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東晉北府一丘八 作者:指雲笑天道1(連載中)

 
BabOdin 2019-4-7 20:11: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28 83696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50
第一百三十一章 姚萇獻策平天下

  三個月後,長安,太極殿。

  苻堅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表情,王猛的離世,仿佛抽走了他的靈魂,短短的三個月功夫,他的頭髮從以前的黑色,變成了花白,四十出頭的這位大秦天王,這會兒看起來,倒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也難怪,自從亦師亦兄的王猛離世後,這幾個月他茶飯不思,幾乎整個人都要垮掉了。

  苻融站了出來,朗聲道:「天王,王錄公已經走了,但大秦還在,大秦的萬千子民還在,請您振作起來,繼續帶領我們共創大業!」

  苻堅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緩緩地看向了苻融:「陽平公啊,有什麼事情,你們來辦就行了,孤現在的情緒很亂,並不想管這些事,給孤一點時間,讓孤平靜一下。」

  苻融搖了搖頭:「此事非天王處理不可!我等都無權辦理!」

  苻堅閉上了眼睛,喃喃地說道:「還是王丞相之子王皮謀反之事嗎?他因為沒有襲到父親的爵位,而王丞相臨終前也沒有給子侄們去求一官半爵,所以一怒之下才會陰謀叛亂,陽平公,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苻融勾了勾嘴角,說道:「國有國法,王丞相雖然於國有大功,但是子孫謀反乃是大逆,若不依法嚴懲,那王丞相親手建立起來的法制的威嚴,蕩然無存。臣以為,以王丞相於國之大功,可以不株連其他王氏子侄,但王皮和其他同黨,應該誅滅!」

  慕容垂緊跟著站了出來,說道:「臣附議!」

  除他之外,十餘名朝臣也都紛紛出來附議。

  苻堅的眼中光芒閃閃,沉吟良久,才緩緩地說道:「罷了,王皮謀反,只是未遂,還沒有形成實質性的危害,上回苻洛謀反,按國法本應處死,王丞相卻進言,說苻洛是攻滅代國的功臣,孤卻疏忽了對他的封賞,以至於心生怨意,被小人挑唆之後,就一怒起兵謀反。」

  「王皮謀反,說白了是因為沒有得到官職與爵位,心中不平的原因。王丞相於國有不可磨滅之大功,孤卻沒能讓他的子孫享受榮華富貴,孤的子孫,一個個無尺寸之功就可位居王候,也難怪王皮心中不滿。這次就饒他一命吧。」

  苻融點了點頭,說道:「天王仁厚,萬民景仰。臣代王丞相全家謝您的大恩大德!」

  苻堅坐直了身子,這會兒他的臉上又恢復了一個帝王的威嚴與剛毅,他看著苻融,緩緩地說道:「把王皮流放到塞外朔方郡,其他王氏子侄不問,此外,任命這回沒有附逆作亂的王丞相長子王永為禮部尚書,承襲王丞相的爵位不變。」

  苻堅說完這些之後,舒了口氣,看向了慕容垂:「慕容將軍,南邊可有何動向?上回進軍之事半途而廢,晉國有什麼反應嗎?」

  慕容垂搖了搖頭:「上回因為大秦的大軍出動,晉國荊州刺史桓衝非常緊張,也徵發了十萬大軍準備對抗。後來我軍因為內部的事情沒有前進,而晉軍則趁機攻掠了漢水,沔水一帶,擄掠了幾萬戶百姓而去。我軍邊境的部隊因為未得天王軍令,只能堅守不戰,未能出擊。」

  苻堅的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惡賊,強盜!桓衝欺人太甚!」

  苻融正色道:「天王,請不要忘了王丞相的臨終遺言,對晉國,還是要保持以和為貴,不可妄動刀兵啊!」

  苻堅咬牙切齒地說道:「桓衝之才,比起其兄桓溫,差遠了,但仍然敢進犯我大秦,為什麼?不就是欺我國新失棟樑,想要占一把便宜嗎?上次他們企圖勾結苻洛與苻郎,攻打我中原,孤已經忍了一回,這回居然得寸進尺,如果不加以懲戒,那以後晉人就會組織大軍北伐,這次沒說的,必須要加以嚴懲才行!」

  說到這裡,他看著站在一邊的苻丕,沉聲道:「東線的晉軍,有什麼動向沒?」

  苻丕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作為苻堅的庶長子,他還是苻堅當年與侍女生下的孩子,所以在秦國,這位能力不錯的皇子的地位很微妙,這次南征,也是他第一次領軍出征,滿以為可以建功立業,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但一聽到父王的問詢,他馬上開口道:「晉國看起來荊州揚州兩塊的矛盾很深,兒臣以為,我們很有機會!」

  苻堅的眉頭一挑:「什麼機會?」

  苻丕正色道:「這回我大軍準備南征之時,只有荊州的桓衝出兵抵抗,而東線,從建康到兩淮地區的晉軍,卻沒有任何動員的跡象,只有都督五州軍事的謝玄,發了徵召軍隊,募集新兵的法令,兒臣以為,這不過是作作樣子而已。」

  苻融的眉頭一皺:「長樂公(苻丕的爵位),軍國大事,還是要慎言,我得到的情報是,謝玄徵召的多是兩淮一帶的流民,老兵,這些人都是當年從北方南下的,身經百戰,遠非一般百姓可比。這個動向,其實比桓衝的十萬大軍更讓人不安啊。」

  苻丕笑道:「王叔啊,謝玄不過是高門子弟,只知清談論玄,哪懂軍事?晉國歷次北伐,有哪個世家子弟能駕馭得了這些兇悍的流民帥的?最後往往是自己北伐不成,倒是先內亂了。就是姚將軍,當年你的兄長不就是這樣離晉投秦的嗎?」他說著,哈哈一笑,看向了站在中段的一個中等個子,一身皮袍甲胄,四十上下年紀的羌人將領。

  此人姓姚名萇,乃是羌人首領,當年其兄姚襄神勇無敵,縱橫天下,先是投奔了石趙帝國,後來北方大亂,南下歸晉,卻受到了世家子弟的排斥,在北伐時再次叛晉,想要進入關中自立,卻被秦國大將苻黃眉斬殺,姚萇和其他的族人也就此歸順了秦國,因為其人狡詐多智,如同狐狼一般,而羌人又數量眾多,即使是苻堅對其也是忌憚三分。

  姚萇微微一笑:「長樂公說的是,晉國的那些高門子弟,哪會打仗?連禮賢下士都做不到。他們真正能打的,也就是荊州兵馬罷了,天王,只要打垮了桓衝,那晉國的天下,就是唾手可得啦!」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50
第一百三十二章 羌卑奸謀終得逞

  苻堅的雙眼一亮:「江東兵馬,真的這麼不好使嗎?不至於吧。他們不也是有祖逖這樣的英雄嗎?」

  姚萇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祖逖那時候,天下大亂,招的多是南下的北方流民,再就是我兄長那回,也是北方石趙帝國崩潰,大量流民南下,我們羌人也是無處可去,只能暫時依靠晉國。並不是江東兵馬厲害,是北方南下的這些流人,身經百戰,戰力強悍。至於江東的兵嘛,嘿嘿,不值一提。」

  「當年晉國大臣殷浩要北伐,就用我們部落為先鋒,但又怕我們立功,所以多方牽制,本來我兄長感激晉國收留之恩,是真想為他們效力的,卻給一個不懂軍事的文官處處為難,這才一怒叛晉,晉軍中軍後軍十萬,被我們徹底打垮,哪還有半點強軍的樣子?」

  苻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麼說來,江東方向,不足為慮,晉國只有荊州兵還有戰力嗎?」

  苻融急道:「天王,萬萬不可大意,吳人的戰力不弱,尤其是水網縱橫的江南之地,是非常難對付的對手,王丞相一直說…………」

  慕容垂突然冷冷地說道:「王丞相已經故去了,陽平公,你是不是想用陽平公壓天王一輩子?活著的時候要聽他的,他死了還要永遠按他說的來,有機會也不進取嗎?」

  苻融雙眼圓睜,厲聲道:「慕容垂,王丞相在世的時候就料到你不懷好意,就想挑撥天王南征之心,好為你鮮卑人的複國創造機會。你別以為王丞相不在了,你的奸計就會得逞,有我在,斷不會讓你如意!」

  慕容垂哈哈一笑:「是啊,王丞相在時,為了除掉我,不惜瞞著天王,設下如此毒計,還害死了我無辜的令兒,陽平公是不是想繼承你恩師的遺願,繼續滅我慕容家滿門呢?哼,大秦立國到現在,謀反的好像都是宗室,或者是王丞相的家人吧,我慕容家可有半點對不起大秦的地方?!」

  這話說得讓苻融冷汗直冒,確實,慕容垂的話雖然沒有說透,但是意思已經出來,直指謀反之人,是苻秦宗室和王猛的家人,暗示王猛和苻融也有這種反意,話說到這程度,苻融就是為了避嫌也不可以再多進言了。

  苻堅的眉頭一皺,這話的意思,他也聽了出來,他歎了口氣:「好了,慕容將軍,陽平公,你們都是國家棟樑,丞相新逝,你們應該齊心協力才是,怎麼能這樣公然爭執呢,這讓其他的大臣們怎麼看,怎麼想?」

  苻融勾了勾嘴角,說道:「天王,非是臣要為難慕容垂,實在是他的話,與王丞相的遺言完全不符合,王丞相至死都不忘的事情,您當時也答應了,怎麼現在給他和姚萇兩句話,就要改變主意了呢?」

  苻堅沉吟了一下,開口道:「孤答應過王丞相,不會全面南侵,以穩定國內為主,但也沒說就可以縱容晉國的一再挑釁,現在不是孤要南征晉國,而是晉國犯我邊境,他們的這個野心如果不得到打擊和懲罰,我大秦將永無寧日。」

  慕容垂笑道:「末將願領兵出征,先挫桓衝,再取兩淮,等到我大秦飲馬長江之時,即可考慮一統天下,天王也將完成歷代偉大君王的豐功偉業,永垂青史!」

  姚萇也跟著說道:「末將不才,願輔佐慕容將軍一道南征,為國立功,為天王分憂!」

  苻堅的眼中光芒閃閃,似是有些動心,苻融看著苻堅,急得滿頭大汗,卻是欲言又止,久久,苻堅才歎了口氣:「丞相新喪,這時候不宜大戰,只需要擊退晉國的挑釁,給他們一點教訓即可。此外,這次我們也可以試試晉軍的戰鬥力,以決定後續的發展,孤意已決,眾卿聽旨!」

  所有的文臣武將們全都齊齊地跪下,各懷心思,聽著苻堅的正式軍令,只聽到苻堅那沉穩有力的聲音,在太極大殿中來回飄蕩著,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以苻丕為征南元帥,領兵十五萬,三天後出發,慕容垂為先鋒,繼續率本部鮮卑兵馬三萬,目標為晉國的荊州門戶襄陽,限你們半年之內,攻克襄陽。」

  苻丕與慕容垂對視一眼,齊齊下跪:「臣遵旨!」

  苻堅勾了勾嘴角,繼續說道:「若晉國起大兵來爭奪,孤也將盡征大秦境內的男丁,與之決戰,此外,為了減輕襄陽之戰的負擔,必須在巴蜀和兩淮這兩個方向進行牽制性作戰。姚萇何在?」

  姚萇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之色,跪了下來:「臣在!」

  苻堅正色道:「即日起,加你為龍驤將軍,帶本部羌兵五萬,出鎮CD,建造戰艦,限你於半年之類,打造出一千隻艦船以上的水軍,隨便準備順江東下,水陸並進,直取荊州!」

  姚萇沉聲道:「臣遵旨!」

  苻堅微微一笑:「這龍驤將軍是孤當年作為將軍時的封號,此後我大秦一直虛置此職,今天孤把此稱號給了你,姚將軍勉之!」

  此言一出,很多人臉色一變,暗地裡搖頭不已,姚萇的神色平靜,磕首於地:「謝天王隆恩!」

  苻堅繼續說道:「兗州刺史,廣武將軍彭超,後將軍俱難何在?」

  兩個高鼻深目,多須黑面的匈奴族大將越群而出,單膝跪地:「末將在!」

  苻堅正色道:「彭刺史,你這些年來一直獻平定淮南之策,這次,孤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把這個目標實現,兗州兵馬十四萬,交與你指揮,你的任務,是在東線兩淮之地,發起進攻,有機會則攻取兩淮,沒機會則牽制晉國江東兵馬,使之不能加入襄陽戰場,明白了嗎?」

  彭超面露喜色:「謝天王信任,末將一定攻取兩淮!」

  苻堅沉聲道:「各位,王丞相不在,大家要各司其職,為國盡力!」

  所有所臣子們齊聲應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退朝之後,所有的臣子們都快步而走,只有慕容垂和姚萇拖到了最後,二人相視一眼,走到無人之處,慕容垂笑道:「自古惟名與器不可假人,天王把龍驤將軍一職給了姚兄,豈非天意乎?」

  姚萇笑著搖了搖頭:「咱們是一路人,慕容將軍,攻下襄陽,咱們才有機會,勉之!」

  慕容垂的眼中閃過一絲耐人尋味的光芒:「天王大恩,將百倍報之!」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50
第一百三十三章 結伴投軍入北府

  東晉太元六年,九月。

  已是秋高氣爽之時,田間的糧食已經被收割一盡,忙碌了大半年的農人們,開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吹牛練武,水牛趴在田裡,悠閒地甩著尾巴,拍打著身上的牛虻,好一派寧靜安逸的景象。

  劉裕一身短衣,背著包裹,裡面是幾件換洗的衣服,他的腰上纏著一個小布囊,裡面裝著一百五十錢,這是他去廣陵的盤纏,今天一大早,他辭別了母親與兩個弟弟,即將奔向未知的前方,而現在的他,站在七里村前的一處小崗之上,回首故鄉,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一聲叫喚把劉裕的思路拉回了現實:「寄奴,等等我。」

  劉裕不滿地勾了勾嘴角,看著滿身肥膘都在隨著奔跑而發抖,上氣不接下氣的劉穆之,沒好氣地說道:「死胖子,熟歸熟,我可醜話說到前面,要是從軍之後你再天天寄奴寄奴地叫,我就…………」

  劉穆之哈哈一笑:「你就怎麼樣?打我嗎?寄奴啊,你可是大丈夫,說話要算話哦,你說我可以這樣叫你的。」

  劉裕歎了口氣,恨恨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奶奶的,怎麼以前就說了這話呢?好吧,這下子我這個外號可要流傳出去了,連傖子,外鄉人都要知道啦。」

  劉穆之笑著搖了搖頭:「其實這個外號沒啥不好。寄奴寄奴,也許另有一層意思呢。」

  劉裕心中一動:「此話怎講?」

  劉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這個寄,可以是寓居於人家的意思,也可以是英雄好漢暫時棲身的意思,寄人籬下也是寄,但只是大丈夫暫時不得志而已。當年漢高曾經不過為一亭長,韓信更是有胯下之辱,這都是他們發跡前的蜇伏而已,就是那石趙皇帝石勒,不也曾經做過奴隸嗎?與他們相比,你可算幸運的了。」

  劉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寄奴,就象盤龍一樣,只是暫時潛伏,一有機會,就可以一飛衝天嗎?」

  劉穆之笑道:「正是如此啊。我們這京口啊,可真的是英雄輩出,有你這個寄奴,還有一個盤龍呢!」

  劉裕的臉色一變,正要開口,卻聽到另一邊傳來了一陣笑聲:「哎呀,可算讓我們趕上了,劉大哥,你還沒渡江啊。」

  劉裕微微一笑,看向了南邊的方向,官道之上,檀憑之和魏詠之,還有魏詠之的弟弟魏順之,這三人都是一身勁裝,手提齊眉棍,背上背著弓箭,結伴而行,他們今天沒有穿天師道的弟子服,一身的衣服洗的乾乾淨淨,雖然打了幾個補丁,但看起來神清氣爽,任誰見了,也要說一聲英雄好漢。

  劉裕笑道:「要跟母親辭行,所以晚了一點,怎麼,你們不去渡口,還要來這裡繞一圈嗎?」

  他看了一眼三人,勾了勾嘴角:「孟兄弟呢,他不是說也要從軍的嗎?」

  劉穆之笑道:「想必孟兄弟跟著劉毅一起走了吧,他們應該是想當參軍的,並不是想從小兵做起,跟咱們並不算是一路。」

  檀憑之點了點頭:「他們一大早就走了,劉大哥,我檀憑之以前誰都不服,但來了京口後,就服你了,以後不管在哪裡,我都認你當大哥,你肯認我這個兄弟不?」

  魏詠之的三片兔唇也是不停地在晃動著:「俺也一樣。」

  劉裕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三人的肩膀:「好兄弟,沒說的,其實上次你們肯助我去殺刁家兄弟,咱們就已經是過了命的交情了。以後咱們在軍中要同心協力,共同做一番事業。」

  檀憑之點了點頭,看向了京口城的方向:「只可惜沒有殺了那兩個狗東西,還讓他們去廣州上任了,哼,也不知道到時候會禍害多少百姓!」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謝將軍說了,以後早晚會跟他們算帳,不過現在大敵當前,暫時不能內訌而已。咱們這回投軍建功,以後有了官身,再跟這姓刁的鬥。」

  劉穆之笑道:「好了,時辰不早了,咱們上路吧,募兵令一出,從三吳之地到京口,甚至兗州和豫州之地,都有壯士從軍,咱們再不趕快走,只怕今天沒法到廣陵吃晚飯啦!」

  劉裕笑著大步向前:「走,去廣陵,我請大家喝酒!」

  廣陵城外,十里,保障湖。

  這是一片連接在一起的泊地,地勢平坦,在這些小泊的邊上,已經建起了一座巨大的兵營,方圓十餘里,人山人海,大批的布衣百姓,一個個身形壯碩,排隊自營門而入,而前營的偏門,則是穿上了盔甲,換上了戰衣的新兵們,分別被各自的軍官帶出,走向了他們未來的軍營。

  劉裕和他的兄弟們站在營門前,看著前面的壯漢們一個個地向前慢慢地走,營門之內,設了幾十張坐案,一些三四十歲的老兵,正坐於案後,對著站在案前的投軍壯士們,邊問邊計,然後發出一個個的木制號牌,拿了號牌的壯士,就紛紛地給別的軍士們帶走,換上衣甲,正式成為這支名為北府軍的新軍一員。

  檀憑之看著從另一處營門處,整隊走入的幾百名軍士,皺了皺眉頭:「怎麼有些人還要走後門啊?他們看起來就是一整支軍隊,為何還要來投軍呢?」

  劉穆之笑道:「檀兄弟有所不知啊,這次謝將軍募兵,可不止是各地百姓來投,兩淮之間的很多流民帥,就直接組織了自己家的子侄部曲,甚至全副武裝地整體來投軍,象現在過去的,就是咱們京口臨江仙酒樓的高掌櫃,他這回可是拉出了三四百個兄弟呢,我都不知道他還有這麼多舊部。」

  劉裕點了點頭:「我也是一樣,以前只知道高叔是從北方過來的,但真不知道他有這麼大本事,看,高雅之那小子,這會兒全身披掛,象個將軍呢。」

  說話間,對面的高雅之也看到了劉裕,遠遠地向著他揮了揮手,算是致意。

  劉裕正待回禮,卻聽到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呀,劉裕,你們也來了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51
第一百三十四章 營門巧遇何無忌

  劉裕先是一愣,轉而笑著扭過了身子:「希樂,你不是一早走了嗎,怎麼現在才…………」

  說了一半的話,劉裕突然收住了嘴,轉而看向了劉毅與孟昶身邊站著的一條大漢:「咦,這不是無忌麼,你怎麼也來了?」

  何無忌哈哈一笑:「劉裕,你可別忘了,我何無忌可是這廣陵的從事啊,現在謝將軍出鎮廣陵,廣招天下壯士,我又怎麼可能無所事事呢?你也真是的,來北府從軍,也不來見見我這個老朋友。」

  說著,他看向了劉毅等人,笑道:「可惜,那瘦西湖的螃蟹,你是無福消受啦,倒是讓劉從事他們吃了個痛快!」

  劉毅笑道:「你可別以為請我吃了幾個螃蟹,就可以把賭賬給混過去了,這回我從軍,暫且記上,等到打完秦虜之後,你還是得連本帶利地一起還我!」

  何無忌的臉微微一紅:「哎呀,都從軍了還談錢,多傷感情,這仗下來還不知道你我能不能活命呢,要是到時候有命在,一定還你那七百錢!」

  劉裕輕輕地「哦」了一聲:「何從事這回也是來投軍的?」

  何無忌笑道:「這是自然,家父本身就是淮泗一帶的流民帥,帶頭大哥,當年可是名震一方的英雄好漢呢,這些年來朝廷對外休兵,家父也解甲歸田,但一聽說這回謝大帥組建北府軍,要大戰秦虜,他老人家又帶著當年的老弟兄和子侄們來投軍了。」

  說到這裡,他努了努嘴角,衝著那邊的高雅之等人說到:「說起來,高掌櫃當年和家父還是並肩子作戰,過命交情的兄弟呢,你看,高掌櫃不也來了嗎?」

  劉裕歎了口氣:「京口真的是藏龍臥虎啊,想不到平時看起來和和氣氣的高掌櫃,居然當年也是南下的流人,還有這段經歷呢。」

  劉毅笑道:「劉裕啊,你有所不知,非但無忌的父親跟高掌櫃有舊,無忌的母親,還是號稱江淮兵王的劉牢之的姐姐呢。那個劉牢之你也應該認識,就是謝大帥身邊的那個紫面護衛呢。」

  劉裕的心中一凜,這些天來,他反復回想起謝玄身邊的護衛,劉牢之和孫無終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甚至無數次地在想,如果當夜自己控制不住,出手真的跟謝玄手下的人交起手來,那定然不是劉牢之和孫無終的對手,畢竟,那種真正在戰場上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人,有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狠厲氣質,是自己現在所不具備的。

  劉裕想到這裡,點了點頭:「劉牢之確實是我劉裕平生僅見的英雄好漢,他是謝將軍的左右,這回也應該在軍中擔任要職了吧。」

  何無忌笑道:「舅舅這回是統軍大將,跟高掌櫃,家父,終叔,還有田洛將軍,諸葛侃將軍,劉襲將軍等人一起,成為北府軍的軍將,聽說各部隊將會在招收了新兵之後進行大比武,把最優秀的新兵組建成一個箭頭部隊,號稱老虎隊呢。」

  檀憑之哈哈一笑:「老虎部隊?這名字好,下山猛虎,銳不可當!這部隊,我加定了!」

  劉毅笑了笑:「檀兄弟一身武藝,肯定是落不下你的。不過…………」他看向了站在一邊,低頭不語的劉穆之,「劉先生怎麼也來了呢?這是軍營,不是學堂,只怕並不適合你啊。」

  劉穆之不服氣地拍了拍肚子:「這裡有貨就行了,再說孟昶孟兄也是讀書人,他不也來從軍了嗎,你也沒說是學堂吧。」

  劉毅笑道:「孟兄不一樣,他從北方一路南下,身經百戰,可謂文武雙全,這點檀兄弟和魏兄弟都知道。而你劉先生,是出了名的文弱啊,要是去管個後勤,理個財應該還可以,但這戰鬥部隊嘛,嘿嘿,你還是先瘦下來再說吧。」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哄堂大笑,只有劉穆之氣得臉色通紅,卻又是無一言反駁。

  劉裕邊笑邊搖頭:「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咱們也別杵在這裡了,胖子這回是想來建功立業的,未必會跟我們這些人一起在戰鬥部隊裡待著,咱們先去報名吧,自然有徵兵官會把我們分到該去的地方。」

  劉毅點了點頭:「理當如此,走吧。」

  眾人一路走進了營門,這一群龍精虎猛的好漢,即使是在一眾來投軍的壯士裡,也是顯得卓爾不群,就算是胖子劉穆之,那足有兩個人寬的,如門板一樣的身形,看起來也挺能唬人的,若不是走幾步就要喘一下,甚至還會讓別人當成是大力士呢。

  所過之處,其他人紛紛閃開,很快,他們就擠到了一個徵兵官的席前。

  這是一個頭髮鬍子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兵,臉上除了皺紋外,幾道不深不淺的刀疤,讓人觸目驚心,他盤著雙腿,坐在榻上,面前一張小案,頭也不抬地拿著一枝毛病,在一卷白紙上記錄著:「一個個來,叫什麼,哪裡人,有何特長?」

  劉毅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吾名劉毅,劉邦的劉,毅力的毅,乃是南徐州的州中從事,這回來投軍,想謀個參軍之職,還請前輩多多關照。」

  老兵抬起了頭,看了看劉毅:「你就是京口劉毅劉希樂,小字盤龍的那個?」

  劉毅點了點頭:「正是。」

  老兵低頭在一個紫色木牌上寫了起來:「上頭打過招呼,下次見面的時候,我該叫您長官了。這是您的木牌,請去帥帳報導。」

  劉毅微微一笑,接過了這個木牌,一個小兵恭敬地上前領著他,轉身就走。

  老兵繼續說道:「下一個。」

  劉穆之笑著走上了前:「我姓劉,名穆之,京口人士,熟讀史書,博曉古今,精通諸夷語言,想要…………」

  老兵的頭都沒有抬,拿起另一塊黃色的木牌,邊寫邊道:「是江家的乘龍快婿,上面提過你的,謝將軍要你去鎧曹參軍那裡報導,去吧,劉穆之,下回再見面的時候,應該是我向你行禮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51
第一百三十五章 無終練兵軍紀嚴

  劉穆之嘴裡嘟囔道:「人家明明是想當兵啊,怎麼又要我去後勤。」但他還是接過了黃色木牌,給一個小兵引走了,走前,他回頭衝著劉裕咧嘴一笑,「寄奴,回頭我會帶好吃的來看你。」

  劉裕笑著搖了搖頭:「死胖子永遠忘不了吃的。」他上前一步,對著老兵說道:「吾名劉裕,劉邦的劉,富裕的裕,京口鎮蒜山鄉人士,想要從軍,當兵,當重裝步兵!」

  老兵面無表情地拿出一塊榆木牌子,在上面寫下了劉裕的名字,用左手遞給了劉裕,他的左手一直隱藏在袖中,剛才也很少見到,劉裕剛要道謝,卻是覺得觸手冰冷,心中一凜,再一看,只見那寬大的袖子裡,不是人手,卻是一道鐵勾,勾著木牌上的小洞,自肘以下,盡是這隻大鐵勾子,冰冷,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而借這一當口,劉裕也看清楚了,這個老兵的雙腿,自膝以下,空空蕩蕩,完全沒有,他坐著的這個小榻之下,安有四輪,居然是一個獨輪小椅,這是一個四肢缺了三樣的老兵,其經歷過什麼樣的殘酷血戰,不言而喻。

  老兵的聲音冷冷的響起:「京口武魁首劉裕,當年我就是跟你現在一樣,跑來當重裝步兵的,但願二十年後,別成我這樣,祝你好運!」

  劉裕勾了勾嘴角,看著老兵那空空如也的褲腳管,微微一笑:「天意從來未易知,多謝前輩。」

  一個時辰後,劉裕和檀憑之,魏詠之兄弟,站在了一隊新人中間,烈日炎炎,曬著這些仍然穿著百姓衣服的漢子們,讓他們汗流頰背,而他們領的那套衣甲,則被放在每個人面前的地上,四百多人站成了五排,空氣中散發著各種雄性荷爾蒙的味道,間或有兩聲肚子餓了後的咕咕響聲和放屁的聲音。

  十幾個手持木棍的剽悍軍士站在這一隊人的前面,剛才讓他們列成隊伍,就耗了這些人好大的功夫,不過劉裕也算見識到了,這軍中的佇列,是按個子的高矮來分的。

  剛才他走到這裡時,就是有三根長短不一的柱子,一個八尺,一個七尺,還有一個六尺,為首的小軍官讓所有人跟這些柱子比試一下高低,然後按高矮把人分成了五行。

  劉裕是這四百多個人裡最高的幾個之一,就站在最後一排的排頭位置,如此一來,所有人都能看到站在前面,發號施令的軍士,而剛才還有些亂糟糟的隊伍,也變得井然有序了。

  站在劉裕身邊的魏詠之,他的兔唇動了動,小聲地說道:「劉大哥,咱們也在這裡站了好一會兒了,既不讓吃飯又不讓咱去營地,就這樣杵著嗎?」

  檀憑之低聲道:「兔子(魏詠之和檀憑之之間關係熟,互相叫名號,江湖人稱兔八哥),這是軍隊,軍隊就要講規矩,咱們當年南下的時候,不也是得令行禁止嘛,這才站一會兒就忍不住了?」

  劉裕微微一笑:「我家有兵書,我看過兵法,以前吳子說,要按個子高矮來分配兵種,長者持弓弩,短者持矛槊,大概很快,咱們就能給分配了吧。」

  話音未落,突然「叭」地一聲,前面第二排中央的一個身形瘦削的小個子,大概是在太陽底下站久了,有些體力不支,一下子癱倒在地,一邊的幾個同伴想要扶他起來,卻聽到一聲低沉而有力的斥聲:「全都不許動,違令者,軍棍伺候!」

  劉裕心中一動,循聲看過去,只見孫無終一身披掛,頭頂亮銀盔,紅色的盔纓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身披一套箭袖鎧甲,走起路來,甲片撞擊地叮噹作響,豹尾束腰,胸前紋著一隻青銅吞雲獸象,更是讓他顯得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與前日那個帶了幾分和氣的中年大叔,不可同日而語。

  孫無終的眼神掃過了每一個站著的新兵的臉,包括劉裕,但沒有作任何停留,仿佛他從沒見過劉裕一樣,他的聲音富有著男性的磁性,透著一股威嚴,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爾等聽好,本將姓孫,孫武的孫,名無終,乃我大晉北府軍軍主,這支部隊,叫飛豹突擊隊,乃是北府軍的精兵銳卒,爾等棄家從軍,想要建功立業,報國殺賊,這很好,我們很歡迎,但是…………」

  說到這裡,他正好走到了劉裕的面前,雙目如炬,緊緊地盯著劉裕的臉,嘴裡卻是冷冷地說道:「那得要看你們有沒有本事能留下來!」

  魏順之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怎麼才能留下來啊!」

  孫無終的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厲聲道:「本將說話,軍士不得出聲相擾,這是軍令!是誰說的,站出來!」

  魏順之給嚇得抖了個機靈,但還是咬了咬牙,站了出來。

  孫無終勾了勾嘴角:「行伍之中,交頭結耳,大聲喧嘩,此為亂軍,本該斬首,念你初犯,本將又未宣示過這條禁令,暫且免你一死,來人,拖下去,重打三十軍棍!」

  孫無終身邊幾個如狼似虎的軍士一聲暴諾,上前就架起了魏順之向外拖,魏詠之咬了咬牙,想要站出來,卻給身邊的劉裕一把拉住,孫無終面無表情地看著魏詠之:「剛才本將說過,行伍之中,主將訓話之時,如有妄動者,斬!是不是有人想要以身試法?!」

  魏詠之的額頭上青筋直跳,但還是忍住了,一邊的魏順之的慘叫聲,混合著棍棍到肉的聲音傳了過來,幾乎每一下,都讓他的牙關咬得格格作響,而這行伍之中,所有的人都是大氣不敢透一口,更別提隨便亂動亂喧嘩了。

  軍棍到肉的聲音終於停了下來,魏順之的慘叫聲也幾乎聽不見了,只剩下了小聲的呻吟之聲,他的身子骨雖然也算壯實,但跟乃兄和劉裕這樣如熊羆一樣的壯士還是有差距,這三十下軍棍,足以打得他昏死過去,孫無終往那裡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嘴角勾了勾:「抬下去,跟那個暈過去的傢伙一起,送醫士營!」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伸了個懶腰:「大家繼續曬太陽,到黃昏時還杵著的,以後才配作本將軍的人!」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51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好將軍最好兵

  三個時辰過去了,已近黃昏,烈日,汗水,讓人悶得透不過去,佇列中不時地有人暈倒,而剩下的人,則靜靜地站立著,一動不動,在他們的面前,孫無終和二十幾個護衛軍士,也是標槍一樣地站在面前,孫無終如同一頭野獸一樣,雙手背負於後,不時地從每一行,每一個新兵的面前經過,而那冷電一樣的眼神,任誰見了,都會心中一凜,菊花一緊。

  「撲通」一聲,又一個新兵倒下了,那是一個看起來足有八尺高的大塊頭,就在劉裕這一行,孫無終一揮手,幾個兵士衝上前來,架著這人就拖了下去,一邊的一棵大槐樹下,已經橫七豎八地躺了六七十個這種給熱倒,但情況並不嚴重的人,他們一個個哀聲歎氣,一邊喝著消暑的綠豆湯,一邊看著還站在太陽心裡的那些同伴們。

  這已經是今天倒下去的第一百四十二個人了,剩下的人,還有二百三四十人,一半的位置之上,已經空空如也,孫無終搖了搖頭,走到了佇列前面,用掌心摩著自己的拳頭,不屑地說道:「這都是些什麼廢物,沒一個成器的,哼,本以為這些京口來的新兵裡總能有幾個能成才的,失望,太失望了!」

  幾十道憤怒的眼神直刺向了孫無終,包括劉裕那不服氣的目光,孫無終一扭頭,看著這些對自己怒目而視的新兵們,這三個時辰裡,幾乎每個人都有親朋好友不支倒下,也有些叫苦的士兵,如魏順之那樣給拖去打了幾十軍棍,現在的孫無終,無疑是所有人最恨的物件,尤其是他說了這句話之後!

  孫無終冷笑道:「怎麼,還不服氣是嗎?你們以為搞了個什麼山寨版的講武格鬥大會,自己就是天下無敵,超級能打了?或者以為從北方南下,打過幾個馬賊土匪,就是精兵銳士了?我告訴你們,沒有真正上過戰場,沒有真正殺過人,舔過血的,根本不算真正的男人!你們以為到了戰場之上,靠那幾下子拳腳功夫,就能橫著走了?」

  劉裕沒有說話,但是拳頭已經緊緊地握了起來,骨節作響,從小到大,在他的心裡,京口,家鄉就是個神聖的地方,侮辱他可以,但侮辱京口不行,前一陣裡衝上擂臺,暴打刁球,甚至不惜與刺史為敵,不就是為了家鄉爭一口氣嗎?

  但是他也清楚,孫無終是有真本事的人,和劉牢之一樣,那種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殺出來的感覺,與普通人天生就是氣場不一樣,他這句話明顯就是衝著自己說的,目的是激自己出來,然後給自己一個教訓,如此,才能鎮得住這些新兵。

  劉裕的心裡開始激烈地運轉,自己要不要出去和他較量一下呢,古之名將練兵,很多是殺人立威,也許謝玄很看重自己,但說不定孫無終和劉牢之反而會把自己看成以後的威脅,借機除掉,也未可知。自己要不要直接衝上去,與之一較高下呢?

  正當劉裕猶豫之時,一邊卻傳來一聲雷鳴也似的暴喝:「橫不橫著走,看的是手下的功夫,小兵未必不如將軍,將軍未必勝過小兵!」

  孫無終的嘴角微微勾了勾,轉過身,看向了來人,只見一個年約二十二三,身長八尺有餘,鐵塔一樣的大漢,信步而來,他的面膛發紫,劍眉虎目,滿臉的橫肉,而一身黑色勁裝,根本掩飾不住全身上下的肌肉壘塊,隨著他的舉手投足,骨節與肌肉一陣陣地作響,任誰見了,都不免要贊一聲英雄好漢。

  劉裕在京口多年,見識過許多壯士,但如此壯碩的猛男,倒也是極為少見,只不過此人眉宇之間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裡見過,一時之間,卻是想不起來。

  孫無終冷冷地說道:「你叫什麼?為何此時前來?」

  那大漢從懷中掏出了一塊榆木權杖,遞給了孫無終:「俺姓劉,名敬宣,聽說這裡有英雄好漢,也有最好的軍官,最好的訓練,所以就過來了。」

  孫無終直接把那塊榆木權杖扔到了地上:「沒錯,這裡是有最好的軍官,有最好的訓練,但問題是,你覺得你是最好的,配在這裡嗎?」

  這大漢二話不說,直接把背上背的一個包裹往地上一扔,雙拳一錯,拉開了架式:「是不是最好的,您來驗驗成色!」

  孫無終滿意地點了點頭:「還真有個不怕死的,也罷,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才是真正的軍中戰技,免得一個個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他說著,也開始去解身上的披風,像是要作出一副格鬥的架式,突然,他的眼中冷芒一閃,一抬手,只聽「嗖」地一聲,一道寒芒,直飛那劉敬宣而去。

  劉敬宣剛剛正要開口,這一下正是他要換氣之時,他與孫無終的距離,不過五六步,就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上,被這一道勢如流星的冷芒突擊,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呀」地一聲,左肩之上就已經中了一物,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一小截弩矢的尾羽留在外面,傷處已經開始淌出血來。

  劉敬宣一聲怒吼:「你,你暗箭…………」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兩眼一黑,直接就倒了下來,人事不省。

  孫無終面無表情地一揮手:「帶他去醫士營!告訴醫士他中了七步斷魂。」

  幾個軍士抬著劉敬宣,還有他的包裹,走向了一邊的醫士營,孫無終抬起了他的右手,袖甲之下,只見一個四五寸大小的袖弩,藏於他的衣甲之中,而一枝藍芒芒的光芒,顯然是淬了毒。

  孫無終的聲音冷冷地響起:「這是本將今天教你們的第一課,戰陣之上,敵人永遠不會跟你拳打腳踢,永遠都是要用兵器,徒手就意味著送命。」

  「第二課,永遠別以為自己是大爺,可以在本將面前發號施令,軍人要有血性,更要服從,在戰場上能保你們命的,不是你們的一身武藝,而是鐵一樣的紀律!」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51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讀軍令議兵機

  孫無終的目光炯炯,掃過每一張臉,最後落到了劉裕身上,一字一頓地說道:「在本將這裡,沒什麼武魁首,沒什麼帶頭大哥,從現在開始,半年的訓練時間,本將要把你們這些鄉野村夫,練成北府步兵!」

  「要的就是你們脫層皮,換身骨!你們會後悔爹媽把你們生到這個世上,會後悔為什麼要來投軍,不過,等到你們站到戰場上的那一天,你們就會知道,一切的苦難,都是值得!」

  說到這裡,他突然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歡迎各位來到飛豹營。」

  入夜,廣陵城外,北府軍營。

  燈火通明,大營之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個個銅火盆上,跳動著火苗,把這黑夜中的軍營,照得如同白晝,一隊隊的士兵夾著矛槊,來回巡走於營帳之間,互相碰到時都要互對口令,以防敵軍間諜潛入,對於今天新入軍營的數千新兵來說,這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至少,連起夜上茅房這種事情,都不是隨隨便便的了。

  劉裕坐在一處臨時搭起的營帳之中,借著微光,看著手中的一卷小冊子,這是今天佇列解散的時候,孫無終發給各隊排頭兵的,今天的體能考核,最後留下了二百三十四人,分為五隊,每隊將近五十人,而隊長之職,則暫為空缺,孫無終說了,要根據這半年的訓練情況,提拔最優秀的戰士,作為各隊的隊正。

  魏順之的慘叫聲在一邊此起彼伏,還有兩個同樣受了軍棍的傢伙,這會兒都趴在草席之上,他們的傷處已經被醫士們經過了簡單的處理,施了些草藥,但仍然是皮開肉綻,有豐富打架經驗的劉裕一看便知,今天施棍的那些個軍士,都下了狠勁,這棍傷加上杖毒,沒有十天半個月好不了,可是孫無終說過,三天就必須下床,十天就必須訓練,看起來,他說的沒錯,真的是要人脫層皮了。

  魏詠之一邊在給弟弟的屁股上上藥,一邊恨恨地咒駡著:「哼,都說大將要對新兵立威,但也沒這個立法,也就多了一句嘴,就把人打成這樣,他事先也沒說不許說話啊。」

  劉裕歎了口氣,念起了手中的小冊子,那上面寫的正是軍中法則,號稱七禁令五十四斬:「出越行伍,攙前越後,言語喧嘩,不遵禁訓,此謂亂軍,犯者斬之。兔子,別說了,順之確實是犯了軍法。以後就得當心點。」

  魏詠之咬了咬牙:「但這軍法事先又沒跟咱說過,不知者不罪吧。」

  檀憑之若有所思地說道:「軍中確實是要有規矩,那孫將軍也說了,念及初犯,又未宣法,所以手下留情,隻打了三十軍棍,兔子啊,我勸你以後還是不要跟那姓孫的太過頂撞,這傢伙手可黑了。」

  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那個劉敬宣怎麼樣了。這傢伙直接給射了一枝毒箭,這也太狠了吧。」

  劉裕勾了勾嘴角,說道:「劉敬宣看起來很狂,孫將軍大概不允許軍中有比他更囂張的傢伙存在,所以一下就是重手。不過今天孫將軍說的一句話沒錯,咱們上了戰場,靠的可不能是拳腳功夫了,還得是兵器,唉,早知道這回帶傢伙過來了。」

  檀憑之哈哈一笑:「劉大哥,你這就有所不知了,軍中所用的兵器,是要統一,標準的,可不是象咱們自己用的兵器那樣,能五花八門。」

  劉裕輕輕地「哦」了一聲:「這又是為何呢?」

  檀憑之正色道:「俺還是聽孟老弟說的呢,他說戰陣之上,是要列陣而戰,大家的身材,體力,用的兵器的長度,要儘量一致,比如你用一把三尺劍,他用一枝七尺矛,這長度就不行,他那裡能刺到敵人了,你這兒離人還一大截呢,這樣打著打著,就不成陣形,就吃虧了。」

  劉裕若有所思地說道:「是啊,戰陣之上,隊形是第一位的,一旦陣散了,那人自為戰,再強的功夫,也是難敵對方一群人的。這點別說打仗,就是平時在村中為了爭地搶水的械鬥,也是如此啊。」

  魏順之好奇地抬起了頭,這些兵法軍論讓他暫時忘了屁股上的疼痛:「那這麼說來,今天讓我們按個子高低來分隊,就是為了分成不同的兵種了嗎?而同隊的人,用的是同樣的兵器?」

  劉裕點了點頭:「正是,吳子兵法上就說過,長者操弓弩,短者持矛槊,這樣人盡其才,個子高的人看的遠,力氣往往大,弓箭能射的遠,矮個子頂在前面,持矛槊刺擊,這樣敵人也不容易刺到他們,這是最合理的兵種分配。只怕明天開始,我們就得練習弓箭技能了。」

  說到這裡,他笑著看向了檀憑之:「老檀,這回稱你心意了啊,你就是耍弓箭最好的一個,看來不用訓練,可以直接當隊長了。」

  檀憑之哈哈一笑:「隊長哪輪得到我啊?你劉大哥才…………」

  他的話音未落,帳門那裡卻是一陣風吹過,伴隨著一個不滿的聲音:「這隊長是我的,誰也別跟我搶。」

  眾人臉色一變,看向了門口,只見白天中了毒箭的那個劉敬宣,肩頭裹著厚厚的傷帶,上身赤膊,露出一身鐵塔般的肌肉,左手拎著自己的那個包裹,氣乎乎地直接進了大帳,幾個在門口的新兵站起身,想要招呼他,他卻是不顧不理地直接走到了劉裕這裡,一腳就把劉裕對面一個叫鐵牛的新兵的包裹踢開:「這地方歸我了,一邊去!」

  那鐵牛也是個八尺大漢,但見了劉敬宣,被他這氣勢所迫住了,不聲不響地拎起了包,想要往後走,劉敬宣也不看他一眼,大喇喇地在劉裕對面坐了下來:「你叫劉裕是吧,聽說你是京口的武魁首,很能打,今天我來這裡,本是想要會會你這個傳說中的好漢的,只可惜我現在傷沒好,等我好了,再找你比試比試,不過,我話說在前面,這隊長之職,是我的,你也別想跟我爭!」

  劉裕平靜地看著劉敬宣,一字一頓地說道:「兄弟,先來後到懂嗎?入了軍營,大家一切平等,沒有什麼京口武魁首,也沒有什麼敬宣小霸王,這是別人的地方,請你挪開。」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52
第一百三十八章 營帳折服劉敬宣

  劉敬宣先是一楞,轉而怒容滿面,一股子火山般的怒氣,伴隨著他的怒吼聲,在這足以容納五十人的營帳之中回蕩著:「劉裕,你什麼意思?看不起我是嗎?是不是你以為,現在我受了傷,左手不能動,就只能忍氣吞聲受你擺佈了?」

  劉裕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不,劉敬宣,這裡是軍營,我們是一個隊的同伴,大家是平等的,沒什麼高低貴賤之分,我沒有看不起你,但這不代表你可以看不起和歧視別的兄弟。這位置是鐵牛兄弟先占著的,你不能搶!」

  劉敬宣咬了咬牙,扭頭看向了站在一邊,沉默不語的鐵牛:「你說,我搶了你的鋪位嗎?」

  鐵牛搖了搖頭,他還是有點怕劉敬宣,正要開口,卻聽到劉裕冷冷地說道:「鐵牛兄弟,不要害怕,這裡有這麼多兄弟為你主持公道,咱們當兵是為了殺胡虜的,要是受了欺負就忍氣吞聲,那不如捲舖蓋早早滾蛋的好,免得上了戰場也是個累贅!」

  鐵牛就是個泥人,也有幾分土性,給劉裕這幾句話激得火氣上來,乾脆就往劉敬宣的身邊一坐,抱著包裹說道:「這地方是我先占的,我不點頭,誰也搶不走!」

  劉敬宣咬了咬牙,他也知道,今天這事情的關鍵在劉裕身上,他的雙目炯炯,直刺劉裕:「劉裕,我聽說你在京口就是條好漢,喜歡為人強出頭,還跟刺史鬧得滿城風雨,我敬你是條英雄,所以特地從別的部隊來這裡,就是想跟你結交。但是你沒必要把自己弄得跟別的平民百姓一樣吧,這對你沒啥好處。」

  檀憑之的臉色一變,雖然他早就看出這個劉敬宣和別人不太一樣,但是這樣公開地說別人是平民百姓,顯然是有些過份了,他不屑地說道:「那劉公子又是哪家的高門貴士了?既然看不起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何必來此呢?」

  劉敬宣哈哈一笑:「我的身份暫時就不透露了,只是你們記住,你們這些人,跟我可不一樣,要不是劉裕在這裡,我才懶得來這邊呢。我勸你們對我客氣點,以後不會吃虧的,要是真的以為能跟我平起平坐了,哼哼,以後有的是你們後悔的時候。」

  他說著,眼神如冷電般地一閃,直刺那鐵牛,嚇得鐵牛一下子又站起了身,不知所措。

  劉裕輕輕地歎了口氣:「劉敬宣,我不管你是高門貴族還是將門虎子,既然你現在來了這裡,那大家就是在一個鍋裡吃飯,在一個帳裡睡覺得兄弟,生死與共,在平時要把汗流到一起,到了戰場上,要把血撒到一塊!似你這種眼高於頂,看不起同伍的做派,又有誰會把你當成真正的戰友?」

  劉敬宣給劉裕這樣一說,一時間瞠目結舌,無話反駁。

  劉裕看著劉敬宣,正色道:「在咱們大晉,當兵的地位不高,不管你是貴族世家子弟,還是別人什麼官員公子,肯來這裡當兵,其實都是不容易的事。你身邊的那些人估計也是看你不起,除了這個營帳裡的人會把你當兄弟,當自己人,又有誰會看得起你呢?你不把戰友當兄弟,他們也不會把你當成自己人,到了戰場之上,你又靠誰來保命呢?」

  劉敬宣咬了咬牙:「我不需要別人來保命,在戰場上我只要放手大殺,橫掃千軍就可以了!」

  劉裕哈哈一笑:「好大的口氣,戰場之上,刀箭無箭,誰敢說自己能天下無敵,從不受傷?就算你本事再高,也躲不過暗箭,你說你的功夫高,那今天孫將軍用袖弩來射你,你怎麼就沒躲開?」

  劉敬宣恨恨地說道:「那是他暗箭傷人,我一時不慎,著了他的道兒罷了!」

  劉裕搖了搖頭:「面對面地射你都躲不過,到戰場上在哪個角落裡,哪個小兵對你放冷箭,你就能躲過了?為什麼要列陣作戰,而不是個人單打獨鬥?不就是要把你的側面和後背,交給可以托以生死的人嗎?你今天才來就欺負戰友,同袍,就算他們一時給你的權勢所壓服,又怎麼可能心裡對你服氣?」

  劉敬宣無言以對,喃喃地自語道:「劉裕,這,這些是誰教你的?」

  劉裕拉住了劉敬宣的手:「這些都是我們這些生在京口,長在京口的人從小到大悟出的道理,一個好漢還要三個幫,光靠個人的本事強橫,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敬宣,你要知道,這裡都是你的同袍,是你可以托以生死的兄弟,沒有什麼高下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你以心對人,才會得到別人的性命相托!」

  劉敬宣用力地點了點頭,哈哈一笑:「從小到大,還沒人跟我說過這些,劉裕,你說的很有道理,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劉裕微微一笑:「你是條好漢,我也願意交你這個朋友。按我們京口的規矩,今天大家不妨把自己的小字或者是外號亮出來,那些個高門士人又是字啊又是號的,煩得很,咱們糙爺們不玩這些,亮萬兒也好,亮外號也好,都隨便。」

  劉敬宣笑道:「我小字萬壽,家裡人叫我阿壽。」

  劉裕點了點頭:「我的外號或者說小字不太雅,不過既然是兄弟,大家叫起來也無妨了,我小字寄奴,大家叫我劉裕,寄奴都行。」

  檀憑之笑道:「名字裡帶奴的很多,但一個寄字,真不算多,若不是聽說過劉大哥以前的事情,我還真的無法理解呢。我是檀憑之,以前村裡人叫著叫著就成瓶子了。大家叫我老檀,瓶子都行。」

  魏詠之「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那三片兔唇:「大家看我象什麼?兔子吧,從小到大,為了這張該死的嘴,人人都叫我兔兒爺,唉,叫多了也就這樣吧。等咱立了功,得了賞錢,一定要去尋個名醫,把這張嘴給治好嘍!」

  劉敬宣扭頭看向了站在一邊的鐵牛,笑道:「鐵牛兄弟,對不住了,剛才是我阿壽狗眼看人低,冒犯了你,鐵牛是你的外號吧,你叫啥,為何要來從軍呢?」

  鐵牛咧嘴一笑:「俺叫向靖,晉陵人士,家裡窮,娶不到媳婦兒,就指望著能從軍建功呢。阿壽哥,你是好人,以後可要罩著我啊!」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52
第一百三十九章 僮僕從軍衛家國

  劉敬宣哈哈一笑:「果然是個爽快漢子,好,以後有事就找我,皺一皺眉頭,不是好漢。」

  劉裕心裡鬆了一口氣,暗道幸虧這劉敬宣是個耿直的漢子,雖然有些看不起百姓的官家子弟通病,但是知錯能改,服理認虧,已經是很難得了。看起來他這個性格倒並不是象那些只會吟詩作賦的文人世家子弟,倒像是個將門虎子呢。

  劉裕想到這裡,笑著看向了帳內的其他人:「大家都來聊聊自己是哪裡人,從軍是想做什麼的,以後都是兄弟了,可別生份啊。」

  「俺叫孫處,外號三蛋子,曆陽人士,從軍只為了有口飯吃。」

  「俺叫虞丘進,人稱小貴子,東海人,來這裡嘛,嘿嘿,就是為了能跟名字一樣,取得富貴。」

  「俺叫檀韶,別人都叫俺韶子,京口人,檀憑之是俺叔,聽說有沙場搏命賞功封爵的機會,俺就來啦。」

  …………

  花了半個時辰左右,這帳內的四十多人一一作了自我介紹,無一例外的都是農家出身的窮人,當兵不是為了混口飯吃,就是想要搏個富貴,混個功名,除了京口來的十餘個人外,其他人看起來也都是普通的莊稼漢,除了有把子力氣外,並沒有過人之處。

  劉裕顯然靠著剛才的舉動,以及那個京口大哥的名聲鎮住了不少人,無形之中,他已經成了帳內所有人的中心,就算是每個人自我介紹的時候,也都是對著劉裕,如同對著長官一樣地彙報。這讓劉敬宣看起來有些不太服氣,到了後面漸漸地臉色沉了下來,對於這些自報家門的人,也時不時地要嘲諷幾句。

  「我說水生啊,你家裡不是有個百餘畝薄田嗎,好好的不在家裡種地娶老婆,要跑來當兵做什麼?」劉敬宣看著一個叫謝停風,外號水生的會稽郡始甯人,冷冷地嘲諷道。

  這個謝停風是個身高不到六尺,黑瘦矮小的漢子,看起來年齡不到十五歲,嘴上連毛都沒有,活脫脫是個孩子,劉裕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就總覺得這小子跟自己的三弟劉道規有幾分相似,油然而生一股子親切感。

  他的牙很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經常喝山泉的原因,咧嘴一笑:「俺那百畝地可不是自己的,是東家的,種的再多,人家一句話就能讓俺走人,所以這回俺想明白了,就是來當個兵,聽說只要打得好,就會有大大的賞賜,到時候俺可以贖了身,再買個幾十畝地,過自己的生活啦。」

  劉裕的眉頭一皺:「你是謝家的僮僕?」今天他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並非完全自由身的僮僕來當兵。

  謝停風點了點頭:「從俺爺爺那輩開始就是謝家的人啦,本來按說俺們這種僮僕是不能來參軍的,但這回玄帥領了什麼五州都督,老爺說了,我們謝家的家丁僮僕可以自由從軍,要是立了功,就直接放我們自由。」

  魏詠之笑道:「看看人家謝家,就是不一樣。比起姓刁的,那真的是天上地下,一個是趁著國難想多撈些僮僕,另一個是為國分憂,把家裡的僮僕放出來從軍,要是大晉的世家都象謝家這樣,何懼胡虜啊。」

  劉裕歎了口氣:「只可惜謝家這樣的家族不多,再說了,大晉的很多好田地都給世家高門占著,就好比水生兄弟,就算謝家現在給他自由,只怕他也無以謀生吧。」

  謝停風咧嘴一笑:「就是,所以只有從軍建了功,領了賞錢,我才能回去買個幾十畝地,過上自己的日子。劉大哥,你為人仗義,以後可要多多關照小弟我啊。」

  劉敬宣不滿地說道:「水生,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現在劉裕還沒當隊長呢,這個職務我可是志在必得,你要求人罩你,也應該求我才對。」

  謝停風連忙說道:「對對對,阿壽哥,以後要多多關照小弟啊。」

  劉敬宣伸了個懶腰,搖了搖自己的左膀子,說道:「這一箭還真他娘的帶勁,終叔也真是的,下這麼狠的手。」

  劉裕奇道:「終叔?阿壽認識孫將軍嗎?」

  劉敬宣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太自然的神色,轉而笑道:「他年紀比我們長嘛,跟俺爹差不多,叫他聲終叔也沒什麼。不過,這姓孫的手很黑,明天開始他要正式練我們了,大家可得悠著點,別給他抓住什麼把柄了,要不然到時候又是皮肉之苦啦。」

  說到這裡,他站起身,拿了包裹,就走向角落裡的一個空席:「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該睡啦,明天一早,還要出操呢。」

  劉裕微微一笑,站起身吹滅了帳內的燈,這些漢子們全都回到了自己的草席之上,很快,打雷一樣的呼嚕聲開始此起彼伏了。

  兩百多步外,營內的一處哨塔之上,孫無終看著劉裕等人所在的大帳,漸漸地變得黑暗了下去,勾了勾嘴角,他轉向了身邊的劉牢之,笑道:「這一箭七步斷魂傷了阿壽,你不會怪我吧。」

  劉牢之搖了搖頭:「我把這臭小子交到你這裡,就做好了一切的心理準備,你別當他是我兒子,就當是你手下普通的兵,狠狠的訓他好了,這小子受得了。」

  孫無終點了點頭:「是塊好鋼,但還得好好練練。不過看起來阿壽倒是對劉裕挺感興趣的,處處要跟他爭,牢之啊,你最好提醒他一下,沒必要跟劉裕置氣的。」

  劉牢之歎了口氣:「這小子就這性格,從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吃硬不吃軟,他聽說了劉裕的事,就想來比個高下,若不讓他去跟劉裕爭個短長,只怕他這一輩子心裡都會有遺憾的。」

  說到這裡,劉牢之突然笑了起來:「想想三十年前,你我一起投軍的時候,不也跟這兩小子今天一樣麼?咱們可是爭了一輩子了,到現在還不是站在一起?」

  孫無終搖了搖頭:「我可事先得說好了,這飛豹營的兵,可是我練出來的,就是你的兒子,到時候你也不能明搶。真看中了誰,可得拿東西,明碼標價地換才行。而且劉裕我可不會放哦。」

  劉牢之笑道:「劉裕嘛,你也別想了,半年訓練一過,我料玄帥要把他招過去當親兵了,你可別忘了,玄帥費了多大勁才讓他來投軍的。」

  孫無終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早晨剛接到的消息,王猛死了,苻堅有南侵之意,我們真的有半年的時間嗎?」

  劉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閃:「我的長槊,已經饑渴難耐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52
第一百四十章 盾防弓射教戰法

  清晨,廣陵城外,北府兵營。

  天邊剛露出一絲魚肚白,而兵營的操場之上,已經站滿了各營各隊的軍士,儘管他們一個個看起來哈欠連天,睡眠不足,但是在將軍護衛們的指揮與呵斥之下,也已經列成了昨天的那些佇列,這些個新入伍的莊稼漢,知道這種行伍訓練,是為了鍛煉出他們列陣的本事,而保持陣形與紀律,則是戰場上的第一要務,這一點,昨天各營各隊的主官們,已經用軍棍和皮鞭作出了說明。

  劉裕仍然站在第五排的排頭位置,劉敬宣與他隔了三個身位,在同一排,和昨天一樣,檀憑之和魏氏兄弟也在這一排,這些京口過來的人,明顯比從別的地方來的百姓要強壯一些,身高力量都明顯更足,所以這一排四十餘人的佇列,倒有一半多是京口老鄉,這些人對劉裕更是敬畏交加,早就視為隊長了。

  汗水沿著劉裕的臉,一直往下淌,這個秋天很奇怪,江南的京口涼風習習,而這江北的廣陵卻是烈日炎炎,儘管剛是清晨,但是這片沒有樹木遮蔭的營地裡,幾萬條漢子本身就是幾萬個大熱源,靠在一起,再給初升的朝陽這麼一照,人人都汗流頰背,這可比平時扛個鋤頭去田裡幹活,要辛苦多了。

  孫無終仍然是一身劄甲,負手於後,只不過今天他的手裡多了一根漆成黑紅相間的短棍,看起來,他是隨時要對人執行軍法,或者是糾正站的姿式。

  孫無終走到了劉裕的這一排,當他經過向靖身前的時候,眉頭微微一皺,停了下來:「你這站的是什麼?」

  鐵牛的左肩有點下沉,整個人看起來姿式挺怪異,他咧嘴一笑:「將軍,俺這是在老家擔擔子習慣了,所以…………」

  他的話音未落,孫無終突然眼中冷芒一閃,一棍子就搗了出來,向靖(鐵牛)猝不及防,直接給打中了肚子,他悶哼一聲,痛苦地癱了下來,直到地上。

  孫無終厲聲道:「混蛋!列陣不是種田,你難道不知道,你塌下去的這個肩膀,是要持盾的嗎?你持盾護衛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身邊的同伴,看著!」

  他說著,站到了向靖的那個位置之上,一邊的兩個護衛馬上拿過了一塊三尺多高,一尺半寬的厚木大盾,還有一杆六七尺長的長矛,矛頭包裹著厚布,以防傷人。

  孫無終抄過這面大盾,橫於身前,一半擋住了自己的左前胸,另一半則把身邊的檀憑之的右半邊身子完全給罩在了裡面。他大聲道:「看到沒有,戰場上持盾是要這樣,擋住自己的左半邊,也要把身邊的同伴的右側直到大腿的地方,全給擋住。這是步陣盾法!」

  他說著,突然向天一舉,大盾一下子越過了他的頭頂,把他的腦袋完全蓋在了盾牌之下:「這是防箭的舉盾之法,敵軍弓箭來襲之時,只有頭上撐起一面盾牆,你們才能活下來!」

  一邊的向靖眨了眨眼睛,突然舉起了手,握緊拳頭,這是昨天孫無終說過的,如果在行伍之中有話要說,必須先舉手。

  孫無終勾了勾嘴角:「講!」

  鐵牛奇道:「這弓箭不是從正面射人的嗎,為什麼將軍擋箭,要舉過頭頂呢?難道敵軍可以飛到天上射箭嗎?」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以劉敬宣為首,好些人笑得前仰後覆,而不知情況的人則一臉茫然,看著這些人在那裡笑。

  孫無終冷冷地站在原地,等所有的笑聲平息下來之後,他才緩緩說道:「念爾無知,這裡本將特別說明一下,戰場之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敵軍正面搏殺的,就好比你們現在這樣,這一幢分成了五排,也就是五隊,能和敵人打上手的,只有最前面的一隊,他們是持矛槊與敵人互捅,一般來說,打上一刻的功夫,就要進行輪換,後排的人頂替前排的人,而前排的戰士則要退下,以保持體力。」

  「但是正常情況下,除了矛槊對刺外,弓箭才是戰場上最有威力的武器,你們要知道,戰場上放箭,不是平時你們在山野裡射兔子和獐鹿,不是那種瞄準了一箭射中,而是這樣!」

  他說著,從身邊的一個護衛手裡接過了一張大弓,搭箭上弦,雙腿一前一後,形成一個錯步,前腿前伸,後腿膝蓋微張,劉裕看的明白,這是弓箭步,能有效地增加腰力,開更強勁的弓,從而把箭射地更遠。

  孫無終這把大弓,看起來足有四石上下,一石約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說,要拉開這張強弓,差不多需要五百斤的力量,而平常優秀獵人所用的獵弓,最多也不過二石左右。

  即使是以弓箭見長的檀憑之,看到這裡,也是暗暗點頭不已,顯然,孫無終這一出手,就顯示出了他弓箭上的實力。

  孫無終沉聲喝道:「看好了!」他弓如滿月,三指拉扣,把兩股用獸筋絞在一起的弓弦拉到了自己的右臉一側,猛地一放手,只聽「嗖」地一聲,弦上的一枚長杆四尾羽翎箭,衝天而起,劃過一條又高又長的弧線,遠遠地落到了百步之外的地方,插在沙地之中,猶自箭杆搖晃不已。

  所有人都暴發出一陣驚呼之聲:「哇,太厲害了!」

  「孫將軍神力,威武!」

  孫無終在這一片讚譽聲中,面無表情,他把弓扔向了一邊的軍士,說道:「看到沒有,這弓箭在戰場之上,是這樣射的,曲線朝天發射,只要你的力量夠大,弓箭射得夠快,夠遠,就能繞過前方接戰的軍士,射中敵人的頭頂!」

  他說著,指了指新兵們身上套著的那些硬革皮甲,還有戴著的皮盔,說道:「你們身上的這些甲胄,是防不了敵軍的矛刺刀砍的,要防的,主要是弓箭,如果還沒跟敵人接戰,就給弓箭射死了,豈不是很虧,所以,在戰場上,殺傷力最強的是弓箭,防禦力最強的是盾牌,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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