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39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8 09:53
第741章 賤如草芥

  這一趟出來,算是有了不小的進展。

  不過後續到底能不能有更多的發現,眼下卻也還說不好,做那事只能等下面人做水磨工夫了。

  考慮到短時間裡,未必能有什麼突破,孫紹宗返回大理寺途中,就琢磨著要不要先把衛若蘭的案子解決掉。

  否則那長腿王妃若等不及了,誤以為自己吃乾抹淨不肯認賬,再來個魚死網破,豈不是樂極生悲?

  嘖~

  當初真不該鬼迷心竅,上了這個邪。

  可真要能忍得住,孫紹宗家中何至於會囤積了那麼些女子?

  要不說做清官難呢。

  這人世間的誘惑實在太多了,能像海瑞那樣剛直的,實在是萬中無一——至少孫紹宗自己,就絕對做不到鐵面無私。

  甚至穿越以來,這意志力是愈發的薄弱了,上面管不住嘴,下面管不住‘腿’的,實在是愧對我黨多年的教育……

  “二爺。”

  正習慣性的放飛心緒,冷不丁前面趕車的張成,忽然壓著嗓子稟報導:“前面那人好像是那個同德堂的賊漢子!”

  同德堂的賊漢子?

  哪又是個什麼東西?

  等等!

  莫非是……

  孫紹宗先是有些莫名其妙,隨即才恍然大悟——當初夏金桂設下仙人跳時,不就曾謊稱是什麼‘同德堂的大小姐李金枝’麼?

  而這所謂同德堂的賊漢子,八成就是北靜王妃的陪嫁軍漢了。

  這廝出現在大理寺左近,難道真讓自己說中了,長腿王妃已經等不及了?

  想到這裡,孫紹宗忙問道:“人在哪兒呢?左邊還是右邊?”

  聽張成說了聲‘左’,孫紹宗忙挑了簾子向後張望——方才是在前面,可這說話間馬車又奔出幾十步遠,自然已經把那漢字拋在了後面。

  果不其然!

  這一眼看過去,就見當初把自己誆出來的那漢字,也正頂著一臉忠厚相,伸長了脖子往這邊兒張望。

  而他所處的位置,正是昨兒夏金桂所在的花店。

  不等再細看,馬車就已經到了十字街口,張成放緩了速度,小聲問道:“二爺,要不要折回去?”

  “不用了,先回衙門把正事處置妥當。”

  張成這才馭使著馬車轉向,緩緩的停在了大理寺東角門外。

  “少卿大人!”

  孫紹宗剛從馬車上下來,就見寺中一名評事迎了出來,拱手道:“下官奉命在此等候多時了。”

  一聽說‘奉命’二字,孫紹宗立刻就想到了魏益頭上——道衍師徒的案子,他半點不肯沾邊兒;這戶部的案子,他倒是關切的緊!

  這一門心思,怕是早都鑽進錢眼裡了吧?

  孫紹宗心下腹誹,可既然魏益想要聽取案情進展,總也要過去打個照面——尤其這次出去,也的確查出了些端倪,並非無話可說。

  於是他跟隨那評事,來到了慣常開晨會的花廳左近。

  魏益也早在裡面翹首期盼多時了,聽人稟報說孫紹宗終於到了,也顧不得兩人平時的不對付,直接就從裡面迎了出來。

  “孫少卿!”

  就見他目光灼灼的問:“那呂給諫的案子,可曾查出些什麼端倪?”

  “幸不辱命。”

  孫紹宗微一拱手:“雖沒有鎖定真兇,但總算是稍有進展了。”

  魏益聽了這話,越發急切的想聽細節,可孫紹宗卻自顧自的收住了話頭。

  魏益張嘴剛要催促,忽又醒悟過來,忙把手往裡一讓,將孫紹宗請進了花廳之中。

  兩人分賓主落座,魏益又慇勤的斟滿了茶水,孫紹宗這才將今天查到的線索,一五一十的道了出來。

  而魏益聽說,已經知道那兩個賊人的相貌,又知道其中一個賊人手臂上有傷疤,當下也不由亢奮起來。

  就聽他決然道:“孫少卿,此事實在拖延不得,依我看還是發下海捕文書,在京城各地張榜緝拿,也好速速將這兩個賊人逮捕歸案!”

  這廝顯然和陳敬德想的一樣,認為區區平民百姓家的幼子,哪及得上戶部大案來的重要?

  只是在他面前,孫紹宗卻不好拿人質說事兒,畢竟這年頭雖也常說人命關天,可在很多時候普通人的性命,卻又卑賤的如同草芥一般。

  他略一沉吟,這才搖頭道:“若是平日,倒也還使得——可如今順天府的刑名司是個狀況,大人應該曉得吧?

  “而大興縣少了負責查案的典吏,宛平縣乾脆少了知縣這個主心骨,想要依靠地方衙門查出兩個賊人的下落,怕是……”

  說到這裡,孫紹宗略微停頓了一下,等魏益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這才又繼續道:“與其如此打草驚蛇,還不如先進行暗中查訪——我已經命人外進內松的守住了城門,若是最後查不出究竟,再張榜緝拿也不為遲。”

  魏益聽孫紹宗說的頭頭是道,又知道在這方面自己遠遜於他,也就熄了張榜緝拿的心思,只是一味的叮囑孫紹宗要盡快破案,免得那些無法無天的奸商,在萬壽節前夕鬧出亂子來。

  呵呵~

  這大理寺的供應商,有幾個不是魏益上任之後簽訂的?

  當初沒少拿好處,如今卻又滿口的奸商……

  心下不屑的辭別了魏益,自花廳裡出來,孫紹宗原是想立刻派人,去調查王二虎生前的人際關係,看能不能篩查出那兩個歹人。

  可左思右想,交給誰都怕不夠穩妥。

  同黃斌追查盯梢一樣,這事兒也只能悄悄進行,否則一旦驚動了那兩個凶手,打草驚蛇也還罷了,威脅到人質的安全,才是最麻煩的。

  莫非……

  又要請外援了?

  可這總是勾連外部人員,也容易招來非議,更不利於孫紹宗在大理寺紮根。

  所以能內部篩選的話,最好還是先從大理寺內部選拔。

  想了許久,孫紹宗才想起個人來——九品司獄典吏王彪。

  這人幾次接觸下來,算是頗為精明,又能拿捏住分寸的,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刑偵的經驗。

  或許……

  可以先給他來個崗前考核?

  不過這考核肯定要往後推一推了,至少也要等到應付完夏金桂以及長腿王妃,才好塌下心來考校王彪。

  拿定主意之後,孫紹宗先回左寺官署,取了些早就準備好的東西,這才匆匆的出了衙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8 09:53
第742章 風花雪

  果不其然。

  孫紹宗這邊兒剛一出大理寺,斜下里就又閃出了夏家的俏丫鬟寶蟾。

  因那門前還有旁人在,寶蟾也沒敢湊到近前,只是一個勁兒的使眼色。

  孫紹宗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又悄悄打手勢,讓她頭前帶路,自己遠遠的跟上去就是。

  那寶蟾倒也還算精明,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孫紹宗的意思,於是五步一回頭的到了街口,眼見孫紹宗在後面閒庭信步的趕了上來,知道自己並沒有猜錯,這才加快了腳步。

  卻說孫紹宗跟在後面,在雪地裡走出約莫半條街的距離,終於到了那花店左近,卻只見大門緊閉,房簷下襬的梅花也不見了蹤影。

  寶蟾緊趕幾步到了門前,抬手輕輕的敲了幾下,才見那大門左右一分,露出夏金桂精雕細琢的眉眼。

  “郎君可算是來了!”

  她作勢欲往外相迎,卻只是身子往前,雙腳紋絲不動,顯然是怕被人瞧破行蹤。

  還是孫紹宗箭步上前,牽起她白瓷也似的腕子,兩人這才攜手進到了花店裡面。

  一進門,就見那羅漢床正中的炕桌上點著只紅燭,又擺了幾疊小菜、一隻銅壺、兩盞銀杯。

  再往兩下里瞧,那羅漢床週遭卻是插滿了雪白的臘梅,眾星捧月似的把個烏木床圍在當中。

  砰~

  身後大門兩下里一合,徹底遮蔽了外面的陽光,使得原本朦朧的燭光,突然間暴漲了一節,直將四下里的白梅,鍍上了一層淺淺的櫻粉色。

  這時夏金桂婷婷裊裊的,融入了燭光與鮮花之中,盈盈的道了個萬福:“郎君請上座。”

  朦朧燈光中的凹凸有致側影,配上那輕吟淺笑的嬌羞,端的是勾魂攝魄!

  嘖~

  這夏金桂別的不說,論渲染氣氛倒果真是一把好手。

  以孫紹宗的心智和見識,也忍不住有些色授魂與,稀里糊塗的坐到了羅漢床上,又任由夏金桂斟滿了一杯陳釀,這才猛地想起正事來。

  於是忙四下里張望了幾眼,隨即又目視在一旁垂首侍立的寶蟾。

  夏金桂看出他是有話要說,又不想被寶蟾聽了去,於是忙把寶蟾打發到後院挨冷受凍,又順勢把後門反鎖了。

  孫紹宗這才開口問道:“那衛家的僕人何在?方才我在馬車上,明明看到他在街邊張望來著。”

  夏金桂聽了這話,將兩片朱唇一抿,泫然若泣的道:“郎君真是好狠的心,上次來了只問表姐也就罷了,現如今連對一個下人,都比對我著緊。”

  她這嬌憨是裝出來的,可心下的惱怒卻不是假的——那掩在袖子的小手,死死掐在掌心裡,才沒把嬌嗔變成暴怒。

  孫紹宗聽她抱怨,卻只是啞然一笑,反手攬住她的纖腰,往懷裡輕輕拉扯著,口中調侃道:“娘子怎麼如此見外?你我如今已是一體,有什麼話不能細說分明?反是那不相干的,才要盡快掰扯清楚,免得壞了咱們的好事。”

  夏金桂聽他詭辯,心下半個字都沒信,身子卻順勢軟了下來,欲拒還迎的倒在了孫紹宗懷裡。

  “聽郎君這麼一說,倒是我的不是了。”

  夏金桂將一臉的嫉恨,全都埋在孫紹宗胸前,口中依舊嬌聲道:“罷罷罷,既然我冤枉了孫郎,便賠給你個天大的好處!”

  說著,自顧自的仰起頭,扭動著熱火的身子。

  雖說隔了不少衣物,可孫紹宗那血氣旺盛的身子,如何經得起這般撩撥?

  當下不由得橫生枝杈,又低頭去俯就她那水嫩的朱唇。

  誰承想夏金桂竟偏頭躲開了!

  就在孫紹宗疑惑不解之際,卻見她將小嘴湊到自己耳邊,小聲的嘀咕道:“我那表姐還是信不過你,故而讓我捎來口信,約你明天去龍王廟講個清楚明白。”

  又去龍王廟?

  孫紹宗心下一動,那枝杈不覺便又茁壯了幾分。

  心中暗道:得虧自己上回,沒把事先擬好的章程帶在身邊,否則哪還有這送貨上門的好事?

  夏金桂立刻察覺到了他的躁動,當下千嬌百媚的橫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心裡還惦記著她!不過,這可不是我要賠給你的好處!”

  口中嬌嗔著,那原本攀在孫紹宗肩頭的小手,卻順著胸膛直往下滑,本就已經被燭光染紅了的雙頰,也悄然增了幾分顏色。

  就連那嬌滴滴的嗓音,也減了些清脆,多了些纏綿。

  不是要給自己的好處?

  孫紹宗一愣,難道是自己方才是會錯意了?

  可瞧夏金桂那曖昧的神情,恐怕任誰都會往下三路尋思吧?

  “那你到底……呃……”

  孫紹宗話說到半截,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繼而慌忙按住了夏金桂的手腕,訕訕道:“先在夾層裡緩一緩,它可受不得這等冰涼。”

  “咯咯咯咯……”

  夏金桂直笑的花枝亂顫,好半晌才重新撿起了方才的話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孫紹宗還道:“當沖從龍王廟裡出來,我那表姐失魂落魄的,卻忘了服用事後的湯藥。”

  忘了服用事後的湯藥?

  難道說那長腿王妃已經……

  不對!

  這才剛過去幾天而已,就算衛氏真懷上了,也不可能檢查的出來。

  可單只這麼個沒頭沒尾的消息,也算不上是賠罪吧?

  正狐疑間,就聽夏金桂又道:“昨兒我已經想法子,給她舍了個套,明兒郎君你多使些力氣,回去我一樣讓她沒法子補救。”

  說到這裡,她不覺便有些亢奮起來,剛在孫紹宗肚子上暖溫了的柔荑,也忍不住重新向下求索。

  “以後這北靜王府,到底是猢猻窩還是水簾洞,可就看郎君這身子骨,究竟使不使得了。”

  果然是這個意思!

  孫紹宗不覺蹙起了眉頭,這事兒本來就辦的有些齷齪,不過好歹是那長腿王妃,先搞出了仙人跳,自己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可這李代桃僵……

  心下糾結著,孫紹宗忍不住問道:“你……嘶~!”

  夏金桂無疑是個內媚的主兒,假以時日必然是床笫間的一頭胭脂虎。

  可眼下她畢竟是初學咋練,這手法只能說‘痛並快樂著’,說不得那‘痛’還比快樂要多上一些。

  說不得只好比劃著,做了些示範動作,引導她步入正軌之後,這才繼續問道:“這麼做,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好處?”

  夏金桂一雙媚眼直似要滴出蜜來,膩聲道:“奴家能有什麼好處?不過就是想幫郎君,徹底出一口惡氣罷了。”

  這話也就騙騙傻子!

  不管她的目的何在,笑裡藏刀四個字,肯定是沒跑了。

  似這樣的女人的,長期拿捏著自己的把柄,怕是不怎麼妥當——雖說瞧她也是個惜命的,未必就敢拚個魚死網破。

  可誰能保證沒個萬一呢?

  不成!

  得像個什麼法子,再製衡制衡。

  心下算計著,孫紹宗表面上卻是一臉的感動,伸手環住夏金桂的香肩,將她揉進了懷裡,申請款款的道:“娘子處處為我考量,我卻……”

  “唉!家兄如今一門心思,都想尋個高門貴女做助力,偏我在他面前又實在插不上嘴,否則我若不用八抬大轎,將娘子抬進府去,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夏金桂急忙伸手掩住了孫紹宗的嘴巴,也同樣動情的道:“只要你心裡有我,也就……也就足夠了!”

  孫紹宗方才用假定來立誓,莫說這世上未必有天譴,就算真有怕也奈何不得他。

  而夏金桂這含情脈脈的,又何嘗是出自真心實意?

  偏兩下里四目相對,卻是抹不開的‘濃情’!

  等等!

  孫紹宗忽然打了個突兀,忙低頭查看了一番,確認摀住自己嘴巴的手,並非是剛從某個的地方抽出來的,這才松了一口氣,繼續與夏金桂柔情對視。

  哐~

  也不知怎麼的,那羅漢床上的炕桌,就被擠到了角落裡,連桌上的紅燭也不滾到了何處,整個花店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多時那壓不住的鶯啼、止不住的喘息,便充斥了整個廳室。

  再然後,兩隻瑩白如玉的赤足,突然伸到梅花叢中亂舞,一時也不知搗下多少落紅。

  有詩云曰:

  【呃,一時沒找到合適的,時間上也來不及了,等明天再補上吧】

  …………

  卻說這一番酣戰,直似是訪李鬼撞見了李逵——上次孫紹宗因要托她辦事,故而十分力道也只用了三分。

  夏金桂只當這回也是如此。

  哪曾想只挨了三板斧,就有些消受不得,發了癲似的掙動,也不知掃落了多少花瓶。

  不過這也就是最後的反撲,再後面她便軟的爛泥也似,全憑孫紹宗擺置。

  書不敢贅言。

  卻說孫紹宗意猶未盡的從花店裡出來,轉眼的功夫,就又惦念起了明天泛舟湖上的快活。

  對了

  或許可以聯合長腿王妃,一起反制夏金桂……

  還是算了吧,夏金桂雖然陰毒,卻好歹有些自控能力,那衛氏一旦衝動起來,可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裡。

  如今她在夏金桂的算計下,不得不半推半就的同自己苟且,心裡本就憋著一股邪火呢。

  真要是自己拆穿了夏金桂雙面間的身份,兩下里怕是立刻就要鬧將起來。

  屆時會發生什麼,可就不是自己能夠掌控的了。

  罷了,左右也不急於一時,等想到合適的主意,再向夏金桂下手也不遲。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孫紹宗就回到了左寺官署。

  在裡間稍稍整理了一下心緒,順帶回憶了一下方才的銷魂,孫紹宗這才喚了當值的書吏,命其去天牢之中,將司獄典吏王彪的檔案取來翻看。

  結果卻讓他略有些失望。

  王彪是監生出身,後來托門路當上了司獄典吏,一幹就是六年光景,期間從未外調過旁職,更不曾參與調查案件——拷問逼供倒是做過,可慈湖也不是很多。

  歸根到底,還是這大理寺的日子太過清閒了!

  本就人浮於事,又那需要再從牢裡抽調人手?

  當然,身份、經歷未必就能代表一切,何況身在大理寺,又負責監管天牢,按理說多少也該曉得一些查案的要領。

  可是多是少,就沒法保證了。

  總之,先喊來問一問再做決定吧,如果實在不成,也只能繼續從別處調撥人手了。

  想到這裡,孫紹宗又命那書吏,去把王彪喊來說話。

  誰知那書吏這一去,就足足小半個時辰沒有音信。

  孫紹宗正不明所以,猶豫著要不要讓柳湘蓮再去催問一番,就見那書吏滿頭大漢的奔了進來,拱手行禮道:“大人,王典吏帶到!”

  話音未落,外面又一前一後的,進來兩個青衣小帽的僕人,而他們手中,卻正抬著一具擔架。

  而那王彪,此時就趴在那擔架之上。

  等那擔架在地上安放好,王彪拚命想要從擔架上爬起來,可最終卻還是失敗了,只能努力仰起頭,顫聲道:“卑職……卑職見過少卿大人!”

  這一抬頭,臉就憋得通紅,聲音卻是孱弱的緊,直似是隨時都要斷氣一般。

  孫紹宗詫異問:“你這是怎麼弄得?難道是因為這幾日下雪,不慎染了風寒?”

  “回大人的話。”

  王彪苦著臉答道:“因小人看守不利,讓那楊漢才無故死在獄中,故而受了司獄大人的責打。”

  嘖~

  這倒還真是無妄之災。

  不過……

  那司獄應該多少也能猜出,這事兒是北鎮撫司的手尾,而且就算不考慮這個,那楊漢才也是自己請的外援在看守,如何能怪到王彪身上,還如此重責於他?

  想到這裡,孫紹宗把臉一沉,又逼問道:“真的是為那楊漢才一事?”

  “這……”

  王彪下意識的看了看左右,孫紹宗立刻一揮手,示意旁人暫且退下。

  王彪這才又繼續道:“不敢欺瞞大人,此事……此事實與那北鎮撫司的小娘子有關。”

  卻原來那許氏短短兩三日,非但勾搭了王彪這個典吏,連王彪的頂頭上司也迷的神魂顛倒。

  後來對方還不知怎得,吃起了王彪的飛醋,不管王彪怎麼解釋也不肯聽,執意尋了個由頭,把王彪重重責打了一番。

  嘖~

  這許氏到底在北鎮撫司學了些什麼?

  怎麼才來幾天,就攪的大牢裡上下反目?

  話說……

  這樣一來,王彪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難道真的要請外援幫忙查案不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8 09:53
第743章 弊端

  山西巷杏花胡同。

  “前面左轉第三家就是了。”

  王進側坐在車轅上,一手扒著車廂的邊緣,伸長了脖子往前比劃著。

  若是別人駕車,他說不得就老神在在的坐進車廂裡了,可張成卻是專門伺候二爺的車伕。

  這領導的司機,自然不是一般下人可比。

  故而他也只得忍著刺骨寒風,坐到了車轅上,以示和張成同甘共苦。

  不過張成卻並不怎麼領情,這一路上任憑王進旁敲側擊的,他也不肯透露二管家的寶座,究竟會花落誰家。

  卻說馬車左拐之後,很快便來到了一座大宅院門前。

  籲~

  張成勒住了韁繩,掃量著那門前的一對兒石獅子,有些不敢確定的問:“真的是這裡?”

  “就這兒沒錯,上回我來過一趟。”

  王進也不等馬車挺穩,便利落的跳下了馬車,卻不曾想腳下打滑,險些把腦袋送到車輪底下,嚇的他慌忙一骨碌爬起來,滿口親娘祖宗的,也不知究竟是在罵誰。

  約莫是被叫罵聲給驚動了,就見那厚重的木門左右一分,走出個青衣小帽的門童來,站在台階上狐疑的打量著張成。

  “我們是……”

  張成正待通名報姓,王進卻已然從另一側繞了過來。

  “原來是進爺來了!”

  而那小童一見是他,當即換了顏色,小跑著上前,慇勤的拱手賠笑道:“我家老爺這幾日一直唸著您呢,可巧您就到了!”

  王進聽到‘老爺’二字,忍不撇了撇嘴,張嘴問道:“洪九如今可在家中?”

  卻原來這座富麗堂皇的宅邸,竟是那乞丐保長洪九的新居。

  “在在在,我家老爺眼下就在府裡——您快裡面請!”

  那小童一面說著,一面斜肩諂媚的往裡讓客,等到了門前,又扯著嗓子沖裡面呼喊道:“趕緊去向九爺稟報,少卿大人府上的進爺到了!”

  裡面也不知是誰答應了一聲,緊接著就聽腳步聲飛快遠去。

  王進擺出一副大爺的模樣,腆著胸脯目不斜視。

  張成卻是四下里好一番掃量,這院子雖說還比不得孫府,更比不得幾代經營的榮國府,卻也收拾的甚是齊整,那假山湖石,怕也花了不少的銀子。

  當下張成就皺起了眉頭。

  王進不曉得,他可是知道這洪九當初過的是什麼日子,現如今才不過做了兩年乞丐保長,竟然就攢下這諾大的家業!

  可手底下只有一群乞兒,能壓榨出多少油水?

  難不成……

  想起自己影影綽綽,聽到的‘剜心案’細節,張成不覺暗暗提高了警惕。

  卻說兩人隨著那小童到了客廳,各自在上首坐了沒多久,就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罪過、罪過!”

  人還沒進門,那洪九就先告了兩聲罪,等跨過門檻之後,更是一躬到底,連聲道:“這大雪的天氣,合該小人去瞧進爺才是,卻怎得勞煩您……啊!”

  說到一半,他冷不丁瞧見了一旁的張成,當下瞪大了眼睛:“張爺?您……您也來了?!”

  愣怔了一下之後,他忙又誇張的叫道:“這可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眼見王進沒有起身的意思,張成自然也穩穩的坐在上首,學著自家二爺平日的樣子,雲淡風輕的道:“洪保長,你這宅子可算不得蓬蓽吧。”

  可惜他只學了個皮毛,卻忘了含而不露的道理,當下就被洪九窺破了心思。

  洪九眼珠一轉,沒急著搭腔,反倒轉身沖外面招呼道:“來啊,取兩張會員卡來。”

  聽到這‘會員卡’三字,堂上的王進、張成不覺面面相覷,暗道這乞丐窩裡,怎麼也學了窯子的風氣?

  這‘會員卡’制度,不用說也是出自忠順王爺之手。

  說起來他當年在青樓妓館裡,倒是‘發明’了不少新鮮事物,很是引發了些風潮。

  可惜成也蕭何敗蕭何,正因這些東西是先在風月場上盛行起來,別的行業擔心會影響聲譽,都不敢及時跟進。

  故而直到今日,那新式內衣連同這會員卡,也還是京中青樓妓館的專利——至於京城以外的地方,忌諱反倒沒那麼重。

  閒話少提。

  卻說不多時,便有洪府的下人取來兩張銅卡,上面浮雕著一圈牡丹,當中則是三位數的編號。

  洪九捧在手裡,先雙手奉送到王進面前,口中笑道:“小人也沒什麼好孝敬的,這兩張會員卡還請二位爺笑納,茲當二位爺是給小人臉了。”

  王進絲毫沒有推辭,接在手裡屈指彈了彈,熟門熟路的問:“是憑卡打折,還是積分制的?只算酒水,還是連過夜費也算在……”

  “洪九!

  聽他說的輕佻,實在給自家府上抹黑,張成立刻把臉一沉,搶著喝問道:“這東西從何而來?莫不是你同那家青樓有所勾連?”

  聽到這‘勾連’二字,洪九心中暗道了一聲果然,隨即忙陪笑道:“張爺誤會了,這牡丹樓是我新開的買賣,卻不是同別人有什麼勾連。”

  說到這裡,他狀似無奈的嘆了口氣:“張爺有所不知,因三年前河北遭了水災,這京裡一下子多了不少流落街頭的女娃,早先還好,這眼見著有不少都到了十四五歲的年紀,總不好繼續讓她們露宿街頭吧?”

  “那知道自愛的,我出一份錢讓她們嫁個好人家,倒也不算什麼。”

  “可這既然做了乞丐,有幾個還能一直自尊自愛的?不瞞您說,這一年來稀里糊塗大了肚子的,也不知有多少!”

  “讓她們嫁人吧,愣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嫌人家過的窮苦困頓——可您想想,若不是窮苦人家,誰會樂意娶個乞丐做婆娘?”

  “近來更是有些好吃懶做的蠢婦,只為了幾口好飯、好菜,就敞開了兜搭,不論是附近的百姓,還是結伴的乞丐,一概來者不拒。”

  “我尋思著,再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兒,索性一咬牙開了家窯子,讓她們明碼實價的賣!這樣好歹能攢下些纏頭,不管日後從良,還是孤苦伶仃,多少也能有個依仗。”

  卻說洪九這一番剖析下來,張成的臉色便也和緩了許多,等他說完了,緩緩點頭道:“若真是如此,倒還算你有些善心。”

  不過隨即又做聲作色的威脅:“但你若敢在背地裡,做些逼良為娼的勾當,二爺可斷然饒不得你!”

  “瞧您說的!”

  洪九見他疾言厲色的,心下反倒鬆了一口氣,誇張的道:“小人就是再不開眼,也知道孫大人設立這乞丐保甲制,就是為了預防作姦犯科之事——小人多大的膽子,敢往孫大人的刀刃上撞?”

  說著,順勢又說了些‘導人向善’的事蹟,不時有夾雜些奇聞異事,這氣氛自然是愈發的融洽。

  眼見賣弄的差不多了,洪九這才話鋒一轉,小心翼翼的探問道:“二位爺聯袂而來,想必是有什麼吩咐吧?”

  張成和王進對視了一眼,王進頗有些不樂意,但終究還是起身,自顧自的到了外面守著。

  這也是孫紹宗特地交代的,王進這人做門房還算稱職,可就是有些管不住自己那張嘴。

  卻說等王進出門之後,張成這才肅然道:“二爺抬舉你,有件要緊的差事要交代給去辦,若是做的好,說不得還能謀個正經出身。”

  洪九聽了這話,頓覺眼前一亮。

  他如今雖然快活逍遙,甚至比起一般的商戶還要自在,可畢竟頂著乞丐的名頭,但凡與人交往,總不自覺的矮了一頭。

  故而他對這正經‘出身’,比之一般人還要熱切百倍。

  於是忙不迭細問究竟。

  “有兩個人,涉及了一樁欽命要案……”

  原來張成、王進來此,就是準備把追查王二虎生前關係網的差事,交代給洪九去辦。

  洪九畢竟是白身,自然不算是從別的衙門調派人手。

  他一貫的精明不說,又曾幫當地官府追查過扒手團夥、人販集團什麼的,也稱得上是小有經驗。

  而且洪九手底下不是走街串巷的乞兒,就是些市井無賴之徒,即便被人察覺到,也不容易聯想到官府頭上。

  等張成把掐頭去尾,把這案子的細節,與孫紹宗的交代講了出來,洪九立刻拍著胸脯把事情應承下來,又親自將二人禮送了出去。

  重新回到府裡,洪九正興沖沖的準備選拔精兵強將,隨自己一同前去查案時,卻忽見斜下里閃出個明眸善睞的少女,欲言又止的望著自己。

  “怎麼了妞兒?”

  洪九笑道:“莫不是二子又招惹你了?”

  那少女搖了搖頭,終於還是鼓足勇氣道:“九哥,這牡丹樓咱們能不能不開?外面都說你做乞丐做膩了,想當……想當……”

  “想當龜公了是不是?”

  洪九嗤笑一聲,伸手在妞兒肩頭拍了拍:“嘴長在他們身上,咱們哪裡管得著?難道聽蝲蛄叫還不種地了?”

  “可是……可是……”

  “甭可是了。”

  洪九臉上浮現出一絲幸災樂禍,得意道:“咱們管不著他們說什麼,可有人卻能管得著他們做什麼!再等等看吧,說不得過些日子,那幾個賤皮子連腦袋都掉了,看到時候還拿什麼造謠生事!”

  …………

  半個時辰後,大理寺左寺官署。

  “……洪九還在碼頭上佔了一席之地,願意賣力氣掙錢的乞丐,都可以過去扛活兒。”

  說到這裡,張成皺著五官眉眼,似是意猶未盡,卻又不知下面還能說些什麼。

  孫紹宗聽他說了半天,洪九家中如何闊綽,又說起洪九涉足的生意,那還不知道他心裡在糾結些什麼?

  當下一笑道:“他既然有這個頭腦,咱們大周朝也沒禁止乞丐做生意不是?行了,你先下去暖一暖身子吧——待會兒咱們早些回府。”

  說著,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家裡怕還有一攤子熱鬧要處置呢。”

  打發走了張成,孫紹宗臉上的笑意,卻也霎時間收斂了個無影無蹤。

  洪九這事兒,說起來也屬於濫用職權,但在當今形勢下,卻算不得太出格。

  可什麼事情就怕個‘攀比’,他洪九能憑著保長的身份長袖善舞,兩年間攢下諾大的家業,其它的保長又怎肯屈居人後?

  有頭腦的,學洪九一樣遊走在法律邊緣;那沒頭腦的,就會像吉祥坊王保長一樣鋌而走險,做些掉腦袋的勾當。

  當初孫紹宗設立這保甲制,是想著先看看具體效果,再逐步改進——誰承想沒過多久,他就奉命去湖廣平叛,這逐步改進云云,自然也就擱置了下來。

  現如今再看,這保甲制的弊端,果然也已經顯現出來了。

  保長們的權利看似不大,深知還負有許多連帶責任——可就是那小小的權利,對於很多乞丐而言,卻是最後的生路。

  故而時間一久,幾個乞丐保長就等同於掌控了生殺大權,對下面的乞丐自然是予取予求。

  原本還指著地方官吏能進行監管,可從剜心案就不難看出,地方上的胥吏,已經和乞丐保長沆瀣一氣了。

  看來必須想法子,引進第三方勢力監管,並且還要讓這保長的職位流動起來,不能被一小撮人長期把控。

  按理說,孫紹宗現在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可這事情畢竟是由他而始……

  還是找機個會,同賈雨村說一說這事兒吧。

  順便也問一問那石呆子。

  他上門喊冤的時候,多少人都瞧見了,真要被賈赦不明不白的弄死,難免會惹來一些非議。

  卻說孫紹宗拿定主意之後,又在衙門裡處置了些公務,等到陳敬德、黃斌二人,按照之前的約定,派人回來例行稟報之後,他便乾脆出了大理寺,乘車向家中趕去。

  一起動身的,還有早就按捺不住的柳湘蓮——他中午就得了消息:賈寶玉在孫家召集人馬,要為蔣玉菡籌辦戲班。

  身為圈子裡小有名氣的鐵桿票友,柳湘蓮如何肯錯過這等盛事?

  不過等到了孫家西跨院的戲台底下,那上面咿咿呀呀的卻不是蔣玉菡,而是賈寶玉和太子妃的親弟弟孫兆麟。

  這倆人……

  到底是怎麼湊到一起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8 09:53
第744章 無題

  雖說早就知道,賈寶玉借了自家的場子,邀集了一眾王孫公子共襄盛舉。

  可孫紹宗卻著實沒有想到,太子妃的親弟弟孫兆麟也會參與進來。

  上次他那堂妹嫁給信陽王時,本就已經得罪了太子,這次卻又重蹈覆轍……

  莫不是鐵了心要給自家姐夫添堵?

  孫紹宗正覺得納悶,戲台上孫兆麟將袖子一甩,背轉過身來,恰巧就將他瞧了個正著。

  當下面露喜色,也顧不得一旁的賈寶玉,還在‘手掐蘭花嚶嚶啜泣’,拔腿就做了負心人,一溜煙衝到孫紹宗面前拱手見禮。

  看他那略有些狼狽的姿態,孫紹宗頓覺事情有異,於是打著哈哈探究道:“往日只聽說司成【祭酒別稱】大人家教森嚴,不曾想兆麟也有這等閒情逸趣——卻不知今兒是誰這麼大面子,把你也喊了來?”

  孫兆麟顯出些尷尬,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答道:“早幾年小弟的確曾痴迷過,不過後來因要應付科舉,也就漸漸的放下了。”

  他側頭用餘光掃了下賈寶玉等人,這才繼續道:“方才也是趕巧了,小弟來府上給兄長下帖子,不曾想正撞見賈公子,於是……”

  說著,臉上不禁露出些苦笑來。

  原來是被賈寶玉臨時拉了壯丁,遭了無妄之災。

  不過這也要怪他年輕面嫩,若易地而處的話,孫紹宗肯定會堅辭拒絕——畢竟他家早已經栓死在太子的戰車上,壓根不可能學孫紹宗兄弟一樣左右逢源。

  估計等他回家之後,又要跑去太子府坐冷板凳了。

  心下同情之餘,孫紹宗的關注的焦點,卻落在了‘下帖’二字上,詫異道:“你說是來下請帖的?卻不知世叔是要宴請我一人,還是……”

  “此乃家宴,自然只請了兄長一人。”

  孫兆麟說著,又忍不住斜了賈寶玉一眼,欲言又止的道:“家父約莫是有些家務事,要與兄長分說分說。”

  家務事?

  怕是太子的家務事吧!

  打從賈元春有孕以來,太子就一反常態的安靜。

  孫紹宗可不會以為,他是聽了自己的勸解,就完全解開了心結,所以來了個鎮之以靜。

  相反,這扶不起的阿斗,多半仍舊在自暴自棄當中——若非如此,也不會惹來老丈人出面,要找孫紹宗商量家務事了。

  說起來,兩家雖然連了宗,孫紹宗卻還從未見過這位‘族叔’只聽說他為人甚是方正,擔任國子監祭酒四年有餘,在士林中威望素隆。

  不過……

  這位國子監祭酒大人,貌似對武夫不怎麼友好——或者說是心存鄙薄。

  錯非太子極力促成此事,孫紹祖當初又刻意放低了姿態,兩家還真未必就能湊到一處。

  如今他讓兒子主動上門相邀,倒也算是少有的放低了姿態。

  看來這位司成大人,其實並不像表面上那麼方正——至少在支持女婿成為皇帝的這件事上,他是願意變通的。

  說不得,自己這次去赴宴,還能順便替大哥討回些顏面——便宜大哥因為名聲不佳,當初兩家連宗時,暗地裡可是受了人家不少的冷遇。

  想到這裡,孫紹宗颯然一笑道:“既然叔父大人相邀,我這做晚輩的自是欣然從命了——卻不知這家宴定在了哪一日?”

  “三日後的中午,到時候……”

  孫兆麟還待細說,賈寶玉拎了頭飾花垂,便自後面趕了上來,嬉笑道:“咱們這一出唱的可是梁祝,兆麟兄怎得倒學起了陳世美?”

  他這一開頭,旁邊馮紫英、薛蟠等人也都齊齊過來見禮。

  除了這些相熟的,另外還有幾個也都是京城裡有名有號的頑主——當然,在賈寶玉、馮紫英面前,他們還是略略矮了一頭。

  而最後一個上前見禮的,卻是孫紹宗的便宜弟子李賢。

  眼見這半大孩子一躬到底,口尊‘恩師’,孫紹宗不覺詫異道:“你怎麼也在這裡?”

  說著,又拿眼去瞪賈寶玉:“這等天氣,你怎得還把他喊了出來?”

  李賢的父親李升癱瘓在床兩年有餘,如今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這天降大雪,對他而言就是一道檻,孫紹宗昨兒還特地送了些上等好炭,並兩支吊命的老山參過去。

  按理說李賢應該一直陪在父親身邊,卻怎得跑來這裡陪賈寶玉等人湊熱鬧?

  “老師誤會了。”

  李賢忙分辨道:“學生是奉了家父之命,來向恩師當面道謝的——這些年若非恩師處處照應,學生怕是……”

  說著,忍不住就有些哽咽起來,只是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卻又不肯失了風儀,故而強自將情緒按捺了下去。

  孫紹宗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不以為意的道:“我收你做弟子之後,就去了南邊平叛,說起來也算是誤人子弟,這些許的關照,也不過是略作補償罷了,又值得什麼?”

  說著,摸出懷錶掃量了一眼,又繼續道:“都這般時辰了,你也先別急著走,我讓後廚多做些滋補益氣的,等吃罷晚飯,你再捎回去也不遲。”

  李賢倒也不推辭,默默的躬身應了。

  這兩年裡,因他父親李升癱瘓在床,家中也幾乎絕了進項,錯非孫家無微不至的照應,莫說是讀不起書,怕是連李升日常的醫藥,都未必能延請的起。

  更別說,孫紹宗雖然沒有言傳身教,卻特地請了學富五車的于謙代為教導……

  如此恩情,又豈是幾句便宜話,就能夠報答的?

  …………

  因內中頗有幾個不熟悉的,彼此寒暄外加自報家門,就花了不少時間。

  等到孫紹宗終於得了空閒,準備先回後院換上便服時,卻又得了鴛鴦的通稟,說是東跨院裡的邢大舅哀叫不止,鬧著要請孫紹宗過去,交代幾句遺囑。

  孫紹宗聽了這話,不覺有些哭笑不得:“先不說大嫂與他才是正經親戚,寶玉如今也在咱們府上,他卻怎得偏要找我交代遺言?”

  鴛鴦臉上閃過些輕蔑,不過轉瞬間,又化作了憐憫與惋惜,最後卻只是丟下一句:“二爺親自過去瞧瞧,約莫也就明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8 09:54
第745章 主次

  目送鴛鴦轉身揚長而去,孫紹宗不由得咂了咂嘴,怎得道出情誼之後,這小妮子反倒顯得愈發生分了?

  不過眼下也不是細究這事兒的時候,邢忠若真是有了性命之憂,還真就是一樁麻煩事兒——他哪最後半葫蘆烈酒,可是自己授意灌進去。

  早知如此,昨兒真該想個別的法子。

  可現如今後悔也已經晚了,還是先看看邢忠的情況,再做打算吧。

  一路無話。

  到了東跨院,就聽得客房裡‘哎呦呦’直叫喚,孫紹宗沖臨時尋來的小廝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上前隔著簾子嚷道:“邢家舅爺,我們二爺過來探望您了。”

  這是為了讓裡面的女眷知道,有成年男子要進屋,若有不便之處,也好先行迴避。

  不過聲音落下許久,挑簾子出來相迎的,卻正是理應退避三舍的邢岫煙。

  就見她盈盈一禮,垂首道:“孫家二哥見諒,家父實在不便起身相迎。”

  說著,側身讓開一條通路,示意孫紹宗自便。

  孫紹宗微微頷首,算是還了一禮,然後便快步穿過客廳,走進了裡間之中。

  雖是客房,可因為當初曾安置過于謙、孫承業等人,裡面佈置的甚是齊整。

  一進門先是橫置的錦繡榮華屏風,繞過去就見大紅穗的六面宮燈,高懸在一張圓桌正上方。

  此時那宮燈裡青煙裊裊,燒的卻不是蠟燭、油脂,而是上好的香料——這天寒地凍的,屋裡又住著‘病人’,自然不好敞著門窗,也只能用香料來遮掩嘔吐穢物的酸臭了。

  不過這兩種味道混在一起,也未必就能好的到哪兒去。

  好在孫紹宗出現場慣了,這點小場面也還算不得什麼。

  他只是微微聳了聳鼻子,便不以為意的到了拔步床前,探視邢忠的狀況。

  卻只見邢忠側伏在床上,一張臉蠟黃蠟黃的,又似乎隱隱透出些亢奮之色。

  這……

  不會真的是迴光返照吧?

  孫紹宗心下一驚,正待細問究竟,那邢忠卻已經搶先開口:“賢……賢侄……”

  短短兩個字,卻愣是洩了氣息,若非孫紹宗就在眼前,怕是壓根聽不出後面那個字眼,究竟說的是什麼。

  難道這廝真的要涼了?!

  孫紹宗心下大是無語,這誰能想的到,區區半葫蘆老酒,就生生葬送了一條性命?

  當然,這主要是因為他之前喝的太多了!

  一面下意識的撇清著責任,孫紹宗一面急忙問道:“邢家舅舅,你如今覺著身子骨如何了?可需要我請相熟的太醫過來診治?!”

  其實邢忠方才之所以會氣短,全是因為頭一回託大,喊孫紹宗‘賢侄’的緣故——尤其孫紹宗此時還未換下官服,他叫的就更是心虛了。

  誰曾想孫紹宗半點沒有在意這稱呼,反而十分的關切自己,甚至還要為自己延請太醫診治。

  邢忠當下心中就踏實了大半,暗道這孫家二郎果然是個厚道的,若能把女兒託付給他,自己後半輩子自然享用不盡。

  至於高攀云云……

  他家和榮國府是親戚,自家也同榮國府是親戚,哪裡就算是高攀了?!

  再說自家這女兒,即便抵不上寶玉身邊那兩三個最出挑的,卻也是百里挑一的可心人兒。

  這自己給自己鼓足了勁兒,邢忠便迫不及待的開始了表演。

  “咳咳咳……”

  就聽他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搖頭道:“自家事自家知,我如今怕是不成了——唉,別的倒也罷了,可我膝下……”

  “爹。”

  不等說完,孫紹宗身後忽然傳來了邢岫煙的嗓音:“您膝下不過是些擦傷,不礙事的。”

  邢忠先是一愣,繼而瞪眼道:“你胡說什麼,我……”

  “您不過是貪杯宿醉罷了。”

  邢岫煙又搶過了話頭,順勢走到床前,幫父親把被縟往上拉了拉,回身歉然道:“家父酒後無狀,倒驚擾了孫家二哥,我這裡先替他陪個不是,請您千萬莫要見怪。”

  “呃……”

  孫紹宗看看讓被縟遮住了嘴巴,滿臉漲紅的邢忠,再看看身前雲淡風輕的邢岫煙,忽然打了個哈哈,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還請邢家舅舅好生歇息,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下人去辦就是。”

  說著,便匆匆的退了出去。

  剛走到門口,就聽得裡面爆出一聲怒喝:“死丫頭,你想悶死爹啊?!”

  孫紹宗腳步稍稍一頓,隨即大步流星的出了東跨院。

  卻說裡間屋裡,邢忠將被子直接掀到了地上,一骨碌跳到地上,幾步趕到大門前,外面卻哪還有孫紹宗的影子?

  “爹。”

  再回頭看時,邢岫煙已然跪在面前,面無表情的道:“女兒一時無撞,願任憑爹爹處置。”

  邢忠下示意的揚起手來,可卻遲遲落不下去,最後一巴掌打在自己老臉上,跺腳道:“我是做了什麼孽,偏袒上這麼個賠錢貨——這大好的姻緣,別人求還求不來呢,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這一巴掌打的極重,打完就覺得半邊臉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識的伸手摀住,齜牙咧嘴的,那氣勢自然也就洩了個乾淨。

  瞧見自家親爹這副樣子,邢岫煙又覺可憐又覺可悲,順勢起身挽住他的胳膊,輕輕搖晃著道:“爹,這強扭的瓜不甜,再說咱家什麼身份,哪裡就敢高攀……”

  “屁的高攀!”

  邢忠頓時又惱了,跺腳道:“你姑姑都能嫁入榮國府,你比她當年的人品相貌強出十倍,嫁個四品官兒怎麼就算高攀了?!”

  邢岫煙聽他又拿姑姑舉例,當下只能報以無奈的苦笑——當初在揚州時,可不見父親有這麼高的‘眼界’,隨便一個七八品的官員當面,他也就大氣都不敢亂出。

  可自從跟著王衙內、孫紹宗進京一來,他這心氣兒卻是水漲船高,現如今等閒人家,壓根就不放在眼力,一門心思要選個金龜婿。

  可邢夫人能嫁入榮國府,也是機緣巧合,外加續絃低娶的慣例。

  而孫紹宗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就名列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可說是前途不可限量,其志向眼界,又豈是蒙受父祖余庇的庸人可比?

  況且他又是個有主見的,若真像父親想的一樣,對自己頗有些情義,直接請人提親就是了,哪裡會輪得到女方主動提出?

  只可惜這個道理,邢忠非但不懂,還不願意相信……

  唉~

  邢岫煙惆悵的嘆了口氣——難道非要等到自取其辱之後,才肯認清現實麼?

  …………

  卻說孫紹宗離了東跨院,也是不由的嘆了口氣。

  這真是‘不是家人不進一家門’,前有賈赦登門賣女,這又來個‘臨終託孤’的主兒。

  唯一不同的是,邢岫煙並不似賈迎春那樣逆來順受,而自己也絕不可能答應,邢忠的胡亂撮合。

  之前在夏金桂哪裡,提出自家大哥想要為自己娶個高門貴女,雖是為了敷衍推脫,卻也不全是謊話。

  這年頭,到底還是要講個門當戶對的。

  當然,若真能有個女子,能讓孫紹宗一見鍾情,這門戶之見倒也算不得什麼。

  可直到如今,能讓他如此心動的女子,卻是一個都沒有——阮蓉也只能算是日久生情,而不是一見鍾情。

  既然愛情的動力不夠,自然考慮的其它因素也就多了。

  若非如此,當初聽聞娶了林黛玉的好處之後,孫紹宗也不會因而動心。

  總之,除非邢岫煙甘於做妾,或者當個外室什麼的,否則自己肯定是與她無緣了——瞧她方才不惜堵住自家父親的嘴,也要阻止邢忠的胡言亂語,就知道這幾乎是肯定的。

  左右都是無緣,孫紹宗自也不會多做牽掛,嘆息感慨了一番之後,就直接拋諸腦後,趕奔自家換下官服。

  卻說等到他重新回到前院戲台,就見那台上咿咿呀呀又唱了起來,這次搭戲的卻換成了柳湘蓮與孫兆麟。

  眼瞧著那孫兆麟看到自己,立刻投來了求救的目光,孫紹宗不由的暗自撇嘴——這太子妃的弟弟,是不是被家裡馴化的過頭了?

  以他的身份,只要拿定主意,誰還敢強迫他不成?

  身為大周朝有數的勳貴,卻連‘以我為主’的道理都不懂,這也實在是……

  等等!

  正腹誹著,孫紹宗心頭忽然一亮,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額頭上。

  還說別人呢,自己最近才是亂了方寸,竟為了些許的甜頭,隨著夏金桂的節奏起舞。

  誠然,將堂堂王妃置於胯下,的確是讓人身心俱爽的事情。

  可這一來二去的,被夏金桂拿捏住的把柄,卻也越來越多。

  與其這樣一步步深陷其中,還不如自己主動出擊,既讓她二人互生嫌隙,又不至於讓衛氏繼續惱恨自己……

  “二哥,今兒咱們吃什麼?上回那辣子你可得多準備些,自打吃了那玩意兒,再吃茱萸總覺得不夠勁兒!”

  薛蟠一貫魯直的大嗓門,打亂了孫紹宗的思緒,不過他也已經做出了決定,哈哈大笑著迎了上去:“你若是喜歡,我讓人包幾斤送到你府上去就是。”

  …………

  是夜,

  北靜王府。

  王妃衛氏仰躺在床上,一對翦水瞳仁似是蒙了層迷霧,在夜色中變換著茫然、愧疚與失落。

  其實就在不久前,她心裡更多的是忐忑與不安——因為她總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同以前不一樣了,更怕這不一樣,會被北靜王水溶察覺出來。

  至少不能是現在被察覺出來!

  等到蘭哥兒順利脫罪,自己便是死了也值。

  不過興許是分隔的時日太久了,水溶的身子骨又大不如前,方才幾個回合下來,竟絲毫未曾察覺到有什麼不妥。

  這原本讓衛氏鬆了一口氣。

  可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著丈夫熟悉又陌生的鼾聲,她卻又忍不住生出些失落感來。

  他對自己……

  終究是沒有剛成親時上心了。

  若非自己這次主動低頭,又言說因為審判將近,心中難安晝夜難眠,他或許未必願意出現在這裡吧?

  想想方才的‘匆忙’與‘敷衍’。

  衛氏忍不住心頭酸楚,她卻完全沒有想到,這其實是對比得出的結果。

  事實上水溶的戰鬥力,打從那次金貝事件之後,就一直就呈現緩步下滑的狀態。

  當然,這並不代表衛氏懷念那‘日’的情景。

  事實上,她每每想起當日在船上發生的一切,心下就是一陣陣的悔恨與羞憤。

  尤其是在得知,孫紹宗食髓知味,竟還想著要與自己私會時,她更是恨的心頭幾欲滴血。

  想到其中一些細節,甚至還冒出了乾嘔的衝動。

  乾嘔?!

  長腿王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在夜色中無聲的惶恐著。

  衛氏只聽說女人懷孕之後會嘔吐,卻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開始嘔吐——但總不會是因為剛才三五下的‘敷衍’吧?

  難道說……

  她幾乎是一夜未眠,直到從夏金桂口中,確認那不可能是孕吐之後,才算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正癱坐在軟塌上,就聽夏金桂豔羨的道:“王爺瞧著消瘦,不成想卻也是個龍馬精神的——瞧姐姐這黑眼圈,怕不是一晚上都沒消停吧?”

  一晚上?

  衛氏下意識想要分辨,卻又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討論水溶的短處,於是只得岔開話題道:“咱們幾時動身去龍王廟?”

  “姐姐別著急啊。”

  夏金桂促狹的一笑,伸手在衛氏眉眼上比劃著:“好歹也收拾收拾,否則孫大人知道了真相,怕是要吃醋的。”

  他有什麼資格吃醋?!

  衛氏眉毛一立,當下就待反唇相譏,可想到自己今日,必然難逃被孫紹宗蹂躪的下場,頓覺得生無可戀,也沒了同夏金桂鬥嘴的興致,強忍著心裡的淒苦,任由夏金桂在臉上塗抹了些脂粉。

  可眼見得收拾的齊整了,衛氏坐在梳妝台前,卻是久久不願起身。

  “姐姐。”

  夏金桂勸了半天也不濟事,終於忍不住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半強迫的拉扯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只能委屈……”

  “娘娘、娘娘!”

  正勸著,就聽外面有人高聲呼喊著奔了過來。

  衛氏與夏金桂皆是一愣,蓋因之前已經下了命令,不允許任何人擅自打擾,這卻怎得……

  正狐疑間,又聽那人高聲叫道:“娘娘!開審了、開審了啊娘娘!”

  “什麼?!”

  衛氏一個箭步搶了出去,扯住那報信的婆子,喝問道:“你說什麼開審了?!”

  “舅爺的案子……案子開審了!”

  聽聞此言,衛氏忍不住回頭望向夏金桂,卻見她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3 17:13
第746章 向死而生【上】

  昨兒明明還好好的,這怎麼就突然變卦了呢?

  夏金桂茫然的蹙著眉頭,忽聽得身旁倉啷一聲,下意識的偏頭望去,卻正迎上一柄寒芒爍爍的匕首。

  “啊~!”

  夏金桂失聲驚叫,後脊樑更是哐噹一聲,撞在了車廂上。

  衛瀅偏頭橫了她一眼,又默不作聲的摸出了帕子,將那匕首反覆的擦拭。

  夏金桂心中稍安,可一想到衛瀅這麼做所代表的意義,卻又忍不住恨的牙癢癢。

  這一個兩個的,怎麼都不肯消停?難道非要讓自己下的重注,統統打了水漂不可?!

  夏金桂銀牙一咬,強自堆起笑臉寬慰道:“姐姐莫要如此,那孫大人說不定只是改了主意,想盡快幫衛二哥脫罪呢。”

  “最好如此。”

  北靜王妃淡然的回了句,將那匕首仔細的揣入袖囊之中,又試著揮舞了幾下袖子,確認不曾有什麼疏漏,這才又繼續道:“否則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昨兒還盤算著,要再淫辱自己一次,眼下又突然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升堂問案——無論怎麼看,都不會覺得是個好兆頭。

  “姐姐,你……”

  夏金桂還待再勸,北靜王妃卻已經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再聽下去的樣子。

  這賤人!

  夏金桂兩隻攏在袖子裡的手,死死揪住身下的金絲絨毯,這才強忍著沒有爆發出來。

  她原以為自己略施手腕,就把衛瀅玩弄於鼓掌之中,卻不曾想到頭來,竟會是這種結局!

  若是衛瀅當真不惜一切,要和孫紹宗拚個你死我活,那她身為‘中人’,又怎麼可能脫身事外?

  想到自己很可能,會陪著衛瀅一起身敗名裂,她就有撲過去掐死對方的衝動。

  只是……

  夏金桂看了眼衛瀅的左臂,回憶著方才那柄匕首的鋒銳,終究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該怎麼辦?

  到底該怎麼辦?!

  夏金桂直慌的手足無措,而一旁的衛瀅心中,卻反倒是出奇的鎮定。

  拉下臉皮求人,從來就不是她擅長的;可要論挺刀搏命,她卻自認不遜男兒!

  若那禽獸真敢食言,自己便於他同歸於盡!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的摸向了袖囊。

  但摸得卻不是藏著匕首的左臂,而是夾雜著一封自白書信的右臂——以孫紹宗的武勇,想靠那柄匕首殺死他,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若是自己捨身一搏血濺當場,再以這封遺書細數那禽獸的卑鄙無恥,應該也能拖著他一起……

  “娘娘,已經到大理寺了。”

  正在心中反覆盤算著,冷不丁外面突然傳來一聲稟報。

  北靜王妃立刻伸手,將窗簾挑起一條縫隙,卻只見前面不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將大理寺公堂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案子雖然是臨時提審,可架不住大理寺門外,就是一條熱鬧的商業街,故而一傳十十傳百的,轉眼間就聚集了無數百姓。

  “娘娘,這前面人實在太雜了,咱們是不是從東角門繞……”

  “就從正門進去!”

  不等那僕婦把話說全,北靜王妃便斷然下令道:“堂堂正正的進去!”

  那僕婦聽這口風不對,自然不敢在多說什麼,忙喊了幾個同伴,各自拎著馬鞭到了前面開路。

  因都是些婦人,威懾性明顯不足,有那不開眼的閒漢,非但不肯閃避,反倒一門心思的往前湊,嘴裡不乾不淨的討著便宜。

  最後那幾個僕婦狠下心來,劈頭蓋臉的好一頓亂抽,這才勉強驅趕出條通路來。

  而這一耽擱,前後就又花了半刻鐘。

  等車隊到了大堂正門外,裡面的也早得了消息,迎出個滿面賠笑的胥吏來。

  “貴人、貴人請留步!”

  就見他在馬車前一躬到底,賠笑道:“如今裡面正在問案,怕是不便讓貴人……”

  “我且問你!”

  北靜王妃猛地挑開簾子,冷冷的問道:“勇毅伯牛繼宗可在裡面?!”

  “這……”

  那胥吏被問的一愣,這眾目睽睽也不敢扯謊,故而只能硬著頭皮點頭道:“勇毅伯正在堂上聽審。”

  話音未落,北靜王妃就已經跳下了馬車,邁開兩條長腿,逕自闖進了公堂!

  兩旁裡衙役作勢欲攔,卻又哪敢真個上手?

  一個個紮著臂膀、大呼小叫的,離著北靜王妃卻是越來越遠。

  而衛瀅此時,眼裡也壓根沒有這些胥吏走卒,心心唸唸的只有‘同歸於盡’幾個字眼——那姓孫的狗賊請了牛繼宗旁聽,卻把自己瞞的死死的,分明就是想要偏袒牛家!

  雖然一時間,想不出他為何要偏袒牛家……

  但這等無恥禽獸,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總之,今兒就讓他瞧瞧,女人也不都是好欺辱的!

  就這樣懷揣著滿心的烈性與憤恨,北靜王妃昂首挺胸的走進了公堂,然後第一時間,就將目光投向了明鏡高懸匾額,看似正氣凜然的孫紹宗!

  “孫大人!”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吐出了這三個字,可還沒等說出下文,一聲更為憤恨的咆哮,就傳遍了整座大堂。

  “孫紹宗!”

  就見一個身影扶著書案,昂然而起,目赤面紅的瞪著孫紹宗。

  這人不是別個,卻正是在北靜王妃心中,與孫紹宗有所勾結的勇毅伯牛繼宗!

  就見他挺直了身子一聲暴喝之後,又抬起手來點指著孫紹宗,憤聲道:“你……你……咳、咳、咳咳咳咳!”

  然而話到了嘴邊,卻化作了一長串劇烈的咳嗽,剛剛挺直的身板,也瞬間佝僂的蝦米彷彿。

  雖然他極力用帕子摀住了口鼻,可還是有一抹刺目的鮮紅映入眾人眼底。

  “爹!”

  牛繼宗的次子牛仲達,見父親咳成如此模樣,忙上前拂胸捶背的,誰知剛湊到近前,就被牛繼宗一把推開。

  “滾一邊去!”

  牛繼宗嘴裡喝罵著,可望向兒子時,卻又古怪的露出了憐憫與落寞。

  不過這些情緒,在他重新站直身子的那一刻,就全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猙獰與狂躁!

  “孫紹宗!”

  這一次的吼聲,比之方才闇弱了許多,透出的恨意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顫巍巍的離了旁聽席,一步步的走向公案,口中嘶啞的質問著:“你當真要如此判決?!”

  “勇毅伯。”

  孫紹宗向他拱了拱手,淡然道:“並非下官要如此判決,而是依照朝廷律法,就應該如此判決。”

  “好膽!”

  牛繼宗又是一聲斷喝,繼而伸直雙臂,跌跌撞撞的向孫紹宗撲了上去,口中喝道:“我今日就先殺了你這庸吏,再親手替伯達報仇!”

  眼見他鬚髮皆張的,不管不顧的撲了上來,孫紹宗也不得不先退避三舍——論戰鬥力,一萬個病懨懨的牛繼宗綁起來,也不是孫紹宗的對手。

  然而他這行將就木的樣子,誰敢同他有肢體接觸?

  萬一抵擋的時候,不小心把他碰出個好歹來,豈不是白白的惹上麻煩?

  可就在孫紹宗打定主意,要暫時退避的時候,那牛繼宗卻忽地腳下拌蒜,踉蹌兩步身子往前一伏,堪堪將額頭對準了桌角!

  糟糕!

  孫紹宗大驚,想要折回去扶住牛繼宗,卻哪裡還來得及?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在那烏木公案上撞了個頭破血流、倒地不起!

  大堂上一時間靜的針落可聞。

  最後還是孫紹宗反映快人一步,搶過去扶起牛繼宗,連聲關切:“勇毅伯?牛大人?您沒事兒……”

  只是剛探問了兩聲,他卻突然卡殼了。

  也就在此時,牛仲達也已經撲了過來,一把推在孫紹宗肩頭,喝罵道“你給我滾……哎呦!”

  他這力道對孫紹宗而言,無異於蚍蜉撼大樹,被推的孫紹宗還未曾如何,反倒是牛仲達自己摔了個四仰八叉。

  不過牛仲達也顧不得這些了,順勢在地上一個驢打滾,湊到了自家父親身前,哭喊道:“爹?爹!您……您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啊!”

  孫紹宗默默起身,將位置讓給了牛仲達、以及兩個牛家的僕人,又盯著牛繼宗大量了許久,這才搖頭道:“不必再喊了,牛大人……已經仙去了。”

  “是你!”

  一聽這話,牛仲達猛地竄講起來,仰著頭怒視孫紹宗道:“是你害死了我爹!要不是你一味的偏袒衛若蘭,我爹也不會、也不會……”

  “還請牛公子節哀。”

  孫紹宗微微一拱手,隨即卻又道:“本官判案,皆是出自證據律法;而勇毅伯之死,也是他自己失足所致,與本官並無直接關係。”

  “牛公子若有不服之處,大可與本官對簿朝堂——可若是想藉機咆哮公堂,卻莫怪本官不留情面。”

  “你!”

  牛仲達一跳三尺高,幾乎與孫紹宗齊平,可落下後,面對孫紹宗居高臨下的雄渾體魄,卻終極還是膽怯了。

  他頓足捶胸的叫道:“你等著、你給我等著!老子去太后那裡告御狀去!”

  說著,又撲到在牛繼宗的屍首前,嚎啕大哭:“爹啊!您屍骨未寒,就有人欺辱咱家……反了、這真是反了啊!”

  孫紹宗見他只敢背地裡拿話陰損,並沒有咆哮公堂的勇氣,當下也便悄沒聲的回到了公案後面,喊過陳敬德交代餘下的手尾。

  “孫大人。”

  這時,北靜王妃神色恍惚的到了近前,身後還領著相貌憔悴、精神亢奮的衛若蘭。

  喊出這‘孫大人’三字之後,她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

  原本來時,認定孫紹宗是要食言而肥,甚至還做好了血濺當場的準備,可誰承想最後血濺當場的,卻是勇毅伯牛繼宗!

  可這實在是說不通啊?!

  這狗……這孫紹宗既然願意按照約定,替蘭哥兒申冤脫罪,又為何放棄今天的約會,不聲不響的提前開審?

  這些可疑之處,讓她實在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倒是一旁的衛若蘭感慨萬千,望著孫紹宗唏噓道:“不曾想最後救我於水火之中的,卻是孫大人您。”

  孫紹宗搖了搖頭:“這案子的確存疑,我不過是秉公執法罷了,也用不著你感恩戴德。”

  緊接著,他略有些無禮的拱了拱手:“下官還有要務在身,實在不便久陪,還請王妃娘娘贖罪。”

  說著,也不等衛瀅和衛若蘭姐弟反應過來,就逕自轉身回了後堂之中。

  “果然是位不肯居功的至誠君子啊!”

  衛若蘭忍不住讚歎了一聲,卻見姐姐投來古怪的目光,似乎還有些欲言又止,不覺奇道:“姐姐莫不是還有什麼要交代我的?”

  衛瀅搖了搖頭,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柔聲道:“走吧,回去為你洗一洗晦氣。”

  衛若蘭被囚禁兩年,剛剛得脫牢籠,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衙門,故而聽姐姐這一說,也就顧不得再問別的了。

  點頭應下,正要隨著衛瀅往外走,卻忽又被陳敬德攔了下來。

  “卑職陳敬德,見過王妃娘娘。”

  陳敬德先阿諛的拜見了衛瀅,這才賠笑道:“還請公子莫忘了,每日午時之前,來衙門驗明正身。”

  驗明正身?

  衛瀅聞言柳眉一豎,旁邊衛若蘭卻急忙點頭道:“陳大人放心,衛某絕不會擅自離京。”

  衛瀅愈發的狐疑,忙拉著衛若蘭細問究竟,這才知道他眼下雖被釋放,卻只得了有限度的自由,畢竟就算有許多疑點,他也還是重要嫌疑人。

  衛瀅聽得這話,頓覺自己的付出被打了折扣,當即就要追到後堂尋孫紹宗問個清楚明白。

  可卻被衛若蘭死死拉住,硬是攔了下來。

  不過就算衛若蘭沒有攔下她,她追去後堂也見不到孫紹宗——孫紹宗壓根沒在後堂停留,而是直接回了左寺官署。

  …………

  “二哥。”

  左寺官署,柳湘蓮見孫紹宗斷案回來之後,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以為他是在為牛繼宗的死而發愁,於是上前寬慰到:“那牛繼宗是自己失足撞死的,堂上那麼多人都看見了,就是想賴也來不到您頭上。”

  孫紹宗沒有應他,半響卻又喃喃自語:“他……竟然笑了,他那時候怎麼會笑呢?”

  柳湘蓮聽的莫名其妙,不由好奇道:“二哥,到底誰笑了,讓你這麼齊納腸掛肚的——莫不是什麼褒姒那樣的冷美人?”

  孫紹宗終於有了反應,抬頭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這才吐出三個字:“牛繼宗!”

  “什麼?”

  柳湘蓮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卻聽孫紹宗又斬釘截鐵的道:“那牛繼宗彌留之際,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3 17:14
第747章 向死而生【下】

  “咕嚕嚕……咕嚕嚕嚕……呸~!”

  就著晴雯奉上的溫水,將嘴裡的牙粉吐了個乾淨,又順手將犀牛角鑲馬尾的牙刷,丟到了一旁的托盤裡。

  孫紹宗正待拿了帕子擦拭嘴角,忽見一人飛也似的奔了進來,隔著老遠就嚷嚷道:“二哥、二哥!”

  這還讓不讓清靜了?

  孫紹宗無奈的嘆了口氣,自從三天前,勇毅伯牛繼宗撞死在大理寺堂上,他就被勒令停職待劾。

  左右他也不相信,皇帝會為了此事而重懲自己,所以樂的在家清靜幾日。

  可誰承想,蔣玉菡要籌備戲班的事情越穿越廣,非但吸引了一票紈褲子弟,就連朝中官員風聞此事,也紛紛派人捐錢送物,言說要共襄盛舉。

  這一來二去的,孫府真可說是門庭若市。

  也虧得孫紹宗是在停職待劾期間,否則跑來共襄盛舉的人,怕是還要翻上一番。

  而賈寶玉等人也因此受了鼓舞,籌備戲班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先嚷嚷著要唱一出堂會,酬謝出錢出力的各路賢達。

  這一來,麻煩事兒自然就更多了。

  卻說孫紹宗不緊不慢的擦完了嘴,隨手揮退晴雯,那大喊大叫的薛蟠,也恰巧奔到了近前。

  “二哥。”

  就見他滿面憨笑:“有點事兒,怕是要麻煩您。”

  “少跟我嬉皮笑臉,有事說事!”

  孫紹宗沒好氣的往躺椅上一倒,用下巴點了點茶几上的宜興紫砂壺。

  薛蟠忙斟了一杯茶水,雙手奉到孫紹宗面前,依舊嘿笑著道:“賈薔那廢物實在上不得檯面,不過是讓他帶幾個戲子過來救場,竟生生被鳳姐姐給扣下了。”

  “這事兒你找我做什麼?”

  孫紹宗抿著茶水,不耐煩的道:“璉二哥如今不就在前院麼?”

  “找璉二哥沒用啊!”

  薛蟠又是不屑,又是幸災樂禍的道:“連寵妾都被風姐姐給宰了,現如今倆人正鬧的水火不容,他不出面還好,若是出面討要,估計風姐姐都能活活把那幾個戲子給吃了!”

  嘖~

  王熙鳳這‘河東獅’的名頭,算是徹底坐實了,滿京城怕是沒幾個不知道的。

  而眼下同樣出名的,還有鎮國府的那一群‘孝子賢孫’——勇毅伯牛繼宗死後,牛仲達為了獨霸家產,可著勁兒的給幾個弟弟潑髒水。

  而他那幾個弟弟也不甘示弱,紛紛爆起了牛仲達的黑材料,什麼同父親的寵妾有染,什麼暗中變賣祖產的……

  現如今就是黃口小兒,張嘴也能吐出幾個鎮國府的段子。

  或許……

  這正是牛繼宗想要的結果吧?

  那天目睹了牛繼宗臨死前的笑容,孫紹宗就揣摩著,這老東西給長子申冤是假,保住剩下的子嗣,怕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皇帝、太子都疑心當初的‘龍根案’,是牛家幕後在主使的,雖然一直也沒能找到證據,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只要太后前腳一死,牛家後腳就會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而牛繼宗想到的對策,倒也沒什麼新奇的,無非是‘壯士斷腕’與‘自污求全’罷了。

  這些法子春秋戰國時期就有了,可辦法不怕老,只要能管用就好。

  如今牛繼宗撞死在公堂之上,幾個兒子又為了爭家產,鬧得沸沸揚揚,幾乎淪為笑柄。

  這樣的牛家,對皇帝和朝廷自然沒什麼威脅可言,報復起來的成就感,也是大大降低。

  不過……

  這貌似還差了臨門一腳。

  再怎麼鬧,鎮國府的牌子也還沒倒,只要頂著這塊樹大招風的牌位,恐怕還是逃不過清算。

  “二哥?二哥!”

  被薛蟠的大嗓門驚擾了思路,孫紹宗瞪了丫一眼,沒好氣的呵斥道:“有事兒說事兒,嚷什麼嚷?我聽著呢!”

  “榮國府那邊兒是指望不上了,老馮家裡倒也能湊出幾個,可還是差了……”

  “昨兒你們不還在嫌棄,我府上的戲子不成氣候麼?”孫紹宗嗤笑一聲,隨即又擺手道:“行了,我家那幾個戲子,你們儘管使喚就是。”

  薛蟠剛露出喜色,他又正經交代道:“但有一樣得說在頭裡,我借出去的是人,可不是什麼玩物!誰要是著三不著四的,學那堂子裡的做派,可別怪我不留情面!”

  “二哥儘管放心!”

  薛蟠立刻拍著胸脯作保:“真要有那不開眼的孫子,我和老馮、柳兄弟就先料理了,斷容不得他鬧到二哥面前!”

  孫紹宗滿意的點了點頭,還待交代些什麼,卻見個長房的婆子匆匆趕了過來,因見兩人正在搭話,就沒敢往近前湊。

  孫紹宗見狀,就先把薛蟠打發了,迎上去問道:“莫不是大嫂那邊有什麼要交代的?”

  “回二爺的話。”

  那婆子忙伏低了身段,笑道:“是薛家太太,帶著女兒侄女們過來走親戚,因來的人多,大太太一個人支應不過來,就想著請幾位姨娘過去相陪。”

  真要說起來,便宜大哥屋裡的小妾,可比自己這邊多了不止一星半點。

  可他向來只把那些女子當作玩物,連帶著外人也瞧她們不起,覺得上不來檯面。

  所以賈迎春有事沒事的,就愛捨近求遠,尋阮蓉等人幫襯。

  當然了,內裡的另一層緣故,就不足為外人道明了。

  話說……

  前院有賈寶玉、賈璉、賈薔、賈蘭、薛蟠、薛蝌等人;後院又來了薛姨媽並一眾鶯鶯燕燕。

  再加上賴在東跨院的邢忠父女——自家這府邸,倒真快變成榮國府的別苑了。

  孫紹宗無語的搖了搖頭,示意那婆子自去堂屋傳話,然後自顧自回到屋裡享用早餐。

  等吃罷早飯,前前後後轉了一圈,卻發現大人孩子都走了個乾淨,只餘下幾個不得寵的小丫鬟看家。

  這孤家寡人的,委實沒什麼意思。

  孫紹宗就乾脆自顧自的出了院門,準備溜溜飯食兒。

  按規矩,停職待劾的官員,是不可以隨便外出的。

  而後院他現在肯定是不能去,前院的熱鬧他又不打算攙和,故而就在府裡撿著偏僻處,信步由韁的亂逛。

  走著走著,就見一人獨自坐在廊下,忽而面露猙獰、忽而唉聲嘆氣,也不知是跟誰。

  孫紹宗略一猶豫,便上前打趣道:“薛小弟獨自在這裡排練,莫不是想在台上一鳴驚人?”

  這薛小弟指的自然不是薛蟠,而是他的從弟薛蝌。

  薛蝌冷不丁吃了一驚,回頭見是孫紹宗當面,慌忙改顏相見,訕笑道:“二哥說笑了,我這等門外漢,不過也就是湊個熱鬧罷了,哪敢到台上丟人現眼?”

  孫紹宗順勢坐到了欄杆上,撩起前襟翹起二郎腿,漫不經心的問道:“那就是有什麼為難之處了,說來聽聽,看二哥我能不能幫襯上。”

  對於這薛蝌,孫紹宗還是頗為欣賞的,小小年紀就挑起了家中重擔,不缺闖勁兒、也能識得進退。

  別看薛蟠如今背靠三棵大樹【榮國府、舅家、岳家】,以後的成就,恐怕未必能趕得上這個從弟。

  故而孫紹宗也樂得在他落拓時,先做些順水人情。

  “這……”

  薛蝌聽孫紹宗問起緣由,卻是露出些為難之色,不過遲疑半晌,終於還是嘆了口氣道:“孫二哥也不是外人,小弟就實話實說吧——昨兒傍晚我突然得了消息,梅世伯已經點了外放,不日就將離京赴任。”

  這所謂的梅世伯,自然是與薛家有婚約的梅翰林。

  他這個時候離京,約莫應該是想主動避禍吧?

  畢竟剛上了奏摺,說那些和尚道士都是騙子,轉眼的功夫,賈迎春就有了身孕。

  真正是狐狸沒打著,反惹了一身騷。

  不過這不是重點。

  薛蝌會因此而惱怒,那就意味著……

  “怎麼?”

  孫紹宗皺眉道:“莫非這消息,不是那邊兒主動知會的?”

  薛蝌搖頭苦笑:“至今為止,連一點風聲都沒透露過,反倒是旁人都知道,他不日就要離京了。”

  嘖~

  這姻親可真是……

  孫紹宗咂了咂嘴,又進一步推測道:“該不會是因為德妃娘娘,遷怒到你家頭上了吧?”

  如果梅家真有悔婚之意,薛蝌肯定不會在事情沒有明朗前對旁人提起,否則豈不是主動敗壞自家妹妹的名聲?

  而除了悔婚之外,孫紹宗能想到的理由,也就只有這個了。

  薛蝌雖然是住在薛蟠府上,可薛寶琴卻一直都被留在榮國府裡。

  現如今梅翰林因為德妃娘娘有孕,以外的遭受了池魚之殃,轉過臉遷怒到未來兒媳婦身上,倒也勉強說的過去。

  不過……

  再怎麼說,這也忒小肚雞腸了,攤上這麼個公公,以後怕是有薛寶琴受的。

  卻說薛蝌聽孫紹宗點破了其中關竅,不由得又是一陣苦笑,半響方收斂了,毅然道:“我準備去給梅世伯送行,到時也好問個清楚明白——家父雖然不在了,我家卻也不至於上趕著任人作踐!”

  他既然有這份絕決,那也就用不著別人再說什麼了。

  孫紹宗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甄家的事兒,你也不要操之過急,他家明著看似猖狂跋扈,暗地裡實是走投無路——這時候誰的面子都未必能管用,與其迎難而上,還不如以退為進,乾脆換些別的財路。”

  “其實溪州那邊兒,就有些不錯的特產,你不妨派人去打聽打聽,若是有興趣的話,我這裡倒還有些門路關係可走。”

  這其實是一舉兩得,孫紹宗兩年間經略五溪,總難免在當地遺下幾個‘門生故吏’,若能引得薛家資本注入,自是兩下里便宜。

  而薛蝌聽了這話,心下又是失落又是感動,感動自不必多言,失落的卻是聽孫紹宗這話,自家經營的祖業恐怕是保不住了。

  他當下鄭重的躬身行禮道:“多謝二哥提點——小弟回家之後,就調派人手去五溪州走一遭。”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眼見得薛蟠派人來請,孫紹宗便果斷的推說要處置家務,與薛蝌分道揚鑣。

  他原是琢磨著,乾脆回後院睡個回籠覺——昨兒在香菱、晴雯身上,也沒少使力氣來著。

  誰知剛走到半路上,就聽有人過來稟報說,說是鎮國府那邊兒又死人了。

  而這次死的不是別個,正是那要獨霸家產的牛仲達——準確的說,死的是牛仲達和牛繼宗的某個愛妾。

  “二爺,您是沒瞧見啊!”

  就聽王進眉飛色舞的描述著:“兩人都是赤條條的,就死在離著靈堂不遠的地方!聽說是那牛仲達先脫陽死了,小妾自知這事兒瞞不過,情急之下也服毒自盡。”

  “屁話!”

  孫紹宗忍不住一瞪眼:“她既然能找到毒藥自殺,難道就不知道先找件衣服披上?”

  “這……”

  王進頓時啞火了,抓耳撓腮的支吾半晌,這才小心翼翼的道:“那依著二爺的意思,這是別人栽贓嫁禍的?”

  “胡猜什麼。”

  孫紹宗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去想法子打聽清楚了,再回來稟報。”

  打發走王進,孫紹宗獨自站在廊下,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這牛繼宗,果然是個狠人啊!

  別人壯士斷腕,他直接斷頭,還是父子倆先後送命!

  別人自污求全,不過是求田問舍,給自己冠上貪婪之名。

  他倒好,屍骨未寒,就安排自己的寵妾和兒子,裸死在靈堂附近。

  這下子鎮國府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

  再加上牛家嫡脈斷絕,只餘下三個庶出的兒子,還為了家產斗的不亦樂乎……

  換成自己是皇帝,恐怕也會樂得留下這幾個跳樑小丑,繼續敗壞牛家的名聲吧?

  …………

  直到下午,王進才重新帶回了最新的消息:牛仲達**父親的寵妾,寵妾不堪羞辱,故而下毒與其同歸於盡。

  至於雙方都赤條條的,則是因為牛仲達服毒後,又強行求歡,結果中途雙雙毒發身亡,死在了芙蓉帳裡。

  …………

  是夜。

  太后雷霆震怒,親下懿旨查抄鎮國府,一應家財充入國庫,並以此賑濟今冬災民。

  至於家諸子,只分到了百十兩銀子,便被剝去一切爵位、誥命,貶為庶民,發回揚州原籍。

  顯赫一時的鎮國府,就此煙消雲散。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3 17:14
第748章 姐妹

  十月十四,晴。

  鎮國府的盛極而衰,也不知引起了幾多人的感慨嘆息。

  但對於近兩里,匯聚於孫府後院的一眾鶯鶯燕燕而言,卻連個正經的談資都算不得。

  倒不是說眾女都不關注此事,實是因為鎮國府的情況,與現今的榮國府頗有相似之處,議論起來難免觸及忌諱,於是乾脆便都三緘其口起來。

  卻說這日將近正午,剛在牌局裡支應了兩圈的賈探春,推說要去鬆快鬆快,便獨自一人到了西廂廊下,鋪好帕子坐在欄杆上,將腰間的荷包解了,細細點數著裡面的散碎銀子。

  半響,她忽又愁眉苦臉的嘆了口氣。

  “呦~”

  這時一個揶揄的聲音,忽然自背後響起:“你這贏了錢的,都躲到這裡唉聲嘆氣的,咱們這些輸了錢的,還活不活了?”

  賈探春頭也不回的道:“林姐姐又未曾上場,何曾輸給過我?”

  話音剛落,卻聽後面噗哧一聲,笑了個花枝亂顫。

  賈探春一愣,轉回頭卻見身後之人並非林黛玉,而是薛寶琴。

  “你這促狹鬼!竟敢裝成林姐姐的聲音唬我!”賈探春半真半假的跺腳嬌嗔著,張牙舞爪的欲要上前呵癢。

  薛寶琴忙退了兩步,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了不得了,堂堂榮國府竟出了個打家劫舍的強人——劫了我們的錢財不說,現如今連人也不肯放過!”

  “呸~!”

  賈探春啐了她一口,沒好氣的道:“才同林姐姐好上幾日,就學了她的伶牙俐齒,也不知你日後嫁……”

  說到這裡,賈探春猛地想起什麼,忙臨時改口道:“也不知你日後回了金陵老家,旁人還敢不敢認!”

  她主動有所避諱,薛寶琴卻是小嘴一扁,曬道:“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我若真遭了人家嫌棄,也絕不會是因為這張嘴的緣故。”

  賈探春見她灑脫中,又帶出幾分嬌憨來,不由得莞爾一笑,繞到迴廊外側,與她並肩坐了,卻都默契的失了言語。

  這時就見薛寶釵自屋裡出來,眼見兩人並肩坐在一處,也不說尋個避風的所在,跺腳呵斥道:“在自家也還罷了,出來走親戚也不見你們兩個消停些,真要染了風寒,豈不是平白給二姐姐添麻煩?!”

  說著,卻又上前拉起賈探春道:“好妹妹,過幾日就又輪到我坐東了,可我實在受不得那鬧騰——你素來是個有主見的,不妨替我張羅張羅。”

  賈探春只覺得手心一沉,低頭看去,卻見個鼓囊囊的鶯哥綠荷包,正靜靜的躺在自己手心裡,粗略一估摸,少說也有三四十兩的份量。

  且不說詩社裡,單湊了一筆銀子作為日常開銷,就算沒有那筆銀子,這些也過於豐厚了些。

  再說了,薛寶釵哪次做東道,不是處置的井井有條?又何須她人代勞?

  賈探春稍一尋思,立刻明白了薛寶釵的心意,當下又是感動又是羞慚,忙推拒道:“姐姐,詩社裡本就……”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難道我還用不得你了?”

  薛寶釵佯嗔的搶過了話頭,不等賈探春再說些什麼,便又笑道:“這事兒就說定了——媽媽還等著我做狗頭軍師呢,我可不敢在這裡偷懶。”

  說著,將豐腴又不失柔美的身子調轉了,逕自回到了屋內。

  賈探春在後面趕了幾步,張口欲要呼喊,卻終歸不想把這事兒鬧到人前,最後只得又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西廂廊下。

  “要依著我。”

  薛寶琴在一旁掃量著她手上的荷包,卻是搖頭道:“這銀子真不該花用在他身上——就算扔進水裡,好歹也能聽個動靜呢!”

  賈探春聞言猛地一抬頭,盯著薛寶琴欲言又止。

  “姐姐看我作甚?”

  薛寶琴把嘴一撇,曬道:“我雖然不如姐姐善解人意,可也不是個傻子——更何況政老爺要回京的事兒,你們府上早傳的盡人皆知了。”

  賈探春依舊盯著打量,半晌才嘆了口氣,垂首道:“如此說來,我這倒是掩耳盜鈴了——想必太太那裡,也一樣心知肚明吧?”

  “哪又如何?”

  薛寶琴上前攬住了她的香肩,嬉笑道:“姐姐這心若真能做到鐵石一般,我還真不敢與你親近了。”

  賈探春報以苦笑,隨即又把視線投注到掌心的荷包上。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可她那一母同胞的兄弟賈環,卻是個狗改不了吃屎的主兒。

  前腳在寶玉哪裡指天誓日的哭喊,好容易才讓寶玉幫襯著,把積欠的賭債還清了,這才沒幾天的功夫,就又陷了進去。

  若在平時,賈探春得知這消息,最多也就暗暗怒其不爭罷了,並不會有什麼實質的舉動。

  可如今卻不一樣。

  托賈元春有孕的福,賈政已然得了提前回京述職的旨意,想必最多等到年後,就能交卸差事回返京城。

  以他的脾氣,若知道賈環不知悔改,又在外面欠下一屁股債,說不得非要親手把這逆子杖斃了不可。

  說是不相往來、勢如水火。

  可賈探春又怎肯眼睜睜的看著環老三,活活被打死在父親的棍棒之下?

  故而賈探春最近一直在想法子籌措銀子,想等他在外面吃夠了教訓,再幫著把這窟窿填上。

  只是她一個不受寵的庶女,平時又是個剛強好面子的,手底下能攢下多少銀子?

  這幾日她一直揣著心事,可也強忍著,沒在外人面前顯露過,誰曾想還是被寶姐姐看出了端倪。

  心下羞慚、感激之餘,本就略有些偏向的天平,也不禁分出了勝負——寶哥哥雖然一直抗拒這‘金玉良緣’,可以寶姐姐的為人,若能……

  嘩啦~

  恰在此時,就聽得珠簾響動,賈迎春的堂屋裡,又走出個女子來,那扶風擺柳似的嬌弱身形,卻不是林黛玉還能是哪個?

  林黛玉出門之後左右一掃量,見二人都在西廂廊下,就逕自走了過來。

  只是走到一半的時候,目光卻定格在了賈探春手中的荷包上,臉上先是閃過疑惑,繼而又露出恍然之色。

  再然後,她便下意識的止住了腳步,似是有意原路折返。

  “林姐姐!”

  探春剛隱隱覺察出些什麼,一旁的薛寶琴早飛也似的迎了上去,嬉笑著攤手道:“你莫不是也有事要托探春姐姐幫襯?來來來,把工錢預支給我就是!”

  林黛玉被她弄的有些措手不及,轉頭看看恍然起身的賈探春,隨即一指頭點在寶琴額頭,笑罵道:“就你是個機靈的!”

  說著,也摸出個杏色的荷包,走過去不由分說塞在賈探春手裡,開門見山的道:“你若真疼環老三,這銀子就不能直接給出去,總也要讓他吃夠了苦頭再說。”

  眼見賈探春似要推辭,她又把臉一板,反問道:“怎麼,我的銀子就不是銀子了?”

  賈探春頓時無話可說,目送林黛玉回到堂屋之後,心下卻是犯起難來。

  這卻讓她站在哪一方才好?

  “行了。”

  寶琴不知何時又坐回了欄杆上,將兩隻踩著月牙船底兒的繡花鞋,高來低去踢動著,口中嬉笑道:“別在哪裡犯愁了,誰做寶哥哥的新娘子,又不是你說了算。”

  這鬼靈精的!

  賈探春橫了她一眼,正待針砭兩句,不曾想她又嘻嘻一笑道:“更何況我看大伯母的意思,怕是未必就認準了寶哥哥。”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3 17:14
第749章 一齣好戲【上】

  林黛玉挑簾子進了裡間,頓覺一股雜著脂粉氣的暖意盈懷。

  她素來是個怯寒的,在裡面倒還不覺什麼,可端坐在牌桌上首的薛姨媽,卻早早便已生受不得,方才趁著女兒出門,愣是將錦帽貂裘統統褪去,露出裡面的錦葵色宮裝來。

  那一身雍容的紫色,愈發襯的胸前肌膚勝雪、雄渾迫人。

  縱是女子,林黛玉立在阮蓉身旁,卻也禁不住投以豔羨的目光。

  近年來崇唐風氣日盛,以豐腴白皙為美的思潮,自然也是喧囂塵上。

  更重要的是,榮國府嫡脈子嗣不昌,故而向來偏愛豐腴好生養的女子,王夫人、李紈、王熙鳳莫不如是。

  唯一例外的邢夫人卻是個續絃,未免得引發長房嫡支內訌,本就沒指著她能開枝散葉。

  而自己雖和寶哥哥兩情相悅,在這方面卻委實……

  低頭掃量了一下,林黛玉忍不住幽幽長嘆、黯然神傷。

  忽地,牌桌四週一通哄笑,林黛玉愕然抬頭,卻只見阮蓉正喜笑顏開的,將十來塊碎銀子、金稞子納入囊中。

  而對面的薛姨媽卻是唉聲嘆氣,隨即又出人意料的把矛頭對準了林黛玉:“都怪你這丫頭在後面唉聲嘆氣的,害我還當她這把牌面不濟呢,不成想卻把老本給賠進去了。”

  週遭又是一通哄笑,卻原來薛姨媽捉了對兒半好不壞的牌面,先前大著膽子跟了幾注,本來也要隨著旁人一起棄牌了。

  不曾想正瞧見林黛玉愁眉不展的樣子,便當是在為她幹姐姐發愁,當下抖擻精神連連加注,豈料到頭來卻重重的虧了一筆。

  阮蓉撿了三塊最大的金稞子,反手塞進了林黛玉掌心裡,又掩嘴嬌笑道:“怪不得姨太太老贏我們呢,原來是藏了火眼金睛的本事。”

  李紈也在一旁打趣道:“你這便說錯了,只看咱們姨太太這一身好肉,合該是金蟬子轉世才對!”

  阮蓉連道幾聲‘是極’,屋裡眾女便又笑做一團,史湘雲更順勢膩到了薛姨媽懷裡,鬧著要嘗一嘗唐僧肉的味道。

  眼見得正笑鬧著,忽聽外間門簾響動,緊接著鴛鴦自外面進來,笑道:“姨太太以後可要帶著幾位姑娘常來常往才是,奴婢在這家裡待了兩年多,也沒見這般熱鬧過。”

  薛姨媽口中連連應了,又愛憐的梳弄著史湘雲額間的碎髮。

  倒是一旁的晴雯眼尖,上前自鴛鴦肩頭拍下幾片尚未融化的雪花,詫異道:“怎麼,外頭又開始下雪了?”

  “可不是麼,早上還晴空萬里呢,誰承想這就又下起雪來了。”

  鴛鴦說著,又向賈迎春稟報導:“太太,前面舅爺傳信兒,說是馬上就要綵排一場,已經預留了單獨的席位,問咱們可要去湊個熱鬧。”

  “去去去!”

  不等賈迎春搭話,史湘雲便自薛姨媽懷裡一躍而起,跳腳道:“早聽說那蔣玉菡是京城第一名旦,如今好容易有機會聽他開腔,若錯過了豈不是遺憾的緊?”

  眾人之所以前來,就是為了能近水樓台先得月,一睹蔣玉菡的風采,此時自都是連聲附和。

  薛姨媽也忙吩咐寶釵,將自己的大衣裳取了來。

  等她披掛整齊,外面賈探春、薛寶琴兩個,也已經聞訊趕來,於是眾人便吩咐丫鬟婆子前面開路,熙熙攘攘的趕奔前院。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就在眾女打牌逗趣之際,孫紹宗卻正在自家書房裡處置公務。

  說是停職待劾,但魏益急著要擺脫財政危機,哪敢讓孫紹宗就這麼撩挑子、躲清閒?

  故而直接勒令陳敬德等人,每日必要向孫紹宗匯報案情最新進展。

  不過前兩日一直沒什麼太大的進展,直到今兒才終於又有了些突破。

  首先稟報的,是孫紹宗剛剛提拔起來的捕頭黃斌。

  他根據孫紹宗的命令,暗中保護王二虎的妻子劉氏,並試圖找出盯梢的賊人。

  開始的時候,在劉氏娘家左近,蒐羅了足足好幾圈,也未曾發現有什麼可疑之人。

  後來經過更加深入的調查,才終於排查出了一名嫌疑人——街口擺攤子寫狀紙的訟棍葛秀才。

  這葛秀才在街口擺攤,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據說劉氏二婚之前,還曾與他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因此他在劉氏死了老公之後,向旁人打聽劉氏的情況,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打聽的頻率太過密切,而且打聽的事情前後重複,照理就算是關心劉氏,也沒必要如此反覆探問。

  所以在反覆排查之後,他就被列為重點嫌疑對象。

  再然後,差人們就調查到,打從劉氏回到娘家之後,這葛秀才每日晚間,必要去某個餛飩鋪子。

  而在這之前,葛秀才只是偶爾才會去打打牙祭。

  於是昨天晚上,黃斌喬裝打扮之後,便去了彼處臥底,結果果然發現那葛秀才,與某個身形壯碩的漢子暗中接頭。

  根據形象對比,此人很可能就是殺害王二虎的真兇之一。

  但黃斌並未打草驚蛇,而是暗中跟蹤那壯漢到了下處,又花了半日時間打探究竟。

  “根據卑職調查的結果,院子裡共有三人,其中卻不見那個手臂有刀疤的男子,也不似關押了什麼人的樣子。”

  孫紹宗聽到這裡,眉頭微蹙:“如此說來,人質應是被押在別處嘍?”

  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只是孫紹宗並不想給魏益、陳敬德等人留下口實。

  不過即便如此,陳敬德還是忍不住脫口道:“大人,這夜長夢多的,以卑職之見……”

  “再等等。”

  孫紹宗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頭,不容置疑的道:“若是今天晚上,那刀疤男還是沒有露面,明天一早立刻收網!”

  頓了頓,他又鄭重叮嚀:“你那邊兒也不可因此懈怠,若讓幕後主使瞧出破綻,我必然不會輕饒!”

  陳敬德聞言,也只能乖乖領命。

  三人又在屋內議論幾句,就聽院門外有人揚聲道:“二哥,前面馬上就要綵排了,哥幾個可都等著你呢!”

  孫紹宗這才揮退了二人,到外面將院門反鎖了,隨著薛蟠一起趕奔前院。

  好巧不巧的,兩人剛走到二門前,就與眾女撞了迎頭。

  薛蟠見是母親當面,自然要過來請安。

  因著如此,孫紹宗自然也不好再退避,只得也隨著他一起上前。
Babcorn 發表於 2018-9-28 09:59
第750章 一齣好戲【中】

  【來電後被電燈照醒,趕緊爬起來上傳。】

  看到孫紹宗隨著兒子迎上前來,薛姨媽不禁一陣恍惚。

  雖說這兩年來,她刻意讓自己淡忘了那日尷尬的場面,可這等事情對於一個女人、對於一個寡居多年的婦人,又豈是想忘就能忘掉的?

  在這雪花飄零中,看到孫紹宗的那一刻,當初在大觀園密林裡,幾乎赤誠相見的場景,頓時浮現在腦海之中。

  羞怯、尷尬,隱隱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荒唐念頭。

  這念頭雖然只有那麼一絲絲,卻讓她幾乎慚愧的五體投地。

  要知道,這些日子她可一直都在考慮,要不要將女婿的人選,從賈寶玉轉換為孫紹宗的。

  現在這一見面,心下浮現的卻是……

  真真枉為人母!

  她一時心緒雜亂,甚至連薛蟠和孫紹宗上前見禮,都忘了要做出回應。

  還是一旁的薛寶釵瞧出她神思不屬,悄悄的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薛姨媽這才恍過神來,忙擺手道:“快起來吧,左右都是自家親戚,那用得著這般生分。”

  孫紹宗還沒回應,薛蟠便先大咧咧的起身,賊兮兮的朝林黛玉掃了兩眼,隨即笑道:“母親說的是,再這麼生分下去,怕是連前面的好戲都耽擱了——我和二哥前面帶路,嫂子、妹妹們也都著緊些。”

  他這一說,孫紹宗自然也不會有異議,當下帶著僕役前面開路,將一眾鶯鶯燕燕引到了東跨院臨時搭建的戲台左近。

  說是臨時搭建,其實就是把原本擱在東南角的戲台,拆開了運到了此處——哪裡雖有現成的戲台、看台,位置卻偏了些,地方也不夠寬敞。

  而這新戲台的佈置,倒也破費了些心思。

  不南不北、不東不西的,斜對著一道迴廊的夾角處。

  東西長、南北短,那長的部分,自是由得男人們盤踞;而較短的,則是預留給了一眾女眷。

  為免的雙方互有衝撞,那夾角正中還延伸出去兩丈來長的布幔,擋不住戲台,卻把近處全都遮攔住了——至於那遠的,左右也看不清楚眉眼,自然也就無所謂了。

  卻說到了迴廊左近,眾女自側門入了席,薛姨媽自是坐到了首席之上。

  原本論理,她身旁應該是賈迎春、李紈二人坐陪。

  可薛寶釵見母親依舊神情恍惚,卻唯恐她再鬧出什麼事端來,故而入席時就央著李紈換了位置。

  眼見得眾姐妹都在笑鬧著各自入席,薛寶釵悄悄在桌下,踢了踢母親的繡花鞋,等到母親下意識移來目光,便嗔怪道:“母親莫在尋思那些有的沒的,這事兒眼下萬萬不成的。”

  薛姨媽心下悚然一驚,還以為女兒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不過轉念一想,卻又恍然大悟。

  女兒這說的,八成是兩家聯姻的事情,而不是自己那些不為人知的荒唐念頭。

  當下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禁不住羞臊無比。

  不過……

  女兒既然還是認準了寶玉,那這孫家二郎也便做不得女婿了……

  呸、呸、呸~

  那亂七八糟的心思剛冒出來,她就連忙暗啐了幾口,就算做不成女婿,對方也是小一輩兒的子侄,自己又怎能如此不知廉恥的瞎想?

  可這念頭一旦升起,又豈是輕而易舉就能撲滅的?

  要說起來,這薛姨媽雖說痴長了幾歲,卻向來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痴呆文婦的坯子。

  年輕時稀里糊塗嫁到薛家,自是戰戰兢兢的不敢行差蹈錯。

  可丈夫死後沒了拘束,便也沒少瞧那郎情妾意的畫本、戲詞。

  若這後輩子一直死守著家中,再不見幾個外男,倒也還不至於怎得。

  偏又先後幾次,剪不斷理還亂的同孫紹宗有了糾葛。

  初時只覺得此人是個登徒子,後來漸漸覺得此人雖然人品有些瑕疵,卻至少是個有本事的。

  再後來眼見得誤會逐漸解開,卻又鬧出了赤誠相見的意外……

  再之後,他人雖然不在京城,‘一劍定湖廣’的故事卻又傳得沸沸揚揚。

  雖說極力壓抑著,可薛姨媽心頭偶爾,卻也忍不住冒出些不該有的念頭:若是自己早生十幾年,又尚未嫁人的話,是不是也會像戲詞裡,那些被窮書生佔了便宜的富家女子一般,痴等對方功成名就,鋪下十里紅妝……

  心頭種種,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恍惚間也不知情牽幾轉,忽聽得戲台上有人咿咿呀呀唱道:“情已沾了肺腑,意已惹了肝腸!”

  只這幾個字,卻似是薛姨媽心頭寫照一般,她下意識的自席間起身,卻又霎時間清醒過來。

  面對女兒和賈迎春詫異的目光,薛姨媽也只能訕笑道:“你們看你們的,我且去方便方便。”

  說著,幾乎是逃也似的離席而去。

  此時廊下眾女以及丫鬟、婆子,早都陷進了戲裡,竟連薛姨媽的貼身丫鬟,也未曾及時跟上。

  薛寶釵見狀,忙搡了身旁的鶯兒一把,命她追上去照應著。

  誰知鶯兒也正沉浸其中,冷不丁被薛寶釵搡了一把,足足愣怔了半響,才明白主人是什麼意思。

  因而等到她飛快追出廊下時,竟死活尋不見薛姨媽的影子——哪怕問清楚東跨院的茅房所在,趕過去也依舊不見蹤影。

  且不提鶯兒如何四下里找尋。

  卻說薛姨媽羞窘的出了遊廊,一時心下惶惶,也不辨個東西南北,直往那少人煙的地方亂鑽。

  等到稍稍恢復了理智,連她自己也不知究竟身處何方。

  正吃力的辨識道路,想要原路返回之際,冷不丁就聽隔牆傳來一聲嬌吟:“好冤家,可真真想死奴家了。”

  這聲音聽起來既熟悉又陌生,其中蘊含的蕩漾情思,更是讓薛姨媽為之一顫。

  她遲疑著四下里張望了一番,見週遭並無半個人影,又猶豫再三,卻還是不知該走該留。

  這當口,又聽得隔牆那女子幽怨道:“你身邊那許多年輕美貌的女子,又怎會惦唸著我這寡居之人?”

  寡居之人?

  隔壁與人私會的,竟也是個寡婦?!

  而且這聲音聽著當真是熟悉至極……

  薛姨媽心下閃過一個名字,又覺得實在難以置信。

  震驚之餘,那豐腴久曠的身子,卻不由自主的往牆上貼去,細聽隔壁的動靜。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9-28 10:02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