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38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8 10:02
第751章 一齣好戲【下】

  最初薛姨媽聽牆根的目的,只是想分辨出對面那偷情的寡婦,究竟是不是自己猜想之人。

  可這耳朵貼到牆上之後,究竟會聽到什麼動靜,又豈是她能主動篩選的?

  先時那鵝蛋臉上還佈滿疑色,聽不多時,便漸漸染上了迷離。

  待到隔牆二人漸入佳境,她也不禁聽的兩股戰戰,直將一顆芳心卡在了喉嚨之中,‘憋’的雙頰紅勝火、豔若霞。

  胸中一股久違的躁氣,更似要從峰頂噴薄而出似的,直鼓脹的紫貂大氅都險些遮攔不住。

  “嫂子、嫂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隔壁忽然傳來幾聲男人極力壓抑的低吼。

  而一直以來婉轉嬌吟的女子,卻反而沒了正經言語,咿咿喔喔的悶哼著,似是拚命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那兩個動靜一個比一個低沉憋悶,似是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可落在薛姨媽耳中,卻又透著徹骨銘心的暢快。

  薛姨媽只聽的唇齒發乾、胸悶氣短,幾乎忍不住要開腔回應起來。

  幸虧她心中還殘存了幾分理智,忙伸手摀住了自己的口鼻,孰知卻又因此而感同身受起來,恍惚的夾緊了身上每一塊皮肉……

  又不知過了多久,等到薛姨媽重新清醒過來的時候,隔牆早已是人去樓空。

  緩緩的扶著牆重新站直了身形,感覺著四肢的酸脹麻木,薛姨媽悵然若失的活動了一下手腳,卻不想許多積雪便自肩頭簌簌而下。

  想到自己竟在這大雪之中,聽了許久的牆角,薛姨媽頓覺荒唐不已。

  忙拍掉身上的積雪,躲進了不遠處的遊廊之中。

  而與此同時,一個疑問又縈繞心間:方才那偷情的二人究竟是誰?

  女的倒還好猜,十有七八便是李紈——如今這府上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李紈是寡居婦人的身份。

  至於那男人麼……

  自始至終,薛姨媽也沒能聽清楚他的口音——最真切的那幾聲‘嫂子’,也因為蘊含了太多壓抑的情緒,讓人實在難以分辨。

  要說嫌疑,頭一個自然是此地的主人孫紹宗,畢竟這是在他的府上,若要避開旁人偷情,自是最為便利。

  不過孫紹宗與李紈之間,似乎並沒有打過什麼交道,真要說起來,怕還趕不上與自己的牽扯。

  接下來同樣有嫌疑的,則是賈璉、馮紫英、柳湘蓮幾個,這些人論理也要稱呼李紈一聲嫂子。

  可賈璉近些年來心性大變,幾乎再沒有招蜂引蝶的行徑。

  而馮紫英、柳湘蓮同孫紹宗一樣,應該也沒什麼機會接近李紈才對。

  再就是……

  寶玉!

  若說近水樓台先得月,誰還能比得過他這個小叔子?

  所謂身邊有許多年輕貌美女子一說,也與賈寶玉的情況相符。

  而要論對女子的吸引力,自家這侄兒無疑也是各種翹楚。

  想想也是!

  他們叔嫂二人住在一個園子裡,也沒個長輩盯著,一個是血氣方剛、一個是干柴烈火,成日裡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彼此又常以詩文應和。

  時間久了不出亂子才怪呢!

  薛姨媽這一瞎捉摸,便疑心到了寶玉頭上,當下那滿腔的躁動,就似被潑了盆冷水一般。

  若方才真是寶玉,那自己這些年豈不是錯看了他?

  若方才真是寶玉,那自己還敢將女兒託付給他嗎?

  心中冒出無數的念頭,卻又被一陣刺骨寒風吹的七零八落。

  而渾身一顫之際,她也猛然驚醒過來,眼下可不是尋思這些的時候,方才自己是以要方便為名,才臨時離席而去。

  現如今這許久也不見人影,估計女兒早都等的急了,若是托孫家派人找過來,自己豈不是要陷入更為尷尬的境地?

  想到這裡,薛姨媽不敢怠慢,忙不迭尋路返回了東跨院。

  耳聽的戲台上依舊熱鬧非凡,她心下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雖說指定瞞不過女兒,可有個遮掩,總好過鬧得盡人皆知。

  “太太!”

  一個驚喜的嗓音,直將薛姨媽嚇了個寒顫,循聲望去,就見斜後方趕上個人來,卻不是女兒的貼身丫鬟鶯兒,還能是哪個?

  鶯兒幾步趕到近前,小聲埋怨道:“太太,您這到底是跑哪兒去了?我找了您這許久,都沒能尋見您的蹤影!”

  “我……我方才走岔了路。”

  薛姨媽支吾敷衍著,哪敢讓鶯兒再問?

  忙扯著她進了廊下,自顧自的歸位落座。

  “媽媽?”

  不出意料,薛寶釵早已等的焦急,一見母親當面,忙挽住了她的胳膊,悄聲問道:“你方才去哪了?怎得……”

  薛姨媽略一遲疑,還是拿方才的由頭敷衍道:“我剛才走錯了路,幸好這戲還沒唱完——看戲、咱們先看戲。”

  說著,便裝作專心致志聽戲的樣子。

  說到底,薛姨媽對李紈平日的印象不差,更有些惺惺相惜之意,雖不恥李紈與人偷情之舉,卻又隱隱能夠體諒她的行為。

  故此也不忍把消息散播出去,毀了她的名節、性命。

  薛姨媽這滿懷心事的,又哪裡看的進什麼‘西廂記’?

  強忍了沒多會兒功夫,就忍不住偷眼去看隔壁席上的李紈。

  雖說李紈的一舉一動,似是與平日並無什麼區別,但落在薛姨媽眼中,卻總覺得異乎尋常。

  尤其是那眉眼間,總覺得多了些神采。

  就連肌膚也似乎水潤光澤了些,紅撲撲的透著鮮亮。

  想到這裡,薛姨媽不覺抬手輕觸眼角,雖說旁人瞧著她依舊青春不老,可自己細細撫摸,卻明顯已經有了絲絲縷縷的褶皺。

  畢竟是十多年沒有男人滋潤過了……

  腦海中冒出一個酸酸的念頭,又忙被薛姨媽壓了下去,暗自警告自己,如今眼見都是要當祖母的人了,即便只是為了兒孫考量,也萬不該再有什麼荒唐心思。

  非但如此,自己身為長輩,還應該設法勸李紈回頭是岸才對!

  當然了,順帶也不妨旁敲側擊一番,且看寶玉是表裡如一,還是同他那大伯一樣,是個色中惡鬼托生。

  暗自打定了主意,薛姨媽本準備等這場戲唱完了,便伺機尋李紈交心。

  誰曾想她還沒開口,李紈就先主動找上門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8 10:02
第752章 曲終人未散

  單獨的房間、單獨的會面。

  作為掌握著把柄的一方,薛姨媽應該十分坦然才對,最多也就是生出些恨鐵不成鋼的遺憾。

  但等到李紈屏退所有下人的時候,薛姨媽卻忽然有些恐慌起來。

  她雖然已經年近四旬,卻幾乎從未單獨處置過什麼大事——當初面對丈夫死後留下的產業,她也一直是以逃避為主,否則前幾年薛家的生意,也不會衰敗到難以為繼的地步。

  現下她要面對的,卻是侄兒媳婦與小叔子偷情的複雜情況!

  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是直接義正言辭的斥責她?

  還是先旁敲側擊試探一下口風?

  她若是不承認怎麼辦?

  自己……自己貌似也沒什麼證據。

  難道真要擺在明面上,把事情鬧大不可?

  這份慌張,在李紈面無表情走到近前時,不可不免的達到了頂點。

  若非是有袖子遮掩,薛姨媽那顫抖的雙手,恐怕絕難逃過李紈望過來的目光。

  就在薛姨媽幾乎忍不住,要‘心虛’的避開那目光時,身前的李紈卻直挺挺的矮了一截。

  “姨媽。”

  只聽李紈決然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侄媳如今也不指望姨媽和婆婆能原諒我,等回去之後,侄媳甘願此殘生來贖罪!”

  說著,她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又悲聲道:“可蘭哥兒卻是婆婆的親孫子,求姨媽看到他死去的父親面上,在我死後切莫聲張此事!”

  卻原來李紈先一步回了廊下,得知薛姨媽也離席許久之後,便總覺得心頭難安。

  待等到薛姨媽歸來,不住的偷眼打量自己之際,李紈就知道自家的姦情,八成已經敗露了!

  當時李紈勉力維持著表面的鎮定,心下卻比薛姨媽還要緊張百倍,無論是從哪方面考量,她都絕不能讓這件事暴露出來——哪怕是為此賠上性命!

  當然,她雖然不惜死,卻也知道薛姨媽一貫是心腸軟的,又同自己一般寡居多年,自己若主動自承不是,倒有大半幾率能求得她的憐憫。

  果不其然。

  聽到李紈願意一死謝罪,看著伏在自己身前,那熟透了的身姿,再想想她新婚燕爾不久,就獨守空閨多年的苦楚,薛姨媽心頭本就不多的芥蒂,頓時又消弭了大半。

  “唉~你這又是何苦來的?”

  薛姨媽長嘆了一聲,伸手拉扯著李紈,幽幽的道:“我也是守寡多年的人,如何不知道咱們寡婦的難處?可再怎麼艱難,這禮義廉恥四字,總不好拋在腦後。”

  李紈並未順勢起身,依舊執拗的跪伏在地上,將兩瓣滿月似的隆臀高高翹起,口中悲聲道:“是侄媳一時迷了心竅,對不起相公的在天之靈,侄媳甘願一死……”

  “什麼死不死的?”

  薛姨媽打斷了她的哀鳴,用力將李紈從地上扯了起來,正色道:“你如今才多大年紀,蘭哥兒又是個有出息的,難道你就不想親眼看著他金榜題名、娶妻生子?”

  “姨……姨媽,我……我……”

  李紈淚眼婆娑的抬起頭,當看清楚薛姨媽眼中的憐惜與同情時,她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忽然都變得模糊起來。

  取而代之的,是需要宣洩的強烈衝動。

  在這衝動的驅使下,李紈稍一遲疑,便直接撲進了薛姨媽懷中,摟著那溫潤豐腴的身子淚如雨下。

  若說之前,她那一番表現,還存在一部分表演的成分,現如今則是毫無掩飾的真情流露。

  同孫紹宗的關係,固然是讓她積蓄了十幾年的寂寞空虛,得到了心靈與肉體上的雙重填補,卻也給她帶來了恐懼與不安。

  畢竟這樣的事情一旦曝光出來,她必將陷入絕境之中,更會連累到兒子頭上。

  前者倒也還罷了,但牽連到賈蘭身上,卻是李紈絕不能忍受的。

  為此,她暗地裡也曾多少次想過,要徹底與孫紹宗斷絕往來。

  然而……

  足足壓抑了十來年的事情,一朝食髓知味之後,又豈是想放棄就能放棄的?

  更何況時不時與素雲的假鳳虛凰,就如同隔靴搔癢一般,讓她愈發眷戀那歇斯底里的暢快。

  說白了,如今孫紹宗之於李紈,就像是毒品一般的存在。

  明明知道危害,卻又忍不住一犯再犯。

  這其中的徘徊輾轉,在李紈心頭也不知積攢了多少,卻又死活找不到途徑宣洩——唯一的知情人素雲,不過是奴婢罷了,她又怎肯在奴婢面前失了身份?

  現如今薛姨媽的出現,倒終於給了她一個宣洩傾訴的出口。

  這一哭訴,就足足耗去半刻鐘之久。

  直到薛姨媽也感同身受的涕淚滿襟,李紈才哽嚥著,自薛姨媽懷中支起了身子。

  “好孩子,我也知道這些年是苦了你。”

  真要說起來,薛姨媽與李紈也不過相差十歲左右,但眼見她淚痕婆娑的樣子,薛姨媽卻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慈愛之心。

  伸手梳理著李紈額頭的亂發,柔聲道:“你畢竟年輕,一時行差蹈錯也是有的,只消改好了便是,哪用得著要死要活的?”

  其實這等事情,又哪裡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改好了’,就能揭過去的?

  但薛姨媽素來是個感情用事的主兒,一時情緒上來,卻哪管這說辭合不合適?

  再說了,她此時關注的也不是這個,而是……

  “你跟我說,方才……方才與你在一塊的人,究竟是誰?”

  眼見薛姨媽頗有些忐忑的,問出了這話,李紈先是一愣,繼而卻不由暗暗的鬆了口氣。

  她原以為薛姨媽已經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可聽這話,分明只是影影綽綽聽到了些什麼,未曾親眼目睹二人偷情的場景。

  “姨媽。”

  她揩去眼角的淚痕,鄭重的道:“當初都是我水性楊花,主動勾引了他——既然一切皆因我而起,現下我便是死,也不會將他的身份招認出來!”

  主動勾引了他?

  薛姨媽咀嚼著這話,心裡卻愈發疑心寶玉,蓋因在榮國府這些年,主動勾引賈寶玉的女子,也實在是見的太多了。

  可她卻哪曾想到,李紈一直對賈珠那嬌弱的身子骨頗有怨念,故而對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完全不屑一顧,反對孫紹宗這樣的雄壯漢子情有獨鍾。

  不過得知並非寶玉主動的,薛姨媽心下倒也釋然了些——似李紈這樣的婦人若是存心引誘,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又如何能夠把持的住?

  說起來,也只能怪自家姐姐不夠謹慎,偏把這痴男怨女放到了一處。

  不過這樣一來,自家女兒到底還要不要趟這攤渾水呢?

  要勸她退出的話,怕是只能把李紈的事情吐露出來,可自己方才又分明答應下,不會對任何人提及……

  一時左右為難,卻忘了再與李紈說些什麼。

  而李紈見薛姨媽這副遲疑的模樣,剛剛放下的心肝,登時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哪裡知道,薛姨媽是在想自家女兒的事情?

  只當是因為自己不肯實言相告,薛姨媽心下便又有了反覆!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畢竟薛姨媽幾乎日日都在婆婆身邊,兩者又是親姐妹的關係。

  若哪一日她突然忍不住,把這事情告知了王夫人……

  想到這裡,李紈不禁打了個寒顫,同時也生出了一個念頭:必須得想個什麼法子,徹底解決這隱患才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8 10:02
第753章 關鍵所在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孫紹宗與李紈分開,自正門轉入東跨院,就只見數十人正在廊下哄然叫好。

  其中有個如痴如醉的,甚至一跳三尺多高,直接撲到了圍欄前面,伸著脖子鼓著巴掌,若非旁邊有人及時拉了他一把,說不得就翻到外面去了。

  孫紹宗見狀,不由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滿面紅光的,哪裡像是病重之人?

  沒錯,這位幾乎瘋魔了的仁兄,正是稱病賴在孫家的邢舅爺。

  那日他說了半截話,就被女兒堵了回去,孫紹宗原本琢磨著,等他再提起來時,便婉轉的拒絕,然後將他禮送出府。

  誰承想這位邢舅爺當真也是個寶貨。

  在孫家好吃好招待的住了幾日,竟似是忘了初衷,完全一副樂不思蜀的嘴臉。

  而他既然不提正事兒,又是賈迎春名義上的娘舅,孫紹宗自然也不好主動趕他離去。

  於是事情就這麼僵持了下來。

  孫紹宗倒也不急,左右家裡也不缺吃穿,全當養個閒人——她那女兒也正好和賈迎春做伴兒。

  正思量著,有眼尖的已經瞧見了他,當下便有人起身拱手為禮。

  孫紹宗也忙露出笑意,一路談笑風生的到了首席之上。

  賈璉早幫他拉開了高背椅,又慇勤的斟了杯溫酒,笑吟吟的招呼道:“二郎快來嘗嘗,這可是馮兄弟從他老子的私窖裡,好容易才順出來的陳釀。”

  說著,竟將那酒杯托舉著,直往孫紹宗嘴邊兒送。

  孫紹宗慌忙接在手裡,先小抿兩口,略嘗了一下滋味,繼而仰頭幹了個底掉,吐著濁氣讚道:“綿軟勁道,果然是好酒!”

  其實他更喜歡酸甜的果酒來著,對什麼高度白酒壓根兒不感興趣,可人家好容易順出來的,總不能不給面子。

  另外……

  方才賈璉這番舉動,忒也……忒也……

  孫紹宗一時也找不出合適的詞彙來形容,就覺的渾身彆扭,下意識的想離他遠些。

  該不會……

  這廝是對自己有什麼企圖吧?

  正覺得臀後生寒,就見門房王進急吼吼的尋了過來,附耳道:“二爺,光祿寺差人送了壽帖過來,邀您三日後入宮賀壽。”

  妥了!

  之前孫紹宗也篤定,朝廷不至於因為牛家而嚴懲自己,可到底還是存了些忐忑。

  如今這萬壽節的帖子一到,漫天的雲彩自然散了個乾淨——廣德帝若真是有心要發落,也不會在這當口讓孫紹宗入宮賀壽。

  波瀾不驚的回了句‘知道了’,孫紹宗原想繼續與眾人閒話幾句,好把方才離席許久的事兒遮掩過去。

  誰知那王進卻並未離開,再次附耳道:“二爺,來人是太子爺的小舅子,現下正在前廳候著呢。”

  自己這位便宜族弟,貌似的確是在光祿寺為官,不過單單送個壽帖,應該用不著正經的官員出面吧?

  而且按照原計畫,今兒是要去他家裡商議‘家事’的,現如今因為牛家的事情耽擱了,孫兆麟卻又再次找上門來。

  若說是沒有急事,孫紹宗是絕不相信的。

  想到這裡,他便自顧自的起身,作了個羅圈揖,賠笑道:“諸位,實在是不好意思,這剛處置完家務就又來了公務——等唱完這一出,咱們在前院擺開筵席,我挨個給諸位兄弟賠不是!”

  左右眼下眾人的注意力,也都在戲裡,除了薛蟠嘟囔幾句、賈璉面有失落之外,旁人倒都沒什麼芥蒂。

  於是孫紹宗再次離席,匆匆趕奔前院。

  等到了客廳門口,就見孫兆麟正坐在下首,心不在焉的走著神兒,神色間略有些徬徨。

  看來他這次過來,八成還是奉了長輩之命——光祿寺裡,應該沒那個敢給祭酒公子穿小鞋。

  “不成想,竟是賢弟親自來送壽帖。”

  孫紹宗笑盈盈的跨過門檻,也不同他客套什麼,開門見山的問:“這其中怕是還有什麼別的來意吧?”

  孫兆麟忙起身見禮,又訕訕道:“什麼都瞞不過二哥,家父原本想請二哥過府一敘,誰承想天不隨人願,故而有些事情,也只能由小弟代為請教了。”

  孫紹宗聽完點了點頭,逕自坐到了上首,又示意孫兆麟重新落座,這才請他繼續道來。

  “二哥大約也曉得,近來太子……太子殿下頗有些不順遂,一時竟失了銳氣。”

  提起太子來,孫兆麟臉上就顯出些無奈,顯然對這位姐夫的評價,也不怎麼高的樣子。

  可他一家老小,卻又已經死死的綁在太子車輪上,容不得半點退縮。

  稍稍頓了頓,孫兆麟才又繼續道:“家父也曾幾次前往勸說,無奈……無奈太子殿下心結難解,皆無功而返。”

  說到‘無奈’二字,孫兆麟言辭明顯有些閃爍,似乎是遮掩了什麼。

  太子近來對太子妃,似乎頗有怨懟之意,所謂恨屋及烏,對老丈人八成也不會太滿意。

  而依據那位孫祭酒的脾性,估計兩下里交流的不怎麼愉快,要不然人家堂堂文魁領袖,又怎麼會主動邀約自己這種粗人?

  孫紹宗心下揣摩的同時,孫兆麟嘴上也沒閒著:“家父無奈,也只得把希望寄託在二哥身上,畢竟太子殿下一向……”

  “且住。”

  聽到這裡,孫紹宗抬手打斷了孫兆麟的話,搖頭道:“叔父大人怕是錯看我了,其實不久前我也曾勸過太子殿下,請他暫以平常心鎮之——可眼下看來,卻顯然沒什麼成效。”

  若是孫祭酒面對孫紹宗這番託詞,肯定有應對之道。

  但孫兆麟聽了這話,卻頓時卡殼了,支吾了半晌,頹然的嘆了口氣,竟再沒有半句言語。

  這貨……

  也忒老實了。

  孫紹宗其實還準備了下文,要賣弄呢,被他這一搞,倒憋的不上不下。

  好在過了半晌,孫兆麟終於又自言自語的苦惱起來:“可眼見再過三天,就到萬壽節了,太子那頹唐的模樣,若被文武百官瞧見,怕是……怕是……”

  怕是立刻便又要散去許多人氣!

  孫紹宗早就猜道,那位祭酒大人如此焦急,是為了應付近在咫尺的萬壽節。

  而他也早已想到了對應之策。

  “即便太子殿下重新振作,又能如何?”孫紹宗反問了一句,不等孫兆麟回應,便又道:“難道還能在壽宴上,與一個尚未出生的弟、妹爭寵不成?”

  “這……”

  孫兆麟皺緊了眉頭,遲疑道:“依著二哥的意思,難道太子殿下注定大勢已去……”

  “我可沒這麼說!”

  孫紹宗忙擺手道:“我這意思是,要想在壽宴上破局,讓人覺得太子有爭奪儲位之志,關鍵之處並不在太子本身,而是在太孫身上。”

  “太孫?”

  “沒錯,正是太孫!”

  孫紹宗目光灼灼的盯著孫兆麟道:“太孫如今也將近兩歲了吧?聽說在娘娘的調教下,甚是聰慧知禮——既然如此,讓太孫去壽宴上討個綵頭,豈不是極好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8 10:02
第754章 人不留客天留客

  打發走了孫兆麟,東跨院裡也已然曲終人散。

  將大多數賓客禮送出去,餘下幾個關係親近的,便在大廳裡擺下宴席,慶賀這次綵排的圓滿成功。

  酒桌上的嬉笑怒罵且不去論。

  卻說正喝道酒酣之際,孫紹宗卻得了稟報,說是大太太派了鴛鴦過來傳話。

  告罪離席出來,就見外面已是陰沉沉、白茫茫的一片。

  今年這雪,怕是非要成災不可啊!

  孫紹宗心裡嘀咕著,鴛鴦便自上前見禮道:“二爺也瞧見了,這人不留客天留客——諸位爺還罷了,姑娘們卻都嬌弱著呢,這風裡來雪裡去的,如何能生受的了?“

  “依著太太的意思,且先在咱家住上一晚,等明兒出了日頭再走不遲——故而特地讓奴婢過來,請二爺先向兩位舅爺知會一聲。”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孫紹宗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當下點頭應了,自去同賈璉、賈寶玉、薛蟠等人分說。

  卻說鴛鴦傳完了話,原路返回後院,就見堂屋門前已經掛起了大紅燈籠,而史湘雲、薛寶琴、賈探春三個,各自捧了雙龍戲珠的銅手爐,正在那廊下指指點點的,也不知又有什麼幺蛾子要耍。

  鴛鴦忙喊了繡橘過來,囑咐她把這幾個盯牢了,萬不敢讓她們在雪地裡胡來——真要是想玩雪,也等回了榮國府再說。

  給這‘淘氣’三人組上好措施,鴛鴦這才挑簾子進去,把差事向賈迎春回稟。

  稟報完了差事,卻見這堂屋裡只有黛玉、阮蓉、邢岫煙、惜春幾個,並不見薛姨媽母女以及李紈三人。

  正稀奇著,就見阮蓉笑拉著邢岫煙笑道:“今兒瞧著邢家舅舅身子骨見好,你也別整日裡憋在東跨院裡,乾脆晚上同黛玉一起去我那裡,咱們三個好生聊一聊。”

  她說的熱絡,可在場幾個精明的,卻都看出是話裡有話。

  這其中,自然就包括邢岫煙本人。

  “不敢叨擾姐姐。”

  邢岫煙微微一欠身,正色道:“家父如今大病初癒,正該悉心照料以防反覆——且等家父日後完全康復,同家母團圓了,小妹再來領受姐姐的好意不遲。”

  鴛鴦垂首侍立,聽了這一問一答,不覺有些感同身受,多少鐘靈毓秀的女子,偏偏受了父母拖累,生生受人白眼、非議。

  自己如是,這邢岫煙也不外如是。

  雖說略有些插曲。

  但眾女的居所還是很快便定了下來。

  鴛鴦得了吩咐,下去準備被縟等物,心中卻不覺有些詫異——原以為薛姨媽母女,必然是要住在一處的,卻不曾想最後與薛姨媽分派在一起的卻是李紈。

  不過轉念一想,這兩個寡居多年的主兒,也的確是共同語言,鴛鴦也便沒有細究。

  可她沒有細究,薛寶釵卻是覺察出些不對來。

  先頭在東跨院遊廊裡,自家母親和李紈先後離席,又過了許久才回來的事情,她可不會這麼快就忘了。

  更何況後來兩人獨處時,又似乎哭過一場的樣子……

  故而等到賈迎春在梅園暖閣設下晚宴,款待眾人之際,薛寶釵便悄沒聲的,把母親拉到了角落裡追問究竟。

  “媽,您今兒下午究竟去哪了?大半天不見個蹤影,回來也怪怪的……”

  “胡說什麼!”

  薛姨媽被女兒這單刀直入的一問,登時便慌亂起來,色厲內荏的呵斥道:“我不過是一時走岔了,繞了許久才又尋到戲台下。”

  她這疾言厲色的一呵斥,卻愈發顯得不同尋常。

  可薛寶釵卻萬萬想不到,李紈竟會與人白日宣淫,還被自己母親撞了個正著。

  故而見母親惱了,也沒敢再細問什麼,只拉著她的手,泛泛的表示母女同心,不管出了什麼事情,都願意一起擔待著。

  薛姨媽聞言心頭暖意頓生,若非是剛答應了李紈,不好立刻食言而肥;又吃不準究竟是不是寶玉所為,怕無端壞了她們姐弟的情分,沒準就要把今兒聽牆根兒的事,原原本本的吐出來了。

  而李紈在席上偷眼打量,見母女兩個竊竊私語不斷,心頭自也是七上八下,更堅定了要一勞永逸的決心。

  好容易捱到散了宴席,她便急忙湊到薛姨媽身邊,膏藥似的黏了上去。

  眼見如此,薛寶釵心下雖是愈發疑惑,卻也不好當著她的面再追問什麼,索性主動退後幾步,同邢岫煙攀談了起來。

  旁邊史湘雲見了,正待也過去湊個熱鬧,卻早被薛寶琴扯住,使眼色讓她莫要過去攪局。

  “怎麼?”

  史湘雲自欄杆上抓下些積雪,用幾根春蔥也似的指頭搓揉著,口中狐疑道:“寶姐姐同邢姑娘說話,難道我還聽不得了?”

  “自然聽不得。”

  因和原著不同,林黛玉並未與薛寶釵和好,故而薛寶琴自來到榮國府裡,倒有大半時間是同史湘雲頑在一處。

  因此知道她雖是個心直口快的,卻從不肯出賣朋友,所以也沒瞞著,嘻嘻笑道:“你難道沒聽說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史湘雲喃喃的重複了一遍,忽的訝異道:“是你哥哥看上了……”

  “噓!”

  薛寶琴忙摀住了她的嘴,嗔怪道:“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可不敢胡亂聲張!”

  史湘雲把她的手扒拉開,嗤鼻一聲:“你當我是傻子麼?不過……”

  她臉上的不屑轉化成了疑惑:“不過眼下,怕不是說這事兒的好時候吧?畢竟邢家舅舅可是一門心思,想要攀孫二哥的高枝兒呢。”

  邢忠的心思自以為隱秘,卻哪裡瞞得過賈、孫兩府的明眼人?

  薛寶琴搖了搖頭,無奈道:“原本不該這時候提起,可再要藏著掖著……那邢老爺怕是要被這看得著摸得著的富貴,給徹底迷了心竅,再不說怕是徹底沒著落了。”

  之所以說要加個‘看得著、摸得著’,自然是為了同榮國府的富貴作對比。

  邢忠一家投奔榮國府,那富貴氣象迷了滿眼,卻何曾摸著一星半點?

  反倒是在孫家,賈迎春拉不下臉來,又不是個吝嗇的,反倒讓他沾了不少好處。

  頓了頓,薛寶琴又悄聲耳語:“好在邢姐姐是個有主見的,未必就肯學那尤氏一般,輕賤自己……”

  她這番話,倒也不是全無道理。

  可這年頭女子擇婿,又有幾個能自己做主的?

  史湘雲默然半晌,忽然嘆息一聲:“可惜我不是個男兒身,不然一定把你們幾個都搶了去,到時候天南海北的,想嫁誰就嫁誰!”

  薛寶琴撲哧一笑:“那也要有人敢娶才成!”

  說著,又戲謔道:“還說我是個強盜,我看你才是山大王托生的。”

  “我今晚就搶了你做壓寨夫人!”

  史湘雲虛張聲勢的往前一撲,薛寶琴也故作慌張的躲閃,兩人一前一後,便在遊廊裡追逐笑鬧起來。

  後面薛寶釵正旁敲側擊,打探邢岫煙的心意,被她二人的笑鬧聲吸引了,凝目半晌,卻又忍不住暗暗唏噓。

  梅家似有悔婚之意,薛寶琴心知肚明,又哪裡會毫無芥蒂?

  而史湘雲的婚事也是幾經蹉跎。

  現如今她的叔叔遠赴雲貴,家中嬸娘愈發的沒了主見——再說自家兒女還張羅不過來呢,又哪裡顧得上侄女的終身?

  唉~

  看似無憂無慮的,又豈能真個無憂無慮?

  此刻銀鈴也似的笑聲,真不知究竟有幾分是強裝出來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3 10:40
第755章 夜語【上】

  【第一更——老規矩,一點左右完成三更。】

  幾盆分別擺放的銀霜炭,將門外的風雪隔絕開來,營造出了一個暖融融的空間。

  孫紹宗趴在U字型的浴桶邊緣,將下巴搭在一塊柔軟乾燥的厚緞子上,微閉著雙目,享受著身後兩隻長柄毛刷無微不至的侍奉。

  好半晌,他氣息都開始悠長了,才聽尤二姐嬌聲道:“二爺,該前面了。”

  “嗯。”

  孫紹宗從鼻腔裡噴出一股濁氣,卻又等了許久,才懶洋洋的轉過了身子,將酒氣衝天的面孔仰對著房梁。

  兩柄不軟不硬的毛刷,便又沾了沐浴的香料、肥沫,伸進浴桶裡搓洗他寬厚的胸膛。

  約莫又過了半刻鐘,當感覺到其中一支毛刷,緩緩向下移動時,孫紹宗才終於吐出個清楚的字眼來:“換。”

  尤二姐聞弦知意,忙把毛刷掛在架子上,又解去衣襟,剝出條粉雕玉琢的胳膊,毫不猶豫的探進了水裡,不多是便攪弄起一串串的氣泡。

  對面的彩霞見狀,臉上微微一紅,手上的長柄毛刷也有些不太利索。

  雖說近來,她也沒少服侍孫紹宗,可心中的芥蒂卻未曾完全消除,到底不如尤二姐能放的開。

  正垂著頭,勉力維繫著手上的工作,忽見孫紹宗從水裡抬起胳膊,慢悠悠的往自己腰間劃拉。

  彩霞下意識的想要躲閃,卻吃了尤二姐一個挖心掏肺的白眼,動作下意識的慢了半拍,等再要閃避時,卻哪還來得及?

  無奈,也只得任由那濕漉漉的大手,順著纖細的腰肢往上胡亂攀附。

  腐朽墮落的舊社會啊!

  孫紹宗閉著眼睛,體會著觸感、勾勒著輪廓,心頭‘誠心實意’的唏噓感慨著,卻完全沒有要同這腐朽生活一刀兩斷的意思。

  甚至剛感慨完,腦中浮現出的,便是李紈那久曠的身子。

  這大學漫天的,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到底還是太匆忙了些,也不知能不能解去那俏寡婦的相思之苦。

  不過也無所謂了。

  左右她屋裡還有個備用的素雲在。

  想著主僕兩個,那些假鳳虛凰的事情,孫紹宗不覺愈發虛火上亢,猛地張開臂膀往懷裡一擁,就聽得兩個女人同聲尖叫,繼而撲騰的水花四濺。

  …………

  西廂客房。

  薛姨媽出了浴桶重新穿戴整齊,心下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偷眼打量正在換水的素雲。

  方才在李紈的交代下,是素雲伺候著她沐浴了一場。

  期間這丫頭倒也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兒,可薛姨媽總覺得她那指頭,像是軟烙鐵似的,比這桶裡的水還燙上幾分,搓洗到哪裡,那裡就無端的生出些燥意來。

  難道……

  榮國府裡的那些傳聞是都真的?

  她果然同李紈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想到這裡,薛姨媽不覺有些忐忑起來,要知道她今兒可是要同李紈睡在一張床上的……

  不過轉念一想,那李紈分明是喜歡男人的,又怎麼會做那假鳳虛凰的事情?

  剛才那感覺,八成是自己聽慣了謠言,所以不由自主的想多了。

  這般想著,薛姨媽便又放寬了心思,一面用毛巾裹弄著滿頭青絲,一面推門進到了裡間。

  剛跨過門檻,一股寒意便撲面襲來,薛姨媽打了寒顫,又覺得胸前冰涼涼的,隨著呼吸那寒氣直往心口灌。

  當下就有些後悔,沒有披上那紫貂大氅。

  不過想到馬上就要上床安歇了,她也就沒回去重新披掛整齊,而是伸手遮住了胸前的一線天,繞過了門前的四季屏風。

  “姨媽洗好了?”

  李紈正在床前,藉著燭光翻看著什麼,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忙起身笑顏相迎,不過手上卻仍是攥著本彩繪的冊子。

  “原本想著講究一晚,倒又讓二姑娘破費了。”

  薛姨媽口中說著,順手把那毛巾掛在了床頭的架子上。

  要知道這可不是後世,能在風雪夜裡,暖洋洋熱騰騰的洗個澡,所費的各種花銷,怕是足夠平民百姓家裡越冬了——不說別的,單那幾盆銀霜炭,就跟燒銀子差不多。

  李紈笑了笑,並未搭這話茬,見薛姨媽捂著胸口,將那豐腴的身子緊緊收縮著,便知她是有些不適應這屋裡的溫度。

  只是那銀霜炭雖然沒什麼煙氣,到底也不敢在臥室裡多點。

  故而忙把薛姨媽迎到了床頭,撿了條被縟徑往她身上纏裹,口中道:“姨媽先暖一暖身子,倒不急著就這麼睡下——待會我怕還要請您幫忙呢。”

  “請我幫忙?”

  薛姨媽剛圍攏了被縟,聽到這話不由一愣,詫異道:“幫什麼忙?”

  李紈卻並未答她,反趁著薛姨媽圍攏被縟,胸前不再設防的當口,伸手在她鎖骨上捻了一把,調侃道:“姨媽這皮肉當真白皙嬌嫩的緊,怕是出水芙蓉也不足形容。”

  薛姨媽被撫弄的有些發癢,不覺咯咯笑道:“胡說什麼呢,我都這把年紀了,這兩年生了不少的皺紋,再過些日子,怕就成老太婆了。”

  原以為李紈定是要寬慰一番的。

  那曾想聽了這話,李紈卻默然起來,反手將那彩繪冊子貼在懷裡,幽幽嘆息道:“說的是呢,咱們女子這輩子,又能有幾年好時光?一旦錯過,也便拾不回來了。”

  薛姨媽微微一愣,繼而卻瞧見那彩繪冊子,原是李清照的《漱玉詞》,當下便又恍然起來。

  默然半晌,正待寬慰她幾句,卻聽得外間素雲喊道:“奶奶,水已經換得了,您看是現在沐浴,還是……”

  “這就來。”

  李紈答應一聲,順勢把那《漱玉詞》塞到了薛姨媽手中:“姨媽先替我收著。”

  話音未落,也不容薛姨媽再說什麼,便急匆匆到了外間。

  薛姨媽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四季屏風背後,也是不由的嘆了口氣。

  下意識的低頭望去,卻見那《漱玉詞》正攤開在自己手上,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首《聲聲慢·尋尋覓覓》。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輕聲呢喃著,薛姨媽卻是漸漸的痴了,知道外面傳來一聲呼喊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站在了窗前。

  正悵然若失,又聽外面李紈催促道:“姨媽,您能出來一下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3 10:41
第756章 夜語【下】

  薛姨媽聽李紈喚自己出去,又記起方才她曾說要自己幫忙,連忙收拾了心情,撇下那本《漱玉詞》匆匆趕到外間。

  到了外間,就見那水霧升騰的客廳裡,只孤零零站了個衣衫單薄的李紈,並不見素雲與其它奴婢。

  薛姨媽不覺便有些納悶,瞧李紈這樣子,分明是還未沐浴,難道她喚自己出來,就是想侍奉她入浴的?

  這倒也不是不成,可緣由何在?

  平白喊長輩幫著沐浴,總也該有個合理的解釋吧?

  狐疑的往前湊了兩步,正猶豫要不要主動問個究竟,卻見李紈扯開了胸前的繫帶,半真半假的苦惱著:“之前留下些痕跡,實在不敢讓旁人瞧見,也只好勞煩姨媽了。”

  說著,將衣襟左右展開,露出許多青紫紅痕來。

  薛姨媽先是吃了一驚,隨即雙頰騰起兩道飛虹。

  若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或許會被這些痕跡嚇住,但薛姨媽瞧在眼裡,腦補出的卻是那隔牆酣戰的激烈場面。

  一時氣息也不禁粗重起來,更忘了要回應李紈的請求。

  李紈見狀也不再問,自顧自褪去所有束縛,逕自浸入那溫潤的浴桶之中,暢快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薛姨媽此時才稍稍晃過神來,遲疑的拿起一柄沐浴刷,沾了皂液、香料,小心翼翼的自她肩頭開始搓洗。

  李紈受用的發出幾聲鼻息,隨即便緩緩的閉上了雙目,同時口中似是自言自語的嘟囔著:“當初蘭哥兒還小時,帶在身邊時,總覺得是他離不開我,後來漸漸長大了,才發現哪裡是他離不開我,實是我這做娘的離不開他。”

  “白天還好些,一到晚上這心裡就空落落的,什麼事情都填不滿。”

  這話若旁人聽了,不過是幾句幽怨牢騷罷了,但落在薛姨媽耳中,卻滿是感同身受。

  想當初丈夫死後,薛姨媽就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兒女身上,尤其是對長子薛蟠,更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先時他混不吝似的到處闖禍,薛姨媽是操碎了心,整日裡盼著他能懂事些,最好再成家立業開枝散葉。

  可真等薛蟠成了親,又得了正經的官身,薛姨媽心頭卻又似被剜去了一塊,空落落的怎麼都填不滿。

  尤其薛蟠娶了媳婦之後家宅不寧,鬧得她都不願在紫金街多待,整日裡寄人籬下。

  說是身邊還有女兒、姐姐陪伴,可深夜無人的時候,卻難免會生出寂寥之感。

  故而近兩年裡,那死去多年面目模糊的丈夫,便又屢屢出現在夢中。

  當年那死鬼還在的時候,自己也未覺得有多快活。

  可眼下再回想起來,卻是甜中帶澀、流連忘返……

  “呀!”

  一聲痛呼,冷不丁嚇了薛姨媽個哆嗦,她這才發現自己恍惚中竟忘了輕重。

  訕訕將那沐浴刷提出水面,正不知該說些什麼,忽見李紈噗嗤一笑,隨即又急忙掩住雙唇,憋了個面紅耳赤。

  薛姨媽被她笑的莫名其妙,不由尷尬道:“我方才一時走神,倒弄痛你了。”

  李紈搖了搖頭,緩緩偏轉了目光,望著房門的位置喃喃自語道:“說來也怪,那時只求他狠著些,現下卻又一點兒疼都受不得。”

  薛姨媽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面上止不住的潮紅起來,又下意識往那淤痕處打量。

  一時間兩個女人竟都沒了言語,目光迷離的,也不知想的都是些什麼。

  過了許久,李紈才貌似不經意的問了句:“姨媽往日寂寥時,都是怎麼消遣的?”

  按照原本的心思,薛姨媽合該說些女人家常見的排遣,誘導李紈走回正軌,不再眷戀姦情。

  可經過方才那許多感慨,她卻委實沒有興致說這些虛的,於是搖了搖頭:“還能如何?左右不過是生生捱過去罷了,便是不唸著夫妻情分,總也該為兒女考量——再等等,等到蘭哥兒金榜題名、娶妻生子,總有你不得閒的時候!”

  說著,面上便忍不住生出些憧憬與期盼來。

  不過隱隱卻也存著些憂愁。

  畢竟兒媳婦嫁進來兩年多了,卻一直沒有動靜——要知道她之前可是生過兩個的,斷沒有不能懷上的道理。

  正心思複雜著,忽覺一隻濕漉漉的手,探到自己眼角輕輕撫摸著。

  薛姨媽下意識的仰頭避過,不悅的望向李紈,卻見李紈虛懸著白生生的臂膀,兩根濕漉漉手指輕輕捻動著,似是捏住了什麼似的。

  “是啊,曾經我也和姨媽一樣,總想著兒孫如何。”

  李紈盯著自己手,喃喃自語道:“可我這心裡卻還是……卻還是空著一塊——畢竟我是做母親的不假,可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婦人。”

  “憑什麼旁人夫唱婦隨的,偏只我剛嫁過來沒幾日,就成了孤苦無依的寡婦?”

  “多少次我夢見那死鬼,哭過、笑過、求過,可卻怎麼也撈不著他一根指頭。”

  “漸漸的他就變得模糊了,我這心裡也愈發空落落的……”

  薛姨媽聽著這呢喃一般的傾訴,那心肝也似被什麼攥住,緊緊的向內收縮著,偏又空落落的怎麼都搆不著底兒。

  那種感覺,她真是再清楚不過了!

  不過當李紈話鋒一轉,顫聲道出那句“直到有一天,我……”時,薛姨媽還是及時的開口呵斥道:“痴兒!莫忘了你是榮國府的大少奶奶,更是蘭哥兒娘親!再說寶……”

  一時情急,‘寶玉’的名字差點脫口而出,幸虧薛姨媽還存著些理智,及時改口道:“再說那男人就是有千般好,也不可能與你結成夫妻,反而只會壞了你的名聲,葬送掉蘭哥兒的前程!”

  頓了頓,她又疾言厲色道:“我是答應過你瞞著別人,可你也要聽我的,當斷則斷才成!”

  李紈似是被鎮住了,半響沒有再言語。

  可就在薛姨媽鬆了口氣,提起那長柄沐浴刷,準備幫她洗乾淨身子,好盡快結束這尷尬的對話時,李紈卻又把目光投注在她臉上——準確的說,是眼角那一片濕痕上。

  薛姨媽見她直愣愣的瞧過來,下意識的抬手抹去了那濕痕,可還不等把手放下,就聽李紈又嘆息道:“我原以為姨媽是謙虛罷了,可方才摸上去,才曉得果真是有些魚尾紋了。”

  薛姨媽的動作一僵,感受著指尖傳來的些微褶皺,心頭湧出一股說不清的味道,似怒、似羞、又有些悲涼。

  雖說只是幾道不起眼的細紋,這些日子卻成了她心頭抹不去的陰影。

  之所以時常掛在嘴邊上,只是為了能得到一句句的否認,好讓自己心頭的恐慌稍稍減輕罷了。

  可眼下這份忐忑,卻被李紈毫不留情的亮在了明處。

  由此帶給薛姨媽的,自然也是常人難以理解的衝擊。

  但李紈扎心的言辭卻並未結束,就聽她繼續道:“若過上些時日,姨媽真的青春不在了,您會不會後悔?”

  “後悔?”

  薛姨媽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

  “是啊,後悔。”

  李紈面上閃過些迷離,似是在對薛姨媽說話,又似是在自言自語:“當年華不再,姨媽怡兒弄孫之際,會不會生出些悔意,後悔自己沒有拋開所有牽掛,恣意的做一回女人?”

  說著,她輕輕撫弄著身上的紅痕,語氣也愈發縹緲:“哪怕只有一回,讓自己鍾意的男人,一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填上那空落落的……”

  “別說了!”

  薛姨媽忽然一聲低吼,打斷了李紈的話,瞪著兩隻杏目厲聲呵斥道:“你也是知書達理的,卻怎麼……怎麼好意思說出這些話來?!”

  “趁早把這歪理邪說給我忘乾淨了,否則別怪我不講情面!”

  說著,將長柄毛刷狠狠丟進浴桶裡,頭也不回的進了裡間。

  李紈默默目送她離開,心下卻反鬆了一口氣——依照薛姨媽一貫的溫吞性子,若非是惱羞成怒,怎會如此憤慨?

  既然是惱羞成怒,就意味著方才那番話,其實已經戳中了她內心深處的某種心思。

  就是不知,方才薛姨媽心中所想之人,究竟是哪個……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3 10:41
第757章 晨思

  一夜大雪紛紛。

  直至天亮也不過稍稍減弱,並未真個守得雲開見月明。

  但那稀稀落落的雪花,顯然已經擋不住,早就按捺多時的少年男女了——薛姨媽還未從床上起身,就聽得外面銀鈴也似的笑鬧聲不絕於耳。

  她下意識的看了看身旁,卻見李紈的被縟已然疊的整整齊齊,顯然早就已經起身了。

  這樣也好。

  薛姨媽暗暗舒了一口氣,昨晚上輾轉反側到後半夜,她卻是越發沒把握,應對李紈那些歪理邪說了。

  處於某種難明的心思,她並未揚聲招呼下人,而是默默的起身穿戴洗漱,可鬧出的動靜,還是驚動了外面當值的素雲。

  於是便在素雲的服侍下簡單梳洗了,又坐到了到梳妝台前。

  眼見那銅鏡上方,又鑲了個鵝卵大小的玻璃鏡,薛姨媽忍不住把眉眼湊了上去,細瞧那鏡中的影像。

  即便離著近了,她眼角也不過顯出幾道淡淡的細紋而已。

  可薛姨媽卻忍不住看了又看,越看越覺得辛酸,似乎那一條條細如毛髮的紋路,其實是猙獰可怖的傷疤一樣。

  此時又是一陣歡快的笑聲,自窗外傳了進來。

  那聲音嬌憨清脆,聽著便似有青春氣息撲面而來,可眼下落在薛姨媽耳中,卻生生冒出些刺耳的味道。

  她身手撫弄著眼角的細紋,愈發的惆悵難解,冷不丁的,李紈昨晚那些話語,又似在心中迴響起來。

  自己會後悔麼?

  薛姨媽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堅決否認,畢竟她原本心中最惦念的,就是能夠怡兒弄孫,享受天倫之樂。

  可是……

  真的不會後悔嗎?

  腦海中不自覺的,閃過王夫人平日的影像。

  說到怡兒弄孫,自家這位姐姐明顯已經達到了,可是……她真的已經滿足了嗎?

  即便是最疼愛的寶玉就在身邊,即便是蘭哥兒跟從名師,眼見得又是個讀書種子,然而自家這位姐姐卻又何曾真個開懷過?

  縈繞她心間,始終還是姐夫賈政!

  哪怕她平日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做為她最親近的姐妹,又怎不知她每每午夜夢迴的時候,總會咬牙切齒念及趙姨娘的名姓?

  真不要說起來,姐夫賈政雖然稱不起長情,可也曾與姐姐恩愛長達十幾年之久,比起自己僅有七年,還聚少離多的日子,也不知強出多少。

  然而即便是這樣,姐姐也依舊是滿懷怨念,滿心都想回到曾經的影日。

  而自己呢?

  自己怕是連那死鬼的相貌,都快記不得了吧?

  “哪怕只有一回,讓自己鍾意的男人,一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填上那空落落的……”

  李紈被打斷的那句歪理邪說,在心底是越發的清晰了。

  隨著這段話不斷迴響,似乎有什麼被封印許久的東西,正自薛姨媽心底破繭而出。

  “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

  她下意識的呢喃著,伸手攥住了胸前頗大的良心。

  “見過二爺、見過寶舅爺。”

  忽地,窗外傳來了一串見禮聲,薛姨媽心頭微微一顫,下意識的站起身來,不過回首對上素雲詫異的目光,卻忙又坐了回去。

  拚命壓抑著,卻還是免不得臊了個面紅耳赤。

  自己剛才究竟在想什麼?

  真是荒唐死了!

  尷尬的拿起粉盒,遮掩著臉上的異樣,但臉上的一樣能夠遮掩,心頭升起的波瀾,卻又拿什麼去抹平?

  眼見再這樣下去,真不知要在人前露出什麼來,薛姨媽忙忍著噗通亂跳的心思,揮退了身旁的素雲。

  可獨處之後,她雖然鬆了一口氣,方才壓下的荒唐心思,卻也隨著噗通亂跳的心肝,一起湧了出來。

  “哪怕只有一回……”

  “一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

  “年華不再……”

  “你會不會後悔?”

  心頭一聲聲的迴響,似是魔鬼的誘惑,又像是無盡的拷問。

  薛姨媽再次輕觸著眼角的細紋,一股時不我待的危機感,漸漸參雜了進來。

  轉過年,自己就三十七歲了。

  這般年紀的婦人,即便再怎麼保養,又還能有多少青春可言?

  說不準幾場風雪下來,便要開始形容枯槁了。

  原本她雖對李紈頗為同情,卻也不齒她自輕自賤的舉動。

  可此時回想起隔牆聽到的動靜,再想想李紈那迷離眷戀的神情,悄無聲息的,竟生出些嫉妒心思來。

  同樣是寡居多年的婦人,自己小心翼翼的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她不但嘗到了做女人的滋味,還繼續保持著名譽與地位。

  如果自己不揭穿的話,她或許還會這樣持續許久,直到年華不再,再帶著‘充實’的竊喜,去怡兒弄孫享受天倫之樂。

  憑什麼?

  都是寡居的婦人,憑什麼只有她可以這樣?!

  惶恐、不齒、嫉妒、躁動……

  各種情緒紛雜而至,在薛姨媽心裡似是開了鍋一般翻騰。

  直到院子外面,再次響起男人的言語聲,薛姨媽才猛地驚醒過來。

  她略略遲疑,便逕自到了窗前,悄悄推開一絲縫隙,湊上去向外窺探著。

  院子裡交談的兩個男子,自然是孫紹宗與賈寶玉。

  因隔著有些遠,兩人說話的嗓音又不大,薛姨媽聽不到他們究竟在談論什麼。

  不過她也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就是了。

  薛姨媽的目光先是充滿懷疑的,落在了侄兒寶玉頭上,揣度了一番他究竟是不是姦夫之後,便又轉移到了孫紹宗身上。

  那高大魁梧的身形,略有些凶惡的眉眼,讓薛姨媽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那座密林之中。

  每每想起,就會羞窘不已的情景,此刻卻彷彿染上了別的味道,就像是酸澀中雜了一絲甘甜。

  偏那一絲絲甜味,便勾的人不住往下深挖。

  若當時……

  自己和那孫二郎並未分頭離開,又會發生些什麼呢?

  這般想著,腦海中卻是數年前初見孫紹宗時,他那無禮的目光……

  是了,他大約是會做出些什麼來的!

  薛姨媽愈發的恍惚了,鼻息粗重面色酡紅,當日在林中的記憶,卻似乎與昨日隔牆所聞,生出了某種不可思議的勾連。

  就好像後者是前者的延續,而她也不再是隔牆的旁聽者,而是和一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

  “姨母在看什麼?”

  就在那幻想不可自拔的,滑向愛慾糾纏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自薛姨媽身後響起。

  薛姨媽霍然回首,卻不是李紈還能是哪個?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3 10:41
第758章 七百五十八

  回頭見是李紈當面,薛姨媽慌忙鬆開了緊扣在胸前的五指,強笑著搖頭道:“也沒瞧什麼。”

  其實她要大方說出來,或許還能遮掩一二,這般含糊不清的,就算原本沒有起疑的,此時也難免要生出些狐疑來。

  更何況李紈早瞧出她神色不對?

  當下也不管薛姨媽說些什麼,幾步擠到了窗前,沿著薛姨媽方才窺探的角度望了過去。

  因薛姨媽還站在旁邊,她的角度到底有些偏斜了,故而首先映入演練的,便只有側對著窗口的賈寶玉。

  李紈心中登時打了個突兀!

  心道這薛姨媽該不會是,惦唸著自家親至兒吧?若真是如此,自己可不敢幫她撮合!

  順帶的,李紈心中也生出些鄙夷來,寡婦偷情雖然為人不齒,可論嚴重程度,又怎及得上姨母和侄兒搞在一起?

  正滿心唾棄,忽又見賈寶玉身前,似還有個身影。

  李紈忙朝反方向擠了擠,於是一個魁梧的身形便映入眼底。

  這……

  李紈心中生出些怪異感來,心下暗道這寡居久曠的婦人,莫非都喜歡這個調調?

  “我……”

  卻說薛姨媽見李紈俯身窺探良久,心下愈發的七上八下,忍不住搶著開口辯解:“我方才聽外面有男人說話,便推開窗子打量了幾眼,不曾想你就正好進來。”

  這話若是一開始說了,倒也算合情合理。

  可事到如今,李紈卻哪裡肯信?

  順勢把窗戶關嚴了,轉回身來,一臉玩味的盯著薛姨媽問:“如此說來,姨媽方才是在瞧寶兄弟嘍?”

  這話乍聽自然沒什麼不妥。

  做姨母的,隔窗瞧兩眼侄兒又有什麼打緊的?

  但薛姨媽此刻已是杯弓蛇影,又聽李紈似是話裡有話,當下又羞又惱,脫口否認道:“你胡說什麼,我又不是……我怎會偷瞧寶玉!”

  她羞惱之餘,險些甩出一句‘我又不是你’,好在及時懸崖勒馬。

  李紈見她如此反應,當下心裡就有底了——若旁人也還有些麻煩,可既然瞧上的是孫紹宗,自己居中操作起來,可就方便多了。

  想到這裡,李紈的目光尤若實質一般,來回在薛姨媽身上掃量著,最後停在了那擠出了一線天的豐盈處。

  雖說是年歲大了點,可這身好肉便是尋常姑娘家也未必能及得上。

  那冤家,應該會有興趣吧?

  不過他同薛蟠畢竟也頗有些交情,這朋友的娘親……

  李紈凝目沉吟著,薛姨媽卻有些按捺不住——那一對素日裡平淡如水的眸子,此時落在自己身上,總像是有種‘待價而沽’的味道。

  於是薛姨媽強笑道:“你……你這麼瞧著我作甚,沒得讓人心裡毛毛的。”

  “沒什麼。”

  李紈微微一笑,伸手搭住薛姨媽凝脂也似的皓腕:“姨媽,咱們趕緊去二妹妹哪裡吧,飯菜早都擺下了,就等著您入席呢。”

  這轉變之突兀,讓薛姨媽一時有些反應不及。

  下意識的隨著李紈到了門前,眼見就要挑簾子出去,心下突然又生出些惶恐與忐忑來。

  方才她那一番荒唐心思,固然是天知地知,可她一時之間,還是羞於同孫紹宗碰面。

  可這番忐忑,又不敢在李紈面前吐露分毫,只能眼睜睜瞧著李紈伸手去挑那門簾,將一顆心險些跳到嗓子眼裡,偏又不敢開口阻攔。

  唰~

  那簾子終究還是被李紈挑開了,可外面白茫茫一片,哪還有孫紹宗和賈寶玉的影子?

  李紈出門探頭眺望了幾眼,回首道:“寶兄弟和孫家二郎,約莫是已經回前院去了。”

  薛姨媽本以為自己聽到這話會鬆一口氣,誰知心下卻反而空落落的,像是又被剜去了一塊似的。

  ‘一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填補上那空落落的……’

  李紈昨夜那話,似乎又在耳旁迴響。

  “快走吧,莫讓二丫頭久等!”

  薛姨媽突然像是被誰在心尖咬了一口,猛地反客為主,拖著李紈直奔堂屋大廳。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孫紹宗之所以一大早,就陪著賈寶玉來這院裡,倒並不是專為撩撥薛姨媽而來。

  實是昨兒在梅園暖閣裡暢飲之後,賈寶玉就突發奇想,準備在梅園臨街的北牆上,開一道臨時的後門,然後再選個大雪紛飛的日子,來個青梅煮酒論英雌。

  這英雌,說的卻是西廂記裡紅娘。

  在這廝心裡,成功撮合了崔鶯鶯與張生的俏丫鬟,甚至比什麼花木蘭、穆桂英還當得起英雌二字。

  不過在孫紹宗看來,這完全體現了賈寶玉缺乏主觀能動性的弱點——自己沒法子打破僵局,就指著能有個紅娘,助自己一臂之力。

  臨時打個後門,在富貴人家倒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左右這也是賈寶玉最後的瘋狂了——等到賈政回來,斷不會容許他繼續恣意逍遙——因此孫紹宗也便隨口應了。

  故而兩人才找上門來,同賈迎春協商此事——畢竟名義上管家的,不是孫紹宗而是她這位大太太。

  賈迎春本就是個沒主見,又見孫紹宗已經應下了,自然是叔唱嫂隨。

  卻說孫紹宗和賈寶玉,並肩自後宅裡出來,賈寶玉還想拉著孫二哥,去尋蔣玉菡等人,卻被孫紹宗婉言拒絕。

  今兒孫紹宗雖然依舊沒法外出,卻早就安排下收網拿賊的章程,又哪裡有閒心,去聽什麼咿咿呀呀戲詞兒?

  在大廳裡就著自家醃的酸辣醬菜,吞下六隻乳鴿、一條鮮炙獐腿兒、兩碗八寶碧粳粥,剛吩咐丫鬟片下半斤驢肉,準備用油酥芝麻餅裹了,就見陳敬德、黃斌二人聯袂而至。

  原本進門的時候,是陳敬德打頭。

  然而跨過門檻之後,他就有意識的往後縮。

  這一招或許對同僚管用,可身後的黃斌不過是衙役罷了,又哪敢越過官老爺半步?

  故而兩人一步緩似一步的,倒像是演起了默劇一般。

  “行了。”

  孫紹宗把接過帕子往嘴上胡亂一抹,沉聲道:“說吧,究竟又出了什麼岔子!”

  陳、黃二人頓時僵在當場。

  陳敬德斜眼掃了掃黃斌,見他把腦袋垂的比自己還低,心下暗罵了一聲‘狗才’,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道:“回大人的話,人是抓著了,可其中一名人犯拚死抵抗,最後……最後傷重不治了。”

  聽到這話,孫紹宗立刻追問道:“死的這個,可是殺了王二虎的魁梧漢子?”

  “正……正是。”

  聽陳敬德訕訕應了,孫紹宗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又問道:“如此說來,另外兩人並不知人質何在,更不知道手上有刀疤的男子,現今究竟身在何方嘍?”

  “正……正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8 15:57
第759章 彼亦幽思難解【上】

  “母親?”

  一聲輕喚,讓薛姨媽從恍惚中驚醒,下意識的偏頭看向身旁的女兒,卻見寶釵正蹙著眉頭,打量她身前的餐盤。

  薛姨媽忙又低頭看去,就見那餐盤裡正放著一大片油亮亮的鹿肉,上面還缺了半圓,顯然已經被自己咬過一口。

  當下,薛姨媽胃裡便有些翻騰。

  打從十二年前丈夫身故之後,她就極少吃肉了更何況是這般油膩的肥肉?

  “母親也真是的,這等天氣還吃的如此油膩,肚腸裡怎生剋化的了?”

  寶釵半真半假的嗔怪著,順手遞了杯茶水過去,薛姨媽忙搶過來一飲而盡,這才覺得舒坦些。

  坐在對面的李紈,將這母女二人的互動收入眼底,心下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

  昨兒晚上那些離經叛道的言語,顯然對薛姨媽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雖說這本就是李紈要達到的目的,可薛姨媽這般魂不守舍的,若早早被人盤問出究竟,豈不是弄巧成拙?

  不成!

  必須得加快進度才行!

  否則等回了榮國府,面對自家婆婆的時候,這薛姨媽怕就更難做到守口如瓶了。

  可這姦情又不是大蘿蔔,隨便在地裡一拔就有。

  即便雙方都有意,也要講個因緣際會、水到渠成。

  更何況……

  孫二郎那邊兒自己也還沒能聯繫上,他究竟是個什麼章程,也還說不準呢。

  唉~

  李紈惆悵的嘆了口氣,提起筷子從那鹿肉堆兒裡,拋出塊花生米大小的芋頭,在糖水裡濾去了油漬,放進嘴裡細細咀嚼著。

  這道荔浦芋頭扣鹿肉,論味道自然是沒得挑,可惜還是欠了些精細。

  若是在榮國府裡,廚娘們肯定會把裡面的芋頭分出一半,重新雕琢成拼盤擺在桌上,免得有些女客見不得油膩。

  “嫂子。”

  這時一旁的史湘雲,曲起手肘輕輕碰了碰她的袖子,小聲道:“左右要下午才回去,不如咱們就在那梅園裡起社如何?香菱都惦記咱們的詩社許久了,卻總也不湊巧,今兒合該讓她圓一圓念想!”

  這時候,李紈卻那還有心思管什麼詩社?

  下意識的正要開口拒絕,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忙擺出副為難的模樣,遲疑道:“我原說,要去阮蓉那裡瞧她收藏的柳公權真跡……罷了,你們幾個想去就去吧,請二妹妹做一回掌壇人便是。”

  史湘雲一聽這話,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偷眼往對面掃量著道:“嫂子這話,可千萬別讓探春妹妹聽了去,否則今兒這詩社指定起不成了!”

  賈府四位小姐各有所好,其中賈探春最喜書法,若聽說有柳公權的真跡在,怕是立刻就要把詩社的事兒拋在腦後。

  眼見史湘雲那做賊也似的模樣,李紈不由搖頭失笑,隨即又悄沒聲的,把目光移到了薛家母女身上。

  這詩社裡最出彩的,就是林黛玉、薛寶釵兩個,如今既然要起社,她二人就算是想推脫,旁人也是斷然不肯的。

  如此一來,薛姨媽便又落了單,正方便李紈從中周旋。

  且不提李紈心下如何盤算。

  卻說史湘雲素來是個急驚風,聽李紈推辭不去,當下就調轉了槍口,攛掇賈迎春在梅園做東,請諸姐妹青梅煮酒吟詩作對。

  賈探春、薛寶琴聽說要起社,也都拍手附和。

  這你一言我一語的,直接就把章程定了下來,壓根不容賈迎春開口拒絕。

  敲定此事之後,幾個小的哪還坐得住?

  勉力扒了幾口飯,便裹挾著眾人一窩蜂的去了梅園。

  阮蓉雖然不好此道,可卻是個愛湊熱鬧的,於是便轉託尤二姐留守,張羅著品鑑字帖的事兒。

  轉瞬的功夫,屋裡就只餘下薛姨媽、李紈、尤二姐三人。

  李紈當即上前,挽住了薛姨媽的胳膊,笑盈盈的道:“姨媽自己在這兒有什麼意思?不如也跟過去開開眼界。”

  薛姨媽待要推辭,卻早被她扯到了門前,再加上旁邊尤二姐也隨聲附和,便也稀里糊塗的跟著出了院門。

  不過等到被外面的寒風一吹,薛姨媽也終於警醒過來。

  自己這一去,豈不是又要同孫紹宗撞上了?

  當下後悔不迭,卻苦於找不到由頭半路折返,只能一步緩似一步的往前挨。

  李紈知道她心下忐忑,生怕催的急了適得其反,故而也刻意落在了後面,同尤二姐東拉西扯的,並不去理會她。

  “對了,前兒我臨出門的時候,還瞧見你姐姐了,她帶著孩子,說是要去棲霞庵上香還。”

  “我和三妹原本也是要去的。”

  提起這事兒來,尤二姐就有些無奈:“誰承想臨了,我們爺就攤上這麼檔子事兒。”

  尤氏要上香還願是假,再續前緣兼讓孩子見爹,才是真正的目的。

  而尤二姐也想著借這東風,求個子嗣回來。

  哪曾想連‘擋箭牌’都預備好了,偏偏孫紹宗這裡出了岔子,不得不把預定好的行程取消。

  說話間,眼見就到了二房的院子。

  薛姨媽那豐腴的身子,是愈發的遲滯起來,連尤二姐也實在瞧不過去,忍不住越過她去,向守門的婆子掃聽道:“二爺可在家裡?”

  那婆子搖頭道:“早上跟寶舅爺出去以後,就再沒回來過。”

  聽到這話,薛姨媽頓覺身子一輕,又尋思著若能早些看完,自然就能免去尷尬,於是一改之前的遲滯,邁步便跨過了門檻。

  若非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說不得反倒要連聲催促起來。

  卻說尤氏領著二人進了堂屋,向留守的芙蓉轉述了阮蓉的意思,當下芙蓉便取了鑰匙,自櫥櫃裡小心翼翼的捧出個長條盒子來。

  尤二姐接在手裡,將盒蓋緩緩抽出,捏著捲軸兩端,戰戰兢兢的擺在桌上,反手往額頭一抹,笑著解釋道:“倒不是咱們矯情,聽二爺說,這東西是從五溪蠻人手裡得來的,那些蠻子們只知道是寶貝,卻哪裡曉得該如何保存?”

  “又搭著那山上潮氣重,二爺得著的時候都發霉了。”

  “後來花了好大力氣才補救回來,可還是脆的厲害——要不是這樣,二爺肯定直接放在香菱屋裡,任她隨意臨摹。”

  李紈聽尤二姐說的鄭重,知道她是怕弄壞了字帖,擔待不起,便掩嘴道:“照你這麼說,今兒我們娘倆還真是好大的面子——你且小心把它鋪散開,我們只看不碰總行了吧?”

  尤二姐訕訕一笑,這才將那字帖小心意的鋪散開。

  果不其然,那字帖一經展開,先就冒出股霉味來。

  李紈倒還不覺如何,薛姨媽卻急忙側轉過身子,連打了兩個噴嚏,一時巍峨亂顫、雙峰競奇,便披了厚厚的斗篷也難以遮攔。

  說起來,三人都是豐腴的體型,不過細究起來,卻又是各有所長。

  尤二姐勝在高挑勻稱;李紈強在隆臀纖腰;至於薛姨媽麼,生就一身的冰肌雪膚,又最是豐熟碩美,使人瞧了,便忍不住想要搓圓捏扁的狎弄。

  卻說薛姨媽連打了兩個噴嚏,直跌宕的心口發悶,忙掩了胸口的動靜,揉著鼻子連連搖頭:“這寶貝我怕是無福消受,左右我本來就大字識不得幾個,你們自看你們的,我去外間避一避。”

  說著,就自顧自的到了廳中。

  尤二姐見狀頓時左右為難起來,也不知是該跟過去伺候著,還是在這裡支應。

  李紈撲哧一笑,輕輕搡了她一把,催促道:“去給姨媽弄些茶水點心,正好也容我獨自瞻仰一番柳公的風骨。”

  她這麼一說,便連芙蓉也忙跟了出去。

  唯獨素雲得了她的示意,不動聲色的留了下來。

  等到屋裡只剩下主僕兩個,李紈立刻吩咐道:“去把那桌上的筆墨紙硯取來,我也好比照揣摩一番。”

  可等到素雲把筆墨紙硯取來,李紈卻連瞧都不瞧那字帖一眼,飛也似的寫下一行小字,撕下來團成團,塞進了素雲手裡。

  “待會兒若是那冤家回來,你找個機會把這紙條給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8 15:58
第760章 彼亦幽思難解【中】

  【第一更,今天準備半夜三更。】

  客廳裡的氣氛很是有些尷尬。

  起初尤二姐還想同薛姨媽閒聊幾句,可見對方愛搭不理的,只當薛姨媽是瞧不起自己。

  當下也沒了開口的興致,裝作專心飲茶的樣子,將一碗碧螺春托在掌心,小口小口的抿著。

  不過她這卻是冤枉了薛姨媽。

  薛姨媽之所以會顯得沉默寡言,並非是因為眼高於頂,而是心裡七上八下的搆不著底兒。

  雖說不是個機敏的,可在客廳裡坐了這一出子,薛姨媽隱約也覺察出,李紈拉著自己過來,八成是別有圖謀。

  再想想早晨起來,兩人在窗前的那番對話,這圖謀究竟為何,也就昭然若揭了。

  惱麼?

  猜到李紈想拉自己下水,好讓姦情繼續下去的時候,薛姨媽自然著惱。

  可這惱意,卻出乎意料的衰微。

  反而是李紈昨晚上那些離經叛道的言語,以及今兒早上那番荒唐的遐想,不住在腦海中浮浮沉沉。

  以至於大雪天的,薛姨媽愣是憋出了一身的燥意。

  後世婚姻自主,也沒什麼‘貞節牌坊’可立,那些自願守寡多年的,或許真能稱得上是清心寡慾。

  可這年頭的寡婦,卻多是受形勢所迫,又缺乏後世那許多的調劑手段,只能憑自制力,強自按捺身心需求。

  若沒個外部誘因,說不得這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可一旦那壓抑許久的欲求被誘發出來,卻比少年男人萌動,更加難以自制。

  李紈當初便是如此,現如今薛姨媽也不外如是!

  正因如此,即便理智告訴自己,應該盡快離開此地,可薛姨媽反覆鼓了幾次勁兒,那水蜜桃也似的豐臀,卻像是被釘死在了羅漢床上,挪動不了分毫。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的過去了。

  當門外那一聲‘二爺’傳入耳中,薛姨媽才像是從噩夢中驚醒,猛地跳將起來,在尤二姐詫異的目光中,幾步搶到了裡間門前,揚聲催促道:“宮裁【李紈字宮裁】,你瞧的也該差不多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被心火焚烤所致,她的嗓音竟顯出些沙啞來。

  將薛姨媽急切的模樣收入眼底,李紈卻是不慌不忙的搖頭道:“姨媽且再等我一會兒,這帖子眼見就要臨摹完了。”

  說著,又將尖俏的下巴往外一點,吩咐道:“素雲,你也去外面候著吧,最後這幾筆實是關鍵所在,半點容不得分心。”

  素雲緊攥著手心裡的紙團,笑盈盈的攔在薛姨媽身前,勸道:“姨太太千萬莫見怪,我們奶奶最愛柳公風骨,現下怕是說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眼見得李紈又垂首宣筆,一副專心臨摹的樣子,薛姨媽暗暗咬了咬牙,有心把話挑明了,可看看身前的素雲,最終卻還是忍了下來。

  悶不做聲的回到廳裡,眼神正止不住的往外瞟,忽又聽素雲道:“姨太太稍坐,奴婢去外面方便、方便。”

  不等薛姨媽回應,她便自顧自挑簾子到了院裡。

  眼瞧著那棉布門簾來回擺盪,也不知怎得,薛姨媽心裡突然就閃過個念頭:莫非昨兒隔牆偷情的不是寶玉,而是孫家二郎?

  …………

  失策、真是失策!

  孫紹宗沉著臉跨過門檻,視若罔聞的自守門婆子身前走過,滿腦子都是懊惱之意。

  當初他因為乏人可用,故而捏著鼻子收下了陳敬德,然而事實卻證明,狗腿子這種東西,也是寧缺毋濫的。

  原本凌晨的緝拿計畫,雖不說萬無一失,卻也算是詳略得當。

  尤其黃斌剛被另眼相看,正是要抖擻精神顯一顯本事的時候,按理說絕不該出什麼差池。

  可壞就壞在,陳敬德也想著要將功補過來著。

  雖然孫紹宗一早就囑咐過,這行動由黃斌全權負責,不容他隨便插手,可他還是大半夜,就趕去與黃斌匯合,想要從中分一杯羹。

  他倒不是想爭奪指揮權,而是想等黃斌拿下犯人之後,立刻帶回衙門審問,屆時自由功勞入賬。

  可倒霉就倒霉在,這廝忒也著急摘桃子了!

  剛聽說前面拿住兩個賊人,就喜氣洋洋的前去接收,結果斜下里撲出個真兇,瘋魔了也似的直奔陳敬德而來。

  陳敬德嚇的魂飛魄散連聲呼救,差人們唯恐他被賊人所傷,慌亂中亂刀齊下,哪還顧得上留什麼活口?

  再後來,驚魂未定的陳敬德,將餘下兩個賊人帶回去一審,才發現兩人都是被臨時雇來看家護院的。

  莫說是呂明思的案情,連那魁梧漢子究竟叫什麼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姓段,平時便以‘段爺’稱呼。

  至於那左臂有刀疤的精瘦漢子,兩人更是從未見過。

  當下陳敬德就抓了瞎,在衙門裡無頭蒼蠅似的,轉了也不知多少圈,眼見到了天明,才硬著頭皮過來稟報。

  當然,這其中的細節,還是孫紹宗打發他回去繼續審問之後,才從黃斌口中得知的——這廝蠢歸蠢,文過飾非的功底卻頗為精熟。

  真要說起來,其實這條線也還有可以深挖的地方。

  譬如那‘段爺’的舉止言談。

  再譬如說那棟宅子的來歷。

  可眼下並不僅僅是追查凶手,還要拯救人質來著!

  現如今那‘段爺’被亂刀砍死,餘下的賊人若是收到風聲,必然知道王二虎的妻子已然招供了。

  而這樣一來,那被綁做人質的孩子,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

  時不我待!

  必須盡快查出餘下賊人的下落才是!

  好在孫紹宗手裡,也不是只有這一條線索,還有另外一些訊息,可以與之相互對照。

  穿過遊廊,他推門進到了尤二姐屋裡,自居中的羅漢床上,翻出本字跡潦草的小冊子。

  “段、段……有了!”

  不多會兒,孫紹宗便在其中翻出一條訊息:段青,綽號賽鐵牛,原本是滿庭芳【青樓】的打手,月前因得罪了貴客,被東家解僱,下落成謎。

  這本小冊子,出自乞丐保長洪九之手。

  當初孫紹宗委託他,調查同王二虎有過接觸的可疑分子。

  結果兩三天下來毫無音訊。

  若擱在陳敬德身上,估計就灰頭土臉的過來稟報了。

  但洪九卻做了兩手準備,他一邊排查王二虎身邊的情況,一邊按照那兩個凶手的形貌,發動城中所有乞丐暗中篩查,尋找身材相貌相似、凶名在外,且目前下落不明的人。

  最後報上來的名單,約有二十幾位。

  原本這依舊難以確認凶手的真實身份,但眼下既然知道其中一名賊人姓段,再兩下里對照,局面就大不一樣了。

  啪~

  屈指在那‘滿庭芳’三字上一彈,孫紹宗轉身就出了西廂房,就待返回前廳,交代黃斌徹查段青失蹤的緣由,以及他平日都與什麼人來往。

  誰知剛出門,迎頭就與素雲撞了個正著。

  “見過孫二爺。”

  素雲慌忙俯身行禮,卻悄沒聲的攤開掌心,露出個小小的紙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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