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不聊齋 作者:陳留堂 (連載中)

 
twu0107 2018-12-20 16:58: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4 99830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5 09:40
不聊齋 第一百三十章:陰氣

    京城郊外,多有人家,不少地方,都形成了市集,人氣甚旺。

    陳唐從就近的城門出去,到了偏僻無人處,便換上無忌畫皮,繼續前行。

    他朝著有山脈的方向而去,走出數十裡開外,便來到一片山麓之下。

    依山傍水處,有個村落,數十戶人家。

    陌生人來,有狗吠叫。

    要在山上練劍,準備練半個月的樣子,所以需要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可遮風擋雨,洗漱身子,吃飯等。

    這個村落,似乎不錯。

    對於他的到來,村民們頗為警惕,無忌畫皮又是個面癱臉,神情酷冷,叫人不好親近。

    陳唐直接亮出了功名書,說是來進京考試的,而今出城,要找個清凈地方讀書溫習。

    那村長見著,頓時肅然起敬,變得客氣起來。

    功名意味著身份地位,代表著名望權勢。一位舉人老爺,絕非尋常書生可比。

    很快,陳唐就租下一間屋子,稱不上好,樸素結實。他與村人說定,請人做飯,炒菜等,至於肉,卻只能隨緣,並非有錢就能買到的。不過村落挨近山脈,村中自有獵戶,時不時有收獲,到了那時,就有野味吃了。

    陳唐到山上練武,遇著野獸之類,有機會的話自個也能獵殺。

    當天歇息,第二天背負書篋上山。

    這片山嶺,隸屬“燕雲山”分支,頗為縱深,且高。根據村人說,山后還是山,深山不知多少重。到了那邊,人跡罕至,有大蟲出沒,等閑獵戶,根本不敢進入。

    陳唐沒有太深入,就在半山腰處,找了個稍稍空闊的地方,放下書篋,調息一陣,便開始練劍。

    嗤嗤嗤!

    劍鋒吞吐,開始練時,多少有些生澀,不夠圓轉。

    一趟劍練下來,打坐吐納,休息一會,繼續開始。

    雖然有天人之氣,走了一個大大的捷徑,但很多東西,仍要苦修才行。否則的話,便是紙上談兵,不知深淺。

    練完劍後,換《九極技》來。

    這一拳腳施展出來,威力就截然不同了。擊打碗口粗細的樹木,哢嚓哢擦便折斷倒下。

    動靜不小。

    陳唐心中明白,這門武功已經小有火候,尋常演練,很難再有提升,唯有積累實戰經驗,才能繼續提高。

    於是不練拳腳,專門練指頭。主練食中二指,但其他手指,同時也可以練一練。

    練得疲累了,尋塊石頭坐下,吃些幹糧,喝點水,拿一卷書出來,讀書。

    山風清涼,松濤陣陣,別有一番風景意味。

    山野之地,本多蚊蟲,但有劍匣在,周邊數丈範圍,蚊蟲鼠蟻,逃之夭夭,幹凈得很。

    隨著上一次汲取宋司命的一縷鬼魂,匣內寶劍氣息得到裨益,有所增漲,震懾力自然高了一籌。

    前些時日,那促織妖蟲,呆在房間內就顯得局促不安,不敢亂動。其願意被胡員外用竹管帶走,估計也是對劍匣氣息感到畏懼,想換個地方了。

    陳唐就過上了山村避居的平靜生活,吃過早飯就上山,一直待在黃昏時分,再下去。

    如果遇到風雨日子,就留在村中,讀書寫字。

    村民們得了村長的告誡和約束,沒人敢貿然過來打擾。倒是有三兩年輕的村姑,總是有意無意地路過陳唐的房子,偷眼瞧一瞧,膽大的,主動幫陳唐洗衣服。

    無忌畫皮的面相,雖然不起眼,但功名在身,自然容光煥發,讓人趨之若鶩。

    如斯過了十來天,陳唐的一套劍法,基本成型了。削刺挑劈,圓轉自如;當貫注勁道,可斷樹木,具備了一定的殺傷威力。

    金剛指也練得有了些火候,一指戳出,能在樹幹上戳出個兩、三寸深淺的口子來。

    通過天人之氣的摸索總結,陳唐把不同的勁道細分開來,與招數對應。比如說拳頭,能把“錘勁”發揮得淋漓盡致;爪功,則是“按勁”“擰勁”;而掌法,可用“震勁”,震勁練到極致,由陽轉陰,一掌拍出,隔山打牛。傳說中的《七傷拳》,實則也是震勁的一種……

    諸如此類,特性契合,盡施所長。

    此時此刻,陳唐深刻理解到了那話:真家練氣,氣息富於變化,是以能演化出諸多勁道,超然於一切招數之上。

    這個優勢,是趙三爺之流永遠無法企及的。

    學劍小成,陳唐躍躍欲試,要找機會實戰一番,以檢驗水準。

    不過現在的問題,卻找不到對手,當回到京城後,更是難以一試劍鋒。

    除非陳唐主動出擊,尋人比武。

    只不知道京城的武者圈是個什麼狀況,在這天子腳下,各方勢力想必會盡量收斂,不敢輕舉妄動吧。

    一時間,陳唐立於山頭之上,顧盼張揚,竟有幾分高手寂寞的寥落之感。

    除了練武,讀書,他還把煉符材料帶來了,到了晚上,掌燈起來,開始煉符。

    不同的符咒,需求材料不同,煉制手法亦然有區別。

    比如說《隱身符》,主要是畫,是描繪;而《代身咒》,卻是先畫好,還得折疊起來,最後折成一個小人模樣,有頭有腳;這還沒完,又得執持符筆,在小人身上描畫一番。

    整個過程,頗為繁瑣復雜。

    煉制《代身咒》時,陳唐不敢求快,慢慢煉,一天只嘗試一次。

    但即使如此,十副材料,最後只得到兩只成品。不過暫時無法驗證功效。要找到人,取下其頭發,用頭發纏繞在小人頸脖上,才能施展出來。

    雖然不曾實踐,可綜合各方面來看,這符,應當是沒問題的了。

    避居村落的這段日子,陳唐過得相當充實,各方面的發展進行得井然有序。

    七月過後,八月到來。

    他計劃著,再逗留三天,便告別村民,返回京城去。

    這一日,陳唐一如往常般上山練劍——他練劍的地方,並不固定,每隔幾天,就會換一處。

    今天修煉,主要梳理總結,不用多少氣息,消耗不多。

    將近黃昏時分,他稍作歇息,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山。

    “啊!”

    突然間,東南方向的一片密林中傳出一聲慘叫。

    “吼!”

    隨後有巨大的咆哮聲。

    撲騰騰!

    一群群的鳥禽飛逃,逃離那片山區。

    陳唐凝神望去,視野當中,見那密林之上,有異樣氣息冒騰出來。

    陰氣!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5 09:41
不聊齋 第一百三十一章: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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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片山頭活動的人,只會是村落裡的獵戶,不知是張大爺父子呢?還是張阿發兩兄弟……

    兩家獵戶,都很熱情,知道陳唐愛吃肉,打著野味,便會第一時間送來。價錢也是相當公道,每一次,幾乎都等於半賣半送。

    村民淳樸,頗為親切。

    聽到那慘叫聲,陳唐當即背上書篋,持劍掠去。

    剛才所見,有陰氣繚繞,他便知道,絕非是尋常野獸為禍,其中必有古怪。

    身形掠起,速度甚快,怕走得慢了,趕之不及,那獵戶已葬身獸腹,救援不得了。

    山高草密,路不好走,幸虧陳唐練過,真氣運轉,等於輕功騰挪,不多久,便趕到了那林子裡。

    這是一片松樹林,一棵棵,都是老松樹,樹皮斑駁,虯枝伸展,一顆顆拳頭大小的松果掛於枝頭上。

    來到此處,陳唐就發現這座林子並不算密,松樹間距頗寬,地上有怪石橫臥。

    日頭西斜,透過松葉,灑落進來,斑斑點點。

    鼻子嗅一嗅,很快就嗅到了一陣血腥味。

    陳唐大踏步走過去。

    在越過一塊大石頭時,就發現一人捲伏在石頭之下,躺在那兒,昏死了過去。

    陳唐手一翻,將他反過來,立刻認出來了,是張小旺。

    那麼,張大爺呢?

    這兩父子上山狩獵,一定會是一起的。

    張小旺身上多處負傷,血跡斑斑,好在沒有傷及要害,沒有致命。

    陳唐立刻撕下布條,幫其包紮,止血。

    林間突然卷起一股惡風,嗚嗚作響。

    “哼,要來了嗎?”

    陳唐站起,手持長劍,目光掃視四周。

    掃一圈下來,並未見著什麼異狀。

    他把張小旺抱起,邁步開來,要去尋找張大爺的蹤跡,看是否還活著。

    兩人出事的地點,就在這片林子內。

    約莫半刻鐘後,在一塊寬平的大青石上,陳唐看到上面血跡淋淋,大片殷紅。石頭側邊,有斷落的肢體,分別是一隻手掌,半截腿,還有些臟腑之類的東西。

    他嘆息一聲,知道張大爺肯定是被吃掉了。

    也許正是那兇獸忙著吃張大爺,才讓張小旺逃到了另一邊去,被陳唐救了一命。

    這塊大青石,仿若一扇屠宰木案,血腥殘忍,陳唐見著,握住劍柄的右手背上,有青筋凸起。

    舉目四顧,要找出這頭兇獸的行跡,將其誅殺,除掉一害。

    然而林內寂靜,悄無聲息,無法發現那畜生隱藏在何處?

    陳塘不急,把張小旺放在地上,自己盤膝坐下,長劍插於身前,閉目養神,開始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暮色開始四合,林間漸漸暗落。

    嗚嗚嗚!

    惡風再起,席捲著一股讓人作嘔的腥臭味道。

    陳唐猛地睜眼,便要暴起。

    “吼!”

    身後傳來一聲低吼,那悄然靠近的兇獸似乎被什麼驚嚇到,不等陳唐轉身,牠就慌張遁走了。

    是劍匣。

    對方感受到了劍匣傳出的危險氣息,立刻逃之夭夭,端是個敏感狡詐的傢伙。

    陳唐知道,這一下,牠不會再冒頭了。山高林密,有心躲藏的話,很難找得到。

    天色將晚。

    陳唐用樹枝挖了個坑,收拾張大爺的殘肢等物,埋了進去。

    這世界的人,講究入土為安,雖然只剩這點東西了,但陳唐終是不忍見此。

    埋好之後,抱起張小旺,大步下山。

    回到村落,引得一片驚動。

    張大爺家裡,還有老伴,又有兩個孫子孫女。見到滿身是血的張小旺,老婦人,以及媳婦孩兒等,都悲慟得哭泣起來。

    陳唐將事情經過,大概說了下,村長等人聽著,跌足長嘆,替橫死的張大爺哀悼惋惜。

    張大爺是村中有名的老獵戶,經驗豐富,不料還是死在了山上,屍骨無存。

    村中有赤腳醫生,幫張小旺上了藥,過了一陣,張小旺悠然醒轉,神情很是激動,一副飽受驚嚇的樣子。直到他明確自己回到了村中,安全了,情緒才稍稍穩定下來。

    村長道:“阿旺,是陳公子救了你,還不快謝恩?”

    張小旺聞言,便掙紮著要起身磕頭,被陳唐按住了。

    “不必多禮!”

    陳唐問道:“阿旺,是什麼兇獸襲擊了你們?”

    “老虎!”

    張小旺嚷了起來,似乎又想起當其時可怖的情形:“是一頭非常巨大的猛虎,非常可怕。牠突然從草叢撲出,一口便咬住了我爹。我要上前驅趕救人,卻被猛虎爪子抓到身上……我爹慘叫一聲,一下子,腰都被咬斷……我很害怕,趕緊逃跑,然後就暈倒了……”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到了最後,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一屋子的人聽著,無不黯然。

    老虎,又稱“大蟲”,乃百獸之王,是獵戶們最為害怕面對的猛獸,當真是“談虎色變”,鮮有敢正面與之搏殺的。若有勇士,能射殺猛虎的話,便會大出風頭,成為“打虎英雄”,甚至可能被衙門請去,當上捕快,都頭,很受尊崇。

    張氏父子上山狩獵,碰上了猛虎,一死一傷,已經算是走運了。

    而陳唐敢於在虎口之下,救下張小旺,這份膽識,亦不簡單。

    經過這段時日的接觸,對於這位身上帶劍的舉人公子,村民們都知道陳唐文武雙全,每天上山練劍。

    張小旺命大,恰好被陳唐遇上,救得性命。

    “阿旺,那猛虎,究竟有多大?長得什麼樣子?”

    陳唐又問,想打探多點資訊。

    張小旺定一定神,吞了口口水,想了想,才道:“反正很大,我打獵多年,也曾見過好幾頭大蟲,但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從頭到尾,近乎兩丈!”

    聞言,眾人皆變色:兩丈長大的老虎,太嚇人了吧?莫不是張小旺被嚇暈了頭,看錯了……

    張小旺又道:“牠皮毛上的黑紋,很黑,很粗……慌亂間,我就看到這些了。”

    陳唐點點頭:“好,你受了傷,早些歇息。”

    眾亦散去,議論紛紛,說道山上大蟲出沒,吃了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敢上山了。

    陳唐自有計較,他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是正常的老虎。

    出了這事,本要明天離開的打算,就改變主意了。

    第二天一早,陳唐又上了山。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5 09:41
不聊齋 第一百三十二章:托夢

    陳唐上了山,倒把一眾村民給嚇壞了,聚在一起商議,生怕陳唐出事。

    這可是一位舉人老爺,雖然他是自己跑上山的,但出了問題,誰知道官府那邊會不會問罪追責?

    村長一臉愁苦:“這陳公子也是魯莽,那可是一條大蟲,剛吃了人的,這時候上山,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有人道:“公子會武功,或許不怕。”

    “武功高有甚用?你們沒聽阿旺說嗎?這猛虎長達兩丈,一口能把人咬斷。”

    對於武功的概念,眾人並不清晰;但對於老虎,那是根深蒂固的畏懼,莫敢匹敵。

    他們擔驚受怕了大半天,黃昏時分,就見著陳唐帶劍而回,渾身上去,一點事都沒有,手中還提著一頭野生山羊,足有四、五十斤的樣子。

    “練劍之餘,見到此羊,正好獵殺了。”

    陳唐把山羊交給村民,請人處理。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打獵成功。

    捕獵是門學問,並非說練好武功,隨便上個山就能大獲豐收了的。山上雖然野獸眾多,但不是動物園,野獸兇猛而且機靈,稍不對勁,便逃之夭夭,沒那麼容易打得到。

    眾人見狀,呆了半響。

    村長小心翼翼問道:“公子,可曾見著老虎蹤跡?”

    陳唐搖搖頭:“沒有,或許已經跑了。”

    大蟲活動,有著極強的地域觀念,占領一處,會在周邊撒尿,以此標記。

    別的老虎經過,聞著尿味,就會自動離開;否則的話,兩虎相遇,必有一爭。

    經驗豐富的獵手,會摸清楚各類猛獸的活動規律,從而避繞開來,降低風險。

    這片山脈,的確有大蟲。但昨天張氏父子出事的那片松樹林,以前並未出現過老虎,否則的話,以張大爺的經驗,他肯定不會帶著兒子到那兒去。

    因此得知,此虎,是新近冒出來的。

    也有可能,是路過的。

    聞言,眾人都覺得心頭一松。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村落背靠此山,撿拾柴火,採摘野果,放套下陷阱等,都要到山上去。若是附近有老虎活動,那誰還敢上山?

    簡直斷了生路。

    山羊弄好,一半烤了,一半煮湯。

    陳唐請全村人吃羊,眾人皆是歡喜。

    休養一天,張小旺身體已無大礙,執意過來拜謝。

    陳唐沒有說什麼,只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一夜無事。

    第二天早晨,陳唐一如往常地起來,洗漱完畢,準備吃過早飯,再上山轉一轉,看有無發現。

    昨天上去,到松樹林裡仔細搜尋了一遍,看見臨時挖的坑被扒開了,埋在裡頭的斷手斷腳,蕩然無存。不知是被什麼野獸給刨出來吃掉,又或是那猛虎所為。

    除此之外,別無線索,氣息也嗅聞不到。

    陳唐把搜索範圍擴大了一圈,仍是一無所獲。

    今天,他要再走一趟,若是再找不到線索的話,就只得放棄了。

    畢竟不可能一直待在這邊耗著。

    “出事了,又出事了!”

    一位村民大叫道。

    陳唐一愣,走出去,問道:“張伯,出了甚事?”

    那張伯見是他,連忙施禮,氣喘吁吁:“公子,張大娘不見了。”

    張大娘,便是張大爺的老伴,五十多歲,是個面目慈祥的老婦人。

    陳唐眉頭一皺:“不見了?什麼意思?”

    張伯苦笑道:“我也不甚清楚……”

    陳唐就去張小旺家裡,聽到裡面有哭聲,人聲喧鬧,村長等人都在。

    一問之下,才算弄清楚了。

    張小旺夫婦及孩子,今早起來,卻沒見娘親的影蹤,到房間裡找,也找不著人,發現人不見了,於是嚷嚷起來,四處尋覓。

    過了一陣,有人慌慌張張跑來,說道:“村頭的老五頭說,他淩晨時分起來解手,依稀看到張大娘挎著個籃子,往山上去了。”

    這話一出,眾人皆驚。

    這是怎麼回事?

    張大娘怎麼會上山?而且在那個天濛濛亮的時分……

    完全沒道理。

    村長忙道:“快叫老五頭過來。”

    很快,六十多歲的老五頭便到了,駝著背,說話有點漏風:“村長,此事我現在想著,都有點害怕。我起來解手,見著大娘走過來,走得還挺快,手裡挽著個籃子,裡面似乎裝著紙錢香火之類的東西。我那時不好意思問她,剛提起褲子,人就走遠,往山那邊去了。我也沒想多,回屋繼續睡覺,才被吵醒……”

    諸人面面相覷。

    張小旺喃喃道:“提著香火紙錢,莫不是上山拜祭去了?”

    這是很有可能的事。

    張大爺橫死山上,屍骨無存,連個墳塋都沒有,屬于很不吉利的事。

    為了這個,張小旺與娘親等人商量,該怎麼辦後事,一時間,沒有議定,不料今早就出了這事。

    此時,張小旺媳婦叫道:“我想起來了,娘親昨天哭累了,打個盹,後來醒轉,跟我說爹托夢給她了,爹說自己死得很慘,黃泉路不好走,要娘給他拜祭,多少點香火紙錢……我以為娘思念爹爹著緊,便有所夢,也就沒多想,怎麼知道一大早,她就一聲不響,自己上山拜祭去了……”

    聞言,張小旺臉色發白,當即便去拿自製的弓箭,以及獵刀等。

    村長問:“阿旺,你去哪?”

    張小旺頭也不回:“我要上山尋娘親。”

    村長叫道:“可山上有老虎呀。”

    “不管了,找著娘親再說。”

    說著,已大踏步走出去。

    村長一咬牙,叫道:“阿發、阿慶,你們帶幾個人,跟阿旺一起去。”

    “好。”

    村落之中,同一宗族,互相之間,關系不錯,他們不放心讓阿旺一個人去冒險,很快便集合了七八名青壯,各拿武器,往山上走。

    人多膽壯,倒也不害怕了。

    陳唐背負書篋,持劍跟上。

    一路急行,阿旺走在前頭,他認得路,直接進入那片松樹林。

    空氣中,有異樣的血腥味散發。

    當來到那塊大青石前,瞧見一副白骨森森的架子擱在石頭上,皮肉臟腑,被啃吃得幹幹凈凈。頭顱也被吃掉,剩一團花白的頭發在那,隨風微微飄揚起來。

    “娘!”

    張小旺叫一聲,人就暈倒在地了。

    眾人望見青石上的慘狀,無不駭然,不敢直視。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5 09:42
不聊齋 第一百三十三章:刺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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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著這副血淋淋的可怖情景,饒是一眾青壯膽色不俗,此刻也有些被驚著了。

    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

    最後,目光紛紛聚集在陳唐身上,希望這位年輕的舉人老爺能拿捏個主意。

    如果是尋常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獵戶們自不放在眼裡。

    可陳唐不同,他見多識廣,文武雙全,劍法高超,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張小旺早就死了。

    現在看來,張大娘的死狀不同尋常,透著詭異,屍骨在大青石上橫陳著,呈現出一個詭譎的姿態。

    看上去,就像是在進行著某種血腥的邪魔儀式。

    邪魔?

    想到那些極為可怕的傳聞,青壯們覺得小腿肚子都在發抖,不禁左右張望,生怕有兇殘鬼物撲出來。

    此地不宜久留。

    張阿發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開口問道:“陳公子,你看?”

    陳唐雙眸有憤怒的情緒在燃燒,緩緩道:“先把屍骨收攏,裝起來,帶下去埋葬。”

    “好。”

    幾個後生趕緊動手撿拾。

    他們獵殺野獸,見慣血腥,此刻忍住害怕,把屍骨一塊塊拿起,又脫了幾件外衣,將骨頭放到衣服上,再包裹起來。

    趁這功夫,陳唐仗劍,又在林間遊走一圈,依然沒有什麼發現。

    對方似乎只是把這大青石作為餐桌,弄到獵物了,便擱放上去,大口啃食。

    見到陳唐離開時,眾人很是緊張;等他安然回來,大家才松了口氣。

    此刻,張小旺醒了,神色木然,有些傻呆的樣子,黯然失神,顯然是精神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下山的時候,還得兩人攙扶著走。

    老婦人遇害的消息很快在村落傳開,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擔心,那猛虎會不會在某天夜裡竄到村裡來吃人。

    那麼,村落也不安全了。

    最為悲慟的自是張小旺一家,兩老俱喪,叫人肝腸寸斷。

    坐在屋中,陳唐在磨劍。

    這把從勝記購買的長劍算是精良,但“精良”也是相對而言。用一段時間,尤其是揮砍事物過多後,刃口就會發生磨損情況,需要用磨刀石來重新磨鋒利。

    劍器本身,比起刀類,本就屬於比較嬌貴的武器。日常呵護保養,要分外注意。

    陳唐倒不在意這把劍的損傷,用壞了,再買一把便是。

    此刻磨劍,只為了接下來的殺伐。

    村中接連出了禍事,氛圍緊張,無心弄吃食。午飯與晚飯,都是草草了事。

    傍晚時分,天色一點點暗落。

    張家,夫妻倆相對垂淚,滿堂清冷,憂思悲苦。

    突然,婦人失聲叫道:“當家的,小青去哪兒了?”

    小青,是他們的大女兒,今年剛五歲,長得頗為乖巧可愛。

    張小旺猛地跳起,左右顧望,只見到小兒子玩累了睡在床上,女兒卻悄然無蹤。

    他一顆心沉了下去,趕緊撲出來尋找。

    夕陽西去,暮色翻騰。

    村外小路上,風吹草動,頗為淒清。

    一個小女孩,頭上紮著兩根小辮子,一蹦一跳的走著。她手裡,還拎著一件大人衣服。

    離開村落已有一段距離,到了一片草坡,小女孩停下來,左顧右盼,脆生生道:“奶奶呢?”

    “奶奶,你在哪?我給你送衣服來了!”

    此處草坡,頗為荒涼,那邊長著三棵柳樹。其中一棵樹後面,似乎有人影躲在那裡。

    小女孩見到,咯咯笑道:“奶奶,你要跟我捉迷藏嗎?我找到你了。”

    她說道,小跑過去。

    那柳樹後的身形頗有些佝僂,正是個老婦人的形象,面目慈祥,伸手笑道:“小青,到奶奶這來。”

    一邊叫喚,一邊招手,逗引小女孩過去。

    “奶奶,等等我……”

    小女孩步伐小,跑得不快。

    有風掠起,非比尋常,是股惡風,裹挾著一股讓人作嘔的臭味。

    “好臭!”

    小女孩嫌棄地叫道,不禁用小手捂住了鼻子:“咦,奶奶呢?”

    一眨眼工夫,老婦人消失了。

    一團巨大的陰影慢慢籠罩到小女孩頭上,狀甚猙獰。

    小女孩正要回頭看,便聽到嗤的一聲。

    隨即是一聲咆哮,嚇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奶奶,你在哪?小青好害怕!”

    唰的。

    一隻強有力的手臂把小女孩抱住,摟了過去。

    小青吃驚,不過很快,她就認出人來了,叫道:“面癱叔叔,你怎麼來了?”

    陳唐一手抱人,一手持劍,劍尖處,有血正往下滴落,一滴滴,竟是黑色的,分外妖異。

    他咧嘴一笑,說道:“小青不乖,一個人偷跑出來,你爹娘可要擔心死了。”

    小青道:“是奶奶叫我來的,她說在這兒,冷,要我送衣服上來。還讓我不要告訴爹和娘,聽話的話,給糖我吃。”

    這般年紀,懂得什麼?可能連生與死都不明了。

    陳唐把她放下,說道:“阿發,你抱她回去。”

    後面草叢中,獵戶張阿發心有餘悸地走出來,瞧著陳唐的眼神,盡是敬畏之意。

    剛才一劍,電光火石間,迅猛無匹,便創傷了那頭斑斕猛虎。

    張阿發並沒有看清楚這劍是怎麼刺出的,但他卻知道,那頭猛虎肯定會成為自己的噩夢,一想起來,身子就不禁發抖。

    實在太可怕了!

    那絕對不是一頭正常的野獸……

    “阿發叔叔。”

    對于張阿發,小青顯然更加親近,主動走過去。

    張阿發把她抱起,問道:“陳公子,你呢?”

    陳唐揚了揚手中的劍。

    張阿發立刻明白了,神色肅然,恭聲道:“那公子多加小心。”

    以陳唐的身份和立場,本沒有必要插手此事,更不必去斬殺猛虎。他之所以執意去做,大概便是老生常談的: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吧。

    世途險惡,人心叵測,當置身其中,該如何安身立命?

    既來之,則安之。

    何以安之?

    不外乎手中三尺鋒芒,胸腹間,一腔熱血罷了。

    先前陳唐就感覺到了不對,帶上張阿發來,恰恰趕到,從虎口之下,救下小女孩。

    然而除惡務盡,那猛虎已負傷,跑不掉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5 09:43
不聊齋 第一百三十四章:除惡

    夜幕降臨,一輪明月掛上來。

    將近中秋,月漸圓滿,光華灑地,分外皎潔。

    山脈橫陳,好像一頭沉睡的巨獸。

    呼哧呼哧!

    一頭龐大而猙獰的巨虎在林間穿梭奔走著,所到之處,群獸躲避不及,一些宿鳥遠遠感應到非比尋常的氣息,撲騰騰地離巢飛起,遁逃遠去。

    巨虎也在逃。

    牠的肋部,有一道可怖的劍傷,血流不止,滴滴瀝瀝,灑落在地面上。

    那血,竟是黑色的,頗為詭譎。

    穿山越嶺,此處,已是深山之地。

    在一座幽深的峽穀前,巨虎停住了,舉首顧望,見到前面不遠那一座道觀。

    道觀不大,一進一出,石墻木頂,有幾分出塵之勢。外門橫額上掛副牌匾,寫著三字:

    燕雲觀!

    門口兩邊,各自挑起一盞燈籠,火光明亮。

    巨虎停步,猛地轉身,一雙銅鈴大小的眼睛目露兇光地盯著後方。

    過了一陣,一道人形走了出來,身穿靑袍,背負匣子,手執長劍,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面癱臉上,眸子清冽。

    陳唐打量四周一眼,著重觀察那座道觀,若有所思。

    巨虎低吼一聲,身子一抖,兩道黑影便從兩肋間冒出,一個是老者;一個是老婦人。

    俱是白發蒼蒼的模樣,只是五官面目,早已扭曲,尋不著半點生時的平和慈祥,張牙舞爪的,要擇人而噬。

    “這個,便是倀鬼嗎?”

    陳唐握劍的手,微微一緊。

    他聽詹陽春說過,天下邪祟等級,由低到高,分別為:陰魂、兇魂、倀鬼、魔物等。

    這倀鬼在兇魂之上,早已是兇禍級別,但陳唐有劍匣在,連一位司命鬼魂都能收,怎麼會怕一介倀鬼?

    恰恰相反,他還想主動找些邪祟來,一併收入匣子內,讓神劍滋補一番呢。

    於是,陳唐大踏步逼近上去。

    “吼吼吼!”

    猛虎發出恐嚇般的叫喚著,自個卻在步步後退——牠感覺到了害怕。

    這副情景,看起來倒有些滑稽。

    “無量天尊!”

    忽地一聲道號,一名道人手執拂塵,從道觀內躍出,手指猛虎,喝道:“孽畜,竟敢行兇害人,還不跪地伏誅!”

    喝聲如雷,正氣凜然的樣子。

    “嗷嗚……”

    那猛虎身子一顫,當真便跪伏在地,一動不敢動了。兩道鬼魂收斂入體,看上去,如同一頭溫順的大貓。

    “哼,貧道便收了你!”

    說著,道士手一拋,甩出一根繩索,不偏不倚就套在猛虎頸脖上,拴緊了。

    此道人年約四旬的樣子,留三從短須,面皮白凈,他走過來,沖著陳唐打個稽首:“這位劍俠請了,貧道燕雲子,結廬在此,避世隱居。”

    陳唐面無表情,問道:“道長要如何處置此虎?”

    燕雲子朗聲道:“降魔伏妖,乃貧道本分,自不會饒恕於牠……大俠劍法精妙,一定是武道高人。相請不如偶遇,就請入觀內一坐,喝杯香茗,吃些點心,一解饑渴。”

    “好!”

    陳唐答道。

    燕雲子笑容可掬,伸手道:“請!”

    “請!”

    陳唐邁步上去,手中長劍突然斬出。劍光閃過,一顆頭顱飛起,然後掉落在地,面上五官表情,還凝固著一個熱情招呼的笑容。

    趴伏在地的猛虎憤怒地咆哮起來,輕輕一搖頭,頸脖上套著的繩索便脫落,騰身撲向陳唐。

    陳唐往後一縱身,躲過了這一撲。

    猛虎兇悍,撲空之後,猛地轉身,那根又粗又長的尾巴如同鐵棒子,橫掃而至。

    這一橫掃,已是躲不過去。

    陳唐仗劍格擋。

    啪的一響。

    虎尾巴先硬後軟,瞬間化為軟鞭子,將劍身纏繞幾匝,猛地一扯。

    巨力之下,陳唐猝不及防,這劍便被奪了去。

    奪走了陳唐的劍,猛虎士氣高漲,似乎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再度嘶吼撲來。

    沒了武器,陳唐頗有些遺憾,難得實戰,他還想多練下劍法。

    無劍可用,只能用拳頭了。

    先是一躍,堪堪躲過猛虎的撕咬,隨後右手一按,結結實實按在老虎的額頭上。

    這一按,力道何其大,竟生生把這頭龐然大虎給摁到了地上。

    猛虎一時間掙紮不起,這才明白這個面癱臉拳腳功夫竟比劍法還要厲害得多,奪了他的劍,反而弄巧成拙了。

    掙紮之下,倀鬼再現,鼓蕩起陰風,籠罩過來。

    陳唐正等著牠,背後劍匣霞光噴發,嗖的,乾脆凈落,便把兩道鬼魂給收了進去,微微有水聲。

    除了兩道鬼魂外,還有一道虎魂,生生從猛虎額頭上抽出。其死命抵抗,但都是徒勞的,前後不過數呼吸功夫,虎魂也被收了進去。

    這一下,這頭猛虎徹底成為了死貓,癱軟在地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就連體型,也開始縮水,最後變成一頭只比普通虎類大上一圈的斑斕老虎來。

    陳唐去撿拾自己的劍,發現劍身已被扭曲,廢掉了。

    一下子虧掉數百錢,讓他有些心疼。

    不過將此虎拿到山下去賣,應該能賣一大筆錢。

    至於那道號“燕雲子”的道士,分明便是老虎的主人,乃一介妖道。

    從一開始,陳唐便知道了。

    猛虎為禍,培植倀鬼,背後沒有人操縱才怪。

    此獸逃到此處,絕非偶然,而是自然而然的歸返,是想逃回到主人身邊來,尋求庇護。可笑妖道以為能瞞得過陳唐,先是故意馴服猛虎,然後熱情邀請,想要誆騙陳唐進入道觀內。

    這個妖道不知甚來歷,陳唐也懶得多問,趁其不備,暴起發難,直接削了。免得夜長夢多,不知其身上還有甚厲害術法。

    此刻去搜身,搜出幾件事物來。

    一個錢袋,錢財若干,不多;一口葫蘆,渾身黑不溜秋的,陳唐感受到了一股陰寒的邪祟之氣,仔細去領會,便覺得內頭裝有數以百計的冤魂在裡面嘶吼吶喊,哭鬧詛咒……

    陳唐面色一變,這得虐殺多少人,才能收集到這些冤魂厲鬼?

    妖道,該殺!

    另外,還有一塊黑玉牌子,上面雕刻著一個骷髏圖案,頗為細膩逼真,有森然之氣。圖案之下,一個大大的“鬼”字。

    此牌,應該便是這道士的身份銘牌了,不知代表什麼。

    除了這些,別的沒甚好東西了,至於那柄拂塵,完全就是糊弄人的家什,拿在手上當裝飾品的。

    陳唐目光看向了那座道觀。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5 09:43
不聊齋 第一百三十五章:務盡

    道觀不大,佈置簡單,陳唐進去一看,便知此處應該是燕雲子的臨時住所。就是弄個地方暫住,盤桓在此,煉制邪法的,與那猛虎倀鬼脫不開關系。

    提著燈籠,在觀內轉了一圈,並未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想來也是,似這等妖道,好東西,自是隨身帶在身上,不離左右。

    當然,所謂好壞,也是因人而論。在對方眼裡,煉制的冤魂厲鬼,都是苦心孤詣得來的寶貝資源,而陳唐看來,皆為罪孽。

    這一葫蘆的鬼魂,放到外面去,指不定鬧出什麼大亂子,為禍人間。

    陳唐不是和尚道士,不懂得超度凈化之法,不過他有劍匣。

    便在道觀房間內盤膝坐下,豎放劍匣,處理妥當後,撥開葫蘆的黑玉塞子。

    嗡嗡嗡!

    一團團黑氣當即冒出來,化成一副副猙獰扭曲的面孔。

    這些鬼魂生前飽受折磨,死後怨恨沖天,早喪失了本來的神志意識,只知道擇人而噬。

    它們嗅聞到了生人氣息,便要朝著陳唐撲去。

    霞光噴薄,風卷殘雲般,一掃而空。

    當最後一團黑氣被收進劍匣內,一切皆安然。

    陳唐端起劍匣,搖一搖,水聲咚咚,頗為清脆。

    這一次的汲取,顯然大有裨益。

    他很是歡喜,運轉天人之氣去感應。當氣息探入匣子內,馬上感覺到了一股鋒銳之意,如同被淩厲的北風刮在臉上。

    此劍看來,已然開刃。

    最開始的時候,匣內之劍,就是一個雛形,而或說是模具,只具備劍的形體,卻沒有劍的氣質。但隨著不斷汲取鬼魂陰氣,這劍才漸漸變得真實起來。

    陳唐不知道它要汲取多少氣息,就當是養劍吧。

    再一搖,沒有水聲了,顯然已被吸收幹凈,隨即將其背負到身上。

    再去看那葫蘆,發現其顏色發生了蛻變,不再是那種深沉的黑,色澤清淡了起來,有點發黃。

    指頭敲一敲,彈一彈,噗然有聲。

    這葫蘆能裝鬼魂,想必不是尋常之物,便系到了腰間上,走出去,處理燕雲子的屍首。

    “咦?”

    見到那具虎屍的時候,陳唐驚訝出聲。

    原來老虎的屍體再度變化,幹癟了下去,虎皮毛色,黯淡無光。伸手一抓,便是大片的脫落。

    在上面,陳唐還感受到了一些陰氣的存在,很是微弱,但繚繞不散。

    原來這虎,被妖道淬煉過了,便不再是正常的老虎。當一縷虎魂被劍匣汲取,剩下的軀殼,在一段時間內便會腐化爛掉。而殘留的陰氣,仍然有害。

    只能燒掉了。

    過不多久,道觀著火,燒了起來。

    除了那口葫蘆,錢袋之類,甚至那塊代表身份,可能價值不菲的玉牌,陳唐也都扔進了火裡。

    擔心火勢蔓延開來,會引起森林火災,他便守著,直到明火皆滅,又推石墻壓住,這才離開。

    上來時,怕追丟了,速度頗快;下山之際,則雲淡風輕,並不著急。

    破曉時分,回到村落。

    “陳公子回來了!”

    一聲嚷叫,滿村沸騰。

    陳唐見到,原來屋子外聚著十數人,等在那兒。他們看見陳唐平安歸來,都是歡呼雀躍。

    “那虎,我已經殺了!”

    陳唐淡然說道。

    “好好……”

    諸人齊聲叫好。

    張阿發神情激動地道:“虎屍在哪,我這就帶人去抬下來。”

    陳唐搖搖頭:“搏鬥之下,它跌落懸崖,找不到了。”

    聞言,諸人皆扼腕嘆息。不過虎患已除,乃是天大好事。特別是張小旺一家,更是感激涕零,前來感謝陳唐救了小青。

    吃過午飯,陳唐便收拾好東西,背負書篋,辭別眾人,返回京城。

    村民們雖然不舍,卻也知道,陳唐只是一個匆匆過客罷了,不可能久留於此的。

    人家,可是入京考試,來考功名的。

    但願這位陳公子能金榜題名……

    青州某地,雲深不知處,白雲飄渺,恍若仙境勝地。

    一座座青山林立,一株株巨木參天。

    山后還是山,山上又有山。

    更有飛瀑噴泉,水流潺潺。

    在其中一座山上,一間涼亭內,一名白衣少女坐在那兒,手捧一卷書在看著,自有一種儒雅恬靜的美。

    涼亭簷下,掛著一串別致的風鈴。

    叮叮叮!

    風鈴作響,發出悅耳的鳴奏。

    “姐姐,看甚書,快來陪我練功!”

    胡不喜快步走來。

    她現在的形態有點怪,兩只耳朵尖尖的豎起來,身後,拖曳著一根毛茸茸的長長尾巴,毛色青青。

    到了亭子,嘟嚷道:“看書哪有練功好?人家都欺負上門來了,咱們必須反擊,必須報仇!”

    說著,齜牙咧嘴的,做兇惡狀。

    胡不悔黛眉微蹙:“現在,不是開戰的時候。況且,打不打,娘親自會拿捏主意。”

    “哼,是他們先用卑劣手段襲擊的,還故意製造事端,把我從你身邊騙走,害你差點出事,絕對不可饒恕!”

    胡不喜很憤怒。

    胡不悔淡然道:“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那麼多年來,不一直這樣嗎?”

    胡不喜跳起來:“所以說咱們不能再忍讓了,全面開戰,看誰厲害。”

    “阿喜!”

    胡不悔聲音徒然嚴厲起來:“我早跟你說過,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不是胡鬧的事。一旦開戰,便不可收拾,娘親辛辛苦苦經營的一切,都可能毀掉。”

    胡不喜小聲嘀咕道:“怕這怕那,何時是個頭?”

    胡不悔盯著她:“你還敢說,上次又偷偷跑出去,作弄人家,鬧得滿城風雨,弄出諸多傳聞來。你知不知道,先生很可能會遭受牽連,被你害苦。”

    胡不喜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小義告的狀!好哇,這小老鼠,活得不耐煩了。”

    頓一頓,又很委屈地道:“姐姐,我不是看你送了玉硯給他,又送書給他溫習,以為你對他有好感,就去幫你探一探他的底細嗎?我就發現,這先生的變化甚大,越來越像個小白臉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去惡作劇嗎?”

    胡不悔氣惱不已,卻拿這個妹妹沒辦法。

    胡不喜撅起小嘴:“別說了,這先生學了本事,已經嚇不到他,好生無趣,我就回家咯。”

    說到這,黑溜溜的眼珠子轉動起來:“這先生身上,一定有著秘密。那天晚上,我應該直接把他給綁了的,用皮鞭抽,滴蠟油上去,逼問他……”

    見到胡不悔臉色越發冰冷,不敢說下去了,嘻嘻一笑:“姐姐繼續看書,我去找小義玩耍玩耍。”

    一溜煙跑掉。

    被她一鬧,胡不悔看不進書了,怔怔發呆:不知先生入京考試,今科能否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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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一百三十六章:中秋

    (中秋將至,提前應景下哈!)

    天子試臨近,京城越發繁華熱鬧。

    三年一度,才學雲集。天南地北,數以千計的舉子進京來,匯聚一堂,此乃國之盛事。

    舉子們都為金榜題名而來,舟車勞頓,到了京城後,大都住宿休息,而或溫習功課,鮮有外出遊玩者。

    等考中了進士,想怎麼玩都行。

    外出歸來,回到道觀,陳唐同樣開啟了寒窗苦讀模式。

    他對於今科天子試,志在必得。

    如果說最初之際,前來京城考試,思想上還有所鬆懈的話,與大鬍子相遇後,則徹底改變了想法。

    大鬍子說,想要救他出去,得先考中進士。

    這就等於附加上了一個必須的前提條件。

    幾番琢磨,陳唐覺得最大的可能是,進士功名,儼然官身,對及第學府的邪祟有所克制。

    功名官氣,真切存在。當時考中舉人後,老師的鬼魂想要觸碰一下功名書,都不敢伸手。

    雖然不知進士功名會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但肯定會比舉人優勝許多。

    論起身份地位,舉人只能算候補官身。所謂候補,就是說沒有人脈,沒有人情,沒有空缺的話,可能一輩子都不可能出仕;但進士不同,哪怕最差的三甲“同進士”,基本都能撈個九品芝麻官當當,雖然末流,但終究入了品階,不是“吏”,更不是“役”。

    陳唐要一考而中,單靠天人之氣的加持,並不保險,還得溫習讀書,大量做題,寫文章。

    他現在有了錢,可以到貢院附近一帶租賃地方住了。但思索一番後,還是覺得道觀清凈,更適合溫書備考。

    所以繼續留了下來。

    只是找個時間,去貢院報備,留下道觀的地址,有什麼問題事宜,貢院那邊可派人來聯系他。

    在沒有手機沒有網絡的時空裡,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聯系,真得非常困難,很不方便。人出門後,基本就等於“生死未蔔”的懸疑狀態了。

    “家書抵萬金”,絕非誇大其詞。

    來到京城後,陳唐寫了一封信,請驛站寄遞回潘州給蘇菱,報個平安。將近過去一個多月,只怕現在還在半路上。

    貢院,天子試的報考階段已漸到尾聲,各種統計、登記,抄錄的工作正在密鑼緊鼓地進行著。

    今科天子試頗有不同,雖然屬于常規的三年一度的正科,但由於皇帝進服丹藥,身體安康的緣故,龍顏大悅,或許會進行恩科,對於落榜次數多者,直接賜予“進士出身”。

    所謂恩科,就是開恩之意。屢考不中者,特別是上了年紀的,會是一次莫大機遇。

    一般而言,考來考去都考不中的,基本都比較老的了,他們大都絕了金榜題名的希望,唯一的機會,便是恩科了。

    不過具體章程還沒有出來,只有不少小道消息傳揚,讓人聞風而動。

    貢院一間公房內,那古大人端端正正地坐著,一絲不茍。

    他身前的公案之上,無論書籍,而或筆墨,還是其他的宗卷文書等,一份份,一本本,都是擺設疊放得整整齊齊,容不得有一絲紊亂散雜。

    由此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極為規矩的人。

    “大人。”

    一位執事畢恭畢敬地叫道。

    在貢院內,誰不知道古大人的規矩?絕不允許有任何的僭越和冒犯。

    “甚事?”

    古大人放下手中毛筆,問道。

    那執事把手中一份宗卷遞上去:“這是舉子們最新的補錄資訊。”

    “好。”

    古大人接過,那執事又行一禮,便走出去了。

    翻開宗卷,翻得很快。

    他只在意一個人的信息,要看對方有沒有來登記。

    “嗯?”

    古大人目光一閃,看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浮山分觀?”

    他手指在書案上輕輕敲著:“此子,竟與浮山有關系?如斯,倒有幾分棘手……”

    時光荏苒,忽忽而過。

    今天,已到了中秋。

    中秋佳節,美滿團圓。

    只是這京城中,同樣有著無數外鄉離人,孤身在外。

    每逢佳節倍思親。

    不過眾多舉子,他們終究是不甘寂寞的,以文會友,中秋詩會,各種各樣的名堂大行其道,到了晚上,便是一場場盛宴。

    正好能借機放鬆一下。

    道觀一如往常,清凈冷幽,不見什麼節日氣氛。

    上午的時候,有一隻怪鳥飛進了道觀,落在浮圖道人手上。

    陳唐恰好見到,很快便意識到那鳥不簡單,很可能是浮山觀用來傳遞資訊的特殊信使。

    鳥飛起來,當然比馬跑得快。

    陳唐心想,如果有飛鳥傳書,送信,那自己那封信就能早傳遞到蘇菱手裡了。

    顯然,道人得了某個訊息,而或是指示一類。他走過來,對陳唐道:“書生,我要外出一趟。這道觀,你幫貧道看著。”

    陳唐道:“道長,你修行幾十載,怎地不找個徒弟?”

    他是想撩撥一下,有機會可以自薦。

    道人搖頭搖得像撥浪鼓:“找徒弟就像養兒子,麻煩得很,我才懶得伺候。”

    陳唐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下麵的話沒機會說了。

    看過潘州以及京城的兩處分觀,對於浮山觀的人員數目,也就有了個大概,滿觀上下,不知有二十個人不,當真是式微得很。完全不像那些寫的,人家一個小門派隨隨便便都是上百人的。

    好吧,世界不同,不可相提並論。

    也許,適合修道的人並不多;又或者,人家對於傳法之事,極為看重,寧缺毋濫。

    這個,才是修煉圈子的真實情況。

    “道長要出去多久?”

    陳唐問道。

    道人不在,想弄好吃的就不容易了。

    “快則三五日,慢則三五個月……”

    道人隨口回答。

    陳唐眨了眨眼睛,實在無言以對。

    道人笑道:“你要做什麼事,關門出去即可。”

    陳唐知道道觀不同尋常,等閑也不會有人敢來搗亂偷摸。

    道人說著,兩袖一甩,很光棍地便出門而去。

    剩得陳唐孤零零一個過節,想找個人說話都不容易,嘆息一聲,心道:要不,到了晚上,也去湊湊熱鬧,參加些詩會,吟吟詩,作作詞,順便揚名立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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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一百三十七章:賞月

    陳唐終是熄了去吟詩作對的念頭,一來人生地不熟,勉強湊過去,也是無趣;二來他性子本就不喜熱鬧,更願意宅在道觀內。

    到底是過節,即使一個人,也要搞出些氣氛。

    中午時分,陳唐出門,購買了一大堆食材,三、四種肉,又有香菇青菜等素的。

    拿回道觀備用。

    八月中旬的北地,已有涼意,日頭開始縮短,到了傍晚時分,越發涼了。

    在廚房內,陳唐架起一口泥鍋,炭火焚燒,開始打邊爐,吃火鍋。

    來到這世界,最初一段日子,真是各種不慣,刷牙洗臉,洗澡吃飯等,皆有不同。

    特別是飲食,在物質文明豐富的現代,突然置身於連頓肉都難以吃得上的異時空,日子委實過得清水辛酸。

    所以賺到錢後,在吃喝這方面,陳唐從不吝嗇。

    此乃人生樂趣,怎能虧待自己?

    更不用說他練武養氣,消耗頗大,本就需要每天精細的攝取。

    熬湯底的是一隻老母雞,當湯好了,便開始放其他的肉,開始吃起來。

    陳唐又買了一壇酒,小的,約莫一斤左右。

    此酒酒精含量頗低,比啤酒還要清淡些,喝一斤兩斤,毫無壓力。

    喝酒吃肉,皆為氣氛。

    這一頓,足足吃喝了半個時辰,才心滿意足。收拾好東西,返回房間小憩一會。

    天色黑了下來,院子內蟲鳴啾啾,自從妖蟲被胡員外帶走,院子內重煥生機。

    不過這些蟲兒自是不敢進入陳唐的房間,劍匣在,避之不及。

    又過一陣,一輪明月升起。

    今晚天氣極好,夜空幹凈,月如玉盤,照得天地一片皎潔清明。

    明月是極富詩意的天文景觀,古來今來,以此作為詠誦對象的詩詞文章,數不勝數,其中名篇經典,更是層出不窮。

    若是參加詩會什麼的,陳唐張口能背出數十首名作,震懾群英。

    雖然詩詞為小道,但到了舉子,以及以上的文人圈子,能詩詞,會字畫,能加分不少。一些膾炙人口的篇章拋出,可收割一片名氣。

    只是,陳唐本意,並非是想當個風流才子。

    他搬出一張籐椅來,坐在院中賞月。

    身前擺一方茶幾,上面放著些點心水果之類,又有一壺茶水。

    一個人,悠然自得。

    一人賞月,滿院清光。

    陳唐若有所得,當即取出文房四寶,磨墨揮毫,毫不凝滯地寫出一首長篇來。當真是筆墨酣暢淋漓,極為痛快灑脫。

    筆墨成,長詞就。

    感應上去,一團極為舒服的氣息凝聚在字裡行間,如同清晨時分,在樹葉上逗留滾動的露珠。

    文氣。

    濃郁的文氣。

    經過多次的試驗,陳唐發現這文氣作品,濃薄少多,不但與情感和文采有關系,還與類型內容有關系,甚至好的筆墨紙張,都有一定的加成。

    雖然加的不多,但確實有增益。

    陳唐自身懷有文氣,不管練武還是養氣,天生就有優勢,而汲取作品上的氣息,補益反而不大,等於浪費。

    不過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放棄研究,如何創作出文氣豐富的作品。

    因為自己不需要,可別人很需要,能賣高價。

    陳唐記著那麼多文采飛揚的經典之作,等於是一座移動寶庫,若眼睜睜看著它們束之高閣,成為記憶的廢墟,實在可惜了。

    而且,在這方世界,氣息乃萬物根本,核心所在。

    文氣、血氣、官氣、真氣、陰氣、妖氣……

    肯定還有更多的氣息類型存在。

    能夠將諸多氣息加以甄別,便等於真正認識瞭解這個世界。

    文氣,正是一個非常好的切入點。

    誠如前文所說的,此氣有著維生素的性質效果,作用如同萬金油一般。

    想起趙三爺,還有詹陽春當其時說過的話,陳唐如今明白過來:趙三爺收集作品,但凡有文氣,都行;而詹陽春要求的就高了,需要作品意境,最好有出塵空靈之意。

    換句話說,蘊含文氣的作品意境,如果能契合到他們修煉的功法特性,效果將會更勝一籌。

    不過趙三爺由於初入內家,饑不擇食;詹陽春出身浮山,傳承深厚,就顯得挑剔……

    如此一想,這文氣也不簡單。

    陳唐小心翼翼地等這幅作品的墨汁幹了,這才卷住,放好,想著那天拿去裝裱起來。

    可惜至今,他還沒有弄到合適的印章,暫時只能在空白處題個名。

    今晚這一幅字,是他寫出的蘊含文氣最多的作品,而且類型討好,行情肯定不會差,別說幾百錢,上千錢都大有可能。

    作品完成,陳唐心情大好。隨即又拿出一物,在手中把玩。

    是個葫蘆,從燕雲子身上得來的那口葫蘆。

    此物本來裝納著眾多冤魂厲鬼,渾體漆黑,如同澆墨上去。但自從那些鬼魂被劍匣汲取了之後,葫蘆發生了變化。黑色褪去,顯露出本來的色澤,是一種厚實的土黃色。

    葫蘆這種東西,在修行圈中頗為流行,作用不小,不少厲害法寶,都是葫蘆來著,甚至有著裝天吞月的神通。

    當然,那都是神話故事了。

    對于此物,陳唐很想研究出個名堂,看有無大用。

    不過他是個門外漢,懂得不多,是以歸來後,曾拿著葫蘆去向浮圖道人請教。

    道人看了一眼,便道:“此乃玄陰葫蘆,旁門左道,用來淬煉陰祟之物。”

    其也不理會陳唐是從哪兒得來的。

    陳唐又問:“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用處?”

    “能用來裝酒,特別是藥酒,能入味,增加藥性。不少修士,都喜歡用它來釀酒。”

    道人回答得乾脆。

    瞭解之後,陳唐明白了,這東西算不得什麼寶物,但也有一定的實用性。落在妖道手中,乃罪孽之器;而用作正途,卻能為藥。

    玩了一陣,到了子時,該回房打坐養氣,然後睡覺了。

    今晚佳節,京城熱鬧非凡,喧嘩陣陣。

    道觀這邊,卻是清幽清冷,少人來往。哪怕在中秋,亦是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夜空上吹來了一團烏雲,把明月給遮擋住了。大片大片的陰影,開始在城中投放。

    一隻羽毛漆黑的怪鳥,忽而飛來,落在道觀外的一棵樹上。

    然後是第二隻,第三只……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5 09:45
不聊齋 第一百三十八章:找死

    道觀院外,長著幾棵槐樹,不算高大。入秋了,片片葉子金黃,掉落下來,樹冠變得稀疏寥落,一根根樹枝橫陳。

    子時過後,烏雲蔽月,有怪鳥自西方飛來,落在樹枝上。

    一隻、兩只、三隻……

    最後足有九隻之數,定定地站在樹上,排列成一串兒。各自睜著一雙碧瑩瑩的眼睛,眼勾勾地盯著下方的小道觀,分外瘮人。

    又過了一陣,有風吹來,席捲起一股黑霧,慢慢朝著道觀籠罩而去。

    然後,九隻羽毛漆黑的怪鳥,同時張口。每一張嘴兒內都噴出一縷黑氣,混合進霧氣中,一同罩向道觀。

    懸掛在觀門之上的那面乾元鏡忽而發動,射出一片灰濛濛的光,落在霧氣內。

    只是霧氣勢大,鋪蓋而至,銅鏡竟是招架不住,數呼吸間,啪的一下,就掉落下來,砸在地上,打破了。

    黑氣裹挾著霧氣,繼續壓落。

    黑暗中,忽然有人乾咳一聲。

    樹上的九隻怪鳥被驚動,立刻轉頭去看,就見到一個邋遢道人從巷道裡走出來。

    “你真要保此子?”

    其中一隻烏鴉,突地張口,口吐人言。

    道人冷言道:“汝犯吾道觀,毀吾法器,卻是過界了。”

    說著,一手伸出。

    他所在的位置,與這邊之間,還有好一段距離,然而那手驟然伸長,長達十數丈,手掌更是變得巨大如扇,一下子就抓住九隻烏鴉,狠狠一捏。

    長手縮回,恢復原狀。掌心處,有一片翎羽,漆黑如墨,有靈異的光芒閃爍。

    九鴉被滅,霧氣隨即像潮水般退開,消散。

    夜空之上,明月當空,破雲而出,天地又是一片清明。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出動了冥鴉,勢在必得呀,就那麼害怕此子金榜題名……”

    道人嘟囔了句:“只是竟然敢算計到本道頭上來,還想來個調虎離山?找死……”

    說著,轉身離開。

    由始到終,道觀內一片平靜,睡在房間的陳唐似乎一無所知。

    啪的一響!

    京城某地,一座方正莊肅的府邸內,書房中,古大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

    突然間,其頸脖處一圈兒出現斷裂,隨即,一顆人頭便掉了下來。

    沒有頭顱的身軀站起,邁前兩步,蹲下去,雙手將人頭撿拾起,然後再安放回頸脖之上,擰了擰,重新擰緊了。

    神態木然,雙眸卻有怨毒的光芒流露而出,張口罵了句:“好個道人!”

    八月過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寒涼。

    京城是真正的北地,不同于潘州,冬天來得早。

    九月下旬,貢院傳來文書消息,今科天子試定了日期,從十月十五開始。

    對於古代的科舉考試,陳唐頗有研究,也知道不同的朝代,考試規矩有所不同。

    在殷國,又是另一番規矩。

    從童子試,到舉子試,再到天子試,三大階段。至於另一時空的會試、殿試,卻一併合攏到天子試裡來了。

    考完試後,金榜題名者,可參加瓊林宴。

    宴後,各進士便可返鄉,至於官職任命,皆有吏部安排。第一甲頭三名者有機會直接留在京城,進入翰林院。其餘的,基本都是安排到各地任職。

    整個流程,頗為緩慢,一年時間,都算快的了。有的人,要等兩年,甚至三年,才接到公文。

    殷國立國數百年,到了如今,早已是機構臃腫,尾大不掉。每一個縣城裡頭,人員都塞得滿滿的,很難有位置空缺。

    而每一屆天子試,錄取人數都會達到五、六百人左右。

    這個人數看似不多,但要明白的是,他們都是能當官的。

    而真正入品的官職,本就不多。

    數目多的是“吏”,是“役”。一個官位,起碼搭配數十名吏和役,從而形成一個龐大的官僚體系。

    這種制度有利有弊,但存在已久,早已根深蒂固,很難改變。

    為瞭解決冗員問題,近年來,朝廷做了不少針對性的工夫,比如在舉子試方面,施行名額限制,把人數壓住。畢竟一年一考,考出的舉子人數多起來,也不好安置。

    舉子不同秀才,考得舉人功名後,便有田產俸祿發放,基本屬於國家供養的了。而到了進士階層,領取的資源就更多了。又免除眾多徭役,以及稅賦,由此引發的弊端,數不勝數。

    當時間久了,土地兼併,豪族林立,一層層的剝削之下,最底層的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於是,上層建築便出現多頭現象,在野心與利益的驅動下,坐不住了,談不攏了,很容易就產生矛盾與爭鬥,使得國土分裂,大亂起來。

    正如史書常談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縱觀歷史,似乎每一個皇朝,都是這樣崩塌下來的。

    是從上而下的崩塌。

    至於位於最下面的那些人,仿佛永遠都是被欺淩,被鎮壓的份……

    陳唐到這殷國,在這方面倒是做了不少研究工作,不過受限於資訊的蔽塞,資料的欠缺,只能從宏觀上做些分析。

    求生的方式有千百種,滅亡的形式卻往往一致。

    這個王朝,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一存在,無法預知下一階段會發生什麼大事件,更別提改變歷史的車輪了。他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去分析問題,然後做出有利的預判,從而活得更好。

    好好地活著,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身邊的人,周圍的人,也能活得好些。

    能做到這一步,恐怕便要窮究一生了。

    面對滿地枯黃,陳唐也不明白為何自己突然大發感嘆起來,或者,是讀書多了,總會有些不切實際的執著理想。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只是這般想法,總是沉重的,不夠愉快,也不一定討人歡喜。

    人心如水,太過於善變,兼且詭譎。

    時光似箭,到了十月。

    這時,陳唐要搬離道觀,到貢院指定的客棧內住宿了。

    如斯安排,是朝廷照顧,也是為了統一管理,免得舉子們出了差錯,以至於錯過天子試。

    算起來,只剩十來天時間,便正式開考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5 09:45
不聊齋 第一百三十九章:相遇

    在道觀住了不短的一段時日,雖然道人不說,但陳唐心中明白,對方給予了不少照顧。

    是以辭別之際,再三作揖,以表感謝。

    道人依然一副蠻不正經的樣子,甚至都沒抬頭來看,只專注盆中相鬥的兩只蟲兒——這等季節,兩蟲養得依舊彪悍,果然不同一般。

    只是等陳唐走出了院子後,道人霍然抬頭,雙目炯炯,嘴裡喃喃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道門已式微,朝野漸衰敗,終有一劫降臨下來。這小子,卻不知從那冒出來的,竟算不透他……難怪青丘家的姑娘,陰司的鬼物,皆是對他有興趣……”

    鴻福客棧,陳唐被安排至此。客棧上下,全部都是前來考試的士子。

    天南地北,各種口音。

    同為考得功名的讀書人,本身就處於一個大圈子內,自然頗多話題。

    不過大圈子中,又劃分出了很多個小圈子,基本以地域為界線。

    比如說,從江州來的,自成一圈;從青州來的,又成一圈……

    從中舉以來,陳唐頗有跳出圈子外的意思,除了一些表面上的應酬外,戶外活動,也就那一次詩會了。

    他本就不喜熱鬧,也不願意太多交際。

    雖然這樣做,會導致孤立,失去許多資源往來,然而性格如此,很難改變。

    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沒了人情摻雜,便會落花流水春去也。

    很現實的關系。

    陳唐識人多矣,但基本都是點頭之交。人緣算是不錯,無交惡之輩,但知己也難尋得來。

    很淡的感覺。

    清淡而自在。

    陳唐身上,藏著不少秘密,並不願被人知曉,自然而然,就下意識地與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住進客棧,自然沒了道觀時的清靜,各種寒暄,人情問候,無法避免。

    飲食方面,也有不便。

    朝廷安排客棧給士子住,吃喝卻得自個付賬的。錢倒沒什麼,主要是想找好吃的,並不容易,要離開客棧,到外面去弄。

    另外,絕大部分的士子都帶著書童侍女之類,跟隨在身邊侍候,陳唐孤家寡人一個,顯得另類。

    有些士子暗中猜測,覺得陳唐一定是家境不好,導致養不起下人伴當。

    雖然說舉人功名,基本具備了中產資格,吃喝無憂。但凡事無絕對,總有些特殊的情況出現。

    即使如此,眾士子也不敢輕視於他。

    皆因陳唐看著,實在太年輕了,年輕且英俊,賣相十足。當瞭解到陳唐還是潘州舉子試解元時,更是多了兩分看重。

    天下九州,論科舉文章水準,以江南為首,北地次之,而中部,便是屬於墊底的。所以每年舉子試,被錄取的名額數目,也是最少的,往往不超過兩位數,而江南數州,最多的,可達三十餘人。

    比較之下,相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朝廷定額,多有不公之處,近年朝野上,便有些出身中部的大臣提出異議,要求扶持中部,否則的話,滿朝文武,皆南北之官,容易出問題。

    然而積重難返,把持朝綱和權柄的大員們,基本都是兩地出身,如何肯輕易再讓出名額來?

    北地有京城罩著,而江南自古富庶,名門望族不勝枚舉,勢力影響舉足輕重。

    唯有位於中部的兩、三州貧瘠且無人,難以說得上話。

    潘州的科舉水準一向不被人看好,不過能考解元,又是如此年青,自然前途不差。

    一個說不好,今科就中了,飛上枝頭變鳳凰。

    讀書人的圈子,關系三大鐵,一是師生;一是同窗;還有一個,便是同年。

    師生關系不用多說,基本都會被打上烙印的。不過考到了進士,往大方面講,皆為“天子門生”,為皇帝服務;同窗即同學,拜在同一位老師門下,一起讀書的。由於不同階段,老師也會不同,所以同窗的涵義範圍可不小;關系排在最後的“同年”,意思是同年同科考中,一旦說起來,同樣有著不淺的情誼在。

    同年考試,既是競爭對手,也可能是友朋,彼此之間,等閑不會隨便交惡。

    當然,也不會存在特意奉承巴結之類。

    客棧人多,然而稱不上熱鬧。哪怕數十人坐在一起吃飯,也是頗為安靜。

    食不言,乃是基本禮儀,註定了他們不可能像江湖豪客們那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然後酒酣耳熱地高談闊論。

    那樣的話,畫風可不對了。

    茶餘飯後,說的話題,或風花雪月;或論及今科主考官可能是誰誰誰等,然後討論起這些可能人選的文章風格,氣氛才變得熱烈起來。

    揣測考題,以及經義風格,是非常重要的一項備考功課。

    主考官,往往便是出題者。

    但不管是最終人選,還是題目,都屬於絕對保密內容,不到考試當天,都不會揭曉出來。如有洩露,便是極為嚴重的事件,牽涉者,人頭落地。

    “陳兄,原來你住在這裡。”

    一日中午,陳唐在一樓用膳時,就見到那範軒走了過來,滿臉笑容地打招呼。

    而微胖的範元像跟屁蟲般跟在其身後,瞧見陳唐,臉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終是與這范氏兄弟又遇上了,看樣子,對方是專門找過來的。

    這並不奇怪,同為參考的舉子,雖然不同時間抵達京城,但到了現在這個階段,被安排住進客棧內,碰頭的幾率大增。

    更何況,對方有心來尋人。

    在劍匣吞噬掉宋司命一縷鬼魂後,在後面的路程上,陳唐還頗為擔心對方死心不息,會繼續前來找麻煩。但好在一路平靜,再無事端。

    他沒事,范氏兄弟看起來也沒遇著事。

    至於別的舉子,肯定有失落者,只是消息蔽塞,不為人知罷了。

    這世界,人出遠門,就置身於一種“生死未蔔”的狀態了。到不到目的地,家人不知道;這邊同樣也不確定你是否要來,又或者走到半路,又打道回府了……

    反正就兩頭不到岸,生死兩茫茫。

    人無法定位元,消息的傳遞又實在太慢太慢。

    對于範軒的問候,陳唐禮節性地回了句。

    範軒熱情地道:“陳兄,如不嫌棄,今晚我做東,請你到燕子樓喝酒。”

    燕子樓,乃京城名樓之一。

    陳唐婉拒道:“考試之前,我不喝酒。”

    範軒點點頭,知道急不來:“也罷,那就等考過之後,我再來請陳兄。”

    陳唐避重就輕地回答:“到時再說吧。”

    范軒見他態度淡然,呵呵一笑,又說了兩句,就告辭離去。

    到了外面,範元憤憤道:“請他喝酒,還推三阻四,咱們範氏,可是秦州望族,不知多少人巴結不來。”

    範軒道:“人自有不同,你莫要聒噪。”

    範元有些不以為然地一撇嘴,若非來之前,範軒已再三叮囑,在陳唐面前,他就得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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