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九龍奪嫡 作者:鳳鳴岐山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1-11 10:55: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1 16146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1 11:11

第80章 謀算與反謀算(二)

  夥計既去,壯漢也沒跟旁人交流的意思,就這麼直挺挺地立在大堂之上,雖不言不動,可卻給一眾店夥計們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之感,原本嬉笑的聲音就此不知不覺地沒了蹤影,滿大堂裡一派的死寂沉沉。

  “這位客官,您裡面請。”

  前去報信的夥計去得快,回來得也快,不多會便已是一溜小跑地從後堂轉了出來,雙手捧著玉佩,恭謙地遞到了壯漢的面前,帶著絲討好意味地陪著笑臉。

  “有勞了。”

  壯漢很小心地接過了玉佩,慎重其事地收進了懷中,而後方才一抱拳,很是客氣地謝過了一聲,跟在那名夥計的背後,緩步行進了後堂之中,一路穿堂過巷,直抵“麒麟商號”的最深處。

  “客官,您請!”

  待得到了一間偏房的門口,夥計謹慎地停住了腳,並未推門而入,僅僅只是躬身擺了下手,將壯漢讓進了房中。

  “末將耿三飆叩見王爺,叩見小王爺!”

  壯漢此際顯然有些心急,並未理會那名夥計的殷勤,只略一點頭,便即伸出了手,推開虛掩著的房門,閃身行進了房中,待得見著弘晴正侍立在一名白衣青年的身旁,壯漢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震,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只是很快便反應了過來,但見其疾步搶到了近前,緊趕著將斗笠卸下,擱在了身旁,而後恭謹萬分地大禮參拜不迭。

  “你見過本王?”

  三爺此番可是秘密前來,專一就是為了考察耿三飆其人,自是嚴令不得提前透露消息,只是讓弘晴派了人去喚耿三飆到“麒麟商號”來見罷了,卻沒想到耿三飆一來便認出了自己的身份,還真令三爺頗為好奇的。

  “回王爺的話,末將不曾見過王爺當面。”

  耿三飆恭謹地磕了個頭,規規矩矩地應答道。

  “哦?說說看,你是怎麼知曉本王在此的?”

  三爺在京時,可是沒少奉旨到下頭衙門去辦差,露臉不少,本以為耿三飆是靠這個途徑認出自己的,可卻沒想到耿三飆會如此作答,還真令三爺有些個來了興致了。

  “王爺明鑒,末將雖不曾認出王爺真容,可能令小王爺如此恭謹侍立者,在此地界,除王爺外,又更有何人?”

  三爺當面,耿三飆自然不敢隨意胡謅,也就是怎麼想便怎麼答了去。

  “哦?哈哈哈……,好,耿千總果然是個人才,起來回話。”

  值此用人時分,三爺當然得多留上幾個心眼,倘若耿三飆信口胡言甚紫氣、貴氣之類的恭維話,三爺一準是一棍子將耿三飆打死了去,畢竟那些江湖術士的屁話聽起來爽耳,可卻全都是無稽之談,三爺素來都不信那一套,這會兒見耿三飆答得實在,推理與邏輯能力也不錯,自是滿意得很,哈哈大笑地叫了起。

  “謝王爺隆恩!”

  耿三飆自然不知曉他剛才那一答已是其一生中最大的成功,儘管心中疑惑著三爺來此的目的,卻不敢多問,也就只是乾淨俐落地謝了恩,垂手而立,做出一派恭聽訓示狀,那樣子要多規矩,便有多規矩。

  “耿千總來此上任還不到二十日罷,治下能禦否?”

  三爺對耿三飆的表現顯然很是滿意,並未多客套,也沒再出言多加考察,直截了當地便切進了正題。

  “回王爺的話,末將上任時日雖短,禦下尚能供驅策,全營滿額一千零三十人,把總十人中,除兩名存疑外,餘者皆可按末將指令行事,但凡王爺有令,末將當誓死而為之!”

  說到禦下,耿三飆顯然有著足夠的自信,不為別的,只因他來上任前,弘晴可是專門劃撥了三千兩銀子,就是讓耿三飆去收買軍心的,正因為囊中底氣十足,耿三飆花起錢來可謂是毫無顧忌,就這麼短短十數日的時間裡,便已拉攏住了手下的大多數把總,甚至下頭的官兵也沒少從耿三飆處得些便宜,讓這幫吃飽喝足了的丘八們去幹造反的事兒恐怕難以辦到,可要他們聽令為三爺辦差,耿三飆還是有著足夠的信心的,此際應答起來,自是分外的果毅。

  “好,耿千總能有此信心,本王也就放心了,今兒個請耿千總前來,還真有一事須得耿千總大力配合的,就不知耿千總肯為否?”

  三爺雖對耿三飆的表現很滿意,但卻並未直接下達命令,畢竟耿三飆不是他三爺的人,而是弘晴的屬下,哪怕弘晴是他三爺的兒子,可畢竟是隔著一層了的,該有的客氣,還是要講究上一下的。

  “王爺有令,末將自當效死力,還請王爺明訓行止!”

  對於三爺的客氣,耿三飆倒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含糊,應答起來乾脆俐落得很,只不過在回答前,耿三飆卻是飛快地看了弘晴一眼,得到了弘晴的微微頷首示意之後,方才慷慨激昂地表了態。

  “嗯,那好,子誠,你且將行動計畫告知耿千總,我等好生計議一下,也好確保個萬無一失。”

  這一見耿三飆應答得如此果決,三爺自是滿意得很,也就沒再多廢話,揮了下手,示意侍立在身旁的李敏銓出列,將行動計畫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番,而後眾人圍繞著這份計畫細細地研磨了起來……

  “晴兒可是有甚心事麼?”

  欲行大事須謹慎,更別說這還是在別人的主場,這等敵眾我寡之境地,哪怕是有著聖旨在手,卻也不可輕忽了去,但消一個不小心,那便是覆巢之禍,就這麼著,討論複討論,一場議事下來,時間不可避免地拖了有些久,待得議定之後,天都已是擦黑了,三爺父子倆自不敢多加耽擱,趁著城門還未關之際,乘著輛沒標記的馬車便往城外趕了去,直到此際,興奮異常的三爺這才發現弘晴不僅先前議事時沉默少言,此時更是面帶凝重之色,好奇心不禁便起了,這便微一皺眉,出言探問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話,孩兒只是對明晨之行動有些擔心罷了。”

  心事自然是有的,不僅有,還很深,這幾日來,一股子不詳的預感始終在弘晴的心底裡盤旋不已,然則反復推演之下,卻又找不出問題的根本所在,而這,才是令弘晴無法釋然的緣由之所在,只是這等心思又不足為外人道哉,故此,面對著自家老爹的探問,弘晴也就只能是含糊地應對一番。

  “嗯,小心能使得萬年船,明兒個一戰事關全域,確不容有失,然,謹慎是要的,可欲行大事者,瞻前顧後卻是要不得的,這一條,晴兒須得牢記在心才是。”

  三爺自己對明日的行動可是信心滿滿的,同樣也是頗為期待的,概因此乃是三爺第一次主持大局,自是不希望會有任何的閃失,此際見弘晴有些個信心不足,不免有些不悅在心,當然了,要說朝弘晴發作一番,卻也不致於,只不過話裡的教訓意味卻是就此濃了不老少。

  瞻前顧後?那是您老一貫的表現好不?咋就往咱頭上扣了來,您老也不覺得臉上發燒得慌麼?

  一聽三爺給自己下了這麼個評語,弘晴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卻又不敢反駁,也就只能是在心底裡狠狠地鄙夷了自家老爹一把,口中卻是恭謹萬分地應答道:“父王教訓得是,孩兒記住了。”

  “嗯,記住就好,皇阿瑪可是在京中翹首以待,我等明日一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一想到明日之行動將掀開的大波瀾,三爺忍不住又是好一陣的心情激蕩,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起來,既像是教訓弘晴,又像是在為他自個兒鼓勁地表著行動之決心。

  “父王英明。”

  三爺有信心,那自是好事,弘晴自不可能在此時說出甚洩氣的話兒,也就只能是稱頌不已地敷衍著,可腦筋卻是高速運轉了起來。

  應該沒問題罷,縱使敵眾我寡,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之下,應該不致有甚閃失才是,只要糧倉能控制在手,任憑對方再能,也理應再無翻盤之可能,除非他們真敢扯旗造反,而這,顯然是自找死路,十爺雖魯莽,卻不是傻子,斷然不會去做這等蠢事,再說了,就算他敢,旁人也未必肯跟著他去走死路,這一條該是沒甚可疑慮的,可問題又會出現在哪呢?

  弘晴沒理會三爺後頭的絮絮叨叨,細細地將行動計畫又過了一遍,連帶著分析了一下對方可能的應對措施,愣是沒找到自個兒心中那揮之不去的陰影從何而來,推演一亂,頭不禁便有些疼了起來。

  “王爺,不好,出事了!”

  “起火了,起火了!”

  就在弘晴煩躁不已之際,馬車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喧嘩聲,登時便令弘晴一個激靈地醒過了神來,只是還沒等弘晴鬧明白出了甚事,三爺已是猛然掀開了車簾子,探出了頭去。

  “何事慌亂如此,嗯?”

  三爺素來是個講究規矩之人,一聽外頭吵得不成體統,臉色自是難看得很,問話的語調裡也就滿是寒意了的。

  “稟王爺,河漕衙門方向有火光沖天而起,疑是走了水。”

  一聽三爺喝問,眾人自是不敢再亂喧嘩,盡皆安靜了下來,由著赫達出面將事情稟報了出來。

  “什麼?”

  一聽此言,三爺不由地便是一驚,顧不得再訓斥眾人,飛快地扭頭向河漕衙門方向望了過去,入眼便見火光洶洶,生生將天邊的夜幕渲染得個通紅,三爺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1 11:11

第81章 屋漏偏遭連夜雨(一)

  該死的,火起處一定是糧倉!這是壁虎斷尾,問題大了!

  弘晴雖不曾伸出頭去,可眾人的議論卻是聽在耳中的,立馬便反應了過來,知曉這幾日始終纏繞在心的陰影究竟是啥了糧倉!只要糧倉被一把火燒了個徹底,直接的物證也就算是被湮滅了去,三爺一方要想一舉建功已是沒了可能,再想查明此案,那就須得靠抽絲剝繭的水磨功夫了,而這,對於佔有主場之利的山東官僚們來說,應對起來顯然要輕鬆了許多,哪管你三爺手握聖旨,他們只消玩上一手消極不合作,三爺怕也難奈何得了這幫官油子們。

  “走,去碼頭,快!”

  三爺死盯著火起處看了好一陣子,臉色已是鐵青無比,而後恨恨地一揮手,從牙縫裡擠出了道命令,此令一下,數輛馬車迅即改了道,高速向運河碼頭方向趕了去。

  老爹這回怕是有得頭疼了,嘖嘖,這幫狗賊還真是會挑時機,此際一把火起,於賑災雖不見得有大礙,可卻能令咱家老爹顧此失彼,這等算計與拿捏當真了得,看來咱是有些輕敵了!

  馬車高速地在土路上疾馳著,顛簸自是難免之事,然則弘晴卻是半點都不在意,偷眼看了看三爺那鐵青無比的臉色,心中頓時便多了幾分的感慨康熙老爺子的密查聖旨是昨日到三爺手中的,之所以將行動延遲到明日,為的便是要確保賑災大局無礙,卻沒想到對方也算准了這一點,此際突然出手之下,三爺難免有進退維谷之窘迫了的,道理很簡單,若是三爺沒將此案捅到老爺子處,大可裝成沒撞破此事,來個眼不見為淨,奈何眼下密查的聖旨都已到了,再想回頭已無可能,這會兒既要忙賑災,又要管查案,三爺就算有三頭六臂,那也一樣不夠使。

  “赫達,去,將公普奇找了來!”

  碼頭區離河漕衙門並不算遠,也就只有數百步之距而已,然則三爺卻並未趕去火光沖天的河漕衙門,而是直奔到了碼頭上,不為別的,只因三爺此際已顧不上查案,須得確保尚未卸完之糧秣的安全,要知道這批糧秣可是“”趕運而來的救命糧,萬一要是出了點閃失,賑災之事可就真要出大亂子了,好在趕到之際,碼頭雖略有些亂,可一切都還算是正常,這令三爺情不自禁地長出了口大氣,但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大意,板著臉,朝著侍衛在側的赫達斷喝了一嗓子。

  “喳!”

  三爺既已下了令,赫達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了一聲,領著幾名侍衛便沖上了碼頭,不多會,已是陪著十數名官吏從人群裡擠了出來。這一眾官吏們正是山東布政使公普奇以及幾名道台、府台,一個個官服雖還算整齊,可頭臉上卻是佈滿了灰,若非官服穿著,那也就跟街頭的流浪漢沒多大區別了。

  “下官等參見王爺。”

  為了確保糧秣轉運無虞,公普奇以一省布政使之尊,愣是在這髒亂的碼頭上熬了整整兩天,形象糟糕不說,精氣神也差得很,儘管行禮還算是恭謹,可請安的聲音卻是沙啞得有若破鑼一般。

  “免了罷,公大人辛苦了,還有多少糧待卸?”

  若是不知公普奇背後那些骯髒事兒,三爺這會兒沒准會被公普奇這等忘我之工作態度所感動,可既已知面前這幫傢伙都是些啥貨色,三爺自不可能被其表現出來的假像所迷惑,當然了,該有的體恤還是要的,三爺還是很和煦地誇獎了公普奇一句,只不過也就只有一句而已,三爺眼下最關心的還是糧秣的安全。

  “回王爺的話,還有三千四百余石待卸,非是下官等不盡心,實是來的都是小船,人手難以調度齊整,看進度,怕是須得到明日午後方能卸完。”

  一談起卸貨的進度,公普奇便是一肚子的苦水,不是他不盡心,也不是他調來的人手不足,而是“麒麟商號”此番為了趕時間,找來的都是些快船,速度上倒是比肚大能裝的官方烏篷船要快上不少,可一者是容量有限,每艘船能派上去搬卸的人手也就有限,二來麼,船型狹長,能靠上碼頭的船隻就少,兩因素這麼一疊加,卸糧的速度實在是快不起來,再者,卸下的糧食還不能馬上運走,須得過了重,再登記了編號,方才可以裝上各道、各府派來拉糧的馬車,整套手續下來,可謂是繁瑣無比,進度自然也就快不起來,公普奇這回可是吃了大苦頭了,此際聽得三爺問起,還真就想哭的心都有了。

  “嗯,那就辛苦公大人了,山東各府災民嗷嗷待哺,我等身為朝廷命官,自當為災民做主,須臾輕忽不得啊,諸公還請各自努力,事後本王自當為諸位請功。”

  三爺這幾日可沒少親自來碼頭,自是清楚卸貨之難,他問起進度一事,本意並不在卸貨進度本身,而是要確定這幫子山東官員們會不會連這批糧秣都一起坑了去,這會兒見公普奇雖頗有抱怨之意味,卻並無打這批糧秣之主意,心中自也就稍安了些,這便拿出欽差阿哥的架勢,作了番無甚營養的動員。

  “王爺放心,下官等定當竭力而為之!”

  在場的都是老官油子了,對於三爺所謂的請功,其實都沒怎麼往心裡去,畢竟這等災情之下,賑災本就是各府必盡之義務,做得不好,那就是大罪一條,可即便做好了,那也不過是該當的罷了,指望立功,斷然是不現實之事,不過麼,三爺既已開了口,大傢伙再怎麼著,也得表上一表決心方可。

  “嗯,那就好,諸位且都先忙去罷,公大人且請稍候。”

  既已知此批糧秣不會出問題,三爺的心可就轉到了河漕衙門一事上去了,鼓勵了眾官員幾句之後,便即遣散了諸人,只將公普奇留了下來。

  “公大人,河漕衙門這火是如何起的?”

  眾官員去後,三爺瞥了眼垂手而立的公普奇,一派隨意狀地問了一句道。

  “王爺明鑒,下官實是不知,先前火起之際,下官正在碼頭上指揮調糧,待得聽到響動,那火便已是沖天了,因著擔心碼頭有亂,下官也不敢讓人去救火,正自惶急間,王爺也就到了。”

  公普奇顯然早就料到三爺會這麼問,自是不可能踏入三爺言語中的陷阱裡去,也就只是畢恭畢敬地回答了些規矩話,自然是半點參考價值都沒有。

  “嗯,若非公大人指揮若定,這碼頭上指不定還得亂成啥樣,也罷,公大人且接著去忙好了,但消能確保糧秣無虞,便是大功一件,本王自當上本為公大人請功。”

  三爺原本也就只是姑且一問,並沒真指望能從公普奇這等老奸巨猾之輩口中探得些蹊蹺,這一見公普奇一推三四五,便已是再問下去,也一準是白問無疑,自是懶得再多囉唕,交待了一句之後,便打算趕去河漕衙門看個究竟。

  “公大人,您先前說那火是一起便已沖天的,可是如此?”

  沒等公普奇退下,弘晴突然從旁插了一句,打斷了公普奇告辭的話語。

  “這個……”

  公普奇顯然沒料到弘晴會突然殺將出來,一時間還真有些個反應不過來,遲疑了一下,並未直接作答,而是偷眼望向了三爺。

  “怎麼?公大人可有甚礙難麼?”

  三爺雖也沒料到弘晴會在這等場合朝公普奇發難,但卻並未出言喝叱弘晴的突兀,反倒是幫著向公普奇施壓了一把。

  “王爺見諒,下官只是有些走了神,呵呵,這火還真就是一起便沖天了的,小王爺若是不信,大可在這碼頭上隨便找個人問問便可知分曉,下官又怎敢虛言哄騙王爺。”

  弘晴的話,公普奇可以不理,可三爺也開了口,公普奇就不能不答了,就算心中再惱火,他也只能是陪著笑臉地解釋了一番。

  “原來如此,敢情這火跟咱這碼頭上是一點關聯都沒有的,這就好啊,為防將來扯皮倒灶,就煩請公大人組織些人手,幫著把所見之火起情形整成供詞,以備將來之用,如此可成?”

  有了自家老爹的撐腰,弘晴交待起事情來,自也就底氣十足得很,雖說是以商量的口吻與公普奇交換意見,可內裡卻滿是不容拒絕之意味。

  “這個……,也好,只是眼下碼頭上正自忙亂,此事恐須得待諸事定後才好著手,這一條,還請小王爺海涵則個。”

  公普奇實在是搞不明白弘晴為何要來上這麼一手,可下意識地便不想按著弘晴的步調去走,只是見著三爺先前的支持之力度,卻又不好明著拒絕,這便打算來上個拖延之策。

  “此事好辦,張琪!”

  三爺雖也不明白弘晴這一手的用意,但卻並沒打算當即發問,而是直接點出了一名手下文書的名字。

  “屬下在!”

  三爺話語一落,便有一名身著文士服的青年書生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應了諾,這人正是王府文書張琪,其原本是三爺在上童,後因寫得一手好字,又小有才學,三爺對其信重有加,特為其脫了奴籍,又將其收為門下,目下在王府任文書,三爺有意栽培于其,此番帶其辦差,便有著歷練於其,以備將來大用之意。

  “仁山(張琪的字),你就留在此處,幫著公大人將證供盡皆錄好,明日一早本王要用,都記住了麼?”

  三爺壓根兒就不去看公普奇那張有些發綠的臉,不容分說地便將此事敲定了下來,一見及此,公普奇除了苦笑之外,還真不知說啥才是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1 11:11

第82章 屋漏偏遭連夜雨(二)

  什麼叫強勢,那就是我要的就是要,你不給也得給,至於有用沒用,那不是你一個下屬可以定奪的,當然了,你可以頂著不辦,那後果麼,你也得自己去擔著,三爺的舉動顯然很好地詮釋了強勢的定義核心之所在,而這,正是弘晴樂見之局面。

  理由?很簡單,山東這地兒可是人家的主場,不表現得強勢一些的話,那你啥事也不用辦了,乾脆洗洗睡了去更好,尤其是眼下局勢對於三爺一方大為不利的情形下,更需要表現出一定的強勢,否則又怎能鎮得住那幫老官油子,至於那些供詞麼,說起來還真有些用處,倒不是弘晴所言的防止將來扯皮,而是這等旁證對於三爺下一步破局或許真能派得上用場,只不過三爺不問,弘晴也不想道破罷了。

  “赫達,去將汝大人請了來!”

  河漕衙門與糧倉都在一處,儘管彼此間其實並不相連,而是隔著三十余步之距,可離著碼頭都不遠,也就是一炷香不到的腳程罷了,三爺父子倆在隨從們的簇擁下,不多會便已到了火光沖天的糧倉處,只一看,三爺登時便惱了,不為別的,只因現場實在是太混亂了些,雖說救火的人不少,可卻全都是胡亂行事,壓根兒就沒個統一的指揮,就憑這架勢,絲毫沒半點撲滅大火之希望,眼瞅著情形不對,三爺的臉立馬就拉了下來,側了下頭,陰沉地低喝了一嗓子。

  “喳!”

  現場一片大亂,要想找到汝福之所在,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赫達自不免有些個頭皮發麻,然則三爺既已下了令,赫達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緊趕著應了一聲,領著人便往一片混亂的火場沖了過去。

  赫達去了良久都不見回,火勢已是徹底失去了控制,三爺原本就鐵青的臉此際已是黑得有若鍋底一般,好在城府深,倒也不曾發作出來,只是臉皮卻是一直在搐動不已,顯然已到了忍耐之極限。

  “稟王爺,屬下無能,未能找到汝大人,現場只有副總河陳啟棟在,屬下已將其帶了來。”

  就在三爺處在頻臨暴怒之前,奉命前去找人的赫達總算是領著數名官員從亂作一團的人群中擠了出來,但見其快步走到了三爺面前,一個打千,面帶愧色地稟報了一句道。

  “帶過來!”

  一聽沒能找到汝福這個河道總督,三爺的眼神瞬間便淩厲了起來,嘴角挑了挑,似有痛責赫達之意,可到了底兒還是強忍了下來,只是從牙縫裡擠出了句寒意十足的話兒。

  “下官副總河陳啟棟叩見王爺。”

  按清制,河道總督掛工部侍郎銜,雖只是正二品,可卻是特簡之大員,直接對皇帝負責,其餘人等都不得擅自干涉河道總督之行政,這也正是汝福敢於蔑視三爺這位欽差阿哥的底氣之所在,然則副總河就不同了,僅僅只是從三品而已,在地方上固然也是響噹噹的高官,可丟朝堂裡,卻不過是尋常人物罷了,又非特簡之大員,自是沒有在三爺面前擺譜的資格,尤其是此際河漕衙門又出了大岔子之際,陳啟棟就更不敢失了禮數,這一聽三爺叫宣,趕忙就搶到了近前,納頭便拜不已,緊跟其後的數名道員見狀,自也全都跟著跪倒在了地上。

  “陳啟棟,本王問你,這火是怎麼起的,嗯?”

  三爺此際正在火頭上,哪會給河道諸官甚好臉色看,也沒叫起,就任由諸官跪在那兒,面色陰寒地劈頭便喝問道。

  “回王爺的話,下官本已放班歸了家,是到火起時,方才趕了來,實不知這火是怎起的。”

  河漕衙門裡管事的只有總督一人,至於陳啟棟麼,雖說掛著副總河的頭銜,其實就是一辦差的罷了,還真擔不起三爺的怒火,但見陳啟棟身子哆嗦得有若打擺子一般,口中結結巴巴地回了一句道。

  “廢物!爾等中何人負責管理糧倉?”

  糧倉被燒,三爺拿捏汝福的直接證據便已幾乎不存,要想完成老爺子的密令已是難能,心火本就洶洶得很,這一聽陳啟棟一問三不知,自是怒上加怒,毫不容情地便罵了一嗓子。

  “回王爺的話,下官漕司道員陸瞬,正是糧倉該管。”

  三爺這麼一罵,後頭跪著的幾名道員可就有些慌了神,彼此對視了一番之後,自有一名道員膝行上前,小意地應答道。

  “陸瞬?本王問你,這糧倉你是怎麼管的,為何會起如此之大火,說!”

  三爺這段時日是真受夠了河漕衙門的鳥氣,這會兒發作起來,當真是狠戾得緊,壓根兒就沒半點的好聲色。

  “王爺,糧倉雖是下官該管,可這一向以來,下官都管不到糧倉之事,那全是糧倉監事達瑪台專營著,此人是汝大人之奴才,只聽汝大人之調遣,非是下官可以指使得了的,至於火起,下官也是剛從城中趕了來,實不知詳情,還請王爺明鑒。”

  糧倉失火,身為漕司道員,陸瞬自知大罪難逃,巴不得拉人下水,自是不會去幫著旁人掩飾,一口便咬死了汝福這個河道總督,顯然是打算讓三爺去跟汝福打官司,以減輕自個兒身上的罪責。

  “朝廷高官厚祿養著爾等,爾等就是這麼報效的麼?哼,一群廢物!汝福何在?”

  眼瞅著跟這幫管不了事的官員們談不出個所以然來,三爺已是徹底失去了耐心,這就打算跟汝福好生扳扳腕子了。

  “回王爺的話,下官等人自趕來時起便不曾見到汝大人,或許該是還在後衙也說不定。”

  這一聽三爺問起了汝福,陳啟棟很明顯地鬆了口大氣,顯然是想著讓三爺去跟汝福扯皮,也好躲過此番令人難堪的受訓,這便緊趕著應答了一句道。

  “赫達,爾即刻領人去衙門,就是提,也要將汝福給本王提了來!”

  一聽糧倉都快燒沒了,汝福居然還沒見露過面,三爺實在是忍不住了,氣惱地瞪圓了眼,發出了聲憤怒的咆哮。

  “喳!”

  這一見三爺暴怒如此,赫達自是不敢稍有耽擱,點齊了十幾名親衛,急速地向不遠處的河裁門沖了去。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如此大之動靜,河裁門就在近旁,汝福怎可能會毫無反應,到了這等時分了,居然連面都沒露過,這顯然不正常,莫非……

  三爺發作河裁門官員們之際,弘晴只是靜靜地聽著,可越是聽,越是覺得此事的味道不對,待得赫達奉命沖向衙門之際,一種可能性突然在弘晴的腦海裡浮現了出來,頓時便令弘晴的臉色為之一變,險險些就此脫口叫了聲來,好在自控能力強,這才算是勉強忍了下來,只是背心卻是好一陣子的發涼。

  “王爺,不好了,汝大人已死在了後衙中,屬下已令人封閉了現場,請王爺明示!”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赫達去得快,回來得更快,但見其從衙門裡沖了出來,狂奔著趕到了三爺的面前,顧不得喘上一口大氣,便已是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好一個八爺,心真有夠狠的,這已不是壁虎斷尾,而是壯士斷腕了,嘿,厲害,看樣子,接下來的戲碼不好唱了,須得另闢蹊徑方可,若不然,只怕咱父子倆就得栽在這坑裡了!

  儘管先前便已猜到了汝福的死亡,可真聽得赫達的證實,弘晴還是忍不住好一陣的心悸,對奪嫡之殘酷更多了幾分的認識,只是這當口上,弘晴卻並不打算多言,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腦筋高速地運轉了開來,“什麼?怎會這樣,說!”

  三爺原本還打算先借糧倉失火一事尋汝福的不是,而後亮出聖旨,趁勢拿下汝福,嚴加審訊,從而順藤摸瓜,一舉破獲此番山東官官勾結之巨案,卻沒想到汝福居然死了,三爺的指望顯然再次落到了空處,在這等屋漏偏遭連夜雨的打擊之下,三爺已是徹底吃不住勁了,也不管啥風度不風度的,一把拽住赫達的胸衣,高聲咆哮了起來。

  “王爺息怒,屬下趕到時,汝大人已亡故在後衙廳堂之上,現場留有遺書一封,屬下不敢妄動,還請王爺自去查驗。”

  饒是赫達素性膽大,被三爺這麼當胸一抓,還真有些吃勁不起,臉色瞬間便是煞白一片,可又不敢不答,也就只能是苦著臉,低聲地解釋了一番。

  “哼!走,爾等跟本王一道進衙!”

  這一聽現場留有遺書,三爺心底裡又湧起了一絲希望,也就不再為難赫達,重重地哼了一聲之後,一把將赫達推了開來,揮手疾呼了一嗓子,當先大步向河漕衙門行了過去。

  老爹啊老爹,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您老還將希望寄託在那狗屁遺書上頭,嘿,可惜啊,那玩意兒百分百就是一西貝貨,壓根兒就不值得一看,不說別的,就八爺那等陰狠之輩,既已出了手,又豈會輕易給您老留下線索,這事兒還真就得另作計較了!

  弘晴只一眼便已看出了三爺的心思之所在,忍不住便在心裡頭埋汰了三爺一把,可也沒出言點醒的打算,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默默地跟在了三爺的身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1 11:12

第83章 順水推舟

  遺書果然是有的,就擺在汝福付屍的幾子上,一張紙而已,上頭攏共也就寫了寥寥的幾行字,半文不白地,倒真與汝福一向粗鄙的文風無甚不同之處,至於所言之內容麼,自然是沒有三爺所期盼的徹底交代,有的只是自言罪孽深重,有負皇恩,當以死謝罪云云,除此之外,再無其餘,于三爺來說,自是半點價值都沒有。

  “三哥,咋回事?汝老兒怎地就死了?奶奶個熊的,爺晌午還跟這貨喝酒來著,咋到晚上就翹了,邪門了!”

  糧倉被燒,汝福又不明不白地死了,三爺自然很生氣,可就算再生氣,他也只能是照著規矩來,派了人去緊急傳喚濟甯知州孔桐茹(濟寧是直隸州,無知府,最高長官就是知州)率三班衙役前來勘驗現場,卻沒想到許久不見了蹤影的胤鋨也跟著孔桐茹一道冒了出來,但見這廝也不管啥場合不場合的,方才一轉過後衙的照壁,大嗓門已是嘰裡呱啦地喧嘩了起來。

  聽聽,瞧十爺這話說得多有技巧,不經意間,就將汝福的死賴在了三爺的頭上,簡直就是在明告眾人,汝福是被三爺給逼死的,偏偏這些日子以來,三爺還真就沒少派赫達上門催逼汝福,“鐵證”好像還真的有點如山了。

  “十弟跑哪去了,怎地此時才來?”

  三爺多精的個人,又怎會聽不出十爺話裡那些混帳意思之所在,奈何聽得出歸聽得出,出言辯解卻是萬萬不能的,此無它,這事兒不辨還好,越辯那就是越描越黑,這等自討苦吃的蠢事,三爺自是不會去幹,縱使心中再怒,三爺也就只能是裝作聽不懂十爺的意思,皺著眉頭,語帶不悅地發問了一句道。

  “哈,沒啥,小弟不是看差使辦得順利,心情大好麼,這就進了城,找個地兒爽上一回,得,這爽都還沒來得急呢,就聽外頭大呼走水,鬧得小弟剛扒下的褲頭又得穿了起來,奶奶個熊的,真是晦氣,你說這汝老兒早不死、玩不死地,偏就在爺找樂子時死了,這不是寒磣人麼,害得爺只好急巴巴地往回跑,這不,半道上碰著了老孔,就一起來了,怠慢了,怠慢了啊,三哥大人有大量,想來是不會跟小弟一般見識的罷。”

  三爺也就是隨口一問,可老十倒好,一張口便是呱唧了一大通,說得個粗鄙不堪,直聽得旁人盡皆絕倒,卻又不敢在兩位欽差面前失了禮數,只能苦苦地憋著笑意,一個個臉都憋成了醬紫之色。

  “孔知州。”

  明知道老十就是在滿口胡柴,可三爺卻也拿他沒辦法,總不能當眾訓斥自家兄弟不務正事罷,要知道這等當眾扯破臉的事兒可是天家之大忌,真要傳到了老爺子耳中,斷不會表彰他三爺大義滅親的,只會怪三爺處事不當,概因天家的臉面還是要講的,哪怕哥幾個其實都已鬥得個死去活來了,表面上的和睦姿態卻是萬萬不能丟了的,正因為此,三爺儘自惱火得很,卻也只能裝作沒聽見十爺的屁話,側頭看了濟甯知州孔桐茹一眼,不鹹不淡地點了名。

  孔桐茹,聖人之後,儘管不是直系,可孔門子弟的身份卻是不假,康熙三十三年同進士出身,宦海資歷實算不得深,能在濟甯這麼個聖人故里任知州,完全是托了孔門的福按大清體制,官員不得在故里就職,唯獨濟寧是個例外,概因尊聖之故,濟寧知州一般都是由孔府之人出任。

  “下官在!”

  孔桐茹正被老十的扯淡話逗得心中暗笑不已,冷不丁聽得三爺點了自個兒的名,自不敢怠慢了去,趕忙收斂了下心神,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應答道。

  “孔知州,此案既是在爾之轄下發生,便該由爾負責勘驗,這就開始罷。”

  三爺已是無心跟胤鋨瞎扯淡,這便端出了欽差的架子,矜持地吩咐了一句道。

  “下官遵……”

  孔桐茹在山東諸官中地位特殊,一向以孔門之後而自矜,向少參與山東官場的齷蹉傾軋,然,為官倒是肯任事,此際聽得三爺下令,自無異議,這便一躬身,便要就此應承下來。

  “慢著!”

  不等孔桐茹將話說完,就見山東按察使杜默良已從旁站了出來,疾呼了一聲,打斷了孔桐茹的話頭。

  “杜大人此舉何意?”

  三爺心情正不爽得很,這一見是杜默良冒了出來,心情頓時更差了幾分,雖不曾訓斥杜默良的無禮,可陰沉的語調卻是明白無誤地顯示出了三爺心中的極大不滿。

  “啟稟王爺,非是下官無禮,實是對此案之管轄權另有看法,還請王爺海涵則個。”

  杜默良顯然不是太在意三爺的不滿,一拱手,慢條斯理地道了聲歉,只是這等歉意顯然沒多少的誠心在內。

  “哦?杜大人有何指教,不妨說來聽聽好了。”

  三爺到底不是尋常之輩,城府還是夠深的,儘管此際心中厭煩已極,但並未就此發作出來,而是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一派淡然狀地往下追問道。

  “回王爺的話,按我朝體制,濟寧知州只管轄濟寧一州之民政,而河漕衙門卻是帝簡之地,非濟寧知州可以過問者,今,河道總督汝大人斃命于衙門之中,論理,該由聖上下詔徹查,而今,即便是從權行事,也該由我山東按察使衙門為之,他人擅自處置,便是逾制之舉,請恕下官難以苟同。”

  杜默良可是老刑名了,對律法自是熟稔得很,理由自是張口就有,還說得個頭頭是道,讓人挑不出絲毫的瑕疵。

  杜老兒這是要作甚?搶這破案權有甚好處麼?難不成是要借此機會掩蓋事情真相?不對,八爺出手,又豈可能留下明顯之破綻,直接去查,絕對要碰個頭破血流,既如此,杜老兒斷無道理將這等燙手山芋往自個兒懷裡扒拉的理兒,毫無疑問,這老兒是在引咱老爹上鉤!

  自打到了河漕衙門起,弘晴雖始終袖手旁觀,並無一言,可實際上腦筋卻是始終在高速運轉著,反復推演之下,早已察覺到了此案的蹊蹺之處,只是這等場合之下,他一者是並不打算過於出風頭,二來麼,也沒必要急著在此時便將問題指將出來,可待得見杜默良出面打岔,言語間挖了坑要讓三爺去跳,弘晴可就不能再巋然不動了。

  “哼……”

  一聽杜默良在那兒振振有辭,心情本就大壞的三爺可就真的來了氣,臉一沉,重重地哼了一聲,這便打算就此亮出康熙老爺子所給的密旨,以此來壓服山東諸官。

  “父王,孩兒以為杜大人所言甚是,能有杜大人這等明禮法而有擔當之大臣,實是我社稷之福也,孩兒相信,若此此案由杜大人專責,定可昭明真相,斷不致令汝大人枉死也,此孩兒之淺見耳,還請父王明斷。”

  不等三爺發飆,弘晴已從旁閃了出來,高聲誇獎了杜默良一番,順勢便將主審之責扣在了杜默良的頭上。

  “唔……,也罷,既如此,此案就由杜大人負責好了,本王相信,有杜大人在,斷不致有甚差池的,杜大人,請罷。”

  三爺雖一時搞不清弘晴突然站出來為杜默良說好話的緣由之所在,可心中卻隱隱覺得弘晴此舉斷然不似表面上那般簡單,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決定支持弘晴一把,左右有著密旨在手,三爺篤定自己有著翻盤的絕對把握在,卻也不妨看看杜默良究竟要玩出甚名堂來著。

  “啊,哦,多謝王爺開明,那下官就孟浪了。”

  汝福死亡案可不是小案,內裡牽扯可謂是巨大無比,誰沾上了手,那都是一樁大麻煩,杜默良又怎會看不出這一點,其之所以拿話去逼迫三爺,根本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搶奪審案權,而是想著借此機會試探一下三爺的底牌,順帶著借三爺發飆的機會,將此案的所有責任都往三爺身上推了去,這等算計不可謂不好,卻沒想到會被弘晴生生給攪合了去,這會兒一聽三爺如此說法,杜默良的心裡頭不免就有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鬱悶之感,偏生先前他又當眾將話說得如此之滿,這當口上,便是想轉圜都沒處轉了去,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了賬。

  “無妨,細細地查,定要找出真相,本王相信杜大人是有這個能耐的。”

  三爺心中儘管還是有些疑慮叢生,可卻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進一步用言語拿死了杜默良,絲毫不給其留下任何推脫之縫隙。

  “王爺過譽了,下官盡力便是。”

  這都已被三爺逼到了牆角裡,杜默良哪還有甚法子好想,也就只能是強打精神地謝了一聲,掉過頭來,陰冷地瞥了孔桐茹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了句話來:“孔知州,本官令爾即刻調集得力仵作,勘察各處,不得有誤!”

  “下官遵命!”

  望著杜默良那張臭臉,孔桐茹心中可是好一陣的爽快,不為別的,只因原本該由他孔桐茹擔著的責任,如今可是全都轉移到了杜默良的頭上,無事一身輕之下,應答的聲音自是乾脆俐落得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1 11:12

第84章 化明為暗(一)

  “稟大人,現場發現鴆酒一壺,酒杯一隻,已破損,疑是死者臨死掙扎之際,打碎於地,殘酒與壺中酒樣無異,死者七竅流血,膚色發暗,正是鴆酒發作之症狀,已可斷定死者就是飲鴆而亡,另,身上別無傷痕,顯見飲鴆之舉非是被強迫所致,桌上遺書一封,經查驗,與死者平日之筆跡並無二致,應是出自死者之手筆,只是墨蹟較舊,非是新寫之書,個中恐另有蹊蹺,屬下等不敢妄斷,還請大人詳查。”

  孔桐茹此番已是將濟寧城的全套班子都帶了來,人手自是充足得很,現場勘察起來,自也就不慢,不多會,已是有了結果,但見幾名分頭勘察的仵作彼此間低聲地商議了片刻之後,便有一中年仵作排眾而出,大步行到了孔桐茹的身前,高聲地稟報了一番。

  “嗯,辛苦了。”

  孔桐茹雖是地主,可實際上,在場諸多官員中,就屬他官位最低,不過僅僅從五品而已,對於手下報上來的結果,他可是不敢有甚置評一說,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揮手將那麼仵作摒退,而後,轉回了身去,朝著三爺一躬身,恭謙地請示道:“王爺,十爺,阿大人、杜大人,諸公,案情勘驗已畢,請諸位大人明示。”

  “奶奶個熊的,汝老兒搞的什麼鬼,半點委屈都受不得,好端端地死個毬啊,平白便宜了旁人不是?傻貨一個!”

  在場眾官都是老油子了,一個比一個精,又有誰會不曉得此案非比尋常,自是都不願冒頭去接茬,可老十倒好,半點顧忌全無,大嘴一咧便扯了一嗓子,話裡明顯地帶了刺,矛頭遙遙地對準了三爺委屈?身為帝簡大員,汝福可是堂堂正二品高官,官位比之山東巡撫還要高一級,誰又能輕易讓其受了委屈,很顯然,除了前些日子一直催逼著汝福撥糧的三爺之外,又能有何人?

  十爺這話可真就有些誅心了,在場官員們不管有意還是無意,複雜的眼神可就盡皆投到了三爺的身上,直瞧得三爺臉皮子抽搐不已,卻又當真不好出言解釋的,概因此事越辯只會越黑,就算再怎麼著,也不能由三爺自己站出來分說。

  “十叔,請慎言,我朝體制有明定,欽差阿哥除所交辦之差使外,不得干涉地方吏治,十叔若欲過問此案,還請奏明瞭皇瑪法,拿了聖旨再行計較也不遲。”

  在場諸官都不是三爺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在此際幫著三爺出頭的,至於赫達、李敏銓等人麼,雖能列席於此,卻沒他們說話的餘地,眼瞅著這麼個不堪的屎盆子就要扣在了三爺的頭上,弘晴自然不能坐視,這便從旁站出了一步,朝著老十行了個禮,毫不客氣地反詰道。

  “嘿,你個小東西,懂得還不少麼,爺我……”

  老十本就是存心鬧出點事端,加之素來就看弘晴不順眼,此際被弘晴一頂,面上可就掛不住了,嘴一張,便打算好生羞辱弘晴一回。

  “十弟,休得胡言,再要放肆,為兄定參你不饒!”

  三爺先前不反擊,那是沒逮著機會,這會兒有了弘晴的出頭打岔,三爺可就不會再容許老十胡鬧個沒完了,這便端起兄長兼欽差正使的架子,毫不容情地訓斥了老十一通。

  “嘿,三哥莫要動怒麼,小弟不就是看不過眼,說上幾句罷了,得,小弟閉嘴還不成麼?”

  老十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渾人,可並不蠢,這一見三爺有借題發揮的趨勢,自然不願平白吃了虧去,這便打了個哈哈,隨口胡謅了幾句,便即閉上了嘴,一派無事人狀地站著不動了。

  “杜大人,此事既是由你負責,那就請杜大人定個章程好了,外頭火勢兀自未滅,諸公且隨本王一道看看去,此處有杜大人在即可,都請罷。”

  三爺到了此際,還是不太明白弘晴將審案權拱手讓出的真意所在,不過麼,既是已讓了出去,三爺可就沒打算再往回收,也不打算再沾手,這便丟下句交待,而後,也不管在場諸般人等是個啥表情,自顧自地便轉身向外行了去,眾人見狀,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那也都只能是緊趕著跟上了三爺的腳步,一大群人等就這麼浩浩蕩蕩地向糧倉處趕了去,只留下杜默良在原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地發著傻。

  “老杜,悠著點,別辦差了去。”

  十爺倒是沒急著走,而是踱到了杜默良的身旁,一臉和氣狀地伸手拍了拍杜默良的肩膀,意味深長地提點了一句道。

  “十爺,奴才……”

  好端端的一番算計,竟落到了眼下這般地步,杜默良想死的心都有了,偏生還無法說出口來心裡頭苦得有若吃了黃連一般。

  “放心,自古邪不勝正麼,爺可是對你很有信心的,只管安心辦了案就好,其它的就不必理會那麼許多了。”

  以言語逼迫三爺,從而探明三爺的底牌,這本是眾人早已商量好的定策,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到了如今這般田地,十爺也沒得法子,也就只能是用些無甚營養的言語為杜默良打打氣罷了。

  “是,奴才謹遵十爺教誨。”

  十爺的話雖無甚大用,可好歹也是點安慰,再說了,萬事不都還有八爺在撐著麼,一念及此,杜默良立馬又來了精神,表忠似地高聲應了諾。

  “嗯,好,那就這麼辦了去好了。”

  一見杜默良明白了自個兒話裡的意思,老十也就不想再多逗留,打了個哈哈,優哉遊哉地便也往衙門外行了去……

  糧倉終於還是沒能保住,儘管濟甯知州孔桐茹已調集了大批的人手前來協助滅火,又有著三爺等人的從旁協調指揮,奈何火勢實在是太大了些,等真撲滅了大火,三棟大型糧倉除了剩下些殘垣斷壁之外,就只有滿地的灰燼,面對這等局面,眾官員們自是掃興得很,卻也無可奈何,也就只能是派了些人手維持現場,以備天亮後再行勘定,彼此間胡亂應酬了一陣子,也就此各自散了去。

  “晴兒。”

  一番折騰下來,天都已是快亮了,三爺的精神自不免有些疲憊,然則卻並未去休息,一回到驛站,便即摒退了左右,只留下弘晴與李敏銓二人,但見三爺皺著眉頭端坐在文案後頭,默默地沉思了片刻之後,突然開了口,聲音沙啞地點了弘晴的名。

  “孩兒在。”

  今兒個蹊蹺事兒一樁接著一樁,三爺顯然有些疲于應付,心中的疑惑定然如山般多,這一點,弘晴自是心中有數得很,也早就在等著三爺開口發問,這會兒聽得三爺點了名,自不會有甚驚慌,緩步從旁行出,恭謹地行禮應了一聲。

  “對今兒個之事,爾有甚解釋麼,嗯?”

  三爺靜靜地盯著弘晴看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不動聲色地發問道。

  “父王可是想問孩兒為何阻止您出示皇瑪法的密旨麼?”

  三爺雖不曾明說,可弘晴卻是一聽便知三爺真正要問的是甚,也沒隱瞞,直接便道破了出來。

  “嗯哼,說說看。”

  被自家兒子看破了心思,三爺不免有些尷尬,不過麼,這當口上,三爺實是沒心情去計較那麼許多,也沒去否認,只是淡漠地點了下頭,示意弘晴接著往下說。

  “父王明鑒,孩兒之所以如此行事,實是不得已而為之,今,賑災一事大局雖定,可後續手尾尚多,此乃要務,斷不容有半點閃失,至於汝福一案,雖也重要,卻尚在其次,若同時而為,縱父王英明過人,卻也難免有兼顧不及之時,故此,孩兒以為當以大局為重,只消賑災能確保無虞,父王便可立於不敗之地,再者,汝福一案先不揭破,也可使山東諸官不致有魚死網破之心,至少在摸不清父王底細之前,他們並不敢妄動非為,於賑災大局而論,實有百利而無一害。”

  早在當初看破杜默良進逼之用心時,弘晴便已將輕重緩急都已算了個分明,此際道將出來,自是條理清晰得很。

  “嗯,賑災固然要緊,可案子若是不破,皇阿瑪那頭怕是交待不過去罷,晴兒對此可有甚說的麼?”

  三爺本是精明之輩,弘晴所言的那些道理,他自是也已想到了的,自是不會有甚異議,然則對汝福一案卻並不想放過,不止是因著密旨在身,不得不為之故,更多的還是想借此案給八爺一夥一個沉重之打擊,只是兩全之道極難,三爺都已想了良久了,卻依舊找不到甚合適的應對之策,此際見弘晴分析起局勢來如此之精闢,自是將希望全都寄託在了弘晴的身上,卻渾然忘了弘晴眼下只有八歲這麼個事實。

  嘿,老爹這還真是將咱當甘羅使喚了,也罷,左右遲早要見真章的,既然瞞不過去了,那就露上一小手也好!

  若是可能,弘晴其實不想這麼早在三爺面前太過露崢嶸的,奈何此番事發突然,還真就找不到跟李敏銓私下勾連的機會,加之三爺顯然已是起了疑心,再多行掩飾的話,反倒會令三爺犯猜忌,與其如此,自不如大大方方地顯露出自己的才能,以便於將來能更好地托三爺一把,有鑑於此,弘晴也就沒再有甚隱瞞,微微一笑道:“父王,兩全之道雖難,卻也不是辦不到,可也!”

  “化明為暗?”

  一聽弘晴此言,三爺的眼睛立馬便是一亮,可閃了幾下之後,卻很快又黯淡了下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1 11:12

第85章 化明為暗(二)

  化明為暗固然是好計策,問題是這策略並非無條件可行,而是須得有強大的力量來配合,若不然,只是個天大的笑話罷了,這一點,以三爺的智商,自是不會看不出來,只是看得破歸看得破,真說到力量麼,三爺卻就不免有些束手無策了,不是三爺沒力量,實際上,三爺既有志于大位,自然不會忘了暗底勢力的重要性,平日裡也確實著力收羅了些人手,儘管不多,卻也還算是勉強可用,奈何此番辦差卻並未帶來,這一時半會要用人,卻又哪能夠得著,再說了,山東不比京師,那幫人手就算到了,人生地不熟的,能派上多少用場還真是個未知數來著。

  “晴兒既是提出此策,想來該是有了心得才是,且說說看,為父聽著呢。”

  三爺皺著眉頭反復盤算了良久,卻始終找不到實施化明為暗之策的底氣,沒奈何,只好將目光又移到了弘晴身上,立馬便驚異地發現弘晴居然是一副從容自信的樣子,心中的好奇心頓時大起了,這便沉吟著發問道。

  “回父王的話,孩兒以為此事可分成明暗兩道來走,簡而言之便是明面上施壓,暗自細查根底,所謂的明則是官面上須得給對方以足夠的壓力,只是此事父王卻是不便直接出面,以防對方魚死網破,徹底攪亂賑災一事,至於暗麼,也簡單,不瞞父王,早在當初知曉了汝福等人盜賣儲糧之際,孩兒便與李先生商議過暗查之事,已派出了李先生之族弟等人暗中收集證據,眼下已是有了眉目,待得證據齊全之日,便是父王出手擒賊之時!”

  三爺沒看錯,弘晴還真就是底氣十足得很,早就已將事情的方方面面都已算得個透徹無比了,此際娓娓道來,自是慷慨激昂得很。

  “王爺,小王爺說得不錯,如此行了去,大功當不至旁落也!”

  一聽弘晴話裡提到了李敏銓的族人,三爺的視線立馬便投到了李敏銓的身上,雖不曾開口,可眼神裡的探詢之色卻是明擺著的,一見及此,李敏銓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趕忙一躬身,笑著幫襯了弘晴一句道。

  “嗯,晴兒既言為父不便出面,那官面施壓之事又當如何為之?”

  三爺對李敏銓還是有著足夠的信任的,這一聽李敏銓出面幫弘晴作證,自是不疑有它,也就沒再在大方向上多問,而是問起了具體的操作手段。

  “回父王的話,山東巡撫阿進泰其人當可用也!”

  父子相處了一年半,弘晴對自家老爹已是有了足夠的瞭解,自是清楚三爺雖說在大局觀上有些欠缺,可本身的能耐還是不差的,也有著足夠的精明,此時一聽三爺問話的口吻,弘晴便已知三爺其實心中早已有了算計,自是懶得多費唇舌去詳細解說,這便言簡意賅地點了一下便不再多言。

  “嗯,好,晴兒若是覺得可用,那為父也就不妨用用好了,只消我父子同心,何愁大事不成!”

  一見弘晴表現得如此之出眾,三爺當真是心情大好,這一之下,誇獎的話裡可就帶有了別樣的意味。

  “能為父王分憂,實孩兒之幸也。”

  弘晴精得很,又怎會聽不出三爺所言的大事究竟是何等大事,當然了,弘晴自是不會傻到去點破的地步,而是一躬身,恭謙萬分地遜謝了一句道。

  “嗯,忙了一宿,晴兒也該是累了,道乏罷。”

  眼瞅著弘晴表現得如此謙遜,絲毫沒半點居功自傲的樣子,三爺眼中的欣賞之色頓時更濃了幾分,可也沒多留弘晴,而是和煦地下了逐客之令。

  “是,父王,孩兒告退。”

  一天一夜沒合眼了,弘晴還真是困得很,這一聽自家老爹叫了去,自是不想再多逗留,這便行了個禮,自行回轉臥室去了。

  “子誠,你看晴兒如何啊?”

  弘晴去後,三爺並未急著離開書房,而是默默地沉思了良久,而後突然抬起了頭來,目光炯然地盯著李敏銓,語義含糊地問了一句道。

  “甘羅之才,曹沖之智。”

  身為謀士,李敏銓對弘晴那妖孽一般的智算之能可是打心眼裡佩服的,當然了,要說嫉妒麼,其實也有不少,錯非他早已被弘晴徹底收服,此際一聽三爺這等有些誅心的問話,只怕還真就會忍不住上些讒言,不過麼,李敏銓到底不傻,自是不會去幹這等蠢事,再者,他也不想引起三爺猜忌之心,這便作出一副中肯的樣子,言簡意賅地回答道。

  “嗯,去罷。”

  三爺並未對李敏銓的評價加以置評,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

  “屬下告退。”

  李敏銓雖是好奇三爺是如何看待弘晴的,然則理智卻告訴他,此事斷不是他可以隨便亂問的,這一聽三爺叫了去,自不敢多加耽擱,恭謹地行了個禮,便即退出了房去。

  “有子如此,福兮禍兮?但願福大於禍罷!”

  三爺靜靜地坐了良久,也想了很多,對弘晴一向以來的表現麼,雖是滿意居多,可也有著不少的擔心,倒不是擔心弘晴會給自己招災惹禍,而是擔心他自己駕馭不了弘晴這匹千里馬,一念及此,三爺不禁便苦笑了起來,內裡滿是自嘲之意味……

  “下官叩見王爺。”

  阿進泰已是有些歲數的人了,昨夜忙了一宿,到了辰時,方才得了空,本想著補補覺,卻沒想到還沒睡上多久,就被傳喚到了驛站,這會兒雙眼紅得有若兔子一般不說,臉上的皺紋也深得有若溝壑似的,整個人憔悴得簡直不成樣子,可再怎麼乏,到了三爺的面前,阿進泰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失禮之表現,一個大禮行將下來,當真無甚可挑剔之處。

  “免了,來人,給阿大人看座。”

  三爺同樣是沒怎麼休息,不是不困,而是擔著心思別看在大方向上已是有了主張,可具體操作上卻一樣容不得半點的差池,為了能順利壓服阿進泰,三爺可是反復推演過不知幾回了,到了此際,自也同樣是雙眼泛紅不已,只是到底年輕,精神上顯然要比阿進泰強上不老少,言語間的中氣也顯得充沛許多。

  “謝王爺賜座。”

  阿進泰儘管精神不是太好,可畢竟是宦海老手了,雖說心中一直在猜測著三爺此番相召的目的何在,卻並沒打算直接問將出來,謝過了一聲之後,也就大大方方地落了座,擺出一副恭聽訓示的樣子,顯然是等著三爺自己道破用心。

  “嗯!”

  三爺這段時日可是沒少跟阿進泰打交道,自是知曉此人老奸巨猾,不是等閒可以降服者,此際一見其一上來便擺出這般模樣,心中的謹慎之意頓時更重了幾分,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三爺也實是沒時間跟阿進泰兜圈子,這便面色一沉,揚手冷哼了一下,將房中所有人等盡皆摒退了出去,一見及此,阿進泰的臉色雖淡定依舊,可眼珠子卻是不受控制地亂轉了起來,但並未開口,而是將躬著的身子更壓低了幾分。

  “阿大人到山東任上已是近一年了罷?”

  眾人退下之後,三爺並未直奔主題,而是拉家常般地問了一句道。

  “回王爺的話,下官是去歲六月底到的任,至今八月有餘了。”

  阿進泰本是等著三爺暴出甚驚人之語的,卻沒想到等來的竟是這麼句平淡無奇的問話,心中難免有些疑惑,只是疑惑歸疑惑,他卻是不敢表現出來,也就只能是老老實實地應答道。

  “八個月麼,時間倒是不短了,阿大人,你說呢?”

  三爺笑了笑,意有所指地接著往下問道。

  “這……,呵呵,是不短了,不短了。”

  阿進泰能爬到巡撫之位,雖說是太子一系在背後運作的結果,可其本身還是有著一定能耐的,此際一聽三爺的話有些不對味,心中的警惕之意頓時大起,哪敢胡亂應答,眼珠子轉了轉之後,就事論事地敷衍了一把。

  “嘿,既如此,阿大人想來也該是能安治地方才是了的,本王沒說錯罷?”

  三爺又是一笑,不緊不慢地又問了一句道。

  “王爺說笑了,下官素來勤勉,萬不敢有甚行差踏錯之處,不知王爺您……”

  一見三爺笑得有些陰,阿進泰的心可就不免有些慌了,趕忙試探著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好一個勤勉,哼,看看,好生看看,這就是你阿大人治下的山東,貪官橫行,上下勾結,盜賣儲糧,置災民生死于不顧,爾等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麼,嗯?”

  阿進泰話音未落,三爺的臉色已是瞬間陰沉了下來,重重一拍文案,狠狠地訓斥了阿進泰一通,而後一揮手,十數張狀紙已是飛進了阿進泰的懷中。

  “啊,這,這……,下官,下官……”

  阿進泰一目十行地將狀紙看了一番,越看頭臉上的汗水便淌得越凶,到了末了,臉色煞白不已,吃勁不住之下,已是一頭跪倒在了地上。

  “聖上有旨在此,阿進泰聽旨!”

  沒等阿進泰回過神來,三爺已是一翻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聖旨,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此動作一出,阿進泰的身子立馬便是一僵,頭臉上的汗水頓時淌得更凶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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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各自謀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山東大旱,朕心尚憂,卻聞通省糜爛,盜賣國庫存糧,實喪心病狂,朕既驚且疑,安有罔恩以致斯者,著誠郡王胤祉徹查,以明真相,甯枉毋縱,欽此!”

  三爺也是一夜未眠,聲線難免比平日要黯啞了不少,可此際宣起聖旨來,卻是洪亮已極,殺伐之意溢於言表。

  “微臣遵旨,臣自當竭力協助王爺,以明真相,不負天恩!”

  一聽旨意竟是如此,阿進泰微鬆了口氣之餘,心弦也不禁更緊了幾分,不為別的,只因這聖旨的最後一句話實在是太驚人了些寧枉勿縱!這就意味著皇上已是震怒已極,不止是那些涉案的官吏要倒大黴,便是他這個巡撫怕也難逃監督不利之罪責,除非他能在這場較量中有所作為,否則的話,只怕三爺第一個要參的便是他這個山東巡撫了,當然了,話又說回來了,徹查此案本就是阿進泰之所想,概因有著公普奇、杜默良這兩位副手在,阿進泰雖名為巡撫,其實就是個被架空的傀儡罷了,山東大小事務他都不怎麼能插得上手,這也正是阿進泰透過太子向三爺示好的緣由之所在,而今,機會就在眼前,阿進泰自是沒理由放過,這會兒表起忠心來,還真是慷慨涕零得很。

  “阿大人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可本王要看的卻是行動,這一條,還請阿大人莫要忘了才好。”

  三爺可是精明人,自不會被幾句輕飄飄的表忠話所打動,肅然的面色絲毫不曾有所和緩,口吻依舊是煞氣十足。

  “王爺放心,下官知道該如何做的,還請王爺明示行止,下官也好照著辦了去。”

  阿進泰本人並未捲入這起盜賣存糧案,擔心的只是監管責任難以洗脫罷了,本就有心要將公、杜兩人往死裡整了去,換句話說,其目的與三爺其實並無太大的差異,自是樂得緊跟著三爺的步調而行。

  “嗯,本王要爾做的事不多,就兩條,其一,汝福之死疑竇叢叢,須得加緊查辦方好,此一條,本王不便插手,就由阿大人去盯著,休讓那些混帳行子胡亂結了案去,阿大人可敢為否?”

  阿進泰畢竟是太子的門下,三爺對其自不可能有甚信任可言,不過麼,這會兒用上一用倒也無妨,畢竟拿下了公、杜二人,無論對於阿進泰本人,還是對於太子來說,都是好事一樁,雙方間確實有著合作的契機,當然了,合作歸合作,誰為主,誰為次,卻須得分個清楚才成,有鑑於此,三爺吩咐起來,自是有著不容分說的堅決。

  “王爺放心,下官從即日起便全心盯死此案,斷不會讓那幫小人們胡亂作祟了去,此一條,還請王爺放心則個。”

  此事本就是阿進泰想為之事耳,應答起來,自是分外的乾脆,就差沒掏心窩子,也好讓三爺看看他胸膛裡跳著的心紅還是不紅。

  “嗯,那便好,爾須記得保密,此道旨意乃是密旨,唯阿大人與本王知耳,若是傳了出去,後果還請阿大人自負,至於第二條麼,也簡單,就請阿大人多派些人手,將糧倉廢墟殘骸都一一過了稱,看看究竟還剩下多少斤兩,此事愈快愈好,阿大人若是沒有異議,那就緊著去辦好了。”

  三爺似乎對阿進泰的表忠很是欣慰,臉色已是稍緩,可吩咐起事來,卻依舊是不容拒絕的堅定。

  “啊,這……”

  一聽三爺吩咐的第二件事竟是如此,阿進泰登時便傻了眼,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應答才是了。

  “阿大人對本王的交待有異議麼,嗯?”

  對於阿進泰的茫然,三爺壓根兒就沒有解釋的意願,而是眉頭一皺,滿是不耐地吭了一聲。

  “啊,不敢,下官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阿進泰是徹底被三爺的要求搞糊塗了,然則糊塗歸糊塗,這一見三爺臉色不愉,卻也不敢再多問,恭謹地應了一聲,匆匆退出了書房,自去安排人手不提。

  “父王英明。”

  阿進泰方才退出了房,弘晴已從牆角處的一扇屏風後頭行了出來,疾步走到了三爺的身後,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一個小馬屁已是不動聲色地送了上去。

  “嗯,現在可以說了,稱那些灰燼究竟為的哪般?”

  在阿進泰覲見之前,弘晴緊趕著跑了來,要求三爺讓阿進泰派人去稱量灰燼,三爺雖答應了弘晴的要求,可心中同樣糊塗著,只是還來不及問個明白,阿進泰便已是到了,三爺這才不得不將疑惑藏在心底,而今,阿進泰既去,三爺可就有些憋不住了。

  “父王明鑒,那幫賊子之所以鴆殺汝福,不外滅口耳,至於燒了糧倉麼,卻是想毀滅罪證,殊不知此不過欲蓋彌彰罷了,糧倉本空,灰燼又能有多少,只消一過稱,真相即可大白,那幫賊子若是看不出此點,則必落我掌握之中,縱使看破,其欲掩蓋也已是來不及了,要想補救,那就須動作多多,又何愁其破綻不露,且讓阿進泰與那幫混球狗咬狗去,父王也好騰出手來,先將賑災一事穩穩地辦了下來,至於其它事宜,有李先生出面打點,孩兒再從旁襄助一二,當可確保無虞也。”

  既已在自家老爹面前露了些底,弘晴自也沒打算掩飾自個兒的智算能力,這便笑著將緣由解釋了一番,當然了,這裡頭還打了些埋伏,概因父子歸父子,有些事情,弘晴還沒打算讓三爺知曉,這與信任與否無關,純然是天家子弟應有的警覺之本能。

  “那好,就這麼定了,你我父子聯手,就不信不能將這山東的天翻將過來!”

  這一聽弘晴居然能從細微裡把握到此案最關鍵的證據之所在,三爺心中原本尚有的些許不安已是盡皆消散了去,對於辦好賑災與盜賣存糧案,已是有了絕對的信心,欣喜之下,豪氣頓時大發不已,竟自拍案而起,激昂萬千地表了態。

  “父王英明,孩兒這就與李先生暗中查證去。”

  能將三爺的信心鼓起來固然是好事一樁,可具體之事終歸還得具體辦了去才成,這一點,弘晴比誰都清楚,躬身稱頌了一把之後,便即提出了外出的要求。

  “嗯,好,去罷。”

  三爺這會兒正在興頭上,倒是不疑有它,爽快無比地便答應了弘晴的要求。

  “謝父王。”

  事情既已起了變化,早先的安排自是須得做出調整,弘晴對此雖已是考慮周詳,只是昨夜事發突然,還來不及通知李敏行等人,這會兒得了三爺的許可,自是不願多加耽擱,緊趕著謝了一聲之後,便即匆匆退出了房去,叫上李敏銓,乘著馬車便一路往城中趕了去……

  “報,杜大人,阿大人突然率人趕到了糧倉火場處,將我等盡皆逐退,說是要將火場灰燼盡皆過了稱,屬下等不敢強攔,請大人明示。”

  事情鬧到了如此大的地步,不止是三爺那頭忙著部署應對之策,十爺這頭同樣也沒閑著,這不,一大早便將杜默良與公普奇都叫了來,正自熱議之際,卻見一名遊擊將軍匆匆從外頭闖了進來,面色焦急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十爺,您看這……”

  一聽此言,廳中三人都不禁為之一愣,自是誰也搞不明白阿進泰來上這麼一手是何用意,好一陣子的面面相覷之後,還是杜默良率先反應了過來,只是反應過來歸反應過來,他也一樣沒能看出阿進泰的用心何在,不得不將問題拋給了十爺。

  “管它個毬的,他愛折騰,讓他折騰去好了,爾等只管盯死了老三,莫要叫那廝鑽了空子去,若不然,別怪爺不講情面!”

  老十同樣不明所以,不過麼,在他看來,阿進泰此舉十有八九是在幫著三爺轉移視線,為的怕是方便三爺暗中行事,既如此,老十也就打算不加理會,畢竟在他心目中,三爺那頭才是要命的根子所在。

  “十爺放心好了,奴才這就去安排,保管三爺無心去理會旁的事兒。”

  十爺這麼一說,公普奇自是得趕緊表了態,左右先前議的便是由他出面,以賑災之細務拖住三爺的手腳,以方便杜默良這頭的儘快結案,對此,公普奇還是有著足夠的信心的,畢竟賑災一事千頭萬緒,要想造出點麻煩事兒來,還真不算甚難事來著。

  “嗯,那就好,老杜,你且去跟阿進泰好生耍耍,莫讓這廝插手到此案中,真要是出了甚岔子,你自個兒兜著去!”

  十爺對公普奇之能還是有些信心的,自不會對其表態有甚異議可言,反倒是對杜默良能否頂住阿進泰的壓力有些擔憂,畢竟阿進泰乃是巡撫,他要過問案子,于理於法,那都是說得通的,縱使杜默良身為臬台,也無法從律法的角度上堵住阿進泰的插手。

  “十爺放心,奴才自當盡力而為,就算官司打到了御前,也斷不會讓阿進泰那廝得了便宜去,奴才這就領了人去盯著,且看那老小子要折騰些甚子。”

  杜默良雖一向瞧阿進泰不起,也不覺得阿進泰能給自己造成甚威脅,然則阿進泰的插手卻是樁不得不面對的麻煩事兒,杜默良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答了一聲,便即領了人匆匆向火場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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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一舉成擒(一)

  四月初五,天降大雨,久旱逢甘霖,山東旱災遂得緩解;四月初九,從湖廣啟運的四萬石糧因遇風雨襲擊而延誤了三天之後,終於有驚無險地抵達了濟甯碼頭,山東布政使公普奇奉欽差阿哥胤祉之命,組織大批人手冒雨搶運,歷時七天,終將所有糧秣卸完,並轉運各府,災情遂得平;四月十五日,三爺、十爺各率隨從巡撫各府,督令各府組織災民複耕,搶種秋糧;四月二十八日,山東賑災一事已近尾聲,正副欽差齊聚濟寧,翌日即將乘船歸京。

  總算是要結束了!剛從欽差行轅歸來的孔桐茹儘管疲憊得很,可心情卻是相當不錯,只因折騰了一個多月的賑災之事明日終於是到了尾聲,隨著欽差明日的離開,他孔桐茹也算是可以好生松上口大氣了,概因這些日子以來,他可是真沒能好好睡上過一覺的別看濟寧不曾受災,可偏偏就他濟寧事兒多,不說那些調撥糧草的麻煩事兒,也不提河漕衙門糧倉的詭異事件,就說那麼多巨頭齊聚濟寧,就夠孔桐茹忙乎的了,不說兩欽差阿哥了,也不扯阿進泰等山東三大巨頭,就說那些來調糧的道台、府台們,哪一個的官都比他孔桐茹要大,就沒誰是他能得罪得起的,甭管誰來,他還都只能是小心侍奉著,這累麼,自也就別提多煩心了的,好在這一切總算是要過去了,孔桐茹的心情沒理由會不好。

  “老爺,老爺,誠郡王世子偕同‘麒麟商號’陳掌櫃一道來訪,人已到了府門外。”

  孔桐茹的好心情並未保持多久,人方才剛在搖椅上落了座,燒著的茶壺都還沒沸滾,就見管家急匆匆地跑了來,帶來了個令孔桐茹直皺眉頭的消息。

  “請,啊,不,本官親自去迎好了。”

  若是可能,孔桐茹實在是不願在此時與弘晴這個王世子有甚接觸的,奈何他卻不能避而不見,倒不全是顧忌到三爺的臉面問題,更多的則是因弘晴的頭上還頂著個固山貝子的頭銜,比起他孔桐茹從五品的官銜要高了不老少,還真輪不到孔桐茹擺大譜的,哪怕明知道弘晴這會兒到訪斷然沒啥好事,孔桐茹也不敢推說不見,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之後,還是只能極之勉強地開口吩咐了一句道。

  “小侄見過孔大人,有勞您來迎,小侄愧不敢當。”

  孔桐茹穿戴整齊地剛走到衙門口,一身青衣的弘晴已是緊走數步,搶到了近前,很是客氣地以晚輩之禮拜見不迭。

  “不敢,小王爺客氣了,下官實當不得啊。”

  孔桐茹不過一區區從五品的知州而已,哪敢真受了弘晴的大禮,趕忙往邊上一讓,客氣地回了個禮道。

  “當得,當得,小侄此來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還得世叔多多提攜才是。”

  弘晴禮數周全,可話卻說得甚為實在,這都還沒進衙門呢,便已將來意透露出了大半,直聽得孔桐茹當真有些個哭笑不得。

  “小王爺,裡面請!”

  一聽弘晴此言,孔桐茹的視線立馬不經意地掃向了侍立在一旁的陳思澤,心中老大的一陣不快,概因他孔桐茹可是聖人之後,對商賈一向是反感得很,此際認定弘晴這是要為陳思澤這麼個滿身銅臭味的傢伙牽線搭橋,心裡頭當真是好生鄙夷了弘晴一番,只是這當口上,卻也不好說甚拒絕的話語,也就只能是苦澀地一笑,伸手將弘晴往內衙裡讓。

  “世叔,請!”

  弘晴與孔桐茹其實並不熟,也就是老孔同志去欽差行轅辦事時見過幾次,不過麼,此番既是有“求”於人,自是架子放得格外的低,一口一個“世叔”的,當真是頗有些自來熟之架勢,老孔同志儘管滿心的嘀咕,卻也不好出言糾正弘晴的“口誤”,沒奈何,也就只能是尷尬地笑了笑,不再多言,領著弘晴便往後衙行了去。

  “小王爺此來可是有甚需得用著下官的,還請直言好了。”

  進了內衙廳堂,分賓主落了座之後,自有下人們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賓主倆好生寒暄了一陣子之後,見弘晴始終不言主題,只是一味地拉呱個沒完,孔桐茹可就有些坐不住了,也當真是不耐煩跟弘晴胡侃個沒完,這便略一沉吟,直截了當地發問道。

  “嘿,都聽人說世叔是個爽快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好,好啊。”

  孔桐茹算是個頗有修養之輩,這會兒都已被逼得自個兒開口發問了,顯見心中已是老大的不耐,可弘晴倒好,口中打著哈哈,卻愣是不肯言明正事。

  “爾等盡皆退下。”

  眼瞅著弘晴在那兒打哈哈,孔桐茹心中的不耐頓時更盛了幾分,再一看弘晴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地始終繞在那些侍候在側的下人身上,擺明瞭是要私下溝恰的架勢,孔桐茹險些就此發作了起來,奈何到底是顧忌重重,還真就不敢當場刷了弘晴的面子,無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皺著眉頭,朝一眾下人們揮了下手,滿是不悅地吭了一聲道。

  “是。”

  自家老爺有令,一陣下人們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躬身應了諾,盡皆退出了廳堂。

  “孔大人請看!”

  下人們盡去之後,弘晴倒也沒再賣關子,而是面色一肅,從衣袖中取出了一物,朝著孔桐茹便是一揚。

  “王爺有何交待,還請小王爺明言,下官,唔,下官也好統籌則個。”

  孔桐茹定睛一看,見弘晴手中握著的是三爺的印信,自是不敢再安坐不動了,趕忙站了起來,身子一躬,面帶遲疑之色地試探了一句道。

  “好叫孔大人得知,明日我父王偕十叔便要回京覆命,為防意外,警戒須嚴,城防營耿三飆、耿千總忠勇可嘉,就由其率部禁衛好了,不知孔大人可有甚異議麼?”

  弘晴不動聲色地瞥了孔桐茹一眼,神情肅然地宣佈了三爺的令諭,口吻雖是商榷的問話,可內裡卻滿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這個……,唔,王爺所為何事?不知小王爺可否明告一、二,下官也好有個準備。”

  一聽弘晴如此說法,孔桐茹心中的疑慮頓時大起了,要知道城防營最高統領可是遊擊將軍,按常規,警衛任務該是由遊擊將軍安排才是,這等由欽差欽點一名千總負責警衛的事情,怎麼看,怎麼透著古怪,不弄個明白的話,孔桐茹怎能安心得下。

  “說起來也沒啥,那耿三飆是十六叔的門下奴才,用著放心,再者,十六叔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孔大人,您說呢?”

  孔桐茹的問題一出,弘晴的臉色可就不是那麼好看了,話裡也多了幾分的不耐之意味。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還請小王爺回稟王爺,下官遵命便是了。”

  弘晴這麼一解釋,孔桐茹不單沒有釋然,反倒是更疑惑了幾分,要知道他才剛從欽差行轅歸來,離去前還跟著山東一幫子官員一併覲見過,當時三爺可是沒這麼一說,而今卻讓弘晴神神秘秘地跑來私下囑託,這裡頭沒蹊蹺才是怪事了,然則弘晴都已將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孔桐茹自也不敢再往下追問,轉念一想,警衛一事反正都是城防營的事務,由誰去主持,應該也出不來啥大問題,畢竟到時候可不止城防營的人馬在場,按察使衙門等處也有不少兵馬在,再算上三爺自帶的千余護衛軍,怎麼著也不至於出大亂子,既如此,順水人情做上一下卻也無法,這便沉吟著答應了弘晴的提議。

  “那就好,小侄就不打攪世叔休息了,告辭,告辭。”

  事已辦妥,弘晴顯然沒打算再多逗留,這便起了身,拱手行了個禮,便打算就此告辭而去。

  “小王爺慢走,下官自當尊命行事,還請代為回稟王爺一聲。”

  孔桐茹這會兒心中忐忑得緊,實也無心多留弘晴,這便跟著起了身,還了個禮,客氣地回復了一句道。

  “嗯,世叔辛苦了,只是此一事父王有交待,萬勿洩露出去,此一條還請世叔多多體諒則個,莫叫小侄為難方好,告辭。”

  弘晴交待了一句之後,也沒再多廢話,領著陳思澤緩步便行下了堂去,自行回轉城外的驛站不提。

  “來人!”

  孔桐茹沒想到弘晴說走就這麼走了,一時間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在廳堂上呆愣了好久之後,這才提高聲調地斷喝了一嗓子。

  “老爺。”

  孔桐茹這麼一呼喝,侍候在堂下的僕役們自是不敢有所怠慢,紛紛擠上了堂來,各自躬身應諾不迭。

  “備轎,本官要去城防營一行!”

  僕役們都已沖上了堂來,可孔桐茹卻並未急著發令,而是緊皺著眉頭在廳堂上來回踱著步,良久之後,方才一咬牙,幾乎是嘶吼著吩咐道。

  “是!”

  眾僕役們都不明白自家老爺這究竟是怎地了,可一見孔桐茹面色不善,卻也沒人敢多嘴,齊齊應了一聲之後,便即各自張羅著忙乎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1 11:12

第88章 一舉成擒(二)

  “十爺,您勞苦功高,奴才敬您一杯,祝您早日扶搖直上。”

  “十爺,此番山東大災,若不是有您撐著,還真指不定成啥樣呢,您辛苦了,奴才沒旁的,就水酒一杯,聊表心意,奴才先幹為敬,您隨意。”

  “十爺,您可是奴才們的主心骨,您指哪,奴才們便沖哪,沒說的,奴才敬您一杯!”

  ……

  就在弘晴前去拜訪孔桐茹的同時,一場盛宴正在濟寧城中最負盛名的酒樓迎仙樓的頂層雅間裡火熱地進行著,公普奇、杜默良等一眾八爺門下客圍著十爺狂吹猛拍,直把十爺捧得個雲裡霧裡地窮樂呵。

  “大人……”

  眾人正自暢飲無忌之間,卻見一名便衣壯漢從包廂外匆匆而入,疾步走到了杜默良的身旁,輕喚了一聲,而後貼著其的耳邊,低聲地稟報著。

  “嗯?”

  十爺正喝在興頭上,被這一幕一鬧,自是頗為的不悅,這便將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擱,極之不耐地冷哼了一聲。

  “啊,十爺,事情是這樣的,下頭那幫奴才來報,說是弘晴那小子去了孔桐茹的官衙,也不知在鬧甚玄虛來著。”

  一見十爺不開心,杜默良自不敢大意了去,趕忙一揮手,將那名前來報信的屬下摒退,而後一躬身,陪著小心地彙報道。

  “哦?那廝是獨自去的麼?”

  十爺幾番在弘晴的手下吃了虧,對弘晴可是警惕得很,這一聽杜默良如此說法,可就顧不得佯怒了,眉頭一揚,緊趕著便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回十爺的話,據聞是與‘麒麟商號’在本地的一名掌櫃同去的,或許是要找孔夫子要些便宜也說不準。”

  一聽十爺見問,杜默良自不敢有所隱瞞,忙出言解說了一番。

  “嘿,那倒是有可能,那混帳小子早他奶奶鑽錢眼裡去了。”

  弘晴的商號有多火紅,十爺可是清楚得很,不說旁的,光是他十爺自己包下的川中,這才半年多而已,就已是淨賺了萬餘兩銀子,當然了,打通各種關節也沒少往外掏了不少,對商業之事,十爺卻是並不陌生的,此際聽得杜默良如此解釋,自也就不怎麼在意了去。

  “那是,只不過孔知州其人最是假正經,那廝去了,保不定碰上一鼻子的灰,哈,那樂子可就鬧大發了。”

  孔桐茹在山東諸官裡可謂是特立獨行,一向自視清高,在場的幾位都瞧其不甚順眼,此際見十爺如此鄙視弘晴,自有一名見機得快的道台從旁冒出來湊趣了一把。

  “哈哈哈……,不管那渾球了,來,接著喝,今兒個爺高興,不醉無歸!”

  十爺對弘晴半點好感都欠奉,能聽得弘晴碰壁,那自是中了十爺的以,這一笑將起來,自也就格外的暢快,頓時便引得公、杜等人盡皆陪著暢笑不已,就這麼著,一條重要無比的消息就在諸人暴笑間被掩蓋了下去……

  四月二十九日,晴,或許是感念到兩位欽差阿哥的勞苦功高,下了大半夜的雨,到了清晨便已是消停了下來,旭日東昇,彩霞萬道,空氣清新得沁人心脾,微風輕拂,彩旗飄飄,各府趕來送行的官員們、百姓們早早便在巡撫阿進泰的帶領下,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碼頭上,恭候著兩位欽差阿哥的露面。

  “下官山東巡撫阿進泰叩見欽差大人!”

  辰時正牌,鼓號一響,三、十兩位欽差阿哥肩並肩地從離碼頭不遠處的驛站行了出來,也沒乘車,就這麼大步向碼頭行了過來,阿進泰見狀,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趕忙領著山東諸官員們齊齊迎上了前去,各自大禮參拜不迭。

  “都平身罷。”

  賑災的差使已畢,大事已算是成了一大半,三爺的心情顯然是好得很,叫起的聲音顯然比平日裡要多了些和煦。

  “謝王爺!”

  但消送走了兩位欽差阿哥,眾官員們也算是能好生歇上口氣了,謝恩的聲音裡自也就滿是輕鬆與快意,聲音既響且齊,禮數可謂是格外之周全。

  “阿大人,糧倉被焚一案查得如何了?”

  眾官員們顯然高興得早了些,沒等眾人將身子站穩了,就見三爺眼中精光一閃,炯然無比地盯在了阿進泰的身上,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道。

  “這……”

  一聽三爺冷不丁問起此事,阿進泰不由地便愣在了當場當初可是三爺交待他去跟杜默良扯皮的,可交待過後,三爺居然一次都不曾問起此事,也沒再有甚旁的指示,鬧得阿進泰也不知該如何操作才是,與杜默良打了幾回嘴皮官司之後,也就沒再怎麼過問了的,這會兒被三爺這麼一問,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應答才是了的。

  “杜大人,此事既是由你承辦,就由你來答好了。”

  三爺並未再多為難阿進泰,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略有些慌亂的杜默良,沉著聲發問道。

  “三哥,這怕是不妥罷,按朝廷律制,我等只管賑災,這麼些雜務,還是由地方辦了去,若不然,皇阿瑪處怕是交待不過去罷,您說呢。”

  老十看似粗豪,其實並不呆笨,這一見情形不對,趕忙從旁站了出來,毫不客氣地便將康熙老爺子的大招牌扛了起來,打算以此來壓服三爺。

  “此事為兄自有分寸,十弟勿慮,且一旁看著好了。”

  三爺有著密旨在手,又有著一舉建功的把握在,底氣十足得很,又怎會被老十嚇住,不過麼,他倒是沒急著亮出底牌,而是面色淡然地一揮手,拿出正欽差的派頭,強行堵住了老十的嘴。

  “哼!”

  老十還想再多言,可一見三爺已調轉過了頭去,擺明瞭不會再理會其進言之架勢,心中的火氣可就狂湧了起來,臉皮子狂抽著似打算再說些甚子,只是到了末了,卻還是沒膽子說將出來,倒不是真怕了三爺,而是擔心三爺處有密旨在為了刺探三爺的虛實,老十可是沒少讓下頭人等多方試探來著,奈何三爺滴水不漏,十爺雖疑心,卻始終不得證實,這會兒見三爺氣焰如此囂張,老十心裡頭還真是有些發虛的,也就只是冷哼了一聲,便即閉緊了嘴。

  “回王爺的話,此事眼下還在偵辦中,為機密記,請恕下官實不便評述。”

  杜默良原本指望著十爺能為自個兒遮擋一下,可眼瞅著十爺面色雖已是黑如鍋底,可到了底兒還是沒再次出頭,原本就虛的心自不免更虛上了幾分,可又不願弱了自家氣勢,這便沉吟著敷衍了一把。

  “不便?有甚不便的,嘿,今兒個本王還真要問個明白,杜大人可是要抗旨不遵麼,嗯?”

  三爺這月余的日子還真是煎熬得緊,賑災之事煩雜無比,勞心勞力不說,還得記掛著汝福一案的進展,整個人都累得廋了一大圈,如今一切部署皆已就緒,也該輪到三爺揚眉吐氣一把的時候了,又哪容得杜默良虛言推諉的,這便毫不客氣地進逼了一句道。

  “這……,王爺要問案也成,須得請了旨再來,若不然,請恕下官難以從命。”

  眼瞅著三爺如此強硬,杜默良當真有些吃不住勁了,額頭上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狂淌著,只是心中還存著一絲的僥倖,略一遲疑之後,還是口氣極為強硬地將三爺的話頂了回去。

  “好,很好,要旨意麼,本王就給你瞧瞧聖旨好了。”

  這一見杜默良到了此時還敢強項,三爺的瞳孔裡可就是寒光狂閃了起來,從牙縫裡擠出了句話,旋即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聖旨,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此舉動一出,滿碼頭人等,無論是官還是民,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面對著跪滿了一地的眾人,三爺並未急著宣讀聖旨,而是解氣地打量了一下神情慌亂的十爺與公、杜二人,而後方才不慌不忙地攤開了聖旨,運足了中氣,一板一眼地宣了起來。

  “杜大人,你要旨意,本王便給你宣了旨意,而今本王可有問案之權了麼,嗯?”

  宣完了旨意之後,三爺昂然而立,哪怕眾人謝了恩,三爺也沒叫起,就這麼讓所有人等盡皆跪在地上,微微地一俯身,饒有興致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杜默良好一陣子之後,這才語調陰森地問了一句道。

  “王,王,王爺恕罪,下、下官不、不明所以,還請王爺海涵則個。”

  面對著三爺的強勢,杜默良的心理已是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只是事關身家性命,在不見黃河之前,他是斷然不會死心的,除了自承不明之外,於認罪上卻是口風死緊得很。

  “不知者不罪麼,本王也不去怪你,說罷,據你所查,那被焚之糧倉裡的三萬余石糧都到哪去了,嗯?”

  落水狗只須痛打,無須可憐!這個道理,三爺心中自是有數得很,也懶得跟杜默良多繞圈子,直截了當地便問出了核心之所在。

  “啊,這……”

  杜默良顯然沒想到三爺會問得如此直接,心頭狂震之下,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啥才是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1 11:13

第89章 一舉成擒(三)

  “怎麼?杜大人可是有難言之隱麼,嗯”

  望著杜默良那張慌亂不堪的臉龐,三爺心中頓時便是好一陣子的解氣,又怎可能會讓杜默良輕易過得了關去,壓根兒就沒給杜默良留下思索的餘地,緊趕著便追問了一句道。

  “啊,不,呵呵,王爺說笑了,那糧不都被燒了麼?具體緣由,下官正自偵辦中,正在偵辦中……”

  杜默良心中有鬼,這一聽三爺死揪住糧倉不放,心中懼意頓時大起,可要他就這麼認了栽,卻也絕不可能,但見其眼珠子狂轉了幾下之後,乾笑著搪塞了一番。

  “真都被燒了?杜大人確定?”

  一聽杜默良如此應答,三爺嘴角一挑,露出了個譏諷的微笑,可進逼的言語卻是絲毫不曾放鬆半點。

  “這個……”

  一見三爺笑得詭異,杜默良自不免有些遲疑了,支吾了好一陣子,也沒敢吐個實話。

  “嗯?”

  三爺哪能讓杜默良就這麼胡混了過去,面色一冷,從鼻孔裡哼出了一聲。

  “王爺明鑒,確實是燒光了,下官處有仵作勘察文書為證。”

  被三爺這麼一逼,杜默良已是被逼到了牆角上,退無可退之下,也只能是狠狠心,強硬地頂著。

  “燒光了?哈哈哈……,好一個燒光了,晴兒!”

  杜默良此言一出,三爺頓時大笑了起來,笑得杜默良面色狂變不已,卻又不敢多嘴再做辯解,只是額頭上的汗水已是如瀑布一般狂淌而下,然則三爺卻並未再理會於其,而是沉著聲點了弘晴的名。

  得,老爹,您老這又將咱給賣了不是?

  此番賑災一事,基本上都是弘晴在背後操持著,然則弘晴卻並沒打算多出風頭,只因他出的風頭已經夠大了的,再出將下去,那可就真要成出頭鳥了,奈何三爺都已點了名,弘晴就算再不情願,那也只能是偷翻了下白眼,疾步從旁閃了出來,恭謙萬分地一躬身,緊趕著應了諾。

  “晴兒,杜臬台自稱糧已燒盡,你這就去指點指點杜大人,這糧倉究竟是怎個說頭。”

  三爺可沒管弘晴的小心眼裡究竟在想些啥,一揮手,煞是豪氣地吩咐道。

  “是,孩兒遵命。”

  既然躲不過,弘晴也懶得多費唇舌,恭謹地應了一聲之後,腳下一旋,人已轉過了身來,面色淡然地瞥了狼狽不堪的杜默良一眼,卻並未直接與其對話,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忐忑不安的阿進泰身上,很是客氣地躬身行了個禮道:“阿大人請了,小侄有一事請教。”

  “不敢,不敢,小王爺有何吩咐,還請直言,下官自當照著去辦便是了。”

  弘晴可不是一般的王府世子,頭上可是頂著貝子的名號,就爵位而論,比起阿進泰來,要高出了不老少,阿進泰哪敢在弘晴面前自大,這便忙不迭地還了個禮,很是客氣地應答了一句道。

  “小侄聽聞阿大人曾稱量了糧倉之灰燼,且不知所得之准數如何哉?”

  這當口上,自不是寒暄的時候,弘晴並未多客套,直截了當地便直奔主題去了。

  “確有此事,失火次日,下官便已令人稱過了灰燼,所得約三千八百斤不到一些,此皆有案可查,小王爺若是需要,下官可令人去取了來。”

  自當接受了那個古怪之命令後,阿進泰可是沒少琢磨三爺此舉之用意,只是到了眼下,卻還是沒能想個明白,此際聽得弘晴問起此事,答雖是答得飛快,可眼神裡的疑惑與好奇之意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那倒不急,阿大人所言,小侄還是信得過的。”面對著阿進泰疑惑的目光,弘晴並未急著做出解釋,而是笑著行了個禮,而後站直了身子,環視了一下茫然不知所以的一眾山東官員們,也沒多言,只是拍了下手,旋即便見赫達領著數名王府親衛,抬著一小銅盆的稻米以及桿秤等物從後頭行上了前來。

  “稟小王爺,一切皆已就緒,請小王爺明示。”

  赫達沒理會山東諸官們的騷動,指揮眾人將各物準備就緒之後,幾個大步行到了弘晴面前,一躬身,乾脆俐落地稟報道。

  “嗯,那就開始罷。”

  面對著赫達的請示,弘晴也同樣沒多言,只是面色淡然地點頭吩咐了一聲。

  “喳!”

  赫達恭謹地應了諾,手一揮,早已準備就緒的一眾王府侍衛們立馬聞令而動,但見一名侍衛一抬手,已將一小瓢油倒進了銅盆之中,另一人則打亮了火石,點燃了引火用的松明,手一抖,燃著的松明已飛進了銅盆之中,一遇油,火頭即刻竄了起來,熊熊地燃著,好一陣子之後,但聽劈啪連響中,稻米慢慢焦黑,末了已成了黑炭之狀,火一熄,自有一名親衛取出了個小袋子,仔細地將銅盆中的灰燼掃進了一口小布袋之中,交給候在一旁的一名手持桿秤的親衛,只一稱,斤兩已是明白無誤地出來了。

  “稟小王爺,兩斤白米已皆燒成灰炭,所得為八兩四錢。”

  結果一出來,赫達便即轉身面向弘晴,高聲稟報了一句道。

  “嗯。”

  弘晴並未對結果加以評述,而是一揮手,示意赫達退下,自己卻是向前踱了幾步,來到了惶惶不已的杜默良身前,淡淡地一笑道:“杜大人可都看清楚了,兩斤糧被燒,可得八兩四錢的灰,換而言之,一斤兩就是四兩二錢的灰,那三萬石糧又該有多少灰來著,嗯?”

  “這,這,這……”

  弘晴的話都已說得如此分明了,杜默良哪還會不知己方所露出的破綻何在,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從何圓謊起的。

  “杜大人術數或許不過關,沒事,在下幫你算好了,該是一百五十一萬兩千餘斤的灰,可三棟糧倉被焚,居然只有三千餘斤的灰,就算全是糧之灰燼,怕也不足百石罷?剩下的糧都到哪去了?還請杜大人教我。”

  弘晴壓根兒就沒打算讓杜默良有個編織理由的時間,冷冷一笑,已是步步緊逼地連番發問道。

  “這個,這個,下官,下官確實不知,或許是下頭人等勘察有誤,下官回去後,定會重懲不怠,定會……”

  盜賣國庫存糧,尤其是在大災期間,那絕對是十惡不赦之大罪,為身家性命計,杜默良自是不肯就此服了軟,再說了,他也不以為光憑著弘晴這麼一手便能真將自己拿下,這便避重就輕地將錯處往勘察有誤上推了去,指望能憑此過了眼下這一關,而後再去計較其餘。

  “有誤?嘿,有誤的怕不是下頭人等,而是你杜大人罷?”

  弘晴又豈是那麼好蒙的,不等杜默良將話說完,已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其之廢話。

  “你……,小王爺何出此言,下官官位雖卑,卻也是朝廷命官,斷不是輕易可以污蔑的,還請小王爺自重!”

  眼瞅著情形不對,杜默良可不敢再任由弘晴逼問個沒完了,這便面色一沉,端出了地方大員的架子,強裝憤怒狀地喝叱了一句道。

  “說得好,在下確實不能奈杜大人何,可有人能。”

  弘晴絲毫不因杜默良的虛張聲勢而動,譏諷地笑了笑,一派玩味狀地鼓了下掌,毫不容情地刺了杜默良一把,而後一旋身,朝著三爺便是一躬,行了個禮道:“父王,孩兒幸不辱使命,一切已明,還請父王主持大局。”

  “做得好,來人,放信號!”

  三爺對弘晴的表現自是相當的滿意,可也沒多廢話,誇獎了一句之後,也沒理會下頭諸官員們的不安與騷動,一揮手,豪氣十足地下了令。

  “咻……嘭!”

  三爺此令一下,自有一名侍立在身側的王府親衛高聲應了諾,只一揚手,一枚信號禮花便已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炸出了一團紅燦燦的光芒。

  “王爺,您這是……”

  禮花一炸開,原本就驚恐不安的山東諸官員們頓時更亂上了幾分,身為巡撫,阿進泰可就有些穩不住了,忙上前一步,試探著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阿大人莫急,且稍等片刻,真相自會大白。”

  三爺對阿進泰這個太子門下雖無甚好感可言,可此際還須得其來穩住局面,言語間自也就客氣了幾分,不過麼,卻並無就此將謎底揭開的意思,阿進泰見狀,心中雖忐忑已極,卻也不好再問,也就只能是苦笑著退到了一旁。

  “看,東邊好像有動靜了!”

  “嗯?怎麼回事?”

  “那些趕了來的馬車又是甚來路?”

  ……

  等待複等待,自打信號禮花炸開之後,已是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愣是沒見有甚動靜出現,山東諸官員們都不禁起了疑心,正自疑惑萬千之際,有眼尖之輩瞅見了東面大道上突然卷起了一陣煙塵,赫然竟有數輛馬車正疾馳著向碼頭方向急趕,現場登時便有若炸鍋了一般地噪雜了起來。

  呼……,總算是來了,還好!

  弘晴個子小,自是看不到那滾滾而起之煙塵處的動靜,可一聽眾官員們的議論聲,便已知曉來的一準就是自己所要等的,懸在半空的心立馬就此落下了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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