論,敢來大理寺催債的,背後多半都有些背景,按理說不至於在門外撒潑才對。

  略一猶豫,他便吩咐道:“先送我去東角門點卯,然後你再悄悄過去打聽打聽,看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

  張安這才又催動馬車,先趕奔東角門把孫紹宗放下,然後又興沖沖的去前門打探情報。

  且不提他在正門都瞧了什麼稀罕。

  卻說孫紹宗到了點卯處,雖是早就過了正經時間,還是婉拒了那小吏幫著作弊的‘美意’,如實的簽下了名姓和到崗時間。

  放下籤字的硃砂筆之後,孫紹宗卻有沒急著離開,而是打探道:“今兒早上,廷尉大人可有什麼新的交代?”

  “新的交代?”

  那點卯小吏一臉漿糊,訕訕道:“這小人卻不曾聽聞——您不妨去問一問左寺的諸位大人。”

  孫紹宗本以為,魏益至少也會問一問昨天的案子,畢竟這又是拿下宛平知縣,又是涉及北鎮撫司的,怎麼看也不是一樁小事。

  誰知他竟然還是選擇了沉默以對。

  這是想搞‘無為而治’麼?

  孫紹宗嗤之以鼻的一笑,逕自趕奔左寺衙署。

  正巧因為大雪阻隔,柳湘蓮今兒也沒能去刑部抄錄檔案,孫紹宗就將他叫道里間,細問這些日子的進展。

  正聽柳湘蓮抱怨著刑部司庫的潮濕陰冷,去打探的消息的張成就趕了回來。

  “二爺,我已經掃聽清楚了,門前那一出,卻是榮國府大老爺惹出的手尾。”

  原來昨兒賈赦倒不是有意要坑害邢忠,而是真的遇到了一樁不大不小的麻煩。

  前文曾提到過,賈赦平日喜歡收集些古玩字畫什麼的,尤其酷愛收藏扇子,東拼西湊出來的身家,倒有大半換成了這些玩物。

  兩年前他打聽到,有個叫什麼石呆子的,家中藏了二十幾把扇子,個個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當下忙派了賈璉過去驗證真偽。

  後來聽說果然如此,就喜不自禁的想要全部買回來收藏。

  誰知那石呆子也是個痴人,死活不肯答應變賣扇子不說,還說了些憤世嫉俗的言語,將榮國府上下貶損了一頓。

  後來賈赦惱怒之下,乾脆找到賈雨村出面,尋了個由頭,把石呆子關進了順天府大牢,那二十幾把扇子,自然也就落入了賈赦手中。

  這約莫是廣德十一年冬天,也就是孫紹宗南下之後發生的事情。

  眼見已經過了兩年,那石呆子刑滿釋放,卻依舊不肯善罷甘休,四下里狀告賈赦和賈雨村仗勢欺人巧取豪奪。

  昨兒他在都察院門口鬧了一下午,今兒一早又來堵大理寺的門。

  可賈赦和賈雨村吃一塹長一智,也已然做出了預防措施。

  方才那石呆子剛跪在門前,舉著訴狀剛嚷嚷了沒幾句,就被順天府的差役給拖走了——這些事情,也正是順天府的差役告訴張成的,畢竟雙方也算老熟人了。

  孫紹宗聽了這些話,不覺又皺起眉頭。

  眼下是什麼時候?

  停辦兩年的萬壽節,眼見就要如期而至了,賈赦卻搞出了這麼個幺蛾子,還讓那石呆子嚷嚷的滿城風雨。

  這不明擺著給皇帝上眼藥麼?

  雖說眼下因為賈元春懷了龍種,榮國府就跟得了免死金牌差不多。

  可那丹書鐵券都有不認賬的時候,何況是狀況未定的活物件?

  萬一賈元春肚子裡的孩子有個什麼閃失,或者乾脆生出個女兒來,誰知道皇帝大失所望之下,會不會遷怒到榮國府頭上?

  屆時這可就是現成的把柄!

  而更坑爹的是,那石呆子如今還鬧到了大理寺,自己若是不聞不問,多少會有礙風評。

  可若是出面接下這案子,就意味著要同賈迎春的親爹翻臉,還順帶要開罪賈雨村那個老狐狸。

  這就為了幾柄破扇子,又不是什麼人命關天的大案子……

  “二哥。”

  柳湘蓮也在一旁蹙眉道:“那榮國府的大老爺,最近可是干出不少荒唐事兒,再怎麼說,他畢竟也尊兄的岳父,這要是有個什麼牽連……”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孫紹宗下意識給賈赦貼上了中山狼的標籤,卻壓根不曉得這話,原本是用來形容自家大哥的。

  他沉吟了片刻,搖頭道:“畢竟隔了一層,他又是個做長輩的,這事兒恐怕還得著落在寶兄弟、以及他家那位老太太身上。”

  說到這裡,孫紹宗擺了擺手:“好了,先不說他的事——湘蓮,你去把陳敬德找來,咱們去呂明思中毒的那家酒樓看看。”

  呂明思倒斃在鬧市街頭,當時現場就已經被破壞了,何況如今又已然隔了七八日光景,幾乎沒有勘查的價值。

  所以孫紹宗首先選定的,就是自從出了實情之後,就被勒令停業候審的酒樓。

  當然,他這次還另外請了一名幫手,以便能夠更準確的,判斷出案情背後的牽扯。

  而這人不是個別個,正是那呂明思的頂頭上司、孫紹宗的侄女婿:于謙、於廷益。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3 11:54
第739章 穿堂風

  【又是二合一】

  慶鴻樓。

  位於城西的一家中檔酒樓,前面上下兩層,皆分為雅間和大廳,後院還有兩間單獨的客室,挨著竹林、花圃,頗有鬧中取靜的意味。

  那戶部給事中呂明思的最後一頓晚餐,也正是在這裡享用的。

  根據調查,呂明思是這裡的常客,尤其喜歡王二虎燒的肥腸,幾乎是每餐必點——那封偽造的遺書上,也同樣提到了這道菜。

  由此可見,凶手對於呂明思的飲食習慣,應該是頗為熟悉。

  至於是本就書序,還是起了殺心以後調查的結果,那就暫時無從判定了。

  卻說這日上午,被封禁了許久的小屋,終於又迎來了兩位客人。

  “不用看了。”

  見于謙進門之後,就仔細打量這屋裡的格局,尤其是桌椅板凳的擺放位置。

  孫紹宗擺了擺手,逕自往桌前坐了,無奈道:“呂明思是在傍晚時分,走出去將近一里遠,才在街頭毒發身亡的,等到順天府的衙役查到這裡,都已經快到三更十分了,而這屋裡又先後招待過兩撥客人,痕跡什麼的早就不可考了。”

  “一時好奇,倒叫十三叔見笑了。”

  于謙颯然一笑,也在孫紹宗對面坐了。

  因是在毒殺案的現場,孫紹宗自然也沒點什麼茶水,直接開門見山的問:“此處沒有旁人在,依廷益不妨直抒己見,依你看,這案子會是何人所為?”

  這案子如今鬧得戶部上下人人自危,巴不能抽身事外、作壁上觀。

  錯非雙方是姻親關係,平日又多有往來,孫紹宗也不會問的這般直白。

  “既然十三叔問起來,那我便胡亂猜上一猜。”于謙說著,下意識的在桌上胡亂劃拉著,卻不慎沾染了一手的油泥,於是忙又取了帕子擦拭。

  等忙活完了,他這才言簡意賅的道:“既是殺人大案,動機無外乎公憤、私仇——如今外面傳的沸沸揚揚,都說是呂明思查到了戶部的貪腐大案,所以才被殺掉滅口,可我卻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果然是問對人了!

  孫紹宗精神一震,忙問他因何得出這種結論。

  于謙肅然道:“原本死者為大,我不該再議論呂給諫的長短,但既然是為了查出毒殺他的真兇,也就顧不得這許多了。”

  “實不相瞞,這位呂給事中在戶部為官三年,共彈劾五人,無一不是八品一下的小吏;上建言七本,皆是可有可無的疏漏。”

  “以他平日的所為,至多不過一庸吏罷了,甚至極有可能……”

  下面的話雖然沒有說全,但顯然他是在懷疑,呂明思已經和戶部貪官同流合污,甚至成為了他們的保護傘。

  孫紹宗正沉吟著,對面的于謙忽又展顏一笑道:“當然了,這私仇也有可能是因為分贓不均引起的,所以大理寺之前調查的方向,也未必有錯。”

  孫紹宗又沉吟了片刻,這才也啞然笑道:“如此說來,倒還讓他歪打正著了。”

  此後孫紹宗又問了一些細節,有些于謙能答上來,有些卻毫無頭緒——畢竟他同呂明思之間,也只是上下級的關係,真要論起來還有些不太對付。

  說起來,那陳敬德也曾懷疑到于謙頭上,只是于謙如今身為戶部都給事中,有御前參讚的職權。

  雖比不得後世的秘書,可大小也算是天子近臣,哪裡是陳敬德敢得罪的?

  故而懷疑歸懷疑,他卻是連問都沒敢問上幾句。

  …………

  小半個時辰後,目送于謙放著車馬不做,專撿那積雪處大修飄飄而行,孫紹宗也不覺有些莞爾。

  這青史留名的主兒,倒還存了幾分童趣。

  “大人。”

  陳敬德小心翼翼的湊上來,問道:“咱們接下來……”

  “頭前帶路,去那王二虎家看看!”

  早在于謙趕過來之前,孫紹宗就大致在酒樓裡轉了個遍,又問過了掌櫃、小二等人,不過基本沒什麼收穫。

  眼下再呆在這裡也是無用,自然要轉移陣地。

  王二虎家不比酒樓人來人往,他又是在客廳裡吊死的,想必遺留在現場的線索,會更多一些。

  書不贅言。

  卻說一行人匆匆趕到了王二虎家中,卻不曾想撲了個空——王二虎的妻子劉氏與一對兒女都未曾待在家裡,據說是因為怕嚇著孩子,所以回了娘家暫住。

  孫紹宗當下便命陳敬德,去劉氏的娘家尋人。

  至於他帶著一群衙役留在王二虎家門外,卻也並未閒著,而是命人從左鄰右舍徵用了桌椅,小心的抹去牆頭的積雪,查看牆上可曾留有什麼痕跡。

  根據陳敬德當初的調查,那劉氏因是廚房裡做菜,並未聽到裡屋有什麼動靜,等到去王二虎用晚餐的時候,王二虎就已經吊死在樑上了。

  廚房的門窗,就開在大門不遠處,如果王二虎如同孫紹宗之前推論的一樣,是被人吊死在樑上的,那麼凶手從大門潛入的可能性,應該不大。

  院牆兩翼的角落,或許更為適合。

  而王二虎被害的第二天一早,天上就飄起了雪花,故而牆頭在那天之後,就一直被積雪掩蓋。

  如果曾經有人越牆而入,那痕跡應該也會被積雪保留下來,不至於被新的塵土覆蓋。

  “大人。”

  然而過不多時,黃斌就匆匆回稟:“院牆上都瞧過了,沒有攀爬過的痕跡。”

  不是越牆而入的?

  孫紹宗的目光微微上移,又落在了那屋頂的瓦片上。

  黃斌立刻會意的拱手到:“小的這就帶人去房上查個究竟。”

  孫紹宗先是點了點頭,隨即卻又叫住了準備離去的黃斌,叮囑道:“上面肯定濕滑的很,你等先做好萬全準備再上去,千萬不要逞強。”

  “多謝大人關照!”

  黃斌感激涕零的拜謝了,這才又興沖沖的去了。

  等到陳敬德將王二虎的妻子劉氏帶回家中時,那屋頂上已然蹲了好幾個衙役。

  劉氏見狀頗有些不知所措,被陳敬德呵斥了幾聲,才想起要拿鑰匙開門。

  進門之後,更是縮在角落裡,戰戰兢兢的瞧著官吏差人們反客為主。

  孫紹宗早在方才,就隔著院牆把裡面的格局看了幾遍,故而進門之後再沒耽擱,直接就進到了王二虎懸屍的客廳。

  一進門,就見那黃澄澄麻繩,正在樑上蕩漾搖擺著。

  孫紹宗立刻停住了腳步,仔細打量著那麻繩晃動的幅度與方向。

  陳敬德緊跟著進來,見孫紹宗盯著那麻繩,半響沒有動作,便自作聰明的解釋道:“大人,這約莫是因為外面的風吹進來,所以才……”

  不等他說完,孫紹宗忽然直奔敞著門的裡間。

  陳敬德一愣,繼而也忙跟了進去,卻見孫紹宗南面窗前,正在低頭仔細的觀察著什麼。

  他忙也趕了上去,這才發現那窗戶開著三指寬的縫隙。

  “大人,您……”

  陳敬德不明所以,正待問個究竟,不曾想孫紹宗推開窗戶探頭,將窗框外側打量了一番,又直接蹲了下來,在地上好一陣摸索。

  陳敬德看的愈發莫名其妙,卻不好再問什麼,只得也裝出正在勘察現場的樣子,同那窗戶上的剪紙大眼瞪小眼。

  好一會兒,孫紹宗才終於直起了身子,開口問道:“當日都有誰勘察過現場?把人叫進來。”

  終於有用武之地了!

  陳敬德案子鬆了口氣,忙不迭出門喊了幾個差役進來。

  “大人,除了那天死在毒箭之下的懷三,餘下的都在這裡了。”

  孫紹宗聽說人都到齊了,立刻一指那窗戶,問眾人可曾有誰動過。

  那些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期把頭搖的撥浪鼓似的。

  當日他們的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在客廳的屍首,以及那封遺書上了,這裡間也就是象徵性的檢查了一下。

  孫紹宗當即又下令道:“再去把劉氏也叫進來!”

  這次卻不用陳敬德出面,自有衙役到外面,把那劉氏帶了進來。

  那劉氏原本就惶恐的緊,此時見自家小小的臥室裡,擠了這許多凶神惡煞的官爺,兩條腿就軟的站不住了。

  於是進門後就半趴半跪的哭訴道:“青天大老爺,小婦人實在不知道二虎為什麼要自盡啊!”

  孫紹宗等她哭喊了幾聲,稍稍消停些,這才開口問道:“你說當日王二虎上吊的時候,你正在廚房裡做飯,卻不知都做了些什麼?”

  那婦人一愣,顯然沒想到孫紹宗會問出這個問題,因此遲疑了一下,才道:“就是炒了些白菜,下了一鍋麵片——他在酒樓裡做廚子,那油水重的很,平素在家倒愛吃些素的。”

  說話間,不經意和孫紹宗對上了眼,慌忙又把頭低下,訕訕的補充道:“他在家從來不管灶上的事兒,都是我一手操持。”

  孫紹宗聞言默然了片刻,又指著那窗戶問道:“王二虎死後,你可曾動過這窗戶?”

  劉氏又是一愣,偏頭看看那窗戶,遲疑著搖頭道:“未……未曾動過。”

  “這就奇了!”

  孫紹宗忽然冷笑道:“你與經辦此案的差役,都未曾碰過這窗戶,而那王二虎上吊當日穿的較為單薄,身上也並無汗漬遺留,又怎會在寒冬的傍晚,先將這窗戶推開一條縫隙,然後再上吊自盡?”

  “這……”

  劉氏一縮脖子,再次偏頭看向那窗戶,繼而卻又哭訴道:“老爺明鑑,小婦人實在不知,二虎為什麼要開窗戶……”

  “那窗戶近來才重新上過漆吧?”

  不等她哭訴完,孫紹宗卻再一次詰問道:“可眼下外面對著牆壁的窗框上,卻脫落了一片漆皮,你是不是還要告訴本官,自己依舊不知情?”

  卻原來孫紹宗一進門,就發現那粗麻繩蕩漾的角度,有些不太對勁兒,似乎不僅僅是因為開門後吹進來的風,而是受到了客廳與臥室的穿堂風影響。

  所以他才進到裡間查看,結果果然發現窗戶未曾關嚴。

  這若在別的季節倒也罷了,可近來天氣十分寒冷,等閒人家最多也就是在中午陽光明媚的時候,開一開窗戶透氣。

  而根據現場遺留的雪水痕跡、漆皮脫落痕跡來判斷,極有可能是王二虎死前用力推開的。

  所以他才找了眾人過來盤問。

  而這一問之下,劉氏的嫌疑陡增。

  “這……這……”

  那劉氏越發的慌張,卻還是哭喊道:“民婦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啊!我那渾家生的胖大,興許是熱了……”

  “本官已經說過,他身上並未有汗漬遺留,穿的也較為單薄!”

  “這……這……”

  劉氏‘這’了半響,眼珠提溜亂轉,卻終究想不出合適的理由來搪塞,只好匍匐在地上鶯鶯啜泣。

  “陳敬德。”

  孫紹宗倒也不再追問,而是吩咐道:“你帶人去週遭鄰居家問一問,他夫婦二人平日關係如何。”

  陳敬德聞言一愣,繼而忍不住脫口道:“大人莫非懷疑,是這刁婦謀殺親夫?!”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

  一聽這話,那劉氏卻那還顧得上啜泣,忙挺直了腰板叫嚷道:“小婦人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謀殺親夫啊!”

  孫紹宗並未理會她的叫嚷,反而瞪了陳敬德一眼,呵斥道:“囉嗦什麼,還不快去問個清楚!”

  陳敬德自知失言,忙訕訕的領命去了。

  望著他的背影,孫紹宗不覺嘆了口氣,看來這大理寺之所以會衰敗如此,也未必都是魏益不作為所致——手底下都是這種酒囊飯袋,就算想要有所作為也難啊。

  此時那王二虎的妻子明顯已經慌了神兒,連連叩首哭訴著,表示自己絕沒有謀殺親夫。

  但孫紹宗一概不去理會。

  約莫兩刻鐘後,就聽外面陳敬德興沖沖的叫道:“大人當真神機妙算,這婦人果然與王二虎不和!”

  嚷嚷著衝進屋內之後,他先惡狠狠的瞪了那婦人一眼,這才繼續稟報導:“聽說是因為她給前夫生了個兒子,嫁給王二虎之後,卻只生了個女兒,弄得王二虎心存芥蒂,對她非打即罵。”

  “先時這刁婦倒也極力忍耐,可後來那王二虎染上了賭癮,家裡經常入不敷出,這刁婦也就漸漸反抗起來,到後來兩人更是時常大打出手!”

  說到這裡,他瞪圓了眼睛,咬牙切齒的喝罵道:“好個毒婦!若非有孫大人明察秋毫,險些被你壞了朝廷大事!”

  說著,就勒令左右先將劉氏拿下。

  不過他話音未落,卻聽一旁的孫紹宗搖頭道:“她不是凶手。”

  繼而又直勾勾的盯著劉氏問道:“你的兒子,現在何處?”

  劉氏登時色變。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8 09:52
第740章 線索

  那劉氏聽孫紹宗問起兒子,當下面色驟變,倉皇間還欲遮掩,卻連陳敬德也瞧出了破綻。

  當下他便在旁邊兒吹鬍子瞪眼的,好一番威逼利誘。

  別說,劉氏這等沒什麼見識的婦人,還就吃這一套,當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實情招認了出來。

  卻原來案發當日,眼見天色有些陰沉,劉氏就打算把外面野跑的兒女喊回來,再拾掇灶台準備晚飯。

  誰承想剛到門口,就撞見兩個男人,口口聲聲說是新開了一家酒樓,叫什麼‘妙香閣’的,想請王二虎過去掌勺。

  因呂明思的案子,慶鴻樓七八日沒能開張,以後估計也未必還能繼續經營下去。

  王二虎倒沒怎麼發愁,可劉氏心裡卻急的什麼似的,這一聽說有新酒樓要聘請丈夫,當下喜的眉開眼笑,也沒多想就把兩人領了進去。

  誰知到了堂屋裡,那王二虎一見這二人,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轉身就鑽進了裡間,又想從窗戶跳出去,然後翻牆而走。

  可他剛把窗戶推開,其中一位客人就趕將上去,薅住了他的後頸,小雞仔似的將王二虎扯了回來。

  【聽到這裡,陳敬德下意識的想要發問,卻被孫紹宗攔了下來,示意劉氏把話說完。】

  不過在這之後裡間發生的事兒,劉氏其實也不怎麼清楚——她被另外一個人,帶到廚房裡看押起來,還受了男人的調戲。

  後來她再次被帶到堂屋裡間的時候,王二虎那胖大的身子,就已經被懸在了樑上,地上還倒著只方凳。

  再然後,那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威脅她謊稱是王二虎自己上吊死的。

  說到這裡,那劉氏忍不住撇清道:“民婦當時也是想著,先假意答應他們,等他們一走就去報官來著,可誰承想他們臨走之前,又告訴小婦人,我兒子……我兒子已經他們的同夥帶走了!”

  “我趕忙出去尋找,結果就見兩歲半的閨女,正在後街上巴巴等著,說哥哥跟著捏糖人的走了,一會兒就帶著麥芽糖回來……”

  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抽噎起來。

  “你先別忙著哭。”

  孫紹宗使了個眼色,黃斌在一旁適時的遞上條毛巾。

  等那婦人胡亂抹了把臉,孫紹宗才繼續問道:“如果真想救下你兒子,就仔細交代那兩個歹人的相貌舉止!”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聽你的敘述,那王二虎應該是認得他們的,你之前難道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王二虎與那二人認識,基本是可以確定的了——他甚至還猜出了兩人的來意,否則也不會一見面就想要逃走。

  劉氏聞言一愣,隨即面露恍然之色,可就在眾人翹首以待之際,她卻苦著臉道:“聽大人這一說,我那賊漢子還真認得他們!可民婦以前從沒聽說過,他還認識這等要命的強人!”

  孫紹宗略有些失望,不過雙方既然認識,應該也會留下蛛絲馬跡,以後遣人順著這條線繼續追查,或許會有所收穫。

  至於眼下麼,自然只能先按下此事不表,先問清楚兩人的形貌舉止了。

  “那兩人一個魁梧、一個精瘦;魁梧的是國字臉,精瘦的是長臉。”

  “精瘦的那個似乎是領頭的,不過動手殺了我家二虎的,卻是那個魁梧的。”

  “再仔細些……對了!那精瘦的留著短鬚,魁梧的只有鼻子下面有兩撇八字鬍。”

  “還有還有,那瘦子左胳膊上有道傷疤,約莫就在手腕往上兩三寸的地方!”

  “皮膚?好像都挺黑的,可也不像是曬成的,估計本來長的就黑。”

  “對對對,那瘦子虎口上有老繭,跟我們家二虎差不多!”

  “味道?身上也沒啥味兒,不像我家二虎,總是一身的油煙。”

  “聽口音,應該就是京城人。”

  “衣服料子麼……我也說不準,不像有錢人那麼光鮮,但也不是一般的料子。”

  “他們好像沒佩戴什麼東西,香囊、玉珮都沒有……”

  孫紹宗事無鉅細的,仔細盤問了半天,確認劉氏實在想不出什麼新鮮的,這才終於作罷。

  “大人!”

  陳敬德見事情告一段落,立刻出列請示道:“您看要不要按照這婦人的描述,張榜通緝這兩個歹人?”

  孫紹宗橫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反問道:“你這是想逼那些歹人撕票麼?”

  “卑職不敢!”

  陳敬德一縮脖子,心下卻忍不住腹誹,不過是個下三濫人家的小崽子,死了便死了,哪有查清楚戶部大案來的要緊?

  孫紹宗略一沉吟,先讓那劉氏暫且退了出去,然後才交代道:“黃斌,等下你帶幾個精明的,暗中護送劉氏回娘家,看看沿途是否有人盯梢——記得,就算查不出什麼,也不能讓人察覺到你們的存在!”

  既然是拿劉氏的兒子,威脅她做幫凶,按理說肯定會時刻關注她的情況。

  當然,對方也未必一定就是用盯梢的法子,又或者對方的行動十分巧妙,難以覺察出來。

  故而孫紹宗才交代黃斌,寧可無功不可有過。

  至於事先屏退劉氏,自是怕她聽到有人在後面跟蹤,瞻前顧後的顯出異常來。

  如果黃斌能順藤摸瓜,查到那兩個賊人自然最好不過。

  可若是沒能查到,至少也不會刺激的對方直接撕票。

  不過這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那孩子最終能否存活,恐怕還要看那兩個賊人是不是天良未泯。

  “另外。”

  孫紹宗轉回頭,又對陳敬德下令道:“你之前一直在調查的那幾個小吏,再給我重新篩一遍。”

  “大人的意思是……”

  陳敬德眼珠一轉,隨即喜形於色道:“大人放心,只要那兩個賊人潛伏其中,卑職一定將他們緝拿歸案!”

  “不!”

  見這廝回錯了意,孫紹宗忙解釋道:“你只需和以前一樣就行,不要刻意搜尋那兩個賊人。”

  那兩個賊人殺死王二虎時並未蒙面,還留下來劉氏這個活口,足見他們眼下並不在官府的篩查範圍之內,否則怎敢如此肆意行事?

  所以孫紹宗讓陳敬德繼續篩查,不過是借他打個幌子,意圖麻痺對方罷了。

  真正要緊的,一是黃邊這邊兒,看是否有人盯梢劉氏;二是另外派人,暗中追查王二虎生前的關係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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