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東晉北府一丘八 作者:指雲笑天道1(連載中)

 
BabOdin 2019-4-7 20:11: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28 84117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1:21
第二百五十一章 桓殷兩家恩怨久

  殷仲堪這下坐不住了,把手裡剩下的一把黃紙往火盆裡一丟,頓時騰起一陣火焰,照亮著他那張陰沉的臉,他的獨眼中的瞳孔在劇烈地收縮著,沉聲道:「什麼,此事當真?」

  桓玄微微一笑:「千真萬確,今年的謝家烏衣之會的請柬已經發出,世家子弟幾乎沒請幾個,但是現在北府軍中的劉裕和劉穆之,卻是接到了邀請。殷兄,你這裡也沒有接到請柬吧。」

  殷仲堪咬了咬牙:「謝家這做得太過分了,士庶之分,天壤之隔,京口那幫泥腿子,就算是士人,也沒有顯赫的家事,那個劉穆之好歹還是江家的女婿,也有些才學,混進去也就算了。可劉裕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武夫,也配去參加這個烏衣之遊,詩詞大會?」

  桓玄歎了口氣:「殷兄啊,世道已經變了,現在寒人開始出頭,因為他們漸漸地開始掌握軍隊,謝家作為現在的頂級門閥,也不得不順應形勢,開始籠絡這些寒人啊。畢竟打仗要靠他們的。」

  殷仲堪冷笑道:「哼,這些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寒人終歸不得進入我們上流的世家門閥行列,大敵當前之時要加以籠絡,可是一旦解除外患,這些武夫就隨著軍隊的解散,重歸家鄉務農了,守著個虛爵,又有什麼前程?這不正是我大晉開國近百年來不斷重複的歷史嗎?」

  桓玄冷笑道:「這次可能不一樣了,殷兄,可能你也聽說過了吧,這個劉裕,可不止是一次受邀參會啊,謝家似乎有意把跟王會稽(王凝之,官職為會稽內史,古人稱呼某人一般是加官職,無官則加字型大小,以示尊敬)聯姻的外孫女王妙音,嫁給劉裕呢。」

  殷仲堪重重地「哼」了一聲:「什麼世道!這阿貓阿狗也能攀龍附鳳!前一陣聽說北府兵演武時,那個劉裕演習輸了後,王妙音竟然當眾跟他卿卿我我的,形同夫婦,氣得王會稽直接從會稽任上趕到了廣陵城,把此女帶走。真是把我們世家貴族的臉都丟光了!」

  桓玄的眼中閃過一絲怨毒的恨意,一閃而沒,他咬著嘴唇,跟著附和道:「就是,太丟人了。不過殷兄,此事不尋常,你看謝家寧可這樣丟人現眼,也要通過招婿的方式來拉攏劉裕,只怕是真的想把劉裕弄成謝家人了。如果以後打完了仗,軍隊解散,這劉裕怕是也要通過這層關係,步入上層豪門了呀。」

  殷仲堪不說話了,他的眼中光芒閃閃,陷入了沉吟。

  桓玄一看殷仲堪差不多已經給自己說動了,心中一陣得意,這正是他今天前來的目的,他向前移了兩步,直坐到殷仲堪面前的一個蒲團之上,正色道:「如果謝家一意孤行,想做這樣的事,寧可跟這些底層泥腿子聯手,也不願意與我們為伍,那說明什麼?」

  殷仲堪冷冷地說道:「說明謝家想要永遠地佔有權力,不給其他家族執政的機會了!」

  桓玄哈哈一笑:「殷兄果然是明白人,正是如此。這就壞了我大晉幾十年來的世家輪替的規矩,是我們萬萬不能答應的。殷兄,咱們可都是高門世家,又是世交,這回應該重拾起我們父輩的友誼,聯手維護我們的利益啊!」

  殷仲堪低下了頭,沒有說話,只是新拿起了一堆黃紙,一張張地送進了火盆。

  桓玄看到殷仲堪的這個表現,知道他還是有一個心結沒有打開,輕輕地歎了口氣:「殷兄,你我相交多年,但從沒有象今天這樣深入地溝通過,是不是你還是對於先父與令叔的事情耿耿於懷,不能釋懷呢?」

  殷仲堪的手一下子定在了空中,也不再往火盆裡遞,他緩緩地抬起頭,平靜地看著桓玄:「你說我們兩家是世交,很好,請問為什麼你們桓家現在坐擁荊州,而我殷某人現在只能在這裡燒紙?」

  桓玄輕輕地歎了口氣:「這只怕是我們兩家長輩當年的一點誤會吧。」

  桓玄的父親桓溫,當年和殷仲堪的叔父,著名的名士,陳郡殷氏的代表人物殷浩,是自幼相交的好友,甚至從小的時候在一起玩一個玩具。傳說桓溫玩過的木馬扔到一邊,給殷浩撿起來繼續玩,從此桓溫就內心裡看不起殷浩,而兩人也開始從幼年時期就有了一些難言的芥蒂。

  但這並不妨礙二人成年後的友誼,桓溫因為為父報仇,手刃殺父仇人而被皇帝嘉許,把郡主下嫁,從此走上了飛黃騰達,建功立業的路子,而殷浩則選擇了另一條不同的道路,隱居山中,成為名士,其清談之能,名震天下,時人看這一對兒時好友,一文一武,俱是安邦定國之才,最後桓溫掌天下兵權之時,殷浩亦出山為朝中宰執,看起來兩人會精誠合作,共扶大晉。

  只是誰也沒料到,不知是出於兒時桓溫對自己的譏笑的仇恨,還是出於一顆對晉室江山的忠誠,在桓溫準備北伐,以此撈足篡位的功業資本之時,殷浩卻是極力反對,甚至為了阻止桓溫的這次北伐,搶先自己掛帥出兵,以那羌族大酋長,也是姚萇之兄的姚襄為先鋒,想要在冉閔滅趙,北方大亂的時候收復失地。

  只是這次時機最好的北伐,卻因為殷浩本人缺乏軍事才能,又自視清高,看不起姚襄,最後用人失當,逼反了姚襄,還沒出師就失敗了。晉國到目前為止最好的一次北伐機會,也就此錯過。以至於幾年後桓溫再次北伐時,面對的是已經消滅了冉閔政權,鞏固了北方的燕國慕容氏,這才有了枋頭之敗,可以說,這對兒時的好友,卻因為這意氣之爭,落得了個雙輸的下場。

  事後朝廷追究責任,殷浩被解職,除名,廢為庶人回家。但這會兒的他,又念起權傾天下的桓溫,希望老友能幫自己一個忙,重新起用自己,於是不停地給桓溫寫信,希望能看在兒時友情的份上,拉自己一把,這對當時的桓溫來說,不過舉手之勞。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1:21
第二百五十二章 桓殷密謀陰風起

  不過桓溫本來念在兒時的交情,此外也有利用殷浩這個老熟人,以殷家的勢力來牽制當時堅決反對自己篡權奪位的王家,謝家等門閥家族的考慮,一開始是答應重新起用殷浩為侍中的。為此兩人還書信聯絡不斷,甚至商議起朝中的人事安排了。

  但殷浩在大喜之餘,卻又犯了低級錯誤,居然把最重要的一封回信,也是答覆桓溫應該如何安排朝中官職的回信給弄出了岔子。也許是因為這封信太過於重要,所以殷浩在裝好信封後又反復地拆開觀看,如此十餘遍,這才滿意地放了回去,卻是出了差錯,把一封白紙給放進了信封之中,寄給桓溫。

  桓溫本來滿懷希望地想要看殷浩安排的朝中官職名單,也能從此看出殷浩是否真心地臣服於自己,卻看到了一張白紙,於是勃然大怒,以為殷浩是在羞辱自己,以白信絕交。從此桓溫就再也不理會殷浩。

  身為文壇領袖的殷浩,就此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家患上了怪病,時不時地會嘴裡念念有詞,拿起一支筆在空中虛畫,卻不知在寫些什麼,直到很久以後,家中子侄才明白,他寫的是「咄咄怪事」這四個字,大概是一直也沒弄明白,為什麼寫好的信,就成了一張白紙呢。

  兩年之後,殷浩積怨成病,最後活活氣死了,而桓溫沒當上皇帝,卻保住了桓家在荊州的世襲藩鎮,也難怪殷仲堪憤憤不平,畢竟當年長輩的恩怨還在,自己現在也跟桓玄有了高下之分。

  桓玄歎了口氣:「我們兩家長輩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當年那封白信,可能是個誤會,先父臨終之時,言及生平悔事之時,還特地提到了這件事,說這只怕是信件給某些想要離間我們兩家關係的人掉了包,這才讓兩位大人生出了誤會。只是後來他意識到這點時,令叔已經仙去,也無法彌補這個遺憾了。」

  殷仲堪冷冷地說道:「事已至此,說什麼也沒用了。你們桓家起碼還有荊州,而我們殷家子弟,除了有幾個虛職之外,又得到了什麼?這回若不是你們在荊州面臨了很大的壓力,要四處求援,又怎麼會來找上我殷仲堪呢?」

  桓玄微微一笑:「殷兄果然一語中的,不錯,話說白了吧,之前我沒來找你,確實是因為你們殷家現在並非居於要職,不過,這不正是你家的傳統嗎?陳郡殷氏,向來是文壇領袖,就算沒有官職在身,也在世家士族間有巨大的影響力,可謂黑衣宰相,山中執政。這可不是小弟要吹捧殷兄啊。」

  殷仲堪的臉上閃過一絲得色,點了點頭:「這點愚兄倒是可以當仁不讓,這也是我們殷家的傳統了。不過,就算有些虛名,現在我們並無權勢,你想要調兵支援,只怕這個忙,我是幫不上的。」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閃:「不,殷兄,你誤會我了,這次我來找你,可不是要你出面幫我調兵,秦軍南下,看起來真正的突破方向,不在荊州,而是淮揚。」

  殷仲堪的眼中閃過一絲疑色:「什麼?秦軍不是大軍攻破襄陽了嗎,怎麼可能就此停手?荊州才是他們要拿下的,至於江淮這裡,不過是偏師吧。」

  桓玄笑著搖了搖頭:「殷兄,你不在前線,這軍事非你所長。兵者,詭道也,秦國大舉進攻荊湘,如果真的有意從荊州一帶突破,那一定會在攻克襄陽之後,派出大量援軍,繼續攻擊的。」

  「但他們現在卻是停止了攻擊,駐守襄陽一線,與我叔父的十萬大軍對峙,反倒是在淮北,攻勢非常兇猛,甚至從荊州戰場上調去了兩萬兵馬作為援軍,種種跡象表明,秦虜知道我們荊州一帶的防守嚴密,想要再突破很困難,於是,挑選了淮揚一帶作為突破口。」

  殷仲堪喃喃地說道:「原來是這樣。這麼說來,你現在不需要求援了?」

  桓玄點了點頭:「謝家所練的北府兵我見過,很能打,現在秦虜看起來在淮北占了點便宜,但在我看來,只怕是中了謝家的誘敵深入之計,一旦秦軍主力長驅而入,到達水網縱橫的淮南地帶,只怕會給北府軍大敗,若能一戰擊破秦軍主力,則這次大晉的危機,就可以安然渡過了。」

  殷仲堪的眉頭舒展了開來,並不是很懂軍事的他,其實這些天也挺憂心這些事,他點了點頭:「若是如此,是國家之幸,也是我們這些世家之幸,畢竟,有國才有我們的世代榮華富貴嘛。」

  說到這裡,他的眼中神芒一閃:「這麼說來,桓兄此次來找我,可是為了這謝家烏衣之會的事情?」

  桓玄搖了搖頭:「我並不懷疑謝家能打敗秦軍,但是如此一來,謝家的權勢會得到進一步的加強,他們現在已經有扶植劉穆之,劉裕這樣的低等士人,以代替我們這些高門世家的打算。若是再讓他們戰場建功,那就更不得了。」

  說到這裡,桓玄歎了口氣:「當年先父大人,不就是走了這條路,通過歷次北伐建功,一邊提拔了大批起於行伍的忠心部下,一邊想要改天換日,自立為君嗎?謝家看起來也有走這條路的意思,到時候,非你我之福啊!」

  桓玄抬起頭,緊盯著沉吟不語的殷仲堪:「我這不止是為了我們桓家,更是為老兄你著想啊,要知道,我們桓家再怎麼也有個荊州的地盤,可是殷兄你呢,只怕謝家一旦得勢,你現在的官職也未必能再保有了。」

  殷仲堪突然一抬手,阻止了桓玄繼續說下去:「夠了,不要再說了。桓玄,你的意思我很清楚,但是現在大敵當前,我們不能做相互牽制,影響前線戰事的事情,不管怎麼說,現在秦虜才是我們的大敵,別的事情,等打完仗再說。」

  桓玄微微一笑:「這是自然,我這次來,不是要殷兄現在就做什麼,不過,我希望殷兄能利用您這名士地位,在這段時間多跟建康城中的世家貴族們走動走動,把我剛才說的這個道理,讓更多的人知道。起碼,不能讓謝家戰勝之後,就把我們這些高門世家一腳踢開了!」

  殷仲堪的獨眼中冷芒一閃:「那我做了這件事,得罪了謝家,我殷家又有什麼好處呢?」

  桓玄伸出了手:「兄之大恩,不敢或忘,你我可以成為一世的盟友,永不相背!只要我桓家渡過此關,荊州的南蠻校尉(荊州最高武官,僅次於刺史)之職,非老兄莫屬!」

  殷仲堪咬了咬牙,伸手一擊掌:「一言為定!」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1:21
第二百五十三章 狗面王忱看人低

  廣陵,北府軍帥府。

  往日裡人來人往,一派軍府氣息的這個帥府,今天卻是張燈結綵,一片喜氣,前幾天紛飛的大雪已經停了,雪後的廣陵城,一片銀裝素裹,這更讓掛滿了府內外的綾羅綢緞,平添了幾分顏色,今天來回奔走的,不再是那些身著盔甲的軍士,或者是青衣小帽的文吏,而換成了一身綠衣的謝家僮僕,還有穿紅著綠的謝家婢女,他們的手上持著各色果盤,裡面放著蜜餞果脯,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笑空,那大敵壓境的緊張氣氛,在今天是半點也看不見的。

  劉裕與劉穆之換了一身繕絲便裝,這是軍需官特批的,雖然說二人不是上等士族,也沒有綾羅綢緞可以穿,但今天畢竟是謝家的烏衣之會,穿得太寒酸,顯然不合時宜,劉裕這個五大三粗的威猛漢子,這輩子還沒有穿過這樣的好衣服,乍一看,如同張飛穿官袍一樣,顯得是那麼地不和諧。

  而一身藍色繕衣的劉穆之可就不一樣了,人靠衣妝,儘管他身著並非綢緞,但那種滿腹經綸的文人氣質,卻是盡顯無疑,今天劉穆之還特地往臉上施了些粉,發巾也用了還是娶親時老丈人送的那一條紫色綢布綸巾,手裡拿著把羽毛小窗,一眼看去,還真有幾分諸葛亮的風範呢。

  劉裕站在劉穆之的身邊,看著門口那流水價似地登門簽到的貴客,而謝玄和謝琰等人則帶著幾個子侄,在不停地迎官的人,劉裕一臉的苦笑:「胖子,你說今天這樣的盛會,來的都是高門世家的子弟,象郗家,庾家,溫家,劉家的子侄都來了,我們這樣的家世,來這裡真的合適嗎?」

  劉穆之微微一笑:「有何不合適的?是謝相公請的我們,要是連他老人家都沒覺得有何不可,我們又何必自覺低人一等呢。寄奴啊,你要知道,這高下之分,首先就是人心的高下,你自己都不看重你自己,又怎麼指望別人看重呢?他們有的,你終究會有,而你有的,他們卻不會有!」

  劉裕心中一下子變得暢快舒服了許多,哈哈一笑:「還是你這死胖子會說話,我愛聽!」

  正說話間,只聽到門口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劉裕,好久不見!」

  劉裕的心中一動,看向了來聲,只見那「楊林子」一身白色襦衫,寬袍大袖,頭戴高高的白玉冠巾,一如初見時那副神仙也似的模樣,正微笑著看著自己呢。

  劉裕連忙上前拱手行禮:「晚輩見過楊前輩。」

  「楊林子」笑著擺了擺手:「你還叫我楊前輩啊,看來我的老友並沒有把我的身份公開,幼度啊,這可是你的不是了。」

  站在一邊的謝玄微微一笑:「你的身份,自己說出來比較好吧。」

  「楊林子」點了點頭,看向了劉裕,正色道:「我姓王,名恭,字孝伯,小字阿寧,乃是太原王氏之後,司徒左長史,王公諱蒙是我大父,會稽內史,王公諱蘊是家父,而我妹妹王法慧,則是當今皇后。我現居秘書丞,即將轉中書侍郎,你以後叫我王中書即可。」

  劉裕心中早有準備,雖然不知王恭的具體身份,但其與謝玄的關係,早就證明了他是一流的世家子弟,這一聽也並不太意外,只是他這個當朝國舅身份,還是大過他的那些家世的,劉裕點了點頭,正色道:「見過王中書。」

  一邊的劉穆之也正色行禮,他們都是拱手作揖,不卑不亢,完全是平等結交的士人禮節,這是劉穆之之前和劉裕商定好的,無論見到多尊貴的豪門世家,今天來參加這烏衣之會,都要平等結交,絕不能矮人三分。

  王恭正要笑著回禮,一邊卻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孝伯,你是太原王氏的尊貴後人,怎麼能在下人面前失了世家的氣度?」

  此言一出,周圍正在歡笑的人們都停止了交談,看向了這裡,氣氛一下子變得非常地緊張,一如當天在江家的婚宴之上。

  劉裕和劉穆之倒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神色平靜,看向了發聲之人,只見一個四十二三歲的青衣文士,長相醜陋,大小眼,高低眉,臉上遍是皺紋,鼻子卻是不合比例地大,活象一隻後世的癩皮狗,這一身上好的行頭,穿在他的身上,劉裕頓時就想到了一個以前從劉穆之那裡學到的成語:沐猴而冠。

  劉穆之的神色鎮定,看向了來人,也不行禮,淡然道:「不知閣下是太原王氏的哪一支呢?難道是當今尚書左僕射王國寶的兄弟嗎?」

  來人看都不看劉穆之一眼,而他的身的一個隨從則高聲道:「大膽,瞎了你的狗眼,連我家老爺,太原王氏之後,驃騎長史大人都不認識了嗎?」

  王恭的眉頭一皺,上前兩步,走到來人身邊,輕聲道:「元達,今天是謝家的烏衣之會,這樣不太好吧。」

  來人正是當下權傾朝野的大貪官,太原王氏的嫡流王國寶之弟,現任驃騎長史王忱是也。此人與王恭向來交好,形同兄弟,今天也應邀代表王氏一族參加謝家的烏衣之會,但他向來看不起劉裕這樣的次等士人,今天一看到王恭與之平輩論交,立即就勃然大怒,甚至當眾出言羞辱了。

  王忱冷冷地說道:「幼度,今天是高門世家的內部聚會,怎麼這兩人也能混進來了?就算謝相公邀請了他們,但我們這些上層世家子也應該自重身份,這兩人全無禮儀,對你居然都以這種平輩之禮論交,如果這是在我們王家,隻衝這一點,就可以把他們趕出去了!」

  劉裕淡然道:「王長史,我和王中書有舊,他當日微服私訪京口之時,早就有過與我做忘年交,平輩相稱之語,我若不遵從他的心意,那才是對他的不尊重。倒是您,身為高等世家子,在別人家的聚會上,卻對參會的賓客公然羞辱,要說不合禮法,您這才是不合禮吧。至少我這個京口村夫也知道,尊重賓客,就是尊重主人!」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1:21
第二百五十四章 謝相一出震全場

  王忱的臉色一變,自他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當眾給人這樣折辱過,誰不知道太原王氏的子弟是何等尊貴,更不用說其父親王坦之是與謝安齊名的當世名士,超級世家了,就連同為名門之後的王恭對他都是禮敬有加,稱兄在先,想不到今天在這謝府之上,居然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底層士族,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個臭當兵的這樣當面反擊,豈不能火冒三丈呢?

  王忱雙眼圓睜,脖子變得一片通紅,厲聲道:「混蛋,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教訓我了?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這是古訓,就你這個京口村夫,也妄想跟我們這些上層世家平起平坐?」

  劉裕微微一笑:「所有的世家都是從平民百姓變的,世上哪有千年不變,長盛不衰的家族?太原王氏固然家世顯赫,但連皇帝都沒有當過,就敢確定這天下的權勢,永遠會給你們家所把持嗎?當年劉邦也不過是一個亭長,最後斬白蛇而得天下,請問當時貴家何在?」

  王忱氣得渾身發抖,直指劉裕,聲音也在微微地發抖:「反了,反了,幼度,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帶出來的好兵?!如此狂妄無禮,看不起我們世家子弟,還不把他現在就轟出去?」

  謝玄的臉色平靜,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這時候他才微微一笑,上前向著王忱一作揖:「元達,很抱歉,劉裕出身行伍,說話比較直,如果頂撞了你,我作為他的長官,他的主帥向你道歉。但是也請你尊重一下我們謝家,今天是謝家的烏衣之會,邀請的賓客,都是我謝家的朋友,劉裕也同樣得到了邀請,今天在這裡,沒有官職尊卑高下,都是我謝家朋友。也請元達你給我們謝家一個面子,不要對劉裕苦苦相逼。」

  王忱緊緊地咬著嘴唇,看著謝玄的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我當劉裕從哪裡借了膽子,敢這樣公然頂撞世家豪門子弟,原來後臺在這裡啊。謝玄,你是不是今天故意用劉裕這樣羞辱我們太原王家,來突出你謝家的地位?」

  謝玄仍然是神色平靜,淡然道:「今天好像主動出言侮辱我謝家請來客人的,是你王元達吧,難道是劉裕主動地挑釁你了嗎?於公來說,劉裕是我的部下,於私來說,這是我謝家的宴會,我不保護自己的部下,不保護自己請來的客人,還算什麼主帥,還算什麼主人?」

  王忱恨恨地一跺腳:「好,很好,太好了,謝家果然是權傾天下,連我王家都不放在眼裡,今天的事情,我記住了,既然謝鎮軍要保護你的部下,要認這個京口村夫當賓客,也不願意維繫我們王謝兩家的世交,那我王忱也無話可說,但願你以後不要為今天的決定而後悔。」

  說到這裡,王忱環視四周,沉聲道:「各位,謝家有了新朋友,大概我們這些老世家,已經不入人家法眼了,今天這烏衣之會,是謝家的私會,不再象以前那樣,是世家間的聯誼之舉,我王忱代表太原王氏嫡流,宣佈退出這次的烏衣之會,願意和我們王家當朋友的,請跟我走!」

  他說著,掉頭就向門口走去,有四五個華服貴公子,馬上回應,跟著他就走,而更多的人則是面露難色,站在那裡,一會兒看看謝玄,一會兒看看王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劉裕與劉穆之對視一眼,只見劉穆之的表情也很凝重,誰也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謝家居然為了劉裕,不惜公然和王忱撕破臉,這下等於是讓這些來參與烏衣之會的世家子們強行選邊站,讓他在太原王氏和陳郡謝氏之間,作出一個選擇。

  王恭的嘴角一直勾著,看著王忱一步步地走向門口,卻是一言不發,終於,當王忱走到門邊的時候,猛地一扭頭,看著站在原地不動的王恭,冷冷地說道:「孝伯,你是打定主意要留在這裡了嗎?」

  王恭輕輕地歎了口氣:「元達,何至於此,今天這事本就是你有些過分…………」

  王恭的話音未落,王忱冷笑道:「我過分?只怕是你們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是不是你們以為現在寒人從軍,以後就可以靠著他們來控制軍隊,進而控制朝政?是不是你們都想做桓溫?也許謝家有這打算,可是你王恭又能得到什麼好處?桓家的位子只有一個,當年姓殷的是啥下場,不用我提醒你!」

  他說著,一拂大袖,轉身就走,而十餘個世家子弟緊緊地跟在他後面,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原本人滿為患的庭院裡,頓時就少掉了近三分之一的人,顯得不那麼擁擠了。

  劉裕咬了咬牙,上前對著謝玄一作揖:「抱歉,玄帥,屬下出言唐突,頂撞了您的貴客,鬧成現在這樣的結果,請您責罰。」

  謝玄勾了勾嘴角,正待開口,卻聽到一個蒼老,親切的,卻透出一股子威嚴和氣勢的聲音,從內院的門口響起:「劉裕,這不是你的錯,你無需向任何人道歉!」

  眾人全都臉色一變,王恭和所有世家子的反應一樣,對著聲音的方向,一個深深的長揖及腰:「見過謝相公!」

  劉裕順眼望去,只見一個年約六旬上下,鬚髮皆白,卻是雙目如電的老者,在一身勁裝的劉牢之和孫無終的左右陪同之下,從內宅之中緩步而出,他的衣服不算華麗,起碼比不上在這裡的大多數人,但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手中一把羽扇輕拂,頭頂上的步搖冠,隨其行走而微微地晃動著,透出一股子由內而外的鎮定與從容,若說王恭的那種氣度如同散仙,而這位的氣質,則是舉手投足間,都象那位例仙班的天庭神明了。

  劉裕就是再傻,也知道這位就是剛剛歸隱祖宅的前任侍中,把持大晉相位多年的名相謝安了,所謂安石(謝安的字)不出,蒼生奈何的傳說,更是劉裕從小就聽得耳朵起繭,這位神仙也似的人物,今天居然親眼得見,還跟自己說話了,這巨大的驚喜讓劉裕直接愣在了原處,甚至連行禮都忘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1:22
第二百五十五章 馬革裹屍非我欲

  劉穆之一邊行禮,一邊偷偷地踩了劉裕一腳,小聲道:「寄奴,別失了禮數,想什麼呢?」

  劉裕聽到這話才如夢初醒,連忙深深一作揖:「見過謝相公!」而這時候的劉裕,已經是滿頭大汗,甚至可以聽到自己那混亂而快速的心跳聲,來之前他無數次地設想過如何與謝安見面,以至夜不能眠,可沒想到,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過這位元帝國首相。

  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漸漸地由遠及近,謝玄的聲音在劉裕的耳邊響起:「相公大人,這…………」

  謝安的聲音慈祥而平靜地響起:「老夫都看到了,幼度,你做得很好。這是我謝家的宴會,沒有人可以在這裡羞辱我們請來的客人。」

  說到這裡,謝安的聲音突然更近了一些,而一直長揖不起的劉裕,只感覺一隻手托住了自己伸向前方的揖拳,輕輕地扶起,而傳進耳中的聲音是如此地親切與溫暖:「你就是劉裕吧,我聽幼度和道韞,還有妙音提起你很多次了,也一直很想見你,今天你能來參加我們謝家的家會,老夫很高興,不用這樣拘禮。」

  劉裕只覺得一股沉穩的力量,把自己整個人慢慢地托起,他抬起了頭,看到了對面的那張鶴髮童顏,這張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讓人看了以後會覺得如沐春風,一切的不安和惶恐,都會在這樣的微笑之中,煙消雲散。

  謝道韞就一襲天青色的素袍,站在謝安的身後,微笑著對劉裕說道:「小裕,相公大人可是念叨你很多次了,今天能見到你,他老人家很高興。」

  劉裕一下子反應了過來,連忙說道:「相公大人,晚輩,晚輩不知道該如何說,今天,今天是您謝家大喜的日子,晚輩卻是壞了您的好事,罪過大了,請您責罰。」

  謝安搖了搖頭,淡然道:「老夫說過,這不是你的錯,人都有自尊,不管是多卑賤的人,都有自己的尊嚴,都不喜歡給人羞辱,尤其是大庭廣眾之下,你和王孝伯以前有過微服之交,今天在我家重逢,不需要遵守官場上的那些禮儀,是王元達拘泥於門戶之見,所做有些失禮。」

  說到這裡,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大敵當前,我大晉上下應該同心協力,不分高門平民,共抗強敵才是,到現在還搞這些高低貴賤的把戲,只會是親痛仇快的事情。這個道理,並不是每個世家子弟都明白的啊。」

  說到這裡,在場的所有世家子弟們齊聲行禮道:「相公大人金口玉言,我等謹受教。」

  謝安笑著擺了擺手:「老夫已經辭官致仕,歸隱林泉,早不是什麼相公了,現在有會稽王總理朝政,象太原王氏這樣的家族鼎力輔佐,老夫正好可以鬆一口氣,今天,也借這北府軍營,召開今年的烏衣之游,希望向世人表明,我們大晉,我們這些世家,是外力所壓不垮的,胡虜休想讓我等屈服!」

  謝安說的話雖然開始平淡,但到後面幾句,卻是字字擲地有聲,儘管話音不高,但透出一股不屈的氣勢和無畏的決心,配合著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眼,以及最後猛地一揮手時的那種決然慷慨,就連劉裕都聽得心馳神往,不由自主地拍起掌來。

  謝安微微一笑,上前拉起了劉裕的手,劉裕只覺得一股溫暖的氣流,似乎從他的掌心傳來,自己本來有些驚慌的心,一下子變得無比地安寧了,只聽謝安微笑著說道:「治國理政,你不行,喋血沙場,我不行,淮河防線,就靠你劉裕啦。」

  劉裕的眼中熱淚盈眶,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幾乎都要哭出來了,從小到大,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如此位居高位的人如此推崇與看重,這一刻,哪怕謝安讓他馬上去死,他也會頭也不回地去做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用力地點著頭:「劉裕一定奮勇殺敵,就是馬革裹屍,也是萬死不辭!」

  謝安笑著搖了搖頭,突然眼神一寒,冷點般的精芒暴閃,刺得劉裕都微微一抖,剛才還如沐春風的他,卻聽到了接下來有力而堅定的話,透出一股子不可阻擋的殺意:「不,劉裕,一個優秀的軍人,應該讓敵國的小夥子們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我要的,是這樣的你,而不是躺在馬革中回來的你,明白嗎?」

  劉裕一下子恍然大悟,馬上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大聲道:「謹遵相公大人的教誨,劉裕一定全力爭勝。」

  謝安很滿意劉裕的這股子氣勢,不停地微微點頭,笑著對身後的謝道韞說道:「看來我們這些人還能在今天這地方開這烏衣之會,不就是靠了劉裕,牢之,無終這些將士們的辛苦與努力嗎?各位,大家要牢牢地記住,我們今天所有的這一切,這錦衣玉食的生活,是誰在保衛著我們,想到這裡,大家還會象某些人一樣,自居高門,卻輕視國之棟樑嗎?」

  不少人面露慚色,低頭不語,王恭輕輕地歎了口氣,拱手道:「相公大人所言,震聾發聵,直到現在,我等才明白,為何這回大人會邀請劉裕和劉穆之這些新銳軍人與會了。」

  謝安微微一笑:「你們想錯了,這回老夫不是因為大敵當前,才會突然對軍人示好,三十年前,老夫隨家兄北伐之時,就從不認為這些保家衛國的軍人有哪點比不上我們這些世家子弟的。自古以來,兵強馬壯者為天子,不執刀兵,不事軍事,又何談治國?現在的世家子弟,很多人已經不明白這個道理了,如果各位都是這樣的想法,老夫實在是為大晉的未來擔憂啊。」

  說到這裡,謝安的眼眶有些濕潤:「各位,你們應該知道,我們的祖墳,故居還都陷在北方的胡虜手中,身為子孫,無力收復祖輩的故居,每思於此,都讓我謝安夜不能眠,要收復失地,蕩清中原,難道只靠清談論玄就可以了嗎?」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1:22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未若柳絮因風起

  謝玄正色道:「我等必不負相公大人所托,不僅要擊敗秦虜,更要趁機恢復中原,建立不世功勳!」

  謝安點了點頭:「幼度,需要這樣的氣勢,更需要周密的計畫和正確的用人。北府兵是國之精銳,朝廷花了巨額的人力和物資才得以組建,你千萬不要讓我們失望。」

  謝玄神色嚴肅,朗聲道:「不破秦虜,勢不回見相公大人!」

  謝安突然露出了一絲微笑,看著劉裕:「好了,小裕,談點輕鬆的吧,今天是烏衣之會,你可準備了什麼豪情壯志的詩句,來表明你的心跡呢?」

  劉裕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大窘,只是粗通文字的他,哪有什麼吟詩作賦的天賦?他也沒有想到,謝安居然會這樣直接對他出題,一時間在那裡不知所措,滿臉通紅,恨不得能直接找個地縫鑽下去。

  謝安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是老夫唐突了,今天這烏衣之會,只是我謝家子侄們作詩論對的地方,小裕你是尊貴的賓客,無需如此的。」

  劉裕咬了咬牙,乾脆抬起頭來,朗聲道:「晚輩才疏學淺,詩詞歌賦非晚輩所長,讓相公大人見笑了。」

  謝安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卻聽到邊上傳來一個聲音:「卑職為參與盛會,倒是準備了一句詩,不知是否能吟呢?」

  劉裕的臉色一變,這分明是劉毅的聲音,他轉頭望去,只見劉毅一身軍吏的打扮,跟在劉牢之後面的護衛人群之中,他剛才注意力全在謝安的身上,竟然沒有看到劉毅和何無忌居然也是隨行者。

  謝安的神色平靜,轉頭看向了身後的劉毅:「這位是…………」

  謝玄連忙說道:「此人名叫劉毅,京口人氏,現任我軍中的參軍,這回作為牢之的隨從護衛而來的。」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一沉,對劉毅沉聲道:「劉參軍,請注意場合,相公大人可沒有…………」

  劉牢之也跟著拱手道:「屬下禦下無方,請相公大人責罰。」他轉頭對著劉毅沉聲道,「還不速速退下!」

  謝安笑著擺了擺手:「好了,幼度,今天既是烏衣之遊,那與會之人都有吟詩的權力,這位劉參軍,看起來儀錶堂堂,文武雙全,為何要拂人之興呢?劉參軍,你有什麼豪言壯詩,但請一吟。」

  劉毅的臉上閃過一絲興奮的神色,乾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大聲道:「恨不遇劉項,與之爭中原!」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全都臉色微變,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小小的參軍,居然口氣如此之大,居然要跟劉邦項羽這樣的人傑爭天下,在這公開場合如此放言,那不臣之心,更是昭然若揭。

  王恭冷冷地說道:「劉參軍,這真的是你心中所想嗎?」

  劉毅微微一笑:「大丈夫不能澄清宇內,驅逐胡虜,收復中原,還有何面目立於這天地之間?詩以詠志,這正是卑職表明心跡之舉!」

  劉裕剛才乍聽也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這劉毅還真的是有備而來,現在的中原在胡人手中,即使劉毅真的去爭奪,也是北伐義士之舉,談不上犯上作亂,反行畢露,反而倒是表現出了他的勇武豪邁之氣。

  謝安微微一笑:「劉參軍的這兩句詩,真的是豪氣幹雲,我大晉北府將士,如果個個都有此等豪情,那擊敗秦虜,甚至恢復中原,又有何難事?」

  劉毅面帶得色,欠身一行禮:「多謝相公大人的抬愛。」

  謝安點了點頭:「不過,剛才老夫還是有些疏忽了,凡是這種詩會,都當有一些主題,好讓大家發揮,不然的話,你說東,他說西,也難分高下,今天群賢畢至,我謝家子侄也有以詩吟志的傳統,那老夫就出一主旨,還請各位子侄們吟上幾句,以貽眾人。」

  所有的謝家子侄全都齊齊作揖行禮:「謹遵大人鈞命。」

  劉裕這下心中感歎,這謝安實在是太厲害了,劉毅明明是想作驚人之語以出頭,又拿了北伐的大義名分讓人無話可說,謝安如果接了他的話碴,那今天這事洩露出去,可能會給王忱等人借機發揮,說謝家有不臣之心,但如果不接這碴,又怕是會寒了北伐將士的軍心士氣,所以借這指定主題讓子侄吟詩,就不聲不響地把話題轉移,那一心想要出頭的劉毅,也就這樣給晾在了一邊,實在是高啊。

  想到這裡,劉裕看了劉毅一眼,只見他失望之色溢於言表,歎氣退下,而劉牢之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嚇得劉毅一個機靈,縮到了後面,再不敢說話。

  謝安環視四周,最後目光落到了那堆滿屋頂和庭院的積雪上,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北風再次呼嘯,鵝毛大雪再次被大風席捲,從天而降,謝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指著這滿天的霜雪,說道:「各位不妨以這大雪為主題,吟上兩句詩。老夫出前句,白雪紛紛何所擬!」

  謝安一邊說著,一邊目光投向了謝玄身邊的一個中年文士,此人一身紫袍,神清氣朗,一把漂亮的三綹長須,幾及胸處,可不正是以文才飛揚著稱的謝安長兄謝據的長子,時任東陽太守的謝朗嗎?

  謝朗微微一笑,負手背後,一邊在走廊裡緩行,一邊看著這漫天的飛雪,就這樣走了兩個來回之後,駐步撚須,略一沉吟,便開口道:「撒鹽空中差可擬。」

  在場的賓客們紛紛點頭稱是,這漫天的霜雪,一片一片,還真像是那能潔淨大地的鹽巴一樣。晉時清談論道,很多時候要先用鹽巴潔淨坐具,以示高潔,這謝朗和的詩,志趣高潔,非名士不可為。

  謝安的臉上卻是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失望,一閃而沒,轉而點了點頭:「阿胡(謝郎小名胡兒)此對,亦是佳句,不錯,不錯。」

  謝朗而帶得色,正欲回禮,卻聽到一個清揚宛轉的聲音,輕吐玉言:「侄女倒是有一句相和,不知相公大人是否允許。」

  謝安一轉頭,看到正是謝道韞向自己行禮,他點了點頭:「道韞亦是我家子侄,當然可以和詩,你說吧。」

  謝道韞微微一笑,輕移蓮步,走到了庭院之中,漫天的霜雪灑在了她的身上,發出晶瑩的光芒,而她輕啟朱唇,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未若柳絮因風起。」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1:22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小園踏雪吐心聲

  劉裕還沒有聽出什麼名堂來,身邊的劉穆之卻是臉色一變,脫口而出:「好詩,絕句!」

  不僅是劉穆之這樣,所有在場的賓客們全都是讚歎不已,謝安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點了點頭:「果然是好詩,道韞,你沒有讓老夫失望。」

  謝道韞微微一笑:「讓相公大人見笑了,不過是侄女一時感悟而已。」

  王恭笑著一拱手:「久聞王夫人才情卓絕,今天算是見識了,此佳句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為,一如當年王右軍的蘭亭集序一樣,此句一出,今天這詩會的魁首,也沒有任何疑義了。明天,這句佳句一定會跟夫人之名,一起傳遍大江南北,流芳百世的。」

  在場眾人全都連聲相和,借這個當口,劉裕輕輕地對劉穆之說道:「這詩確實挺好的,但有這麼好嗎?」

  劉穆之微微一笑:「當然,無論是韻腳還是平仄,都是無可挑剔,更絕的是,這個意境美極了,滿天的飛雪,本來是冬天的一片肅殺之氣,那謝朗想到的是化雪為鹽,潔淨大地,算是一種強行的扭轉,而這飄飄柳絮,則更是春天的象徵,萬物生長,一派新興氣象,這冬天的肅殺之氣,也給一掃而空了。」

  說到這裡,劉穆之歎了口氣:「剛才那王忱負氣而走,形同決裂,謝相公雖然嘴上不說,但這氣氛已經不對了,加上北風突然呼嘯,本來雪停的天氣一下子變得大雪紛飛,這更是讓人心中鬱悶。王夫人這樣一句,直接就是說明一切都會變得更美好,給人信心和力量,還有比這更好的應景佳句嗎?」

  劉裕這下子才聽明白了,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受教了。」

  劉穆之看向了面有得色,輕輕點頭的謝安,說道:「今天這謝家的烏衣之會,也真是一波三折,但從王夫人和謝東陽的應對來看,謝家二代人物之中,不乏才華橫溢之輩,加上玄帥這樣可以運籌帷幄的儒帥,謝家還是盡出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大才的。大概這也是他們敢於公然與太原王氏翻臉的原因。」

  正說話間,卻聽到謝安的聲音在二人的耳邊響起:「小裕,劉參軍,不知你們能不能陪老夫,在這內院走走呢?」

  劉穆之和劉裕一下子愣住了,一如這滿院的賓客,就連謝玄也是臉色一變,誰也沒有想到,謝安居然直接指定這兩個無名小輩作陪,這是多大的殊榮啊。

  劉毅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愣愣地看著二人,劉裕先反應了過來,連忙道:「晚輩誠惶誠恐,謹遵大人之命。」

  劉穆之也正色作揖回禮道:「敢不從命!」

  謝安滿意地點了點頭,看著身邊的一個四十左右的俊朗儒雅的貴公子,正是他的次子謝琰,說道:「瑗度(謝琰的字,在公開場合謝安對子侄也是表字相稱),你招呼一下客人。幼度,你和二位小友隨老夫一行。」

  謝琰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一閃而沒,欠身行禮道:「謹遵大人吩咐。」

  謝安笑著看了一眼眾多賓客,他們的眼中都閃著羡慕與驚訝相交的光芒,與謝安的眼神相對,一個個都紛紛笑臉相揖,卻聽到謝安淡然道:「各位,老夫暫且失陪,諸位盡興吧。」

  一刻鐘之後,北府軍帥府,內院。

  這本來是謝玄與部曲親兵們居住的地方,這會兒也如同謝家的後花園一樣,幾枝臘梅正盛放著紅色的花朵,香氣溢滿整個園子,謝安負手背後,寬袍大袖,信步而行,謝玄跟在他的身側,時不時地為他撩開前方的樹枝,而劉裕和劉穆之二人則跟在他身後三四步的地方,亦步亦趨。

  在一處冰封了的小泊邊,謝安停了下來,輕輕地歎了口氣:「幼度啊,今天這烏衣之會,可真的跟以往大為不同。」

  謝玄正色道:「侄兒思慮不周,讓大人費心了。」

  謝安微微一笑,轉過了身:「該來的躲不了,要走的也去不掉,王家既然跟定了會稽王,那早晚會跟我們起了衝突,老夫已經讓了相位,他們仍然不肯甘休,借這機會想要繼續打壓我謝家,今天你做的很好,無論何時,我們謝家的驕傲和氣節也不能丟!」

  劉裕臉色一紅,拱手道:「都是晚輩惹的事,讓大人為難了。」

  謝安擺了擺手:「無妨,剛才老夫已經說得清楚,這是王家主動借題發揮來惹事的,即使沒有你的因素,他們也會找別的原因,這樣也好,起碼今天的情況可以看清楚,現在站在我們謝家一邊的,還是比跟他王家走的人多。」

  說到這裡,謝安突然微微一笑:「小裕啊,你會一直站在我們謝家這邊嗎?」

  劉裕不假思索地大聲道:「我這條命都是謝家救的,無論何時,我劉裕絕不負謝家!」

  謝安滿意地點了點頭,看向了劉穆之:「劉參軍,你和小裕一文一武,都有大才,你家裡的情況我也聽說了,過幾天,你的岳父肯出來做幼度的中兵參軍,到時候你們翁婿二人可以見面了。」

  劉穆之微微一笑:「還是相公大人的面子大,家翁不過是一個文人,居然也肯這回出來投軍報國,晚輩謝謝您讓我們團圓。」

  謝安看著劉穆之,平靜地說道:「你在來這裡之前,江家婚宴上的事情,老夫也聽說了,老夫知道你想要什麼,就象老夫很清楚小裕要什麼,老夫要說的是,你們想要的,老夫可以給你們,也只有老夫可以給你們。」

  謝安的聲音不大,但是話聲中卻透出一股難言的威嚴,讓劉穆之和劉裕都感覺耳邊似有大鐘在鳴響,卻是說不出話來。

  劉穆之的喉結動了動,正要開口,卻聽到謝安笑道:「好了,放鬆一點,這不是什麼交易,你們有大才,可以為國效力,而老夫能做的,只是能給有才能的年輕人一個上升的通道,唉,也許以後我謝家的子侄,還要有賴二位加以保全和提攜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1:22
第二百五十八章 芝蘭玉樹自生階

  劉裕睜大了眼睛,奇道:「大人,您這話,您這話有些過重了吧,我們二人何德何能,還要保全您謝家的…………」

  謝安搖了搖頭,一抬手,制止了劉裕繼續說下去:「老夫並不是虛言,請二位來後園,也是想吐露心聲。就象剛才這烏衣之會,能出詩應合的,只有胡兒,道韞這樣的二代子侄,他們都已經年過四旬,並不年輕了,而三代的孫子輩,卻無一人能作詩相應,我謝家過江已歷數代,從祖,父輩的艱難打拼起,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但看起來接下來的第三代子侄,只怕是難保我家門繁榮了。」

  劉穆之的眉頭一皺:「相公大人不必這樣說,謝家的三代子侄裡,還是有不少人才的,據晚輩所知,象…………」

  謝安擺了擺手:「好了,劉參軍,不用說了,比文的,我謝家三代後輩,沒一個能及得上你的一半,這點老夫很清楚,至於行軍作戰,浴血沙場,更是沒有任何一個三代後輩能跟小裕相比,我謝家榮華富貴了太久,後輩不可避免地會失去進取心,繼而失去前人的能力,倒是你們這些起於微末的豪傑,才是我大晉未來的希望。」

  劉裕咬了咬牙,正色道:「我劉裕沒什麼說的,謝家有事,但請吩咐,只要不違國法,定當鼎力相助。」

  劉穆之微微一笑:「若是晚輩真象大人所說的那樣,自當從命。」

  謝安滿意地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他的眼角餘光掃了一下謝玄,輕輕地說道:「謝家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

  謝玄的神色平靜,正色道:「譬若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

  謝安的眉頭微微挑了挑,轉而會心一笑,微微地點頭不語。而謝玄則是神色平靜,在那裡紋絲不動。

  劉裕聽得一頭霧水,他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卻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也許,這就是那傳說中的清談論玄吧。

  而劉穆之卻是面帶微笑,站在那裡不說話,謝安看了一眼劉穆之,笑道:「劉參軍,我謝家的心意,你應該明白了吧。」

  劉穆之欠身一揖:「謝家高風亮節,晚輩佩服,若謝家始終如此,必得天下士人和賢士的傾心相助,至少我劉穆之,定竭盡所能。」

  謝安笑著點了點頭:「很好,今天當著二位說這些,也希望能表明我謝家的心意。幼度啊,去年的烏衣之會,老夫曾經問過你的問題,你還記得嗎?」

  謝玄正色道:「大人教誨,不敢一日或忘,您要侄兒說出詩經裡最喜歡的一句。」

  謝安正色道:「詩以詠志,當時你剛接手五州都督,並未行事,所以老夫也不直接要你回答,這一年來,北府軍已經建立,天下局勢亦有變化,現在,老夫相聽聽你的回答。」

  謝玄點了點頭,抬頭挺胸,朗聲道:「侄兒最喜歡的詩句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謝安看著謝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這樣盯了足有半刻鐘,才微微一笑:「老夫最喜歡的一句是,訏謨定命,遠猷辰告。」

  劉穆之和謝玄的臉色同時微微一變,轉而同時向著謝安深深一揖,異口同聲地說道:「大人心跡,我等明瞭,自當遵從。」

  謝安笑著擺了擺手,看著一臉茫然的劉裕:「小裕啊,今天老夫還要連夜趕回建康,就不跟你們一起用膳了,有什麼不明白的,多跟劉參軍討論一下,希望明年的烏衣之會上,能聽到你的豪言詩。「

  他說著,瀟灑地一轉身,大袖揮揮,而那高亢有力的聲音,則漸行漸遠:「訏謨定命,遠猷辰告。」

  三個時辰之後,廣陵城郊,瘦西湖。

  劉裕與劉穆之站在這平靜的湖邊,湖面之上,已經漸漸地結起了一層浮冰,幾隻野鴨,悠閒地在湖上游來遊去,天地間一片蕭瑟之氣,連飛鳥也看不見,放眼望處,一片蒼茫。

  劉裕一路之上就想問劉穆之那些話的意思,這些玄言清談對他來言,如同天書,但劉穆之卻是始終心事重重,一言不發,就連那午宴之上,這個一向嗜吃如命的傢伙,也是沒什麼胃口,草草吃完了事,這怪異的行為,更是讓劉裕心中充滿了問號,一直到了這湖邊,才隨著劉穆之站定。

  劉穆之輕輕地歎了口氣:「我還是太低估了謝家了,寄奴啊,恭喜你,找了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家族。」

  劉裕睜大了眼睛,奇道:「此話又是何意?」

  劉穆之勾了勾嘴角:「今天最後的那兩句問答,是相公和玄帥在我們面前表明心跡的話,也是打消你我疑慮的話,你沒有聽出來嗎?」

  劉裕搖了搖頭:「完全聽不出來,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劉穆之點了點頭,緩緩地說道:「先說第一句,相公大人突然問,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

  「這句話的意思是,自相公之後,玄帥這些二代子弟,以後如何處理跟皇室,跟朝廷的關係?這個人事,是指的國事,也指的是皇帝的家事,謝家理政多年,連皇帝的婚姻都是他們安排的,大概也正是因為給謝家管得太寬,所以年輕的當今聖上迫不及待地要另起爐灶,讓自己的弟弟出來分相公大人之權。」

  劉裕明白了,點了點頭:「所以,相公大人覺得自己這樣干涉聖上的家事,也就是所說的人事,有點過了,於是想問問玄帥的態度?」

  劉穆之點了點頭:「正是,聖上想要擺脫謝家的影響力,但是大晉的皇權不振已經有近百年,宗室之中亦無人才,只能借別的世家的力量,這就是今天太原王氏上門挑釁的根本原因,因為他們現在看中了這一點,抱上了會稽王的大腿,就是想為了聖上兄弟,儘快地清除謝家的痕跡。而今天王忱的行動,就是要逼這些高門世家站隊,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就是王恭。」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1:23
第二百五十九章 悲慘婚姻帝王怨

  劉裕若有所思地點著頭:「這就是了,王恭是當今皇后的哥哥,貴為國舅,又是當今名士,更是太原王氏的重要一支。那王忱這一支與他是同族,又是自**好,按說如果拉來了王恭,就可以全面對抗謝家,到時候只怕今天留下來的一半賓客,都會隨之而去了。」

  劉穆之微微一笑:「但王恭畢竟有幾分傲氣的,我覺得京口那次微服之行,是讓他作出這個決定的根本原因,畢竟,王忱一支為了權勢,不擇手段,連刁逵這樣的人都能放在京口這樣的要地,這種人為了奪權,必將大壞國事,是王恭這樣本性正直的世家子弟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今天他站在了謝家這邊。」

  劉裕歎了口氣:「今天站在謝家這邊,不代表永遠站,畢竟聖上對於謝家的猜忌,以及想要找別的家族取代之意,已經非常明顯了。北府兵的組建和這次的抗秦,也是謝家最後的機會,一旦戰事不利,那必然會倒臺,就是打贏了,也未必能保家族的地位。」

  劉穆之點了點頭:「所以這就是這個問答的精要所在了,何預人事,正欲使其佳?這意思就是說,聖上的家事和國事其實是密不可分的,當年相公大人強行為聖上安排了這樁婚事,看起來是完美無缺,但實際上,卻是讓聖上生不如死,也難怪聖上這樣恨相公大人了。」

  劉裕微微一愣:「這又是何原因?皇后娘娘很醜嗎?」

  劉穆之搖了搖頭:「非也非也,太原王氏在王恭這一支,無論男女,都是豐神俊朗,若說王忱那一支以大鼻子出名,那麼王恭家就是以膚白,大眼,唇紅齒白而著稱了,王恭與皇后娘娘王法慧是一母同胞,當年未出閣時就是名滿天下的美女,相公大人這才安排她入宮為後的。」

  劉裕笑道:「既然是如此美女,陛下又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劉穆之歎了口氣:「我這還是從老丈人那裡聽來的,也是他引以為戒,訓導我夫人的反面例子。那王法慧自幼被其父視為掌上明珠,極為嬌慣,所以脾氣不是一般地大,又極好嗜酒,嫁入皇宮之中,因為她比聖上大了一歲,所以視聖上為小弟,毫無恭敬可言,性又極妒,不允許聖上接近別的女人,每天聖上下朝之後,還要伺候她洗腳,為她按摩捶背,可以說,王法慧不是要當大姐,而是要當大姐大!」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笑出聲來:「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就是我們京口鄉下,也不會出這樣的悍婦吧。」

  劉穆之笑道:「聖上當年也反抗過幾次,卻是打不過這王法慧,還有幾次直接在臉上撓出了血印子,幾天都不能上朝,這河東獅吼,家有悍妻,對於任何男人都是抬不起頭的事,更別說一國之君了。」

  「但陛下的這個皇位,以前完全是靠了謝家和王家的大力相助才保下的,再說前幾年陛下年幼,不能親政,朝中大事一切由謝相公打理,所以他就是受了這些氣,也無可奈何,只能繼續忍受著王法慧的驕橫。一如當年的漢武帝劉徹,也忍受了陳阿嬌多年,這才接掌了權力。」

  劉裕歎了口氣:「這就是了,聖上會把自己的婚姻不幸,怪到謝相公頭上,畢竟,這是他為自己選的皇后。也難怪他會這麼迫不及待地搶回謝家把持了多年的權力。」

  劉穆之歎了口氣:「謝相公一世英明,但偏偏是在這做媒之事上三次犯了大錯,先是把你未來的岳母嫁給了王會稽,再是把謝家的女兒嫁給了王國寶,從此給自己惹上了無窮無盡的麻煩,可以說這個仇家,是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再就是這樁皇家的婚事。也難怪他會感慨,問玄帥何豫人事了。」

  劉裕的眉頭一皺:「那聽相公大人的意思,是準備在戰後放權給玄帥,讓玄帥接替自己的相位,成為朝中執政?」

  劉穆之微微一笑:「如果這樣想,那就不是相公大人了。往者已逝,追悔莫及,以前犯的錯沒法彌補,只能著眼於將來,皇家對謝家現在是這樣的態度,再把持著朝中相權不放,只會給家族惹禍,所以相公大人自辭相位,卻讓玄帥建軍於外,出鎮廣陵,無論勝負,謝家都會成為擁兵一方的強大藩鎮,進可待機重新入朝,退亦可象桓家那樣手握重兵,自立一方,是朝廷根本無法打壓和繞過的,最後仍然是只能妥協。」

  劉裕點了點頭:「可是這樣一來,王忱王國寶兄弟,難道不會借機把握相權,再來打擊謝家嗎?今天他們可是公開翻臉了吧。」

  劉穆之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就憑他們這幾塊料,還想跟謝家鬥?那王忱還有幾分才能,可是王國寶完全就是個大草包,他如果能懂得隱忍,明面上尊重相公大人,再靠著謝家女婿,王家嫡子的身份發展,這相位早晚會是他的,就是因為他太急太吼,不顧國家大事,一頭抱了會稽王的大腿,他以為這樣可以讓他王家代替謝家執掌大權,可這種舉動只會讓人看不起,天下的賢士,有誰會看上他呢?也只有刁逵之流的小人,才會去攀附啊。」

  劉裕笑道:「這倒是的,要想長久地擁有權力,最關鍵的還是要有人才,不然沒有人才,只有小人,這權力終不能長久。而且,對聖上來說,擺脫了謝家,又來了王家,謝家好歹還能把國家治得不錯,這王國寶可真是個亡國的活寶,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我想聖上還是分得清的。」

  劉穆之點了點頭:「不錯,就是如此,所以謝家領兵在外,就不再威脅到皇權了,接下來,皇室內部可能會有激烈的奪權鬥爭,那會稽王接觸了權力,也會變得驕縱,加上王國寶這樣的小人在身邊,遲早會跟聖上起了衝突,謝家在這時候抽身退出,避免這權力之爭的漩渦,是明智之舉。所以玄帥的回答,非常得體!連我都忍不住要叫好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1:23
第二百六十章 穆之妙言釋玄詩

  劉裕眨了眨眼睛:「玄帥說的那個什麼譬若芝蘭玉樹,而自生於庭階耳。這是什麼意思,我完全聽不懂啊。」

  劉穆之微微一笑,說道:「這芝蘭玉樹,是玄帥對自己,或者說對謝家子侄的稱呼,這裡有個典故,孔子曾經說過,夫芷蘭生於深林,非無人而不芳,這個芷通芝,芝蘭玉樹就是這麼來的。」

  劉裕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你這樣說我就明白了,孔子的意思是,芷蘭草生長在深山老林裡,即使沒有人經過,也仍然芬芳,而謝家這些優秀的子侄,也並不需要依靠皇帝才得到權勢,他們本就有才,應該是皇帝來主動求賢,反倒是象王國寶之流,趨炎附勢,本身又無才能,謝家是不會做這種人的。」

  劉穆之笑道:「寄奴你很有長進啊。一點就透。不錯,玄帥的回答就是這個意思,只要謝家子侄能一直上進,代代出人才,那權勢就算一時失去,早晚也能回來,他是要相公大人放心,子侄輩並不是因為靠了他的權力庇護而生存於世,而是要靠自身的本事,建功立業,只要做到這點,就不怕象別的家族一樣沒落。」

  劉裕長舒了一口氣:「所以這個表明心跡,就是說謝家子侄會奮發上進,做對國家的益的事,無論是北伐還是治國,玄帥都不會讓謝相公失望。而且,即使是皇帝不待見謝家,他們也在世家間,在民間有巨大的聲望,又有人才,是皇帝不能完全拋棄的。」

  劉穆之正色道:「是的,這話也是說給我們聽,謝家可進可退,朝可為田捨郎,暮就能登天子堂,靠的還是家族的底蘊和本事,一時間就算失勢,早晚也能回來。玄帥是要安慰我們,千萬別以為謝家失勢,我們就會跟著受影響,只要有本事,就一定會有用武之地的。」

  劉裕微微一笑:「怪不得胖子你都要拍手叫好,我現在聽明白了恨不得要仰天大笑三聲呢,跟著這樣的謝家一直建功立業,豈非人生快事嗎?」

  劉穆之歎了口氣:「也許以前是我想多了,總覺得謝家也不過是普通的世家門閥而已,追求的跟我們不一樣,但現在看來,他們還是有很強烈的進取心的,這點上與我們這些渴望出頭的草根並無區別。」

  劉裕笑著拍了拍劉穆之的肩膀:「你就是對妙音,對謝家有偏見,其實我看人的眼光還是挺准的,世家裡有謝家這樣的,也有刁逵這樣的,並不能一概而論吧,就算謝家想要把握權力,但只要對國有利,那我就沒理由不幫他們。」

  劉穆之微微一笑:「那寄奴你知道最後兩人的對詩,又是何意呢?」

  劉裕勾了勾嘴角:「應該是詩以詠志,表明心意吧。但我完全聽不懂,你能跟我解釋一下嗎?」

  劉穆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玄帥所說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句出自詩經,小雅,採薇篇,說的是北方的胡人戎狄入侵,周朝的將士出征抵抗,出發的時候楊柳依依,等到回來的時候,卻是雨雪扉扉,也就是說,春天出征,冬天才回來,打得很辛苦,但終於還是勝利了。」

  「這首詩正和今天的情景一樣,現在是冬天,馬上開春了,也是我軍出征的時候,玄帥這是以詩明志,立下了不破胡虜不歸家的宏願,也有長期出征在外,希望家人族人能好好保證,等他勝利捷報的意思。」

  劉裕微微一笑:「原來是這樣,讀書多就是好,看來玄帥是下定了決心,就要象古代的出征將士一樣,不破胡虜不還家。那後面相公大人說的那句,又是何用意呢?」

  劉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訏謨定命,遠猷辰告,這是詩經,大雅,抑裡的一句名詩,訏謨,大計,宏謀也,定命是指審定法命,遠猷是指長遠地打算,而辰告,則是指通告天下,讓所有普通百姓都清楚。」

  劉裕歎了口氣:「那這句詩的意思就是說,相公大人要經過周密的計畫,制訂出國家大政方針,然後向全天下通告,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並不通過什麼私下的交易,陰謀和見不得人的手段,是這樣嗎?」

  劉穆之點了點頭:「這大概正是相公大人一生的格言警句吧,他也確實是這樣做的,就算是給聖上安排婚事,當年也是召集世家,公開地商議,並非私下決定。也正是因為這樣,各世家才對他心服口服,公推為首領。他用了這首詩,意思就是說這回北府兵的組建到出征,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並沒有什麼讓人非議的地方,讓玄帥儘管放心地在前方打,他會在後方坐鎮,解決他的一切後顧之憂的。如果有人想要使手段,壞了前方的戰事,他自然不會視而不見,到時候一定會以大義的名份來懲罰這些人。」

  劉裕哈哈一笑:「玄帥要的就是這個,自古以來,從未有奸臣掌權於內,而大將建功於外的,玄帥前面的那句詩還多少有點傷感,隱約間能聽出一些擔心,大概也是怕自己在前方作戰,後面卻是有小人進讒言壞他大事。而相公大人這句話,是讓他徹底定了心了,必要的時候,他會重新出山掌權,全力保證戰事的順利。」

  劉穆之正色道:「是的,現在大敵當前,打仗是頭等大事,世家和皇室間的明爭暗鬥,都暫時放在一邊。所以就算聖上現在想要收回權力,也不能太得罪謝家,畢竟謝家的門生故吏滿天下,又通過姻親與諸多世家結好,同氣連枝,不是這麼容易能扳倒的。就連荊州的桓家,這回也是全力對抗外敵,聽說,那桓衝還有意派軍隊入衛建康呢。」

  劉裕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是來入衛的還是來奪權的呢?連我都看出來的事,相公大人一定也能看出吧。」

  劉穆之微微一笑:「那是上層的事情了,寄奴,我們的事情很簡單,那就是爭取戰場上的勝利,只有做到這點了,才能上利國家,下利自己。」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我的大刀,已經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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