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不聊齋 作者:陳留堂 (連載中)

 
twu0107 2018-12-20 16:58: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4 99841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7 10:52
不聊齋 第一百七十章:舉人

    破敗的寺廟後面,無端出現一座宅子,燈火通明,再蠢的人也能瞧出問題。

    寧弈使勁地揉了揉眼睛,但眼前情景不變,他低聲問道:“不矜,這個又是妄境嗎?”

    陳唐點點頭:“不錯。”

    他視線之內,也是宅子,但卻感受到一股股濃鬱的陰氣,繚繞其上。

    諸多陰氣,極為濃厚,像是籠罩著一層霧。寺廟門外的妄境與之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

    那麼宅子裡頭的存在,就不可等閑視之了。

    陳唐倒不畏懼,如果自己對付不了,還有劍匣在。匣中寶劍,湛湛然,已饑渴難忍,許久不曾汲取到鬼魂。

    寧弈頗為緊張,挨得陳唐很緊。先前在庭院解手,一不留神便著了道,腦子迷迷糊糊的,做出那等羞恥事來。當一個人被迷了心竅,喪失自主意識,確實可怖,怎麼死都不知道。

    陳唐稍一遲疑,便走向宅子。

    高大的宅子,門戶為古銅色,門前還有三排石階,塑造的極為真實,讓人很難分辨真偽。

    “錢府,怎麼會是錢府呢?”

    同行的寧弈很是驚詫地叫喚出聲。

    但見宅子門額上,掛副牌匾,果然寫著“錢府”兩個大黑字。

    陳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他與錢府之間,並無糾葛,可以說彼此陌生。只通過雲來客棧等,間接有過往來。

    其中繞不開的關節點,便是宋司命的鬼魂分身,借屍還魂了。借的,正是錢舉人他爹的屍。

    至今為止,陳唐與那神秘的及第學府多番糾纏,但其中不少事情,還沒弄明白。

    及第學府隸屬陰司,然而陰司是何等存在,恍若一個巨大的謎團,撲朔迷離,不得真相。

    關于此事,詹陽春說過,範軒同樣提及,但都語焉不詳,不夠清楚。

    都說陰司乃天下邪祟聚集之所,大概可以理解成陰曹地府一類的機構。而那位宋司命,應該屬於其中一位高層。

    當其時在雲來客棧,陳唐借助劍匣,將宋司命一縷鬼魂攝收掉,給予對方一記創傷。後來的路途,就一直平安,再無事端了。

    對此,陳唐猜測陰司行事,必然有所限制和顧忌。畢竟天下時局,只是剛處於一種秩序渙散的關頭,並未完全崩壞。還是有著規矩的,不可能任由邪祟妖魔為所欲為。

    而到了今年,隨著皇帝駕崩,廟堂亂成一團,黨同伐異,爭鬥不休。皇室,與一些大臣將皇帝之死,歸咎於道門釋家,提出“俠以武犯禁,修以術亂綱”的說法,要大肆打擊,誅殺妖道,沒收廟宇產業等。本來就不夠穩定的秩序規矩,開始加劇崩潰……

    陳唐回來,一路所見所聞,深有體會。遠的不說,這信白鎮的變化,便是一個社會動蕩的縮影。

    再到這法元寺。

    天下間寺廟多若繁星,遭受淪陷破敗的,絕不會只得這一間。

    今晚陳唐還在想,致使法元寺破敗的邪祟,究竟是什麼。當見到這“錢府”二字,更為困惑:錢舉人,真得變成邪祟了嗎?若不是,怎麼會在法元寺後院弄出一間錢府來?

    便在此際,咿呀一響,那門戶打開,一名白衣女子盈盈地走出來。

    寧弈見著,嚇一跳,隨即臉有怒色:“不矜,便是這女鬼施法,作弄於我。”

    但見那女子身材嬌嬈,眉目艷麗,一手輕撫峰巒挺拔的胸口,瞥向陳唐的眼神,還帶著一股哀怨嗔怪的意味,仿佛怪陳唐不懂憐香惜玉,一拳差點把她打得魂飛魄散。

    其站在門前,道個萬福,嬌聲道:“兩位公子,我家老爺有請!”

    寧弈道:“不矜,莫要被她迷惑,一定是個圈套,故意誆騙我們進去的。”

    陳唐笑道:“寧兄,我們此來,不就是要找錢舉人討個公道說法的嗎?都到了門前,怎能打退堂鼓?”

    寧弈急了:“可這是妄境,是假的。那錢舉人,也不知真假,就算是真的,只怕早已變成了惡鬼。”

    陳唐道:“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說著,邁步踏上臺階。

    寧弈一跺腳,甚至都懷疑陳唐是不是被迷了心智,居然真得進去了。他略一躊躇,還是跟隨上去。

    女子笑容盈盈,眼波流轉。

    寧弈著了一次道,不敢與之對視,眼角瞥來,卻發現這女鬼的目光,完全放在陳唐身上。

    穿過前院,繞過一扇古色生香的屏風,到了正廳。

    “兩位公子,裡邊請!”

    “好。”

    陳唐跨過門檻,走了進去。寧弈跟在後面,見女子矮身侍奉在側邊,由於角度的問題,居高臨下看,可見衣襟處勒出一片嬌膩的雪白,分外晃眼。

    “阿尼陀佛,非禮勿視……”

    寧弈心裡連忙念叨一句,趕緊跟上陳唐。

    大廳頗為寬闊,兩排方正的大木椅子。上首一張太師椅,端端正正地坐著一人。

    這人身穿緋紅色官服,頭戴雙翅紗帽,面如紅棗,三縷長須,非常的嚴肅,一看就是副官相,如同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陳唐心中一凜,覺得似曾相識。很快,他想起來了,那個會掉頭的蘇書生。

    兩者之間,雖然五官樣子有所差異,但神情儀態,卻極為相似,一樣的嚴肅刻板,生人勿進。

    蘇書生,是進過及第學府的;那麼,這錢舉人呢?

    答案呼之欲出,陳唐不驚反喜。他有心逗留在虢若縣境內,正是要去尋找及第學府,營救大鬍子。現在見著這錢舉人,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陳唐並不明確錢舉人是如何進入的及第學府,但可以肯定,此事發生,應該在其父錢大善人喪事之後,也就是陳唐等人,離開信白鎮之後發生的事了。

    “舉人……考城隍……”

    腦海有靈光閃過,陳唐似乎明白了此事的來龍去脈:難不成是宋司命沒有留下陳唐與範軒等,轉而把目光盯到了錢舉人身上,讓他去考了城隍?

    這樣的話,很多事情就能解釋得通了。

    在錢舉人兩則,各站一名官差打扮的人,木頭似的杵在那兒,一動不動。

    寧弈不清楚其中門道,忍不住開口問道:“閣下便是信白鎮的錢舉人?你是人是鬼?”

    “大膽書生,出言無狀,罪當下獄!”

    那兩名官差模樣的人異口同聲喝道,隨即撲下,一手執鐵索,一人持枷鎖,面目變化,青面獠牙,哪是官差?分明是鬼差!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7 10:53
不聊齋 第一百七十一章:對賭

    兩名青面獠牙的鬼差撲下,手持鐵鏈枷鎖等,便要往寧弈頭上套去。

    寧弈吃驚,下意識地朝陳唐身邊閃躲。

    陳唐目光一閃,巍然不動。

    “住手!”

    上面的錢舉人開口喝道:“退下。”

    兩名鬼差悻悻然地退回原來站著的地方,又恢復成那副木然的神態。

    陳唐打量錢舉人,忽問:“這法元寺,可是閣下所為?據我所知,陰司管陰間事,你們,過界了。”

    錢舉人神色不動,張口道:“天地動蕩,所謂界限,早已模糊。”

    陳唐眉頭一挑:“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

    錢舉人道:“錢某在此,乃是得了司命大人的命令,要等待一個人。”

    陳唐聞言,心頭一動:“宋司命?”

    “不錯。”

    “看來,我便是你要等的人了。”

    錢舉人點點頭:“司命大人說,你會回來。”

    “如果我不來法元寺呢?”

    陳唐問。

    錢舉人道:“但你一定會經過信白鎮。”

    說到這,陳唐有些明白了。對方吃定,自己肯定要來營救大鬍子,微一沉吟,問:“那宋司命呢?”

    “大人已經沉睡。”

    “沉睡?”

    陳唐微微一怔,此詞,大概便是“休眠”的意思吧。不知是不是因為上次之事,而或別的限制。

    這更印證了先前的猜想,陰司存在,尤其是上了級別的,它們想要在人間出現,行走,並不容易。正如那句老話:陰陽相隔。相比之下,反而是些低層面的邪祟,冒頭為禍。就不知道隨著時局崩潰,那些約束限制的天地規則,會不會遭受破壞。到了那時候,如果那些龐然鬼物顯露人間,就不可收拾了。

    屆時人間,將成鬼蜮。

    而另一方面,一直以來,陰司都在對人間進行各種滲透,觸角探出,培植著屬于陰司的凡俗力量。

    顯然,錢舉人便是被網羅腐化了的。就不知是自願呢,還是受到了誘惑,反正便去考了城隍,成為陰司一員。

    然而錢舉人的狀態有些古怪,在他身上,並未感受到陰氣。換句話說,他不算死人。

    只是,他還算得是活人嗎?

    一時間,陳唐難以界定。就跟當日所見的蘇書生一般,瞧不出端倪。如果一定要用個詞來形容的話,或許說“活死人”,比較恰當。宛如行屍走肉,提線木偶。

    這些活死人,便是陰司滲透人間的凡俗勢力所在。而且走的是讀書功名的路線,顯得頗為高端。

    陳唐不知道陰司是如何對他們進行改造的,又施展了何等神通手段,竟能瞞天過海,李代桃僵?

    他更關心的是,這個天下,廟堂之上,朝野當中,究竟有多少活死人存在。其中官階做到最高的,會是幾品了?

    這可是真正的“尸位素餐”,教人聽著,毛骨悚然。

    上一次,宋司命便是要讓陳唐,也變成一位活死人,要將他的人頭掛在那棵怪樹之上。

    對了,那樹上掛著數十顆人頭,會不會便意味著對應的活死人數目?

    煉制活死人,應該有著失敗的幾率。那位掉頭的蘇敬亭蘇書生,估計便是位失敗品,導致敗露了。

    想到這,陳唐吸一口氣,回到眼前來,問道:“現在,你已經等到我了,有何指教?”

    錢舉人道:“大人說,要和你打個賭。”

    “什麼賭?”

    “你要救人,而大人,要你的劍!”

    錢舉人一字字說道,字正腔圓,沒有半點情感波動,仿佛只是在復述,一字不漏。

    旁邊寧弈聽得雲山霧裡,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聽到“劍”字,心中暗道:原來不矜身上,竟真帶著劍,他果然是一名劍客。但是,劍藏在哪兒?難道是傳說中的劍仙,藏器於胸腹間,張口一吐,便可飛劍殺人?

    他大感興趣,一個勁打量著。

    陳唐笑了:“你的意思是,我要用劍來交換人?”

    錢舉人搖搖頭:“那便是交換,不是對賭了。”

    “願聞其詳。”

    “大人說,可以讓你坐上鬼馬車,送你進及第學府,給你一個救人的機會;若是成功,大人無話可說;但若是失敗,你,以及你的劍,都要永遠留下來。”

    陳唐聽著,呵呵一笑:“這個對賭條件,可真是不公平。不過也是,人與鬼談,怎麼可能有公平可言?”

    錢舉人慢慢道:“你若是不願意,也可就此離去。大人沉睡,我留不下你。但出去以後,你不可能找得到入口,進入學府。還有,你那位長輩,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要是拖延時日,你再想救,也救不了了。”

    陳唐道:“如此說來,我得必須答應這個對賭了?”

    錢舉人難得地咧嘴一笑:“其實這不是賭,而是一個選擇,你的選擇。要明哲保身,還是選擇道義。”

    陳唐也笑了:“我很同意,一句話:小孩子才做選擇題。大人,統統都要!”

    錢舉人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意思便是,我很不喜歡你,特別不喜歡你坐在上面,高高在上地跟我說話。”

    陳唐說著,下一刻,身形暴起,撲騰而去。

    “大膽!”

    兩名鬼差怒喝,立刻沖出來,擋在前面。

    陳唐雙臂一振,一拳一掌,呼嘯轟出,速度極快。

    砰砰!

    兩名鬼差閃避不及,被打個正著,同時發出淒厲的慘叫。形體都被轟散了去,化成兩團灰黑的鬼魂,面目扭曲。它們畏懼于陳唐的兇猛,便要逃走。

    陳唐背上的書篋內,一道霞光噴發而出,輕輕一卷,便將處于範圍內的兩道鬼魂給席捲了進去,再無聲息動靜了。

    “啊!”

    霞光現時,站在後面的女鬼驚駭欲絕,雖然有一段距離,並未被波及,但遠遠感受到一抹威懾無比的氣息,她頓時嚇得渾身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癱軟得像一團爛泥,瑟瑟發抖中。

    這,便是劍?

    寧弈同樣看得目瞪口呆,與此同時,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怪不得陳唐一直表現得穩健淡定,藝高當然膽大。

    “你!”

    錢舉人終於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大動肝火。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7 10:54
不聊齋 第一百七十二章:選擇

    眼睜睜看著兩名鬼差當面被滅殺,錢舉人臉面掛不住了。他為活死人,沒有鬼魂,並未感受到那道霞光的恐怖之處,當即拍案而起,怒聲喝問:“你!”

    陳唐冷言相看:“你什麼你?若非還有用處,便把你的頭摘了下來。”

    “好,很好……”

    錢舉人恨得咬牙切齒,但又無可奈何。

    這件差事,是司命大人吩咐下來的。若是辦砸辦壞了,等待他的,將會是生不如死的懲罰——雖然,他已經死過一次。

    陳唐不把他放在眼裡,錢舉人被煉制改造的時間不長,未成氣候。其將法元寺上下禍害,又殺死諸多被迷惑的前來領粥吃的災民,顯而易見,就是想籍此提升實力。

    活死人,沒有鬼魂,但也是邪祟的一種特殊存在。宋司命方面,又派遣鬼差女鬼等前來輔助。

    至於為什麼挑法元寺下手,答案很明顯:和尚吃齋,修養心性,許多都是童子身,氣血不虧。這對於邪祟,本身就具備著某種特別裨益和吸引力。

    陳唐早看不慣這番惡行,於是施以雷霆手段,直接滅殺兩名鬼差,這心中才有所痛快了。

    老生常談:俠以武犯禁。

    核心便在於一個“武”字,當人掌握到一定的力量,便會心性張揚開來,不再像普通人那般諸多禁忌。

    陳唐行事,一向低調而謹慎,但隨著氣息茁壯,他的確發生了變化,越發變得行事任俠起來,於是,便有了選擇:“這個對賭,我接了,你叫那鬼馬車來!”

    誠如對方所言,他的確無法找到及第學府的入口和方法。陰陽相隔,至少現階段,還是有著界限壁壘,難以打破。既然對方願意送他進去,這是個機會,陳唐必須抓住,救出大鬍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這不是感情用事,亦非盲目自信。上一次,大鬍子不惜動用飛劍,救他脫險;這一次,就輪到陳唐投桃報李,給予回報了。

    他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起碼,他已經考到了進士。

    見到陳唐願意前往及第學府,錢舉人大喜,一拍手:“果然爽快,你且稍等,鬼馬車很快便來。”

    陳唐忽道:“且慢。”

    錢舉人心中一個咯噔,還以為陳唐要反悔了,就聽他說:“我有同伴,他去不得,要留在這裡。”

    一指寧弈。

    寧弈聞言,忙道:“陳兄,此地兇惡,我要是留下來,可是九死一生。”

    陳唐淡然道:“你若跟去,便是十死無生。”

    此去學府,自有兇險,帶著寧弈,便等於帶了個累贅,對誰都不好。

    寧弈聽著,啞口無言。

    陳唐又道:“剛才你也聽到了,你所希望尋覓的及第學府,絕非想像中的那樣。除非,你也想變成他那樣!”

    指向了錢舉人。

    寧弈忿然道:“若如斯,我寧願不考功名。”

    陳唐道:“所以你就留下來。”

    錢舉人道:“不錯,他入不得學府。小環,小環你在幹什麼?還不帶這位公子下去歇息?”

    那女鬼顫巍巍地站起來,渾身都被冷汗給濕透了,凹凸有致的身材盡顯無遺。

    陳唐瞥一眼,面露古怪之色:都成鬼了,還會濕成這樣?

    乾咳一聲,朗聲道:“事先聲明,爾等敢對他不利,休怪我出來後辣手無情。”

    錢舉人道:“公子放心,小環會好好招待他的。”

    心裡冷笑:你若出不來,看我怎麼招待他?

    寧弈臉色變幻,終是一跺腳,作揖道:“陳兄,那你保重。”

    陳唐打趣道:“最難消受美人恩,你更要保重。”

    想到先前抱柱子的事,寧弈一張臉頓時垮了下去,無精打埰地跟著女鬼走出了大廳。

    錢舉人對陳唐做個“請”的手勢,笑吟吟道:“公子,請隨我來。”

    “好。”

    錢舉人前頭帶路,轉出大廳,去往後院。

    陳唐一邊走,一邊左右顧盼,發現這座宅子的妄境,塑造得真是極為真實。他只感受到處處皆有陰氣繚繞,但一時間,並未發現破綻在哪個地方,難以破掉。

    走出去後,景觀突然又一變,前面出現一條街道,足有兩丈多寬,延伸不知幾許長。街道兩邊,有著一間間如同格子般的房屋。

    正是夜深人靜時,諸多房屋皆關門閉戶,不見動靜。不過每一間房屋的簷下,都懸掛出一盞白皮燈籠。

    白皮黑字,大大的“奠”字。

    這是給死人辦喪事掛的燈籠。

    有多少座房屋,就有多少盞燈籠,一盞接著一盞,綿延開來,營造出一種陰森肅然的氛圍。

    錢舉人道:“公子請稍等,鬼馬車很快便來。”

    陳唐不說話,只凝神打量。一座座的房屋之上,陰氣都頗為濃郁,如同一團團烏雲籠罩砸那兒。

    莫非,這便是陰陽交界處了?

    陰司存在,強大而神秘。有機會的話,陳唐就要探索清楚個中奧秘,看能否揣摩出些規律來。

    這個,對以後的發展很重要。

    天下必亂,而在亂世,想要生存下來,活得很好,就必須未雨綢繆,做好各種準備。

    邪祟、妖魔、動亂之下爆發出來的惡毒人心……

    這些,都是要面對的重重兇險。

    一路來,陳唐練武養氣,考取功名,就是為了能好好面對未來的種種險惡。

    得得得!

    有馬蹄聲響起。

    錢舉人臉有喜色:“車子來了!”

    陳唐舉目看去,過不多久,就見到一輛馬車出現在街道的一頭,不疾不徐地跑了過來。

    車轅上沒有車夫,只懸掛著一盞奠字燈籠;而拉車的那匹馬,沒有頭!

    這一幕,似曾相識。那一次,陳唐坐上的馬車,不管車內躺著的公子,還是趕車的老把式,而或拉車的那匹馬。他們的頭,皆可掉落。

    沒有頭顱,在文學藝術上,有著豐富的象徵意義,絕非僅僅代表“死亡”那麼簡單。

    馬車停到陳唐身邊。

    錢舉人極為難得地笑容可掬,再度做出“請”的手勢。

    陳唐笑笑,邁步上車,坐進車廂。裡頭有些昏暗,但鋪墊著毯子,坐著還挺舒服的。

    馬車再度啟動,轔轔而行,在錢舉人的視線注視之下,慢慢消失在長街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當馬車停住,陳唐下車,抬頭正看見那棵蒼勁森然的怪樹,枯枝猙獰,直刺穹蒼。

    掛在樹枝上的一顆顆人頭,如有所覺,紛紛轉過來,雙眼圓睜,貪婪地盯著出現的陳唐……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7 10:54
不聊齋 第一百七十三章:摧心

    將陳唐送到,那斷頭鬼馬車便“得得得”地離去。

    怪樹、人頭、墳塋,陰氣沖天,光怪陸離,恍若妄境。

    但陳唐知道,這裡,已是陰司區域,它真實存在於這個非正常的時空裡。

    從書篋內拿出劍匣,抱在手上——此物,正是他敢於進入陰司的最大依仗。

    如果錢舉人所言非虛,宋司命已經沉睡,那自然最好不過;不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那一套,陳唐從來不會相信,早做好了全面戒備的準備。

    打量四周,陰氣森森,稍遠一些的地方,便烏黑一團,看不分明。近景之處,便是那一座巨大的墳塋,以及一株古怪枯樹了。

    陰陽有別,陰司環境,本就不適合生人生存活動。尋常人等,待得久些,便會迷失本性神智——這便是陳唐無法帶寧弈一起進來的緣故,不得已讓他留在外面。

    在此期間,不管是錢舉人還是女鬼,都不敢對寧弈不利。

    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

    在大宅妄境中,陳唐擊殺兩名鬼差,是立威。至於錢舉人,卻暫時動不得,畢竟還得靠他召喚來鬼馬車,否則的話,根本無法進入陰司。

    宋司命與陳唐之間的賭約,就建立在這個基礎上。

    即使陳唐本身,進來之後,處於此等境況,都不敢說有萬全之策,何況寧弈?

    實在顧不得那麼多了。

    陰氣無處不在,無時不刻都在侵蝕過來,看這勢頭,比上一次要洶湧得多。

    陳唐邁步走向怪樹,第一時間,要確認大鬍子的狀況如何。

    “桀桀,書生,你竟敢真得進來了!”

    樹枝上一顆頭顱,猛地張嘴說話。

    頭顱長長的黑發,系於樹枝上,斷口處,平整光滑,半點血跡皆無。而其五官分明,眉清目秀。只是臉色極其雪白,像一張白紙,讓人看見,心裡瘮得慌。

    這絕對不是屬於活人的頭臉,更超出了科學所能解釋的範疇。

    不過在這非正常的世界討論科學問題,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凝神觀察這顆頭顱,對於那活死人的情況,陳唐心裡隱約又多了些瞭解。

    顯然,這些頭顱都在被怪樹所滋養著的。而諸如外面的錢舉人等,他們的項上腦袋,雖然與本來面目一模一樣,但早已移花接木,被換掉了的。

    如斯手段,駭人聽聞,恐怕只得陰司才具備。

    陳唐無法洞悉其中的玄機,只推測個大概,這趟進入,他又不是來研究頭顱的。當下一努嘴,問道:“宋司命?”

    既然宋司命能借屍還魂,那麼通過一個人頭來說話,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那頭顱咧嘴一笑:“聰明。”

    陳唐道:“原來你並沒有沉睡。”

    “你錯了,我一直在沉睡。”

    陳唐眉頭一挑,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大概便是本體與分身之間的關系。

    本體元神,在墳塋沉眠;不過有分身神魂出來,寄身在這頭顱上。

    確定了這一點,稍稍安心。只要不是正面硬撼宋司命,那成功的幾率便大增。

    “書生似乎很開心!”

    “嗯,他覺得能贏。”

    “贏?哈哈,天真幼稚又可笑……”

    便在此際,一個個頭顱盡皆開眼,七嘴八舌地說道。

    這場景看著,極為詭譎,可又有點黑色幽默的味道,像是在說群口相聲。

    如果每一顆頭顱,都代表一縷分身鬼魂的話,這未免也太多了。

    應該不是那樣……

    最可能的,只是宋司命完全掌握著所有頭顱的思想活動,然後一問一答罷了。

    真是個精神病呀!

    陳唐不理會它們,繼續走向樹底下。在外面,並沒有見到鑲嵌在樹身上的大鬍子。計算時日,距離上一次的離開,已有大半年。那時候大鬍子雖然說還能撐個兩三年光陰,可誰知道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變故?

    大鬍子卡在樹身內的境況,相當不妙。

    反正在陳唐看來,如果是自己淪入那等地步,只怕不用幾天功夫,便支撐不住了。也不知道大鬍子修煉的是什麼高深功法,竟能與怪樹對抗十多年光陰。

    傳說中的《金剛不壞之身》?

    不對,他是道士,怎會釋家神通?

    陳唐不明所以,想著這事,等將其營救出來後,再說不遲。

    顯而易見,怪樹將大鬍子裹在樹幹上,是要汲取掉他的血肉精氣,化作養分,然後再用來提供給掛在樹枝上的人頭。如此一來,便形成了一個供養的小循環體系。

    當走近去,又見到樹底之下,有一根根蒼勁的根系裸露橫陳出來。那些根系之上,呈現出一種暗紅色,仿佛是一根根粗大的血管。

    那些血色,有流動的跡象。只是相當緩慢,不認真觀察的話,還以為只是表面的色澤。

    然後,陳唐就看到大鬍子了。

    比起上一次,其卡入的位置更深一籌,整個軀體,似乎都被吞進了樹裡去。只還剩得一顆腦袋顯露其外,但後腦勺那些地方,也與樹幹融合了。就連頭發胡須,都長進了樹身內。

    大鬍子雙目緊閉,臉色有點發灰,就與怪樹的整體色調接近,稍遠一些,難以辨認得出來。

    陳唐心裡,莫名一酸,出聲叫喚道:“大鬍子伯伯?”

    沒有回應,其仿佛進入了一種類似龜息的休眠狀態,無法喚醒。

    陳唐打量著巨大的樹幹,樹皮斑駁,露出裡面精鐵一般的木質,尋常刀劍難以劈砍得動。

    那麼,怎麼救人?

    用手挖扒?

    他當即運轉氣息,然後一爪抓上去。

    遭受反彈,五指生疼,再看樹身上,竟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陳唐不禁倒吸口冷氣:如此堅硬,哪怕他已用上七八分的勁力,仍是望樹興嘆,毫無作為。

    原來,那宋司命的對賭安排,根本不用弄什麼其他手段狙擊阻擋,這棵怪樹,本身就是最大的屏障所在。

    所以宋司命放心沉睡;所以那些人頭任由陳唐走到樹底下,來到大鬍子面前。

    也就到此為止了。

    “桀桀桀!”

    一股陰風席捲而來,數十人頭發出嘲諷般的怪笑,隨即瑯瑯讀書聲起:“異史氏曰:繭絲蠅跡,嘔學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通吾曹之性命。遇合難期,遭逢不測;傲骨嶙嶙,搔頭自愛。嘆面目之酸澀,來鬼物之揶揄。頻居陋巷之中,則須發條條可醜;一落金榜之外,則文章處處皆疵……”

    陰風森寒入骨,讀書聲淒涼摧心。

    陳唐面色一變,他在此地,無法停留多久。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7 10:55
不聊齋 第一百七十四章:出鞘

    陳唐不能在陰司地界久留,這是一個幾乎無法違背的法則。宋司命的安排用心十分明確簡單,也不用弄什麼手段,直接就是耗時間——陳唐救不出大鬍子,找不到出去的路徑,他便將活活困死在此地。

    “這就是你設的局嗎……”

    盤膝坐下來,就坐在樹幹之前,陳唐開始思考。泥丸宮中,有氣息加持,倒不至於慌亂。他已非吳下阿蒙,以當下的修為境界,在一段時間內,並不用擔心陰風與讀書聲的侵蝕。

    既然是局,就必然有破局的方法。首要前提,正是救出大鬍子。可要救人,就得破開怪樹。又或者說,樂觀一些的話,只要鬧出足夠的動靜來,喚醒大鬍子,可能他便會給予正確的指導……

    作為一位被困在此十多年的高人,在漫長的抵抗光陰中,他一定積累了不少經驗,以及做了很多研究工作。

    想到這,陳唐雙眼一亮,馬上起身去嘗試。

    喚醒一個人有多難?

    那得看對方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了,睡著、昏迷、假裝不動、又或者其他。

    陳唐走近來,大喊大叫,甚至伸手去掐大鬍子的面皮,拔他的鬍子。

    大鬍子的面部肌肉頗為僵硬,像是塊石頭般,抓上去,冷冷的。

    陳唐甚至都懷疑,其已經變成了怪樹的一部分,同質化了……

    折騰一番,毫無效果作用。大鬍子卡在樹身上,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是一具屍體。

    但他的鼻孔,卻有氣息吐納,不疾不徐,有著一番規律。

    正是這氣息,證明其還活著。

    掛在樹枝上的眾多人頭看在眼裡,發出戲謔的笑聲,讀書聲更加響亮。

    常規的方法果然行不通,陳唐不氣餒,若是那麼容易就喚醒,大鬍子早就察覺醒來了。

    那就換個別的。

    之前大鬍子說過,要陳唐考上進士,才有相救的機會。

    這句話,應該很重要,也與及第學府的名堂息息相關。

    不過至今為止,陳唐還搞不懂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最有可能的,是功名官身壓制邪祟。但以宋司命的級別,按理說不會畏懼才對。硬要套上來的話,只能說是有相關的法則束縛,對進士以上的讀書人有保護光環……

    然而這樣的道理,就顯得有點生硬了,禁不起推敲細究。

    若非如此,那會不會是那張進士功名書,能克制這棵怪樹?

    陳唐異想天開,立刻付諸行動,取出那張厚實的泊金紙來,往樹身上貼去。

    浮山觀的道人,善於煉符。五花八門的符咒,各具功效威能,頗為了得。而用符咒來降妖除魔,也是他們的看家本領之一。

    現在,陳唐就把這張進士功名書,當做符咒來用了。雖然看著有些荒誕,但不試過,怎麼知道可不可行?

    數十人頭的讀書聲戛然而止,一雙雙目光落下來,落在功名書上。流露出貪婪、渴望、還有怨憤的神情。

    這些人頭的原身,都是讀書人,而且幾乎都是鬱鬱不得志的讀書人。多為童生、秀才之類,舉人為數不多。他們屢考不第,屢敗屢戰,為的,便是這麼一張進士功名書。

    他們千方百計,歷經艱辛地來尋找及第學府,無非也是要金榜題名。

    個中執念,已經深入骨髓。

    而宋司命便是利用了這個弱點破綻,從而將他們的人頭砍下,掛到了樹上。

    如今見到陳唐拿出這張發著淡然金光的進士功名書,諸多人頭書都顧不上讀了,紛紛轉頭看來。

    陳唐一見,心中一喜:似乎有戲!

    當即把功名書往樹上一拍。

    啪的,一聲輕響。除此以外,卻沒其他動靜。書還是書,樹還是樹,並無變化。

    陳唐不死心,再將功名書拍上大鬍子的額頭。

    依然如故。

    他嘆息一聲,知道自己想岔了,此路又不通。只得怏然地把功名書重新放回書篋內,放好。

    數十人頭的目光依依不捨地從書篋處收回,再度張口讀書,然而情緒無疑受到了波動影響,扯開喉嚨來讀,聲音變得不整齊,像是一群聒噪的知了。

    吵死了。

    陳唐抱著劍匣,目光掃向這些懸掛著的頭顱,它們離地或高或低,低的,不過丈余,高的,掛在樹間上。

    最後,陳唐認準了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頭,雙腳一蹬,騰躍上去,伸手便摘。

    唰的!

    抓了個空,那人頭竟憑空移動,下一刻,已經出現在高處的一根枝丫之上:

    “嘿嘿……”

    有縹緲的怪笑聲起,似乎在嘲弄陳唐的徒勞無功。

    這個閃現速度極快,陳唐沒有抓住,而左手抱著的劍匣,也沒有激發霞光。他之所以對人頭下手,主要便是想要逼出隱藏其中的宋司命的那一縷分身鬼魂。

    可惜,諸多人頭早有防備,形同鬼魅,難以捉摸。

    陳唐沒有功夫與它們捉迷藏,四、五十顆人頭,各自分散在不同方位的高低枝丫之上,別說不好摘,即使摘到了,要一一顆顆分辨,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

    時間拖得久,越發不利。陰氣不斷,讀書聲不絕於耳,所帶來的侵蝕壓力只會越來越大。

    落回原地,凝視粗大而堅硬的樹幹,陳唐喃喃道:“看來,只能孤注一擲了。”

    想要破樹,終歸只得一個選擇,便是手持利器,以巨力破之。

    陳唐手無寸鐵,但匣中有劍。

    於是再度盤膝於地上,將劍匣豎立在身前,雙手按上去,稍一猶豫,終是下了決心,全身氣息運轉,源源不斷地輸入劍匣之中。

    一路來,隨著不斷的汲取鬼魂,那柄匣中寶劍得到裨益滋養,漸趨成型。而吞噬了進士官氣後,陳唐的天人之氣也是大有增漲,躍然提升。

    兩者結合,已可嘗試著催動匣中神劍。

    這是最後的一張牌,也是在沒有其他辦法之下,陳唐所能做出的最後抉擇。

    但這劍匣,恍若個無底洞,一股股的氣息灌輸進去,仍是不夠,還不滿足。

    隨著氣息不斷外輸,陳唐就像個失血過多的人,臉色發白,汗如雨下。

    他圓睜雙眼,猛地大喝一聲:“開!”

    聲若龍吟,怪樹震動,所有的讀書聲如同被一劍斬斷,頓時鴉雀無聲。

    劍匣口處,霞光閃現,一劍出鞘!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7 10:56
不聊齋 第一百七十五章:破局

    霞光噴薄,一劍出鞘,化作一片濛濛白光,快如閃電。嗤的一下,便斬在堅硬斑駁的樹身之上。

    “啊!”

    這棵名為“陰陽幽冥樹”的怪樹,竟如同人一般,發出淒厲的嚎叫。

    陳唐聽著,心中一凜。此樹果然非尋常植物,牠是“活著”的,是一棵活了不知多少年頭的精怪。

    “啊啊啊!”

    與此同時,懸掛在樹枝上的眾多人頭也張嘴發出淒叫。好像那一劍,也斬在它們的頭上。

    那一劍,實在驚艷,石破天驚!

    陳唐首次催動,生怕駕馭不住,是以意念施展之下,不敢靠著大鬍子太近。萬一斬錯了,那就悲劇。因此劍刃落處,足足在一丈的高點,非常犀利地劈了進去。

    一斬而沒,化作無形!

    樹身上,被劈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有殷紅的血飛濺而出,流淌不止。

    “啊啊啊啊!”

    鬼哭神嚎的慘叫聲不絕於耳,樹幹發生一種奇異的扭曲,像是一個受到重創,在拼命掙紮的人。隨著扭曲,那一根根**的枝丫便甩動起來。使得懸掛其上的諸多人頭,晃來蕩去的。讓人看著,竟有幾分滑稽的荒誕意味。

    斬出這一劍,陳唐幾乎耗盡**所有的氣息,一**坐在地上,大口喘粗氣,累得像狗。不過關鍵時刻,仍不能放鬆,眼睛睜得大大,死死地盯著那邊。

    樹幹扭曲之下,動靜何其大,卡在裡頭的大鬍子猛地睜開眼睛,目光依然清冽,只是略帶迷茫之色。隨後,他看見了陳唐,吃驚不已:“陳家小子,怎麼是你?”

    陳唐急聲道:“大鬍子伯伯,快出來!”

    大鬍子到底非常人,很快就覺察到陰陽幽冥樹的異樣,知道這是自己脫身的良機,一旦錯過,再無機會。

    他當即舌綻春雷,沉喝一聲:“破!”

    渾身一掙,體格撐起,仿佛**般膨脹。劈裡啪啦,纏繞在身上的一些根系被撐斷,破裂開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再一縮,恢復成正常。一大一小間,覓得破綻,身形一閃,便從樹上走了出來,口中大笑:“哈哈哈,死老鬼困吾十多年,還是殺不死我,痛快!”

    陳唐打量著他,見其衣衫襤褸,鬍子頭發亂糟糟的,像是頂著一頭野草,只能見到一雙眸子,目光炯炯。

    便忍不住道:“大鬍子伯伯,如此痛快。不如趁著那宋司命正在沉睡,咱們去宰了它?”

    大鬍子瞪他一眼:“你這**,說話不怕被風閃了**。在陰司界域,要斬殺一位司命,談何容易?”

    頓一頓,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出去再說。”

    “好!”

    陳唐乾脆應道,背好書篋,抱住劍匣。

    大鬍子一把將他抓住,目光閃動,似乎在觀察方位。很快,他便認準了位置,大踏步奔去。

    “啊!想走?”

    不知是怪樹,還是人頭在說話。呼的,一根長長的樹枝席捲而至,有若一條惡毒的蟒蛇。

    “來得正好!想吃我?今日先斷你一臂,收回點利息……”

    大鬍子說道,一道熒光飛出,正是那飛劍。

    幹凈利索,便將那根樹枝給切斷。斷枝掉在地上,猶自甩動,像是一條巨大的蚯蚓。

    飛劍轉回,在一處虛空一點,洞穿個口子。

    大鬍子帶著陳唐,快速穿過去。

    外面,夜色沉沉,風聲呼呼,一片漆黑。但不遠的地方,卻有一座大宅子,亮著燈火。

    陳唐立刻認出來了,那兒,正是錢府妄境。大鬍子的定位做得極為準確,一下子便回到法元寺內。

    這,才是真正的高人。能破陰陽屏障,自主穿梭往來。哪怕被困十多年光陰,可一旦脫困,便似乎猛虎出籠,你大爺還是你大爺。

    陳唐心中,好不羨慕。

    見那妄境,大鬍子冷哼一聲,右腳一跺,砰的,整座法元寺都仿佛晃動了一下。

    嘩啦嘩啦!

    那燈火通明的妄境就像是一大塊玻璃,瞬間被打碎,散了一地,原形畢露。

    再一看,那兒就是個早已荒蕪的大院子,雜草叢生,處處顯露出破敗的氣息來。

    錢舉人呆頭鵝般站在那,手中提著一盞燈籠,口中顫聲道:“公子,你,你們出來了?”

    大鬍子見著,冷然道:“一介活死人,留之何用?”

    伸手一彈!

    啪的,錢舉人的項上人頭便骨碌碌掉了下來,砸在地上。

    陳唐還想問寧弈在那兒呢,大鬍子就已下手了。

    兩人轉回寺廟大殿,裡頭篝火獵獵,正見到寧弈坐在那兒,而女鬼小環則不見影蹤。

    “不矜,你果然成功了。”

    寧弈一臉歡喜,看見野人般的大鬍子,不禁嚇一跳。

    陳唐打量他一眼,問:“那女鬼呢?”

    “呃,她……她不在這……可能已經逃跑了。”

    寧弈支吾說道,臉色有異。

    陳唐瞧在眼裡,心裡明白幾分,想道:莫不是在此期間,這傢伙與那女鬼勾搭起來了?

    於是臉色一板:“寧兄,人鬼殊途,你可不要犯傻。”

    寧弈連忙擺手道:“我哪裡會?”

    頓一頓,嘆道:“只是小環與我說,她身世淒慘,遭受脅迫,才不得不在此做那茍且之事。我心生惻隱,就讓她走了。”

    陳唐搖搖頭,不再理會,趕緊躺下來——催動那一劍,破掉宋司命的局,消耗透支,他已頗為虛弱,必須休息。至於其他,統統顧不上了。

    那邊大鬍子同樣盤膝坐下,開始閉目養神。別看他先前飛劍斷枝,彈指擊殺錢舉人,看似輕描淡寫,實則上,也是耗費了最後的那點精元力量。主要是因為遭受重創後的陰陽幽冥樹,實力已大打折扣。至於錢舉人,對大鬍子而言,更是弱雞一個。殺之,真如殺雞一般,沒甚好說的。

    寧弈看著躺下便睡著的陳唐,又望向坐著不動,如入定老僧的“野人”,張口無言,心裡嘀咕:下半夜,只能自己來守夜了……

    那堆篝火,木柴已經燒得差不多,需要添柴,

    他便站起,抽了根燃燒的木條,當做火把,探頭探腦地走了出去。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7 10:56
不聊齋 第一百七十六章:行走

    陳唐醒來的時候全身腰酸骨疼,仿佛被人蹂躪了百十次般,腦袋發脹,甚至出現了耳鳴現象。

    除此之外,就是感覺餓,餓得胃發慌。

    昨天本來就沒吃到什麼,消耗透支後,整個人都被抽空,當真是前胸貼後背那種,感覺相當不好。

    天已大亮,寧弈與大鬍子都不在殿內,前面的一堆火炭,猶自散發出絲絲暖氣。

    奮力坐起身,將當枕頭的劍匣拿在手上,輕輕拍一拍,苦笑道:“這大招,真不能隨便動用。”

    昨夜那一劍,讓他對於劍匣有了一個全面深入的認識和瞭解。

    陳唐以氣馭劍,激發出來的,只是一道劍氣,並非寶劍本體。

    他現在的修為,只能做到這一步。

    當劍氣激發後,匣中劍便重歸於平淡,黯然了下來。

    說白了,就是之前積攢的能量已經消耗一空,又得重新汲取,再度溫養。

    似乎有點坑,但也能理解。畢竟劍匣本身,就是寶物;加上那道劍氣實在逆天,如果能無限循環使用,那陳唐立刻便天下無敵,高手寂寞了。

    主要這是現階段的情況,不屬于完全狀態。如果蓄養充分,何止一道劍氣?能好幾道飛出,像拍電影般,多劍齊飛,那將厲害到什麼程度?

    不過當下只能想想,畢竟光養一道,催發出來,都要了半條命。

    把劍匣裝進書篋內,陳唐覺得,自己必須去找點吃,否則真會餓暈在這廟內。

    “不矜,你醒了?”

    寧弈走了進來,手裡抱著一大捆木柴。

    陳唐沒好氣地道:“還燒什麼?趕緊下山找吃的。”

    寧弈回答:“那位大鬍子前輩已經去狩獵了,吩咐我在此生火。”

    原來如此。

    陳唐重新坐到地上,大鬍子出手,絕無失手。想到很快便有肉食,更感到饑腸轆轆。

    幸好沒有等太久,大鬍子便回來了,手中提著一頭已宰殺幹凈的馬鹿,看樣子,足有數十斤。

    大鬍子顯然也收拾了一番,亂發紮起,挽個道髻,用根樹枝插住。臉上經過清洗,似乎還修了鬍子,雖然依舊濃密,但起碼沒那麼雜亂了。

    選根粗大的木料,把馬鹿穿好,然後放到火上烤。

    大鬍子讓寧弈做這事,隨即招手叫陳唐出去外面說話。

    陳唐眼巴巴看著火上的肉,說道:“大鬍子伯伯,我餓!”

    大鬍子把眼一瞪,叫道:“沒那麼快好。”

    陳唐只得與他出去,開始散步走起來。

    今天天氣不錯,日出東方,陽光映照。但見寺廟蔽敗,光景淒涼,讓人為之嘆息。

    大胡子目灼灼地盯著陳唐,看得陳唐有些不好意思。

    “我沒想到,你真得會來救我!”

    大鬍子開口說道。

    陳唐道:“是你讓我考上進士,便來救你的,我已經中了,而且是探花。”

    大鬍子眨了眨眼睛,哈哈一笑:“沒想到,老陳家居然能出探花,了不起。”

    陳唐問道:“但昨夜之際,我發現進士功名,似乎沒用。”

    大鬍子啞然失笑:“傻孩子,上一次,我只是說說而已。好讓你勤奮讀書,去考個功名,沒想到你當真了。”

    果真這般,陳唐聽著,不禁鼓起了眼睛。他早覺得此事有蹊蹺,曾有幾番猜測。

    但話說回來,如果沒有考上進士,就不能吞噬那道官氣。氣息不夠茁壯,也就無法催動劍氣了。

    冥冥中,還是存在著因果。

    大鬍子道:“老陳有子如此,足可含笑九泉了。”

    陳唐笑笑,趕緊趁機問起當年的事來。

    大鬍子倒也不隱瞞,說了個大概。

    原來當年,其與陳唐之父陳平為至交好友,兩人闖蕩江湖,快馬恩仇,頗為飛揚。後來一次,因緣際遇之下,他們闖入了一處兇地,得了兩套玄奧寶物;一套名為《道典真經》;一套為《善養經》。不過在奪寶的過程中,陳平受了重傷。大鬍子將他送回家,並留下《善養經》以及劍匣,自己則學了《道典真經》。

    那時候,大鬍子與陳平的本事,並未有多厲害了得。而是在修習了《道典真經》後,大鬍子才掌握飛劍神通,修為境界突飛猛進。於是仗劍來找宋司命,要替好友陳平報仇。然而卻中了圈套,被困在陰陽幽冥樹上。

    好在他練成了真經,以此護體,才能苦苦支撐下來;而宋司命也是看中了那《道典真經》的玄妙,要通過怪樹,將大鬍子整體煉化,化作養料……

    上一次陳唐被卷進來,與大鬍子相遇,純屬偶然。而大鬍子亦未寄望於他。只是不忍見故人之子,喪身于陰司界域,所以不惜動用真元,施展飛劍,幫陳唐脫困。

    實在沒想到,沒過一年的時間,陳唐就再度進入,並給予陰陽幽冥樹重創,投桃報李,讓大鬍子脫身出來。

    被困在其間的十多年光陰,大鬍子並未虛度,修為漸趨爐火純青。只是他動彈不得,日夜受陰氣侵蝕,被陰陽幽冥樹汲取元氣,實在是到了一個性命攸關的階段。若無法離開,最多兩年,便會徹底被陰陽幽冥樹給同化,成為肥料養分,骨渣都不會剩下一點,完全消亡。

    瞭解到這些,陳唐為之恍然,明白了來龍去脈:“如此說來,那宋司命便是我的殺父仇人了?”

    大鬍子道:“奪寶過程中,一番亂戰,其中錯對是非,難以分辯。不過宋司命,確實對你父親出了手。”

    “我明白了。”

    陳唐目光閃動,他雖然是雀占鳩巢,但既得其身,便要承其因果。加上記憶情感,本就有所交融,很難割捨得開來了。

    大鬍子道:“你不用想太多,你雖然練成了《善養經》,又考上了進士,但在宋司命面前,仍不夠看。”

    陳唐點點頭:“我不會亂來的。”

    看著他,大鬍子嘆道:“言必信,行必果,嘖嘖,你真是很像你父親。”

    陳唐不好意思地一笑:“對了,大鬍子伯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開口閉口這般稱呼,頗為不敬。”

    大鬍子笑道:“我俗家“燕”姓,至於名字,早遺忘多年,不提也罷。不過在浸淫《道典真經》時,偶得兩字,覺得甚好,便以此作道號,名為:還丹。”

    陳唐點點頭:“那好,以後便叫你‘燕伯伯’了。你今日脫困,需要找個地方休養,便跟我回潘州吧。”

    “去那養老嗎?”

    燕還丹打趣道,目光熠熠:“我還有著許多事做,等吃完肉後,便要與你分別了。”

    陳唐聞言,嘆息一聲,卻不好勉強。天大地大,像燕還丹這般的人物,註定不會偏居一隅,甘於寂寞的。

    燕還丹一拍他肩膀:“陳家小子,男人大丈夫,頂天立地,當光明磊落,胸懷廣闊,何必做那兒女扭捏之態?這個世界,很大。當你修有所成,你也會出來好好看一看,走一走的。”

    陳唐被他一拍,差點受不住,忙道:“燕伯伯以後有空閑,可一定要來看我。”

    兩人說了好一陣,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回去殿內,果然聞到撲鼻的肉香。

    鹿肉烤得差不多了。

    雖然沒有油鹽等調料,寧弈的手藝也差點,但對於餓肚子的人來說,有熟肉吃,便是無上的山珍海味。

    一頓饕餮,近三分之二的肉,都進了燕還丹的肚子,陳唐吃得也不少,起碼四、五斤。相比之下,寧弈啃了一塊,肚子便撐著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燕還丹與陳唐,實在想不到,一個人的胃口,會好到如此地步。

    “惜乎無酒!”

    燕還丹遺憾地說道。

    吃飽了肉,渾身慢慢有了氣力,陳唐也變得精神了。

    稍作休息,燕還丹便起身告別,走得瀟灑。陽光照在他襤褸不堪的衣衫上,隱隱有異光閃現,應非凡物。當下山時,又聽到他吟唱道:“天地見無極,吾生正當時;提劍走人間,誰有不平事?”

    其聲粗獷,其詩有豪氣。

    陳唐聽著,嘆息一聲:真任俠也!

    寧弈也是不無羨慕地道:“這位前輩,一定是世外高人。”

    陳唐糾正道:“我家燕伯伯,可是在凡俗間行走,哪裡世外了?”

    寧弈連忙點頭:“對,是這樣。其實我還想拜師來著,但開不了口。”

    陳唐不禁腹誹道:我都沒有拜師呢……

    當即問:“寧兄,你接下來要去哪兒?”

    寧弈想了想:“皇帝駕崩,舉國發喪,又有諸般變故。我想著,還是回家好了。閉門讀書,備考今年的舉子試,看能否高中。”

    陳唐道:“如此甚好。世途兇惡,風霜如刀,遊學在外,實在不太平。”

    寧弈說道:“不矜你也是要回潘州去。”

    兩人離開法元寺,下了山,途徑信白鎮,來到官道上,便作揖分別。

    目送寧弈離去,陳唐目光閃動,不知在想著什麼,最後終是化作一聲嘆息。

    錢舉人已死,信白鎮的情況,不知又會有什麼變化。不過陳唐當下,也不想去多加理會。

    離家太久,蘇菱一人在家裡,不知生活得如何。

    此間事了,陳唐只想馬上返回潘州。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7 10:57
不聊齋 第一百七十七章:還鄉

    抵達虢若縣時,進城,陳唐表明身份。自是受到一番接待,隨後驛站方面,安排了一輛馬車,負責送陳唐返回潘州府。

    這個,屬於額外的福利待遇。

    作為朝廷的一個下屬基礎機構,驛站平常也就向公務人員提供些湯水吃食,住宿而已。而不管吃住,條件都好不到哪裡去,所以有錢的,大都選擇自理。至於派送馬車業務,這次主要是看在“探花”面子上,要做個人情。

    車子陳舊,拉車的也是匹老馬,走得不快。

    不過陳唐已經很滿足,他囊中羞澀,只能靠驛站這條路線回家。坐在車上,也能好好休養一番,想些事情。

    在法元寺內,與燕還丹一席話,瞭解清楚到《善養經》的來龍去脈,以及亡父的一些事情。心中諸多疑團,得到解釋。

    燕還丹說,其與陳父,一同得到兩套玄奧法門:一為《善養經》,一為《道典真經》。如此機緣,堪稱逆天。

    當然,陳父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兩套功法,孰優孰劣,難以比較。燕還丹為道士出身,選擇《道典真經》合情合理。

    雖然他說在修煉此經前,並沒有多大本事。但對於這個說法,陳唐卻不信,認為大鬍子自謙。

    如果只得不入流的三腳貓功夫,能有實力闖入兇地,並獲得機緣?

    別說笑了。

    同理,那時候的陳父,想必也是練武有了幾分火候。只不過當其時的陳唐年幼,對此一無所知罷了。

    燕還丹本為高手,練成《道典真經》後,自然更勝一籌,所以才敢進入陰司,找宋司命報仇。不料遭了算計,身陷囹圄。他之所以能支撐十多年,主要是靠著《道典真經》。

    對于此經,燕還丹並未多說,陳唐自也不好打聽。不過觀察一番下來,陳唐有所發現,猜測那經文載體,有可能是一件衣甲之類的事物,被燕還丹穿在了身上。

    又或者,直接煉化,練進了體內,已與血肉融合……

    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善養經》是劍匣與觀想圖配套;《道典真經》是衣甲與飛劍搭配?

    陳唐本來要邀請燕還丹一同到潘州去,然後好好討教一番,然而燕還丹直接拒絕了。也許他真得有很多事情要去處理;也許,他可能過意不去,一時間,難以找到與陳唐相處的合適方式,覺得很不習慣。

    像大鬍子這般的人,本就言語不多,被困十多年後,性情肯定更加孤僻。

    當年燕還丹應該是受了陳父的臨終託付,要照顧這對孤兒寡母。無奈報仇不成,遭遇變故,致使無法完成諾言。如今面對陳唐,自是心懷愧疚。

    更不用說,他之所以能從陰陽幽冥樹上脫身,還是靠著陳唐這位子侄相救。

    如此一來,這心裡就更不好受了。

    陳唐是讀過《心理學》的人,對此多有探討研究,是以沒有多說什麼,先讓燕還丹一個人離去,好好靜靜。

    《道典真經》是大鬍子的機緣,陳唐的機緣則是《善養經》。現在陳唐的實力比起燕還丹來,相差甚遠,但並不代表《善養經》不好,他才修煉多久?

    本來就是不同體系與特點的兩門功法。

    燕還丹是高人,又是自家長輩,陳唐當然不會客氣,抓緊時間向其請教解惑。但一番交談下來,並沒有獲悉太多的東西。

    關于朝廷,關於妖魔,關於邪祟,其實在此之前,陳唐已經瞭解到不少訊息。至於更高層次的存在,本就限於極小的一個圈子裡,哪怕燕還丹,也知之不詳。

    另外,他可是被困陰司十數年的了!

    等於坐了十四、五年的牢獄,外界諸多變幻,早已滄海桑田,就連皇帝駕崩都不知道呢。

    在這方面,陳唐反而能當他的“老師”。

    總而言之,順利救得燕還丹出來,便了卻一樁心事,可以一身輕松地還鄉回家。陳唐心裡,也不會想著從此以後,便有一座大靠山,可以橫行無忌了。

    由此至終,他都喜歡靠自己。

    趕車的車夫姓“劉”,年約五旬,是個話癆——也許他見坐在車上的,是位探花郎,所以才特別多話,一有機會,便找出些話題來。主要內容是說驛站的勞累,以及他家庭的狀況,兒女不爭氣,當不上體面人什麼的。

    反正言語之間,都表達著一個意思:希望遇到貴人,拉他一把。

    大多時候,陳唐都選擇當個聽眾。他理解車夫的意思,只是,他雖然是個探花郎,但還沒有多少能力當貴人。

    很多人都有一個誤解,覺得只要考到功名了,便會立刻飛黃騰達,笑傲天下。

    但其實,功名僅僅是一塊敲門磚而已。帶來最大的光環效果,是關乎名頭上的,顯得“虛”。真正的考驗,是開門之後,踏上的仕途,那才是實權。

    然而仕途險惡,不知有多少風波,稍不小心,便會翻船人亡。

    在人類社會的發展史上,官本位是一個傳承千年的體制,此中觀念早已深入人心,融合到每一滴血液裡頭。

    試問天下,誰不想當官?

    不少文人大家,做著厭煩官場的詩句,但骨子裡頭,還是渴望出仕當官,而且當大官。王維寄情山水,但他本身的官就不小;詩仙諸多奔波,不斷獻詩,也是為了能當官……

    有個雞湯,說越有錢的人,越喜歡說錢就是個數字元號,毫無意義。

    這般雞湯,喝多了會死人的。

    陳唐的性格,對於官場不熱衷,但有官做,卻也不會推卻。畢竟還得靠此來養官氣,而且官位本身,就代表了權力。他考中探花,功名有了保證,一個官位跑不了。但需要等待一段時間,順利的話,大概到六、七月份,便會有委任下來。

    在殷國,當官有個避嫌規則,不能在本地,而是派遣到外地去。換句話說,陳唐當官的話,就不會留在潘州了。

    對此他不在乎,換個地方環境,正合心意。

    一路無話,這一日中午時分,馬車安然進入潘州府,來到翰墨街上。

    陳唐一下車,就發現有狀況。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7 10:58
不聊齋 第一百七十八章:家業

     “是陳探花!”

    “探花郎回來了!”

    歡呼聲一片,七、八個人蜂擁上來,恭敬行禮。

    陳唐臉色如常,早有了心理準備。

    年前放榜,自有專人快馬,將榜單傳送到各大州縣,張貼其上,廣而告之。

    也就是說,整個天下,但凡有些耳目的,基本都知道陳唐中了探花。

    一朝成名天下知。

    當然,傳播出去的主要是名字貫籍那些基本信息,至于陳唐的長相樣子,不認識的,基本都不知道。畢竟這只是個以文字為主的時空,圖像訊息極為匱乏,而且不保真。

    潘州府出了位探花郎,可是件大事,真正的百年不遇。當消息傳回,滿城傳誦。而翰墨街的宅子,以及陳家村的祖宅,都成為了焦點。不過陳唐未回,眾人不好打擾,就派下人在附近一帶逗留,一旦見到陳唐歸來,便要立刻稟告,他們好第一時間登門拜訪,以表誠意。

    皇帝駕崩的消息也已傳揚開來,舉國發喪,連瓊林宴,以及騎馬插花等事項都取消了。

    不合時宜,當然得取消。

    人家皇帝死了,你們一班進士大吃大喝,游街歡樂,享受民眾歡呼……

    此乃大不敬之罪。

    不用在京城停留,陳唐回來的時間自會提前。

    對于這些,潘州的各大門第都算得清楚。今日,果不其然,就等到了陳唐。

    人脈交際,人情來往,對于士族而言,是最基本的東西。別說陳唐以前如何,但一個探花功名,就足以證明了他的潛力前景。對于這樣優秀的青年才俊,沒人不喜歡。

    去年陳唐考了潘州解元,就已經熱鬧了一番。而今金榜題名,高中探花歸來,那熱鬧自然更勝一籌。

    現在湊上來的,都是些家族仆從之類,他們行禮之后,報了名號,就趕緊回去稟告了。

    “不矜哥!”

    一聲驚喜的呼喚,隨后一少女飛撲而至。

    是蘇菱。

    沒到一年時間,這丫頭似乎長高了不少。也是,正到了發育階段,加上生活條件改善,飲食水平的提高,這人自然會長大起來。

    人入懷中,已泣不成聲。

    陳唐輕拍其背,柔聲道:“傻丫頭,我都回來了,你還哭什么?”

    “我是高興……”

    蘇菱說道,忽然發現自己的動作有些不當,太過于親密了。連忙站開些,臉色紅撲撲的。

    陳唐打量她一眼,的確長高了,也長大了。臉型屬于那種小家碧玉的鵝蛋形,皮膚比起以前,不知嬌嫩多少。只是體型瞧著,還是瘦削,顯得單薄。

    “不矜哥,你瘦了。”

    蘇菱被他看著,不好意思地微垂下頭。

    聽到這句老掉牙的對白,陳唐不禁嘆口氣。不過這一陣子,路上風餐少食,的確有點營養不良,便道:“阿菱,你身上有沒有錢?”

    “有有……”

    蘇菱連忙拿出錢袋,一股腦地塞到陳唐手里。

    沉甸甸的,陳唐打開一看,見里面不少大錢,就知道蘇菱一個人在家,肯定很省錢,所以才能剩這么多。

    哎,真是個持家有道的乖巧小姑娘。

    陳唐拿出一枚大錢,交給車夫老劉。老劉拿著,千恩萬謝,然后趕車離開,返回虢若縣去了。

    陳唐安然歸來,蘇菱高興得不得了,走起路來,都是一蹦一跳的,像個開心的兔子。

    回到屋后,立刻開始張羅忙活,淘米做飯,到后院捉雞——這一群雞,她精心照料,一直養著,就等陳唐回來,殺給他吃。

    而小狗旺財已經成長為大狗了,狗鼻子很靈,嗅到陳唐氣息,當即搖頭擺尾,汪汪地叫著。

    回到書房,放下書篋,陳唐整個人輕松了,直接躺到床上,小憩了一會。醒來后,蘇菱已經煮好熱水,放到浴桶里了,于是痛快洗了一個澡,等洗漱完畢,出來時,滿滿一桌子菜,香味四溢。

    陳唐食指大動,當即開吃。而蘇菱則不停地幫他夾菜,心疼地想:出門在外,不矜哥肯定受苦了,在路上,怕是連肉都難以吃得上……

    這個時辰,并沒有人登門拜訪。想必他們也明白,陳唐剛回到家,需要一個緩沖的歇息時間,諸人要是風風火火地馬上過來,即使帶著禮物,也是不恰當,弄得人情做不成,反而不美。

    吃飽喝足后,等不多久,第一撥的人來了,卻是滿臉笑容的趙三爺與詹陽春;第二撥的,是王甫和陶昊等;隨后第三撥第四撥……

    這宅子頓時顯得小了,一件件包裝精美的禮物,廳里放不下,房間都堆滿了去。

    當真是收禮都收到手軟。

    這些人情事宜,雖然瑣碎,但都得應付。況且,陳唐現在正窮著。等到了明天,又輪到他去拜訪別人了。比如說蒙師座師,潘州學院那邊,提督府學政大人等,都得走一圈。

    諸如種種,已經不是人情那么簡單了,而是經過千百年的發展,漸漸形成的一整套程序。

    一言以蔽之:禮。

    不知禮,不合禮,不但會惹人非議,還甚至可能因此獲罪。

    而且在合適的范疇內,依禮而行,沒有什么不好的。

    當忙完城里頭的事,陳唐又回到陳家莊,進行祭祖儀式。

    考中探花,光宗耀祖,自然要大張旗鼓。滿村上下,個個都是笑逐顏開。

    陳唐金榜題名,帶來的不但是名聲上的加持,還有諸多實際的利益好處。舉人時,庇蔭全村,而進士,直接能庇蔭整個鄉下,形成一個共同的利益體。

    成百上千的田產,統統歸于陳唐名下。他搖身一變,已成當地最大的地主了。

    這便是功名所能帶來的巨大效益,也是萬千人趨之若鶩的根源所在。

    村中幾位族老都覺得去年翻建的祖宅小了些,要再建一座更大的府邸,才能配得上陳唐的進士身份。

    不過此事被陳唐一票否決了,說實在浪費,不用折騰,原來祖宅就很好。

    眾人這才悻悻作罷。

    功名加身,家業漸漸龐大,靠著陳唐與蘇菱兩個,完全無法應付得來,需要招募可靠得力的人手才行。

    陳唐首先想到的是王甫。

    其為秀才出身,又在四海樓做賬房,諸般事務,熟手得很,非常合適。

    陳唐開口,王甫立刻答應下來。他在酒樓做賬房,每月工錢勉強養家糊口,但并無多少前途;至于考舉人的事,隨著年歲漸大,也慢慢絕了心思。想來想去,不如到陳唐麾下,待遇沒得說。日后陳唐出仕后,更是前途無量。說不定,能混個幕僚,師爺之類當當,也算出人頭地,比當個窮酸秀才好得多。

    除了王甫,其他的,諸如仆人長隨,也得選幾個。皆因家里,需要開始養牛養馬,發展畜牧業;還要做些生意等。

    消息傳出,門檻都要踏破,其中推薦丫鬟的最多。

    陳唐年紀輕輕,未曾婚娶,乃是上等香餑餑一個。雖然以他探花郎的身份,要當其妻子相當有難度,要門當戶對,但做個丫鬟什么的,也有機會。萬一哪天陳唐喝高了,而或心血來潮,來上一發。一個不好就得了寵幸,那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選丫鬟的事,陳唐讓蘇菱做主。而仆從挑選,則讓王甫把關,要求不高,勤勞忠心,老實本分即可。

    忙完這一陣,家業雛形便算是慢慢建立起來了。

    然而一口氣還來不及喘,說親的又開始頻頻登門。而且對象都是潘州有頭有臉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等。其中一戶,竟是顧學政府上的,要把那位曾經在詩會上結識的顧樂小姐許配給陳唐。

    女人太多,面對她們,陳唐壓力山大。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7 10:59
不聊齋 第一百七十九章:合作

    夏日風吹,暖陽和煦,柳樹垂蔭,前面一口大池塘。隨風吹拂過,刮起粼粼水波。

    陳唐坐在樹蔭下,正在垂釣。身旁擺一方桌,桌上點心水果等物,一應俱全,又泡有一壺茶水,熱氣裊裊,茶香芬芳。

    再加上伺候在一邊的丫鬟。

    整個氛圍,都顯露出一股休閑寫意的味道來。

    自從衣錦還鄉,人情來往,拓展家業,一切都是那麼的欣欣向榮,和諧美好。

    打生打死,諸多拼搏,到頭來,不就是為了享受生活嗎?

    陳唐從來都不拒絕這些,包括飲食,包括家庭,堂堂正正得來的東西,為什麼要舍棄,去當個苦行僧?他終究是有血有肉的人,有需求,也有渴望。

    有選擇的話,誰願意老去面對邪祟妖魔,出生入死?

    不過對于諸多媒婆說親,陳唐終是一一婉拒了,說要“專心仕途,暫時無意成家”。

    換在現代社會,這個藉口很堂皇;可在這個世界就說不通了,男人及冠不婚娶,並不多見。有錢有地位的,這個年紀可能都三妻四妾,兒女成行了。

    但陳唐不願意,別人也沒辦法強逼。心裡大概覺得陳唐眼界高,看不上潘州的閨秀小姐吧。

    而顧樂那邊,卻還寫了封信來。隱晦點明,其已有心上人,希望陳唐不要同意這門親事……

    讀了信,陳唐啞然失笑。關于這位學政千金的心上人為誰,他並不關心。於是回了封信,表明態度,並鼓勵顧樂要勇敢面對家族壓力,要追求自由,追求美好愛情云云。

    額,這便有點蠱惑“文藝少女”的意思了。

    到底是來自思想解放的時空,不願喜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

    又有閑言碎語,說蘇菱其實便是陳唐的童養媳。但說真的,開始收養她那會,陳唐絕沒有這個想法,蘇菱才多大?

    正常的人,會想著對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下手?

    反正陳唐做不來。

    至於以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二十出頭的光陰,在陳唐看來,可是相當年輕的,那麼早成親幹嘛。

    上鉤了!

    水面上的浮標開始拖動,陳唐手腕一抖,非常熟練地一甩,就鉤出一尾巴掌般大的魚兒來。

    第三條了,收獲不錯。

    釣魚是一件能修心養性的事,還蘊含著不少生活哲理。

    重新放好魚餌,又把鉤甩入水中,陳唐再度端坐著,開始思考問題:

    享受的確能讓人感到身心愉悅,但這些,終究無法長久。他從不會忘記經歷過的一樁樁邪祟事件,當下難得的安寧,可能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罷了。

    這段時間,陳唐已經聽到些事端傳聞了。不過基本都是發生在年前,過完年後,反而銷聲匿跡,不見影蹤。

    那時候,就連蘇菱都聽到了風聲,不敢出城。說有妖魔出沒,邪祟頻發;不少旅商獵人無端失蹤,生死未蔔;更有些極為驚嚇的詭譎現象出現……

    那一陣子,大概是潘州府最為風聲鶴唳的時段,極為難熬。

    但好在,現在看來,似乎都過去了。到了新年,一幅新景象。

    陳唐曾與趙三爺詹陽春兩人談過,獲知些信息,說是九扇門、道門、釋家,三大方面聯手,才堪堪鎮壓了下去。

    這是情理中事,畢竟天下間,並不只有邪祟妖魔存在。也有著能與之對抗的勢力鼎立,就看最後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還是邪不勝正。

    在以前,主要都是人道占據著上風,殷國國運亨通,繁華昌盛數百年。

    可正應了那句老話:盛極而衰。

    而今,便處於這種動蕩的時期,各種牛鬼蛇神紛紛開始冒頭,粉墨登場。

    只是開端,所以才鎮壓得住。

    但有些事情,一旦發生崩塌,就不可抑止,最終化為廢墟,直到重建完成。

    這是一個註定會陣痛流血的過程。

    心存幻想?

    不存在的。

    陳唐建立家業,本為趨勢,是他邁入進士圈子後的需要。而且個人的力量總是單薄有限,能夠揉合周圍身邊的人力物力,形成一方勢力,自有裨益。

    最起碼說,賺錢都會變得容易許多。

    然而家業伊始,還顯得稚嫩,宛如蹣跚學步的孩童,想要健康成長起來,還有著很長的路要走。

    但畢竟算是起步了。

    “公子,趙三爺來了!”

    一名壯實的長隨跑來稟告道。

    陳唐連忙站起,便看見一身勁裝的趙三爺大步而至,抱拳笑道:“探花郎好逍遙!”

    “呵呵,三爺也來打趣我。”

    此時丫鬟搬來張矮凳,請趙三爺坐下。

    趙三爺打量四周一眼,嘆一口氣:“這等清閑日子,我是畢生不敢奢望的了。”

    面對陳唐,委實有些心情復雜。曾幾何時,陳唐還在翰墨街上擺攤賣字,但一年多光陰後,其已成潘州新貴,躍然其上了。

    趙三爺雖然武功不俗,頗有家財,可在很多人看來,只是一介江湖豪傑罷了,難以上得臺面。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對家族子弟多有期望,希望能有人考出個功名。只可惜那些子弟不爭氣,連個舉人都考不上,最後還得舞刀弄槍討生活。

    也許,這便是門戶傳承。

    如今在陳唐面前,趙三爺已經感受到了些壓力,好在以前鋪墊了人情,否則的話,現在就得後悔死了。

    “不矜,我這番來,是想找你商量些生意合作的。”

    聞言,陳唐頓時明白過來,稍一思索,笑道:“此為好事。”

    他家業剛起步,缺乏管道項目;而趙家在潘州經營多年,黑白通吃,缺的卻是一張靠得住的功名。兩者聯營,屬於雙贏的事。

    “果然爽快。”

    趙三爺喜道,他的家族,並不僅僅做順福鏢局的生意,還有不少副業,田產、地產、甚至飲食等,皆有涉及。生意做得大,各路神仙都要打點,衙門也有人。但諸多關系,基本都綁定在利益線上,容易傾覆。

    相比之下,結識於微末的陳唐,無疑要可靠得多,值得信任。

    反觀陳唐方面,在此之前,已經與陶昊家達成共識,讓王甫出面,做起布匹衣服的生意了。

    進士養望,收攏人心,歸根到底,還得要有人有錢才行。

    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好比武者闖蕩江湖,若是單槍匹馬,獨來獨往,那叫浪子流寇;真正的大俠,基本都是有跟腳產業,有勢力憑仗的。

    名望是勢力的加持光環,但要凝聚起勢力後,才會有地位。

    談完了合作的框架問題,趙三爺心情大好,問道:“不矜,你的官職任命應該快要下達了吧。”

    他很關心這個問題,畢竟陳唐的官做得越大,影響力就越大。

    陳唐回答:“皇帝駕崩,京城風雲變幻,很多事情都因此發生變故,可能會有所延誤。”

    趙三爺又問:“我聽人說,你貴為探花,有機會進京當官。”

    京官,是個獨特名詞,即使品階不高,但由於置身在天子腳下,升遷的機會自然比下面多一些。

    陳唐笑道:“我也不知道,等上面安排吧。我又不認識什麼達官貴人,無門路可走。”

    趙三爺點點頭,心中暗嘆:這就是出身寒酸的短板了,關鍵時刻,缺乏有力的人脈。

    不過轉念一想,以陳唐的年紀,他已經站到一個相當不錯的高度之上,何必強求更多?

    談完事情後,趙三爺告辭離去,而陳唐也不再釣魚,回到祖宅中——這段時間,他基本都在鄉下,一來要忙活些事宜;二來也能避個清凈。

    在書房沒坐多久,長隨阿寶急匆匆來稟告道:“公子,山那邊出事了,請你去看一看。”

    “嗯?”

    陳唐眉頭一挑,他這逍遙日子才過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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