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不聊齋 作者:陳留堂 (連載中)

 
twu0107 2018-12-20 16:58: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4 99814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17:24
不聊齋 第十章:秘笈

      蘇菱在外面燒水殺雞,陳唐坐在房中,開始翻閱各種書本,要好好溫習一番功課。

      在殷國,由於印刷術落後的緣故,書本價值不菲,很多書生買不起書,只能抄書,抄寫在劣質的黃邊紙上,一張張疊起來。

      多年來,陳唐倒是積攢了幾本書,主要都是經義文集,是科舉主考的內容。

      “咦,這是……”

      在翻動一本《賢子注疏》之際,翻出了一頁厚實的紙來。

      這張紙是被折疊起來,夾在書中的,打開後,足有一張A四紙那麼大,上面描繪著一幅畫像。

      陳唐首先注意到的是紙張的質地,很厚實,不似尋常,摸上去,軟軟的,仿佛是牛皮,又或者是羊皮之類。甚至他腦海裡還掠過一個驚悚的猜測:

      人皮!

      然後陳唐觀看上面描繪的畫像,是一個道士形象,仙風道骨,盤膝坐著,姿態與一般的打坐近似,又略有不同,其雙手掐成一個古怪的架勢,豎在胸前。

      畫像右邊寫有字,字體方正,看著,給人一種非常穩的感覺。

      “善養經!”

      三個大字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外家練力,內家練勁,而真家練氣。吾,善養吾之天人之氣!

      就這麼多了。

      陳唐琢磨著這話,心中有些嘀咕,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不是該喚作《天人經》嗎?怎地叫《善養經》。不過名字這些,並非重點,關鍵在於內容。

      越是琢磨,內心越發激動:敢情此畫,乃是一份武功秘笈來著。

      當即思索起來,要弄清楚它的來歷。

      過了一會,一份有些模糊的記憶浮現上來:這張畫,還有床上的枕頭,應該都是父親那一次帶回來的。

      那時候陳唐父親不知出了什麼事,身負重傷,有個滿臉大鬍子的道士送他回來。在床上躺了兩天,便駕鶴西去。

      當年陳唐不過七、八歲的樣子,隨著年歲漸長,關於孩童時代的東西就顯得迷糊了。他只喜歡讀書,看不懂這畫,便折疊起來,夾在書中。

      直到今天,再被翻了出來。

      現在的陳唐,已然不同。他對於武功一途,可是感興趣得很,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想強身健體,想有一技之長,最好的選擇,當然是練武。

      特別是中午在趙府,看趙三爺一巴掌拍爛一張實木木桌後,陳唐練武之心,更加熱切。

      然而練武不易,得有大筆銀子支持,還得有人教,練各種套路招式,循序漸進。關鍵在於,陳唐今年二十了,這個年紀,已然錯過打熬身體的最佳年齡段。

      不過現在翻出這幅《善養經》來,讓陳唐喜出望外,仿佛看到了練功的希望。

      他趕緊拿著畫坐上床去,仔細端詳。

      畫上的道士形象,描繪得極為細致,線條勾勒,用筆別有一番韻味。撇開其他,光是這份畫工,便有獨到之處,能賣上銀子。

      但是,怎麼練?

      上面可沒有寫動作步驟這些,記得一般的武功秘笈,可都是一幅幅,一個個動作,很詳細地標注明白,人看了,即可照葫蘆畫瓢,一招招練起來。

      “嗯,此畫本身,可能就是秘笈,所以該用觀想法。”

      陳唐想到這點,也不猶豫,凝神貫注,把整幅畫從頭到尾看下來,半點不漏,漸漸地,他腦海裡,便有了一個大概的形象輪廓。

      感覺記得清晰了,他便模仿畫上的道士,擺出一模一樣的打坐姿態來。

      “不對,我手和腳的位置,還有些出入,沒有擺對。”

      他再度認真觀摩畫像,找出不符合的地方。

      如是三番幾次,始終有不協調的感覺,進不到狀態去。

      折騰下來,陳唐滿頭大汗。好在身子骨不同以前,否則的話,早累趴倒了。

      他心裡又想:既然畫像是和枕頭一起帶回來的,兩者之間,是否存在聯系?

      於是又把畫像和枕頭貼到了一起,翻來覆去地弄,但沒有絲毫異狀發生。

      始終徒勞無功,最後陳唐有些泄氣了,覺得自己太急於求成。即使畫像不凡,但也不可能一學就會,肯定有難度。

      “不矜哥,可以吃飯了!”

      外面蘇菱叫喚道。

      陳唐便將畫像壓在枕頭下,走了出去。

      不知不覺,已經到傍晚時分,尋常人家,都得早吃飯,要是天黑了,沒有油燈的話,可就麻煩。

      今天晚餐極為豐盛,整整一瓦煲的雞肉和湯,揭開蓋來,頓時有濃鬱的雞湯味飄出,滿屋皆香。

      “好!”

      陳唐食指大動,當即開吃。即使他在胡家莊當塾師的時候,雞肉也沒吃過兩回,一般吃的,都是豬肉。

      這一頓,蘇菱放足了米。兩人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最後不管米飯,還是雞肉,都被吃得幹幹凈凈,連一點湯底,都讓蘇菱給喝光了。

      “阿菱,吃飽了吧。”

      陳唐笑問。

      蘇菱抹了抹嘴,重重一點頭:“我從沒有這麼飽過。”

      陳唐哈哈一笑:“從今天吃,我們每天都要吃飽飯。”

      說著,拿出錢袋,數出五枚中錢:“這些,是這幾天的伙食費,你拿去買菜買肉,別不捨得花。花完了,我還有。”

      望見五枚中錢,蘇菱又是吃驚又是欣喜,雙眸忽然湧出來水霧,有眼淚掉了下來。

      陳唐看到,嘆了口氣:“一些粗重活,你就不要去做了,萬一受傷,還得花錢看大夫不是?”

      知道這小女孩性格執拗,乾脆在錢方面做文章,更能讓蘇菱聽從。

      果不其然,蘇菱答道:“好的。”

      又說了些話,蘇菱收拾碗筷,陳唐則去弄水洗漱了身子。忙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雖然天氣悶熱,但這時候村中也少人出來納涼,基本都關門閉戶,早早上床睡覺了。

      陳唐回到床上,房內一片黑暗,他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就是這幾天睡覺,竟從沒有蚊蟲滋擾叮咬。按道理說,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季節,肯定有許多蚊蟲滋生,飛來飛去的。

      “阿菱,你在外面睡,有沒有蚊子咬你?”

      陳唐忍不住問道。

      蘇菱脆生生地回答:“好像沒有……我睡得很安穩,以前在舊家就不行,每天晚上,都會被咬很多包,又癢又疼。”

      她的舊家,就是一座茅棚,沒人住後,早崩塌掉了。

      陳唐搔搔頭,嘴裡說道:“奇怪……”

      吃晚飯的時候,已然黃昏,蚊蟲都該出來活動了,但似乎也沒被叮咬過。

      說起來,就像整座房屋,都不存在蚊蟲一般。

      思索無果,陳唐不再想這件事,盤膝坐在床上,靜心下來,繼續進行《善養經》的觀想修煉。

      雖然房內光線昏暗,難以視物,但畫像已牢牢記在腦中,冥思即可。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17:27
不聊齋 第十一章: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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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天氣很好,蘇菱的心情比天氣還好。

      她手裡提著半斤新鮮的半肥肉,是她一清早到附近市集上買的,要拿回來熬肉粥當早餐——不矜哥吃膩了野菜粥,想吃肉粥。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女孩心情雀躍,嘴裡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忽然,蘇菱停住腳步,前面路上,一個黑壯的漢子攔在那裡。

      陳虎,村中有名的潑皮閑漢,靠著一身蠻力,以及兇狠的性子,在陳家莊上是一霸,沒少做欺男霸女的事。去年的一個夜裡,他喝醉了酒,闖進王寡婦的家裡,直接用了強,事後導致王寡婦投井自盡。

      但這麼大的事,卻沒人報官,最後由陳族長出面,賠了一百錢,草草了事。

      陳族長,是陳虎的本家。

      陳虎雙手抱胸,一臉玩味地看著蘇菱,咧嘴一笑:“蘇菱,這麼早就買肉回來了?”

      蘇菱警惕地看著他:“你想幹什麼?”

      周圍附近,看不到一個人。這條路,本就是返回陳家莊的小路。

      陳虎大步邁來:“把你的肉給我。”

      這是要搶肉的。

      陳家莊是個幾十戶的小村莊,世代耕耘為生,除了陳族長等少數幾個大戶外,別的人,日子大都過得清苦。

      陳虎不事勞作,整天遊手好閑,好賭好色,家裡早敗壞得差不多了。他盯上蘇菱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今天終於逮住了機會。不但要搶肉,還要搶人。

      “不給!”

      蘇菱轉身想跑,不料被大步奔來的陳虎一把抓住頸脖。

      陳虎面露獰笑:“想走,沒那麼容易!哈哈,今天,虎爺不但要吃肉,還要嘗嘗雛兒鮮!”

      說著,要把蘇菱拖拽到路邊樹林裡去。

      一道紫黑色的氣息驀然從蘇菱右手臂上冒出,身邊一丈的範圍內,頓時變得鬼氣森森起來。

      “這是什麼?”

      陳虎嚇一跳,有寒氣從尾椎骨直飆上腦門,轉瞬之間,那紫黑氣息便凝聚起來,化作人形,是一個長發披頭的婦人形象,厲聲叫道:“你,敢害我女兒,我要吃了你!”

      “鬼呀!”

      陳虎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轉身就逃。

      唰的!

      一道黑氣追上去,打進了陳虎的後腦勺,但他渾然不知,沒命奔逃,轉眼逃得不知去向。

      他逃走後,紫黑氣息凝聚的婦人深深地看了蘇菱一眼,隨之漸漸消散,最終消弭不見。

      “咦,剛才是怎麼啦?”

      神色呆滯的蘇菱猛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卻似乎忘記了先前發生的事,連陳虎的出現都不記得了。她想了想,搖搖腦袋,喃喃道:“好奇怪……”

      “嗯,還是快回去煮粥給不矜哥吃吧……”

      想到陳唐,小女孩的臉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今天天氣真好!

      昨晚練了半宿打坐的陳唐,今天睡過頭了,起床時,感到腰酸背痛,很不舒服。

      “哎呀,看來這功,真不好練……”

      陳唐嘴裡嘀咕道。

      他嘗試了數十次,但沒有一次成功,不知為何,總是不得其門而入。

      伸了個懶腰,渾身骨頭爆黃豆般作響,定一定神,走出房去,就聞到濃鬱的香味。

      “不矜哥,你起床了。肉粥很快就煮好,你先去洗漱。”

      蘇菱在外面燒火,笑著說道。

      “好!”

      陳唐還之一笑,練功不成的鬱悶隨之消散。

      不得不說,這蘇菱持家,真是一把手,挑剔不到半點毛病,為人勤快伶俐,又善解人意。對於這個“撿來”的“妹妹”,陳唐很滿意。要不是她,家裡肯定弄得一團糟。

      滾燙的熱粥,有油腥,加上些野菜,分外可口。

      昨天買米買雞的時候,陳唐特意買了鹽巴等一些調料,這樣做出來的肉和菜,味道頓時上了臺階,比起以前沒油沒鹽的日子,簡直沒得說。

      陳唐饑腸轆轆,胃口大開,不顧粥熱,一連吃了三大碗,好在蘇菱知道他近期吃得多,所以煮得也多。

      “不矜哥,你今天還要進城開攤嗎?”

      蘇菱問道。

      陳唐回答:“今天晚了,不去了。”

      他一向是個執拗的人,有《善養經》在手,卻練不出個名堂,心裡覺得不甘心。

      “不去正好,這兩天賺錢辛苦,要在家多休息下。”

      蘇菱很體貼地道。

      陳唐呵呵一笑。

      他不去開攤,除了想留在家繼續鉆研《善養經》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覺得擺攤寫字,真沒什麼前途。這行業,經常不開市,即使有生意,也就賺個十文八文錢,實在寒酸。陳唐已經推測出能賣高價的竅門,有去擺攤的工夫,不如四處散散心,遊山玩水一番,或者觸景生情,詩興大發,寫出一幅“情景交融”的作品來,就能賣數百錢了。

      兩者比較,哪個更自在,哪個更有效率,不言而喻。

      當然,想要達到“情景交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絕非旱澇保收,所以有機會的話,陳唐不介意另謀財路。

      但目前而言,他有兩三百錢在手,短時間內不必為生活焦慮,著重點還是放在《善養經》上,如果真能練出些名堂來,那就發了。

      三天,陳唐給自己三天的期限來練。到時不成,就必須擱置起來,繼續去做營生,以及溫習功課,準備舉子試了。

      早飯吃飽,陳唐不打算在屋子悶著,便走出去,要到村子外面的河邊走走,散散心。

      到了村口,忽然見到前面圍著一群人,一個個在議論紛紛,不知說著什麼。

      陳唐好奇走過去看,就見眾人圍著個人,那人,竟是村中有名的潑皮陳虎。

      今天的陳虎有點怪,他坐在地上,渾身脫得只剩條褲衩,頭是歪的,口水不停地流著,一雙眼睛,間或一翻,白多黑少,時不時咧嘴一笑,傻呆呆地拍手“荷荷”叫著,不知在叫啥。

      他變成了個傻子!

      “陳虎怎麼發傻了?是撞邪了嗎?”

      “一定是他做多了壞事,遭了報應。”

      “可不是,老天開眼啦……”

      諸人七嘴八舌,沒有人對陳虎有任何的同情。他們甚至可惜陳虎只是變傻了,還擔心他會好起來。最好變傻後的陳虎自己一頭撞進河裡,淹死算了。

      人心皆有稱,自分善惡。

      陳唐冷然一笑,徑直離開,前往河邊。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01
不聊齋 第十二章:天人

    陳家莊背靠有山,前面又有一條河流。河不大,半丈餘寬,最深的地方不過五尺,緩緩流著。

    河岸兩邊,柳樹垂蔭,芳草萋萋,點綴些野花,有幾分景致。

    不過有空來欣賞景色的,大概只有陳唐這樣的人了,別的人來這裡,不是放牧,就是打魚,要不就是幹活累了,一身汗,便脫個精光,跳進水裡洗澡。

    陳唐背負雙手,沿著河邊慢慢走著。

    不得不慢,因為草地上經常這黑一坨,那堆一攤,不是牛糞,就是狗屎。

    這,就是農業社會呀!

    陳唐嘆息一聲,走了一百多米後,沒有散心的心情了。這心,越散越憂鬱,還是回去練功好。

    蘇菱不在家,上山採摘野果去了。陳唐已經叫她多次,她就是不聽。

    回到房內,陳唐拿起那畫像,繼續觀摩,看有沒有漏了什麼。最後,他的目光凝聚在“天人之氣”四個字上。

    對於“天人”的說法,陳唐耳熟能詳,補全了,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天人合一”。

    這裡的“天”,代表著宇宙自然;“人”就不用多說。

    當然,兩者的具體涵義能夠延伸開來,泛指很多事物。比如在儒家的經義裡頭,就把“天”解釋為世間道德原則一類。

    如今雖然身在不同時空,但陳唐覺得,某些東西是一致的。按照畫像上的說法,說得是可以養出“天人之氣”來。

    “氣”很容易理解,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在另一時空,假貨泛濫的社會,“氣功”一說可是大行其道。

    在此地,這個不太正常的世界,陳唐認定,必然存在“超自然”的事物和現象——他雙手腕的邪祟,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那麼癥結,便在於如何“養”出這氣。

    想到這,陳唐突然明白為何叫《善養經》,而不是《天人經》了。敢情關竅重點,是個“養”字,而不是經義本身。

    如此引申開來,豈不是說所謂的“天人之氣”,並非特指,而是泛指?

    陳唐覺得自己,有些當哲學家的潛質,作為一名語文教師,他的確是讀過不少關於邏輯辯論的書籍。

    不過這方面的論述內容,實在高深莫測,非常人所能涉及。接受能力差的,一讀就頭疼,完全看不進去;最怕就是鉆牛角尖的,讀著讀著,把自己繞了進去,最後不是癡呆,就是傻帽了。

    在前世,陳唐被很多同事嗤笑為“書呆子”,便是讀多了書的緣故,導致老婆都找不到,非常失敗。

    閑話不提,重新繞回來,陳唐認識到《善養經》的關鍵,在於一個“養”字。

    養,一般所指是動詞,蘊涵的含義就更廣泛了。吃飯喝水、走路運動、包括讀書寫字、與人交談辯論等等,都可以說是一種“養”。

    靜修打坐,也是養……

    對,這就回到了原點,要依照畫像上的姿態,進行打坐,完全契合了狀態,才可能“養”出“天人之氣”。

    一番思考之後,陳唐意識到了一個重要的關竅:之前數十次嘗試失敗,也許並非是姿勢上的問題,而是他身心太過於著緊,想得太多,沒有放鬆下來,導致無法做到“天人合一”,這才進入不了狀態。

    眼下的“天”,就是房間環境。

    陳唐深呼吸了三下,然後抬頭,觀察著這間矮仄的房間,墻壁斑駁,地板為土,一口舊箱子,箱子上擺著幾本書——他沒有書桌,箱子就等於是書桌。

    房間處處,都顯露出一種落魄寒酸的氣息,而他本身,其實也就是個一無所有的窮書生。兩者之間,本就契合的。

    是的,就是這般感覺……

    陳唐心中一喜,端坐在床上,很自然地擺出畫像的打坐姿態,慢慢閉上雙眼。

    開始之際,他腦海中還有些繁雜念頭,有關於現實窘迫的焦慮、有關於未來日子的規劃打算、還有關於這個不正常世界的好奇幻想……

    但漸漸地,陳唐似乎睡著了,內心無喜無憂,各種叨擾的意念在一點點消散,最終消失不見。

    他仿佛與整個房間融成了一體,和墻上一塊斑駁的泥磚一樣、與窄小殘破的窗口一樣、與所坐著的這張稍稍大力,便會咿呀搖晃的舊床一樣——

    成為了這個房間的一部分。

    在陳唐所不知道的時候,那幅隨手放在身邊的畫像微微一抖,有淡紅色的光暈散發出來。

    更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在這片光暈的牽動下,那個灰不溜秋的枕頭也散發出淡紅色的光芒,與之呼應。

    兩股紅光交織在一起,漸漸融合,慢慢凝成一點光團,只得一粒蠶豆大小,最後唰的一下,沒入陳唐腹部。

    剎那間,陳唐感受到丹田處微微一熱:氣感,這就是氣感!

    成了!

    他欣喜若狂,情緒的波動,立刻破壞了當前的心境,不得不睜開眼來。

    陳唐已經無法保持“天人合一”的打坐狀態了,第一時間,他趕緊拿起那幅畫像,卻見上面的筆墨簌簌而動,如同細微的碳灰,掉落下來。轉眼間,畫像化為烏有,只剩得一張厚實柔軟的皮紙,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來上面曾經描繪有一幅畫像。

    “這是依附在畫像筆墨上的某種能量,被我吸收了,所以才會這樣嗎?”

    陳唐想道,立刻再度閉上眼睛去感受,丹田處的發熱現象卻消失了,他並沒有感受到什麼,似乎什麼都沒發生,一切只是幻覺。

    “不,不是幻覺!”

    陳唐很堅定地對自己道:“最大的可能,氣感如同一枚小小的種子,被種在丹田裡,在其沒有發芽成長之前,是很難看得到的。”

    他跳下床去,舒展根骨,也不知是錯覺還是潛意識的作用,總覺得身體輕盈了些,很有精神勁頭。

    不管如何,畫像的消失是不爭的事實。

    要想驗證,也很簡單,只要再進行一次“天人合一”狀態,即可見分曉。

    然而陳唐心中,現在充滿了成功突破的喜悅與興奮之意,一時間難以平復下來,難以再進入到那種空靈的狀態。

    他忽又想到,這種情況與書寫出“情感交融”的詩詞作品之間,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果說靜心打坐,能養出天人之氣,那賣給趙三爺的兩幅字詞,字裡行間,是不是也蘊含著某種氣?

    換句話說,賣的不是字詞,而是氣!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02
不聊齋 第十三章:合一

    想著此事,陳唐心緒起伏,覺得距離事實的真相又邁進了一大步。

    他在房間內不斷地踱著步,兩只手搓在一塊,互相碰撞著,以此紓解內心的激動。

    “嗯?”

    陳唐忽然抬頭看往床上,目光落在那個方扁枕頭上。

    此物似乎發生了變化,顏色變得深了,不復以前的黑不溜秋,如同多了一層包漿,有著一種悠然古拙的韻味。

    他走過去,拿起枕頭觀摩,翻來覆去地看,最後看著有圖案的一端:

    “不對,這圖案,本來不是這樣的!”

    陳唐立刻瞧出了端倪。

    記得第一次看到此圖,覺得筆畫勾勒,線條繚繞,如同鬼畫符一般,根本看不懂。

    而今這圖案,雖然依舊復雜,但看上去,很明顯能看出這是一個人體輪廓,有頭有腳,四肢健全,一些線條在人體中勾勒穿行……越看越像是一幅氣功運轉圖。

    陳唐搞不清楚這是變戲法呢,還是另有玄機,他只知道此圖非常重要,顯然是與《善養經》配套的。

    打坐練功,有“周天”一說,套用過來,陳唐如今練出了天人之氣的氣感,接下來便該將氣息運轉起來,而枕頭上的圖,那些線條指向,應該便是氣息在體內正確運行的次序路線。

    還真是機關算盡,一環接著一環!

    陳唐感嘆一聲,卻不知道當年父親是從哪弄來的兩件東西,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如果不配套,不管是單獨擁有枕頭,還是《善養經》畫像,都不可能練得成功。

    在這點上,倒是非常符合“天人合一”的理念。兩者結合,一“合”字,道盡玄機。

    想了想,陳唐便去弄些墨汁,小心翼翼地塗抹在雕刻精細的圖案上,然後印在一張黃邊紙上。

    出來的效果不錯,非常清晰,這一看更加直觀:

    一道線條從人體腹部丹田出發,經由胸口檀中穴,蜿蜒而上,到達頭頂百會穴……繚繞一圈,走遍奇經八脈,又回到丹田,正是一個周天。

    在解讀此圖的時候,陳唐當年沉迷武俠小說所積累下來的雜七雜八的知識,發揮出了重大作用。否則的話,一般人哪裡看得懂?認不得穴位那些,只能去找武林高手請教才行。

    問題在於,找一位高手解讀的難度,起碼得好幾十層樓那麼高。

    足足研究了近一個時辰,陳唐終於把整個路線搗弄清楚,搞明白了。

    接下來,只需找出那道氣感,引導其運轉即可。

    不過可惜,目前進不了狀態,氣感恍若泥牛入海,悄無聲息,無法開始試驗。

    陳唐並不心急,而去弄點水,往枕頭圖案上一洗,立刻洗得幹幹凈凈,半點墨汁不留。

    這枕頭的材質,看來也是不凡。不知此物功能,只是鐫刻著一幅運功圖呢,還是隱藏著別的玄機。

    陳唐拿起枕頭用力晃,聽不到裡面有任何動靜,他又不好拿刀斧來將它劈爛,打開,那樣的話,簡直暴殄天物,完全沒必要。

    此時蘇菱已經回來,淘米做飯,又洗了一盤野果子,端來給陳唐吃。

    午飯過後,陳唐小憩了一會,起床後,開始溫習功課,讀起經義文章來。

    他有志於報考今年的舉子試,如果考上了,生活條件將會大幅度提高,老師的執怨也應運而解,一舉兩得的事,何樂不為?

    前身的經義水準一般,如果沒有變化的話,想要考舉子試,估計得熬很多年,最後可能都是名落孫山,一事無成。

    但既然發生了變化,改變命運就顯得順理成章。

    現在陳唐看起經義來,當真是一目數行,過目不忘,不管多艱澀拗口的字句,只要通讀一遍,基本都了然於胸。

    對於這一點,他不知道是靈魂融合後的蛻變呢,還是修習出天人之氣的改善增益,又或者,兩者皆有之。

    不管如何,都是大好事。

    這幾本書,其實都是前身背誦得很熟的,不過那時候的他,不少地方都是死背硬記,有諸多不甚瞭解之處。現在溫習一遍,把眾多疑難問題,一一解決掉了。

    再加上老師陳松送的讀書筆記,陳唐覺得今年的舉子試,應有四、五成的把握。

    但這並不夠,很多秀才報考舉子試,都是學得有七八成的功夫,這才敢報考。畢竟考不過的話,下一次就要繳納一筆不菲的復考費,對於大部分讀書人而言,都是沉重的負擔。

    想要提高考試把握,指望這幾本書是不行了,好比在另一時空,想要提高成績,就得大量做題,做新題,名之曰:“題海戰術”。雖然繁重,但絕對有效。

    因此陳唐得去找新的書,新的經義文章,最好有以往的舉人文章,甚至進士的文章。

    這些,州府書店內有售,但價值貴得離譜。想要找人借閱抄寫,也不容易。畢竟陳唐的交際圈子有限,三三兩兩,都是窮酸,難以指望得上。

    最好的路徑,還是進讀潘州學院,那裡有老師授課,有各種同學,進了學院,便等於進了一個偌大的圈子,可以接觸到不同層次的東西。

    這就跟考大學一樣,名牌大學有名牌大學的圈子、技工學院有技工學院的圈子,比較起來,孰優孰劣,不言而喻。

    只是想進潘州學院當增生,那學費……

    陳唐就覺得有點頭疼。

    人生在世,跳來跳去,累死累活,終歸逃不過一個“錢”字啊!

    溫習功課,不知不覺,又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晚飯有魚,而且是蘇菱到河裡抓到的,運氣不錯。小女孩也顯得非常高興,精心清蒸好,端上桌來吃。

    飯後稍作休息,洗了身子,天黑下來,該上床睡覺。

    陳唐自不會那麼早睡,端坐在床上,擺出那副打坐姿態,身心放鬆下來。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有了白天那一次成功的經歷,這一次,進入狀態顯得容易了些。呼吸吐納,不疾不徐,房間內靜寂無聲。時間流逝,有一片月光從窗口照入,灑在床前,有一種寧靜的意境。

    突然間,陳唐便感覺到丹田一熱,氣感出現。他並不驚喜,心靜如水,不受破壞,很平靜地感受著這團氣感,然後引導著它,開始周天運轉。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03
不聊齋 第十四章:出事

    陳唐引導著氣感朔流而上,本想來一次周天運轉,不料那氣在經脈中流動竟是極為生硬艱澀,仿佛於狹窄的蛇道爬行,充滿了曲折和阻礙。折騰了好一陣,才堪堪抵達水分穴,然而來不及沖關,渾身一個哆嗦,酥**下來,那團氣感隨即消散,融入了經脈之中。

    “好累呀……”

    陳唐如同鏖戰了三百回合,筋疲力盡,眼皮沉重,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太陽高照,快要曬到**上來了。

    他一骨碌起床,倒是神清氣爽,很有勁頭。體味昨晚打坐運功之事,沒有完成周天,主要原因是氣感太弱,別說周天,恐怕沖到胸口檀中穴都極為困難。

    難,是正常的。

    譬如開山穿洞,哪能一蹶而就?

    陳唐感覺到,每進行一次運功,那氣感便會壯大一些——當然,這是建立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並不是說每天可多次運功,目前狀況,一次已是極限。要知道操之過急,身體精神吃不消,疲勞運功,反而會損傷經脈,造成了反效果。

    現在的進展,他已經很**了。

    起床去洗漱,蘇菱不在家,應該出門忙活了。鍋裡蓋著一碗早飯,熱乎乎的,還有兩個水煮蛋。

    這丫頭……

    陳唐臉露微笑,大口吃罷早餐,解決了肚子問題。然後坐到**,開始思索接下來的生計問題。

    修煉《善養經》,註定是一項長期計劃,需持之以恆,沒什麼好說的;

    賣字賺錢這條路,似乎不是那麼好走。

    他賣了兩幅字給趙三爺,應該有資格把字掛上翰墨街的書畫店裡寄賣,不過這般形式並沒有太大意義,可能掛上一年半載,都無人問津。而且想要寄賣的話,面對的購買對象就不同了——

    如果把趙三爺視作“特殊”的人,特殊之外,就是“正常”的人。

    這個“正常”,可用陳唐所熟悉的歷史行情來做參照。他們購買字畫,講究的是書法畫工,筆墨紙張等,要求都很高,另外更追求名家效應,對於無名之輩,那是嗤之以鼻。

    所以說陳唐想要寄賣的話,首先得買好紙好墨,甚至還得裝裱好,光弄門面功夫,就得耗費不小。

    現在的他,哪能經得起如此鋪張?

    況且投入和收成完全不成比例,沒必要考慮。

    想到這,陳唐便不禁嘆息一聲:為何殷國,詩詞為小道呢?如果像唐宋那般,也許他只需亮出一首經典之作,便可能蜚聲文壇,洛陽紙貴,不愁吃喝了……

    不過入鄉要隨俗,自怨自艾於事無補,還得面對現實。

    潘州州府,趙家莊上,後院一間凈室內。

    凈室頗大,甚為空曠,地上鋪著的一塊塊,都是堅實的石板磚。

    呼呼呼!

    陣陣勁風打出,趙三爺上身赤膊,正在練拳。

    他這套拳法,大開大合,雄渾有勁,練到兇猛處,猛地一拳砸在地上。

    巨響發出,厚實堅硬的石板磚大片龜裂開來,如同一張巨大的蜘蛛網。

    趙三爺縱身一跳,穩穩站住,收功吐氣,剛才由於發功而肌肉膨脹起來的上身,慢慢平復了下來。汗珠密佈在古銅色的肌肉上,充滿了一種剛陽之感。

    看著開裂的一塊塊地板磚,他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震勁兩重,練得差不多了。”

    然後他披上件長衫,走了出去。

    外面,是個小廳,與凈室的佈置截然不同。一張張古色生香的桌椅擺開,兩邊墻壁之上,掛著一幅幅字畫,整個風格,儒雅而精緻,自有一番古韻格調。

    趙三爺走到一幅字前,靜靜地觀賞起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這一幅,正是陳唐賣給他的《靜夜思》。

    趙三爺一邊看,一邊讀,還搖頭晃腦起來,此時的他,哪有絲毫虎虎生風的武夫形象,倒像是個沉醉於詩詞的讀書人。

    讀完,他閉目沉思,過了好一陣,這才睜開眼來,悠然道:“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果然不錯。”

    說著,又看向旁邊那幅《醜奴兒》。

    兩幅字之間,頗有相通之處,皆因它們都出自一人之手。只是意境有所不同,一個主題為“愁”;一個主題為“思”。比較起來,《醜奴兒》更為哀怨些;而《靜夜思》則顯得清婉素雅。

    “只可惜,收到的幾幅有作用的字畫,多為哀思纏綿之作,與我的《鎮山拳》路子不合,否則的話,我應該還能進一步……”

    想到這事,趙三爺就有些鬱悶。

    不過他也明白,能收到具備特殊作用的字畫,已經相當不容易。雖然這些字畫上蘊含的氣息並不多,但品賞之後,精神得到放鬆和愉悅,能夠籍此修補練功發力時所造成的魂魄損傷,舒緩繃緊的精神,很有效果。

    這些功效,超乎尋常,很難通過其他的方式來獲得。

    外家練力,內家練勁,趙家三兄弟,卻只得趙三爺一個練到了內家境界,也只有他有這方面的需求。至於老大老二,還停留在外家的階段,屬于一般武夫,根本感受不到字畫上的氣息,更不用說吸取了。

    “這位陳秀才,看起來很有才學的樣子,短短兩天工夫,就能寫出兩幅好詩詞。怪不得能被胡老爺請去當塾師,但這胡家莊上下,都透著些古怪,不知是甚來路。哼,把人圈養起來,卻是無用功,毫無意義。這也是陳秀才只當了半個月塾師,就被解雇的原因。胡老爺認識到錯誤倒不慢,也幸好如此,才被我撿了兩個便宜。否則的話,震勁兩重就難了。”

    想到練功上的難處,趙三爺一雙濃眉皺起。

    小廳兩邊墻壁上掛著十數幅字畫,其實只有新近收陳唐所寫的兩幅有用,其他的字畫氣息早被吸納殆盡,失去了功效。暫時沒有新貨取代,才留在墻上,只能當擺設了。

    又看了會,趙三爺才走出去,回到外面正廳。

    登登登!

    一個勁裝漢子疾步進來,抱拳施禮,沉聲道:“三爺,西南那趟鏢出事了。”

    趙三爺一怔:“被劫了?不對,西南那條路可一向平坦得很……可是有柔佛巴魯頭揚旗了?但以宋鏢頭吳鏢頭的本領,等閑賊寇,他們都守得住的。”

    勁裝漢子面露苦笑:“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很是詭異,他們路過莽牛嶺,夜宿山神廟時失了蹤,三大車鏢貨都在,可十數人全不見了。”

    “什麼?”

    趙三爺霍然驚呼:“鏢貨在,人沒了?”

    勁裝漢子點點頭,面色凝重:“此事詭秘,屬下覺得,他們可能遇上邪祟了。”

    聽到“邪祟”二字,趙三爺的神情頓時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25
不聊齋 第十五章:還神

    陳唐今天過得挺喪的,要不是中午蘇菱回來做好飯,叫他吃飯,他還不願意從床上起來。

    洗了把手,剛坐下來,門外有人叫道:“不矜,不矜在家不?”

    聽著聲音耳熟,走出去一看,陳唐立刻認出來了:王甫。

    王甫是鄰村的秀才,今年三十三歲了。不過他與陳唐一樣,都是去年考上的,等於是“同年”。又因彼此的村子相鄰,家境相仿,因此關系匪淺,常有來往。

    “不矜,你在家就好,為兄還擔心你在胡家莊做事,找不到人呢。”

    王甫身形高瘦,臉色蠟黃,留著稀疏的鬍子,穿著一身灰舊的長衫。

    比起陳唐來,他的日子更不好過,皆因早已婚娶,家裡有了兩個孩子,一家大小,天天張口要吃飯。

    好在王甫在府城內有份穩定工作,在四海樓裡當算賬先生,每月工資五百錢,勉強能養家糊口。

    陳唐答道:“我已經不在胡家莊做事了。”

    王甫聞言一愣,不過沒有多問,暗嘆一聲。心想陳唐肯定是被解雇了,大好工作,就這麼沒了,換誰都不開心。陳唐沒了事做,家裡肯定窮得揭不開鍋了……

    咦,這是?

    入屋之後,王甫抬頭一看,見到裡面擺開一小桌,桌上擺兩盤菜,一個是青菜,一個卻是豬肉炒芽菜,由於還沒有動筷的緣故,滿滿一盤都在,熱氣騰騰,一塊塊肉上油脂可鑒,分外豐滿。

    見狀,王甫不禁吞了口口水。

    這年頭,吃頓葷可不容易。他雖然在四海樓做事,但平時都是省吃儉用,見人吃肉吃得多了,但自己嘛,一個月,倒也是能吃上一兩回。

    準確地說,一回就是兩、三塊肉這樣,哪能像這樣滿滿一大盤,隨便夾來吃?

    “王大哥好。”

    蘇菱起身施禮道。

    對于蘇菱,王甫也是認識的。一時間,他有些搞不清狀況,心道:莫非陳唐在胡家莊賺到了些錢,所以大手大腳來花?

    陳唐並不解釋,問:“清陽兄,你吃飯了沒?”

    王甫,字“清陽”。

    “哦,還沒呢。”

    “阿菱,去添雙碗筷。”

    家裡有多餘的碗筷,凳子也有,連同這小桌,都是從蘇菱家裡搬來的,等於增添了傢俱,湊合著用。

    至於米飯,現在蘇菱每一頓都煮得多,因此也是夠的。

    王甫的飯量不大,一碗足夠,倒是瞄準了肉來夾,吃了好幾塊,吃得腮幫都鼓了起來。一大碗肉湯,也是咕嚕咕嚕便喝進了肚子。

    飯後,打個飽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謝不矜款待。”

    陳唐呵呵一笑,問:“清陽兄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王甫道:“你忘了?明天十五,我們得去莽牛嶺還神的。”

    聞言,陳唐一怔,很快想起來了,的確有這麼回事。

    莽牛嶺位於潘州府西南方向,距離陳家莊有兩個時辰的路程,得雇一輛牛車去。

    莽牛嶺山不高,倒是山清水秀,山間有座山神廟,頗為靈驗,一向深得香火拜祭。

    去年童子試前夕,陳唐與王甫一起到山神廟去求神,許願,說只要山神保佑,讓他們考上秀才,來年便殺豬殺雞,拜祭山神。後來兩人果然考上了,經過商議,定下明天十五的日子,一起到山神廟還神。

    陳唐一拍腦袋:“我這幾天忙著事,差點忘了。”

    王甫道:“所以我今天過來,便是與你商議,要提前訂好三牲,雇好牛車等。”

    對於這些事,陳唐本不甚在意,不過回念一想,這個時空不同,有不正常的事物存在,神靈之類,誰知道會有什麼玄機因果?既然許願要還神,那便去還,順路還可以去遊山玩水一番,或許有靈感,能寫出新作品來,那可都是錢!

    當即道:“清陽兄,這些事你做著熟手,就交給你去辦理,算一算,我要交多少錢。”

    王甫便當面一五一十計算起來,最後每個人,要湊上近兩百錢。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王甫自己算著,都有些肉疼。不過這筆錢,他從去年童子試放榜後便開始積攢,至今已存夠了的。

    倒是陳唐……

    王甫很擔心他拿不出來,那樣的話,王甫只能一個人去還神了,沒有人共同分攤,花費就得增加一部分。

    相比陳唐,王甫對於還神一事十分著緊,一定要去的。皆因他童子試考了五回,去年終於考上,在他心目中,就覺得一定是山神庇佑的結果。

    “兩百錢……”

    陳唐沉吟著。

    王甫一咬牙,說道:“不矜,如果你差一些,我可以先借點給你補上。”

    “呵呵,不用了,兩百錢就兩百錢。”

    陳唐說著,從錢袋拿出兩枚大錢,交給王甫。

    王甫接過,心中一松,陳唐自己能夠拿出份子錢,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兩人又說了些話,王甫便告辭離開,去操辦各種瑣碎事宜了。他在四海樓做事,四海樓可是潘州府的大酒樓,耳濡目染之下,王甫對於采購等事物頗為熟手。

    一下子給出了兩百錢,陳唐口袋又變得輕飄飄了。說不心疼,那是假話。但自從經歷了老師執怨一事,他心中便變得有些疑神疑鬼起來,要是不還神,讓山神弄個因果什麼的,惹上身來,更加麻煩。不如花錢買個平安,了卻此事。畢竟兩百錢,目前而言,還在他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到了晚上,坐在床上,陳唐繼續開始運功。

    第二次,氣感依然沒有沖過水分穴,一散而沒。不過這一次的後遺癥沒有那麼疲憊了,第二天清晨起床,洗漱完畢,吃過早飯,王甫便來叫喚。

    經費到位,王甫做事的效率很高,把各項事務都辦得妥妥當當的。停在村口的那輛牛車裝載了半車子,三牲饅頭,香火蠟燭,諸如此類,看得人眼花繚亂。

    陳唐也不去管,與王甫一起,坐上車去。

    “兩位秀才公坐穩咯!”

    趕車的是個憨實漢子,與王甫同村的,叫做“王小五”,手中把持一根竹鞭子,唰的一抽,打個虛響,那頭壯實的水牛便拉起車子,走動起來,前往莽牛嶺。 本帖最後由 twu0107 於 2018-12-20 22:26 編輯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27
不聊齋 第十六章:眨眼

    牛車慢悠悠的,由於路況的緣故,時不時有些顛簸,人在車上,坐得久了,並不好受。

    王甫很用功,隨身帶了一卷書,看得津津有味;陳唐沒有看書,而是擺出打坐的姿態——眼下的環境,自是無法入定,只是養神。

    看完一頁書後,王甫抬頭起來,見他這般,好奇地問:“不矜,你這是從哪學來的?”

    陳唐沒有睜眼,隨口回答:“就是瞎擺弄,坐著舒服些。”

    王甫打量他一眼,見其臉色紅潤,眉目俊朗,不復以前的面黃肌瘦,想來近期的日子過得愜意——天天有肉吃,能不舒坦?人都是靠養出來的,飲食好了,身子骨自然強壯起來。

    “不矜,瞧你現在,精神勁頭十足,年輕真是好。”

    說到這,不禁喟嘆一聲,他今年三十有三,雖然稱不上老秀才,但也絕對不年輕,今年的舉子試是不敢想了,好好溫習兩三年後,或許有機會。

    陳唐想了想,道:“清陽兄,我準備報考今年的舉子試。”

    王甫“啊”了聲,忙勸道:“不矜,你要三思,要是考不過,到了下次,可得繳納五百錢的復考費了。”

    陳唐神色堅毅:“我已經決定,人生能有幾回搏?就拼一把。”

    關於執怨之事,自不能與他分說,怕嚇到了他。

    王甫看著他,仿佛覺得陌生,以前的陳唐可是非常謹慎的性子,說不好聽點,有些懦弱,顧前瞻後,猶豫不定。可現在卻斬釘切鐵般說要參考舉子試,不由分說。要知道以他的年紀,可從容籌備上三五年光陰,再報考不遲。到了那時,經義文章都吃得比較通透,把握自然大得多。

    “你現在有幾分把握?”

    陳唐回答:“四、五成吧。”

    聞言,王甫頓時搖頭:這點把握,跟賭博無異,但以陳唐的家境,根本賭不起,一旦賭輸了,就等於陷入了無底洞,很難再爬得上來。

    不過陳唐已經拿定了主意,王甫也不好勸說什麼。各人有各自的前程,又不是小孩子了。

    陳唐又道:“我準備過些時日,到潘州學院進讀。”

    王甫道:“今年報考,肯定得去學院旁聽,學得好了,能多兩分把握……你賺到學費了?”

    陳唐搖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會有的。”

    王甫一聽,眼睛都鼓了起來:這叫什麼話?聽著很不靠譜,仿佛等老天爺開眼,掉錢下來,還得掉到他身前一般……

    “嗯,你打算好就行。”

    王甫繼續看書去了。

    早晨出發,中途休息了一陣,將近中午時分,終於抵達莽牛嶺。

    陳唐跳下來,振臂彎腰,舒展筋骨。

    山神廟位於半山腰處,有一條路徑通達,不算難行,可以直接趕牛車上去。

    如今到了山麓,得先休息下。

    王甫買了幹糧,三人一起分食,填飽肚子。要是到了廟前,卻不好在神靈面前吃東西了。

    “上山吧。”

    王甫拍拍手,叫道。

    得抓緊時間,好趕回去。

    “走。”

    陳唐也不廢話。

    由於是上山,牛車負重難行,兩人只得走路,不好坐車了。

    走了一陣,王甫已經是大喘粗氣,可陳唐依然步伐輕盈,連汗都沒出。

    王甫見狀,只得感嘆“歲月不饒人”——雖然他的年紀,才三十而立。

    趕車的王小五見狀,也是暗暗稱奇。

    要知道讀書人常常久坐不動,又不事勞作,缺乏鍛煉,十有七八,都是文弱書生。只有家境好的,才有機會練武,打熬身子,也只有不愁吃喝的,才能經常遊山玩水,進行戶外運動等。

    陳唐走起山路來,虎虎生風,很快就把王甫甩到了身後。

    “不矜,等會……”

    王甫叫起來:“不行了,得休息下,讓小五先趕車上去。”

    陳唐只好停住,跟他一起,做個伴。

    看到王甫的樣子,陳唐就想起以前的自己,一般無二。短短一個月時間不到,自己身上卻發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這個,絕非吃飽喝足就能改變的。

    那麼根本原因呼之欲出,肯定與《善養經》脫不了幹係。練出了氣感,滋潤著經脈,讓他變得身強力壯。如果能完整運轉一個周天,氣感壯大起來,肯定有更好的效果,說不定能伐毛洗髓,搖身一變,成為武林高手了!

    作為一名華夏人,陳唐心中一直有著一個快意恩仇的江湖夢,哪怕年歲漸長,生活種種不如意,也不曾消磨掉。

    休息了幾分鐘,繼續上山。

    當兩人到達那山神廟的時候,太陽當空,陽光暴曬下來,幸好在山間,有綠樹垂蔭,清風徐來,較為涼爽。

    這廟並不高大,方方正正的一間,石頭為墻,青瓦當頂,門楣上掛一橫匾,寫著“神佑”二字。兩邊各有一聯:土厚人亦厚;地靈神愈靈。

    廟門外面,是塊空地,上百平方的樣子。

    陳唐進入廟內,見裡面只供著一尊神像,約莫三尺高,全身披甲,手執一柄三尖兩刃刀,面紅須黑,臉有威相。

    神像前一方供臺,為石板所造。供臺上擺著個黃銅香爐,爐中香火繚繞,顯然已經有人來祭拜過了。

    莽牛嶺四周,頗為荒蕪,並無村鎮存在,來此敬拜上香的,大都是像陳唐這樣的外鄉人。

    其實山神廟本身就是個謎,有說是百年前,為一位衣錦還鄉的官宦出資建造;有說是外邊的村民信徒自發集資,請人看過風水,然後選擇在此建起來的;還有個說法更為離奇,說是一夜之間,山神廟拔地而起,乃秉承此地山林之氣,天然而成……

    最後的說法,不但荒誕,而且近乎神明了。

    更讓人覺得奇怪的是,此廟從來都沒有廟祝主持。神像等物,皆由來上香的信徒自發打理。

    不管如何,數十年間,山神廟的香火一直旺盛,乃是不爭的事實。

    “不矜,快出來幫忙搬弄祭品上桌!”

    外面王甫喊道。

    “好。”

    陳唐應了聲,正要邁步出去。突然間,他眼角一掃,掃到神像之上,看見神像的一雙眼睛,似乎朝他眨了眨。

    這個發現,讓陳唐如同置身冰窟,渾身打個冷戰,毛骨悚然起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32
不聊齋 第十七章:事端

    “剛才神像,沖我眨了眨眼睛?”

    陳唐心中一跳,趕緊定神看去,卻見神像木然,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

    “難道是眼花了?”

    陳唐喃喃道,很是奇怪。

    “不矜,快出來呀!”

    外面王甫有些不耐煩了。

    陳唐趕緊出去,他總覺得這山神廟有古怪,心頭不安,還是早些把三牲祭品弄好,拜祭還神完畢,然後回家。

    王小五也來幫忙,約莫一刻鐘,一眾事物都擺上了供臺,接著點香、燒紙錢等流程。

    王甫手撚三炷香,滿臉虔誠之色,在神像前,口中念念叨叨的,禱告著,感恩著……

    陳唐照葫蘆畫瓢,恭敬地鞠躬參禮。

    做完這些,還神基本算完成了。

    突然之間,外面卷進一股大風,吹得地上焚燒的紙錢飛舞起來,灰燼散落,到處都是。

    王甫嚇一跳,慌亂張望,隨即想到了什麼,口中大呼:“山神爺顯靈,多謝保佑!”

    當即跪了下去,磕三個響頭。

    陳唐瞧著那風來得突兀,忙道:“清陽兄,還神禮畢,我們走吧,耽誤了時辰,回去就晚了。”

    王甫點點頭,起身與他一起出去,到了外面一看,見到天空黑了一大片,山風呼呼吹著,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

    這等季節氣候,如同小孩的臉,本就是說變就變。

    王小五問道:“兩位秀才公,要下大雨了,要不要避過再下山?”

    牛車之上,準備有蓑衣等雨具,不過大雨天趕路,終究不便。

    陳唐心中不安,道:“這雨一時半會下不來,我們還是趁早下山吧。”

    王甫也同意,正待下山,就聽到山路上有馬蹄聲響起,很快走上三騎來。

    三匹駿馬,三名勁裝騎士,馬鞍上懸掛著兵器。

    王甫嚇吃一驚,還以為碰上了賊寇,好在很快認出來了,對方是順福鏢局的人,領首者,乃是赫赫有名的趙三爺,趙山順。

    趙三爺騎馬上到山神廟前來,抬頭一看,嘴裡咦了聲,翻身下馬,拱手道:“陳秀才,你也在這?”

    陳唐連忙還禮,說了還神一事。

    趙三爺道:“原來如此。”

    陳唐問:“三爺到此,也是來拜神的?”

    心中疑竇,皆因對方並未攜帶有香火之類,不似信徒。

    趙三爺搖搖頭:“不是,路過而已。”

    前天順福鏢局一趟鏢從別處往潘州府來,路過莽牛嶺,夜宿山神廟時,出了事端,三大車鏢貨俱在,押鏢的十數人卻失蹤了,生死未蔔。消息傳回,鏢局立刻派人來,把鏢貨運了回去。

    事情稟告到趙三爺那裡,今天上午,他便帶著兩名得力助手周揚和張宏,奔赴莽牛嶺來,要查探個究竟。

    十餘名鏢師、趟子手等下落不明,對於順福鏢局而言,算是一樁大事故,不容怠慢。

    近年來,殷國朝野有些動蕩,國內環境不甚安定,事端頻生,流言四起,教人不安。

    對此,走鏢行業有切膚之感,不過這對他們而言,倒不完全是壞事,正因為光景不太平,人們對於保鏢的需求大幅度增加,從這一點看,卻是促進了鏢局的生意。

    走鏢,等於是在刀口上吃飯,風霜雨雪,山賊大盜,要面對遭遇的意外因素很多,傷亡在所難免,只是很多年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次性折損十多人的事件了。

    這一趟鏢,全軍覆滅。

    問題在於,如果是劫鏢,為何三大車鏢貨絲毫不損?

    這些鏢貨,其實不算貴重,裝載著的,都是絲綢布匹。順福鏢局接鏢走鏢,安排人手,都是根據鏢貨價值來定的。因此負責走這一趟鏢的宋鏢頭吳鏢頭,兩人的武功本領只能說一般,屬於外家五段的境界。

    練武之事,自古有之,久而久之,便慢慢形成了體系,有了評定標準,以此定分。

    俗話有說:外家練力,內家練勁,而真家練氣。但不管什麼家,各個大階段內,又分為九個小層次,以“段”為標識。

    順福鏢局中,以趙三爺的武力最高,他的《鎮山拳》練到了震勁兩重,也就是內家二段的境界。至於別的鏢師,最厲害的,也只是外家九段左右。

    宋、吳兩位鏢師的遭遇有些詭異,鏢貨在,就表示不是被劫鏢,人卻失蹤了,現場又無什麼打鬥痕跡,很是正常的樣子——可越是這樣,越顯得不正常。

    此事,很可能與邪祟有關。

    事端怪異,趙三爺自不好與陳唐等人分說,以免引起恐慌,也難以分說,乾脆隨口敷衍了事。

    又道:“陳秀才,你們還完神,要回家了吧。”

    希望對方早些下山離開,他們好辦事。

    陳唐點點頭:“正準備走呢。”

    話音未落,高空忽然一聲響雷震動,劈裡啪啦,黃豆般大的雨點就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這雨,來得比想像中要急得多。

    周揚與張宏兩人趕緊把馬匹系在山神廟外面的樹身上;那邊王小五也是把牛給拴住了,然後諸人奔入山神廟中避雨。

    雨來得急,下得猛,一會之後,便成傾盆之勢,門外山間,頓時一片白茫茫。

    “晦氣……”

    王甫不禁怨了句,希望這雨來得快,下一陣便停住,這樣的話,他們還能趕回家去。

    山神廟不算大,但容納五、六個人倒沒問題。趙三爺背負雙手,舉頭張望打量著,看了一陣,並未瞧出什麼端倪。心中只是覺得奇怪,前天夜裡,護送鏢車的宋鏢師等人,為何決定帶隊到山神廟裡借宿過夜?難道那天晚上也下了雨?

    趙三爺記得清楚,潘州府是沒有雨的。

    不過兩地相距頗遠,一個地方下雨,一個地方晴朗,並不出奇。

    正想著事情,外面突然傳來“哞哞”的急叫聲。

    是那頭大水牛!

    牛這種家畜,性子一般都是比較溫和的,但現在這牛叫喚起來,似乎很是躁亂不安的樣子,似乎被什麼所驚嚇到。

    陳唐心中一驚,忽然想到一件事,說牛具備靈性,牛眼往往能看到某些不幹凈的東西,所以有人用牛眼淚塗抹到眼皮上,也能窺見異常。

    那麼現在……

    王小五卻擔心水牛出事,一聲不吭便沖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雨幕中,走遠一些,便看不到人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33
不聊齋 第十八章:血水

    “小五,快回來!”

    王甫叫喊道,可哪裡喊得住?他不禁一跺腳:“下這麼大雨,又不穿蓑衣,不得淋成落湯雞了?”

    陳唐道:“他著緊牛。”

    在殷國,牛可是十分重要的家畜,價格也很高,說句不好聽的,牛價比人價還要高。

    王小五這牛養了三年,天天牽著去吃草飲水,晚上都恨不得一起睡,寸步不離地守著。

    農忙時,牛是第一生產力;種完田後,這牛又可以套來拉車,拉人拉貨。

    可以說,這頭大水牛在王小五心目中,絕對是不容有失的寶貝,聽到牛在“哞哞”急叫,他立刻便沖出去。

    雨太大,白茫茫一片,十余步外,便瞧不清楚。王甫等人看不到王小五到牛車那邊後的情況,只聽到他在大聲安撫。

    然而牛叫聲越發急促,到後面,竟有些淒厲的意味。

    咚咚咚!

    “啊!”

    王小五驚叫一聲,似乎那牛拉著牛車奔跑起來,沖下山去了。

    牛叫聲,人叫聲,霎時間消失,只剩下風雨之聲。

    山神廟內,陳唐與王甫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這,這個……”

    王甫口乾舌燥,不禁抹了把冷汗。

    陳唐看向趙三爺:“三爺,你看?”

    趙三爺倒也乾脆:“周揚張宏,你們出去看下。”

    “好!”

    兩名漢子應命,戴上斗笠,拔出腰間兵器,一起躍出門去。

    過不多會,兩人沖了回來,那周揚道:“三爺,牛車不見了,應該是下了山,山路有很深的車軲轆痕跡。”

    王甫一怔,目光茫然:“王小五搞什麼?”

    陳唐想了想,道:“可能是牛發了性子,王小五控制不住,只得跟著下山。”

    王甫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沒有車坐,讓他步行回去,可真要命。

    陳唐安慰道:“不用擔心,也許到了山下,王小五把牛給牽住了,會在下麵等我們的。”

    “但願如此。”

    王甫嘆了口氣。

    那邊趙三爺問:“我們的馬沒事吧。”

    張宏回答:“沒事,站在樹底下,好好的。”

    趙三爺點頭:“那就好。”

    避雨前拴牲口的時候,見張宏兩人把馬匹系在右側,王小五便趕牛到左邊去,特意避開,卻是怕自家的牛被對方的馬給踢了。因此兩邊相隔,有些距離,水牛的異動,並未讓三匹駿馬受到影響。

    牛性格一般溫順,不過瘋起來卻甚為厲害,也許它是被雷聲所驚嚇到了。

    外面天空陰沉,電閃雷鳴的,確實有幾分可怖。

    王甫把陳唐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不矜,你怎麼認識趙三爺的?”

    陳唐回答:“賣過兩幅字給他。”

    王甫聞言,倒吸口涼氣。他終于明白為何陳唐有錢吃肉了,能賣兩幅字,起碼大幾百錢到手。想當初,王甫也曾跑到趙府門外排過隊的,不過失敗了三次後,他便絕了這方面的心思,安安分分做自己的算賬先生。

    “厲害!”

    王甫由衷地朝著陳唐豎起了大拇指。

    雖然至今他也搞不清楚趙三爺買字的標準,不過顯然,能夠成功賣掉字的,肯定不簡單。尤其這人還是自己的好友,王甫自是不吝贊賞。

    陳唐笑道:“運氣罷了。”

    其中關竅,他不好與王甫分說。其實說了也無用,情景交融,文采粲然,豈是一般人能寫得出來的?像賴文這樣的,大概是碰上了靈感噴發,一下子抓到點子上,所以才寫好一篇。正如以前的陳唐,寫出那篇《悼父賦》一樣。

    但這樣的事,可遇不可求,很難出現第二回。陳唐之所以能夠在短短時間內賣上兩幅,主要是他滿腹好詩詞範本,只需要嵌入一個情感的內核,兩者合一,即可成品。

    對於很多讀書人而言,他們更加欠缺的,並非情感,而是承載情感的合適載體。

    一言以蔽之:才學!

    這就講究天賦,以及後天的勤奮修習了。

    好比一個人面對大海心情激蕩,情感爆發,但憋了半天,只能喊一句“大海啊,你真美麗”……

    詞不達意,表達不佳,又有何用?

    而有才學的,則能洋洋灑灑,寫出關于大海的經典篇章。

    差距所然,絕非是洞悉了所謂的要領,便能同步同行了的。

    王甫不無羨慕地道:“不矜,你有這路子,就不愁吃喝了,怪不得說要進潘州學院讀書,敢情學費都好解決。”

    陳唐知道他把此事想得簡單了,道:“清陽兄,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嗯,反正盡力而為,拼搏一回。”

    “說得好。”

    王甫贊道。

    他的心中,何嘗沒有過一番雄心壯志?只是屢屢碰壁,飽嘗艱辛。在生活摩擦之下,一些棱角便被磨損了去,變得圓滑,變得小心謹慎,變得唯唯諾諾了。

    陳唐的話,讓他心情泛起波瀾,有了共鳴。

    趙三爺踱步把山神廟內的境況看了個遍,毫無發現,走到陳唐身前,朗聲道:“陳秀才,以你的才學,今年應該會報考舉子試吧。”

    陳唐道:“會試一試。”

    趙三爺咧嘴一笑:“你們讀書人考試,可得花不少錢,看來你得多寫幾幅好字才行。”

    陳唐道:“三爺放心,我寫出字來,一定會先送到府上,請你過目。”

    趙三爺雙眸一亮:“那敢情好,價錢方面你不用擔心,趙某行走江湖,靠的便是‘誠義’兩字。”

    兩人說著話,外面風雨的動靜小了下來,雷聲也沒了。

    夏天暴雨,多是迅猛,卻不持久,瓢潑一陣,便過去了。

    王甫走到門口,看雨是否要停,忽然間,他不知看到了什麼,大叫一聲,聲音中滿含驚悚之意,身形一個踉蹌,幾乎要跌到在地上。

    陳唐見狀,一箭步上去,將他扶住,問:“清陽兄,怎麼啦?”

    王甫滿臉驚恐之色,手指門外,聲音顫抖著叫道:“血,好多血……”

    趙三爺等俱是一驚,搶到門口,往外看去:

    大雨已歇,只零星雨點灑落,外面天空清明一片,有彩虹當空,分外明麗。

    山神廟前的空地,一片積水,然而那水竟是殷紅色的,緩緩地在廟前蕩漾流動著。

    這是血水!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34
不聊齋 第十九章:詭霧

    大雨過後,山神廟前空地一片積水,這水竟是深紅色的。王甫何曾見過這般境況,幾乎要被嚇得暈厥過去。

    趙三爺等卻是老江湖,並不害怕,手執兵器,縱身沖了出去,要看個究竟。

    “三爺,是馬,馬匹出事了!”

    周揚抬頭一看,大聲叫道。

    三匹本來系在樹底下的駿馬,此時頹然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絕了氣息。

    趙三爺見狀,又是震驚,又是心疼。

    馬的售價不比牛差,豢養起來,每天喂糧,成本更要高昂得多。這三匹好馬腳力穩健,正值壯年,乃是鏢局裡難得的良駒,不料全部死在此地。

    死得悄無聲息!

    趙三爺乃內家武者,耳目聰穎,聽力過人,可先前在廟裡沒有聽到任何異常動靜,不知是被風雨聲給掩蓋住了?還是對方下手太狠,一擊致命,致使馬匹無法發出嘶叫聲。

    他一箭步上前,很快就看到馬匹碩大的頭顱上被生生抓出個大洞,血流不止,把地上的積水都給染紅了。

    三匹馬的死因,一模一樣。

    趙三爺不禁倒吸口冷氣。

    馬頭和人的腦袋一般,都屬於比較堅硬的部位,能夠一手把馬頭給洞穿開來,可見力道兇猛。而且看那創口面積頗大,根本不似是人手造成的。

    周揚吞了口口水:“三爺,你看?”

    趙三爺面色陰沉,一字字道:“非人所為,或有邪祟。”

    “那該怎麼辦?”

    張宏心裡有些打鼓。

    如果是面對山賊盜寇,他半點不慌,可如今這般詭異的狀況,就不一樣了。

    他們走鏢的,風來雨去,見多識廣,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套行業規矩,以及一些禁忌避諱,首要一條:見邪祟,避而遠之,繞道而行!

    總之一句話,絕對不能去碰,以免沾染上身,死於非命。

    因為邪祟,不是一般人能對付得了的。

    邪祟的存在,有著悠久的歷史,只是等閑不見出現,在人們的認知裡,等於是一種傳說,與日常生活相距甚遠,遠到根本不需要理會……

    如此一來,自然談不上瞭解。只有修道的術士,才對此有所研究,掌握著克制的辦法。

    趙三爺抬頭,朝著四周掃了一眼,內心著實躊躇:如果就此離去,那失蹤的十餘名鏢局人員就等於被放棄了,雖然他們很可能已遭遇不測,但正所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總得有個交代;但若是不走,繼續調查下去,只怕會陷進泥潭裡,自身都走不掉了。

    面對神秘的未知事物,人心難免發虛惶然。

    此時周揚建議道:“三爺,要不我們先回去,去請詹道長來?”

    他說的“詹道長”,正是浮山觀的游方道士詹陽春,也就是當天點破陳唐身中執怨的那位。

    “不錯,詹道長掌握術法,只有他來,才能破此邪祟。”

    張宏附和道。

    開鏢局的,最講究交際廣闊,人脈人情,不管是黑道白道,甚至方外人士,三教九流等,基本都有來往交情。趙三爺結交友朋眾多,其中就包括這位詹道長。

    趙三爺想了想:“也罷,我們走!”

    那邊陳唐扶著王甫走出廟來,見到紅汪汪的血水,王甫雙腿發軟,又見到三匹死在地上的駿馬,全身都仿佛軟了,要不是被陳唐扶住,只怕就會一屁股坐在地上。

    “陳秀才,此地不宜久留,盡快下山吧。”

    趙三爺叫道。

    “好。”

    陳唐沒有多餘廢話,要不是被大雨堵住的話,他早就想走了。

    一行人剛來到山路口處,驀然下麵山林間卷出一股霧氣來,灰濛濛的一大片,四處彌漫,頃刻間便籠罩住了山頭,人在其中,兩三步的距離,便瞧不清楚面目。

    “這是什麼?”

    “怎地無端如此大霧……”

    諸人心中驚慌,紛紛嚷叫起來。

    趙三爺沉聲喝道:“大家不要慌,團在一起,不要走散了!”

    心下卻想,對方先把馬匹擊殺,顯然是要斷掉他們騎馬逃走的希望,想要將他們留下來。

    呼的!

    猛地一道黑影掠過霧氣,驚鴻一瞥,像是一個人。

    “什麼人!”

    趙三爺大喝一聲,凝氣灌勁,一拳轟出。

    這一拳,簡直打出了他的畢生功力,虎虎生風,隱隱有風雷之聲。

    轟的!

    拳勁到處,一片霧氣直接被轟散,震蕩開來。

    只可惜,那道神秘的身影一閃而沒,並沒有被打中。

    好快的速度,簡直匪夷所思,形同鬼魅!

    趙三爺縱然身經百戰,曾經出生入死過,此刻也不禁有了冷汗流出來,口中大喊:“周揚張宏,帶路下山!”

    卻是知道被困在此間的話,只怕便下不去了。

    先前大雨傾盆之際,有電閃雷鳴。在傳言中,邪祟一類,大都被雷霆克制,心生畏懼——不過似乎也分類型,比如沒有實體的鬼物之流,最怕打雷天,根本不敢冒頭。而別的妖物精怪,雖然有所忌憚,但不至於不敢動彈,修煉多年,有了氣候的,更是膽大。就像之前,水牛發瘋,駿馬倒斃兩事,都是發生在電閃雷鳴的情況之下。

    如今大雨停歇,雷電平息,這邪祟便敢於大搖大擺地出來,鼓弄霧氣,擇人而噬了。

    周揚兩人聽了吩咐,趕緊在迷霧中摸索,尋找下山的路徑。

    王甫此刻嚇得全身發軟,一手死死地抓住陳唐的胳膊,幾乎要把陳唐的衣袖都給抓破,他還沒有明白過來,聲音哆嗦地一個勁問道:“不矜,不矜,發生了什麼事?”

    陳唐此刻也是有些心亂,他可不願坐以待斃,不明不白便折在此地,只得安慰道:“沒事……你跟著我走就好了。”

    王甫帶著哭腔:“可我現在兩腿抖得厲害,走不動了呀!”

    現在他的兩條腿,就跟兩根面條一般,軟綿綿的,站都站不穩了。

    陳唐嘆了口氣:“那我背你吧。”

    伸手將他背上,好在王甫個子乾瘦,不算重,背著下山,應該吃得消。

    唰的!

    此刻間,前頭霧氣裡那道神秘的影子再度掠現,走在前面的張宏吃一驚,下意識一刀砍去,卻砍了個空,隨即他感覺到握刀的右手腕一涼,被一隻手給捏住了。

    那只手,很冷,冷得像冰,

    張宏心中驚悚,駭叫一聲,來不及反應,便被對方大力一把拖曳進了濃濃霧氣裡頭,隨即慘叫聲不斷……

    “張宏!”

    斷後的趙三爺大叫起來,睚眥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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