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東晉北府一丘八 作者:指雲笑天道1(連載中)

 
BabOdin 2019-4-7 20:11: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28 84201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0 00:45
第七百三十一章 天王出征賊子伏

  慕容緯越說越快,越說越有信心,雙眼放光,連額頭的滲血都開始加快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慕容泓和慕容衝不走,只要消滅了姚萇,就可以打通跟隴右,涼州的聯繫,即使長安壓力大,也可以詔令涼州,隴西的部隊前來救駕,甚至呂光將軍平定西域的部隊,也可以召回。」

  「但若是現在不去打狡猾的姚老羌,而是跟強大的鮮卑叛賊硬拼,罪臣只怕萬一出戰不利,到時候羌賊一定會與鮮卑賊聯手來攻,只怕長安也無法防守了啊!」

  權翼厲聲道:「一派胡言,慕容緯,你憑什麼就說姚萇的威脅會比你的兩個弟弟大?若是我軍現在去遠征姚萇,那才會讓長安空虛,會讓鮮卑賊人有機可乘。你別以為你的心思別人不知道,不就是想跟你的兩個弟弟裡應外合,奪取長安嗎?天王,此賊居心險惡,你可千萬別上他的當啊。」

  苻堅搖了搖頭,說道:「權僕射,孤覺得你對慕容將軍的偏見太深了,他說的有道理,現在兩賊一東一西,姚萇看起來兵力稀少,離的又遠,但他所處的位置,正好阻斷了隴右和西涼兵馬來援的通道,若是現在不出手消滅,只怕時間一長,就會讓他盡得西陲之地,那裡羌人眾多,會讓他的實力迅速地增加。而且姚萇老謀深算,用兵厲害,孤也認為,應該先消滅他比較合適。」

  權翼咬了咬牙:「就算要先擊姚萇,可是萬一慕容泓和慕容衝來攻怎麼辦?天王,不可不察啊。」

  苻堅的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神色:「孤意已決,先擊姚萇,只帶三萬兵馬,這樣會給長安留下七萬守軍,足夠守住了,而且,平原公苻暉的七萬大軍,已經從洛陽開拔,先頭部隊也控制了潼關道,旬日之間即可到達。權僕射,這長安城的防務,就交給你和左將軍竇衝了,不管鮮卑賊人如何挑釁,切勿出擊,明白嗎?」

  權翼知道苻堅的決心已下,不可能再勸他回頭了,只能歎了口氣,說道:「臣遵旨,只是臣不知道,天王準備派哪個大將去對戰姚萇?三萬兵馬,是否足夠?」

  苻堅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姚萇這狗賊,殺孤愛子,這仇孤要親自去報,這回孤親率三萬步騎,去討伐姚萇!」

  一直站在右邊第一位的竇衝臉色大變,連忙站了出來,以拳按胸,行了個軍禮:「天王,請你保全萬金之軀,不要再冒險了。微臣願意領兵討伐姚萇,定不辱使命!」

  苻堅擺了擺手:「竇將軍,朕清楚你的能力,對你是絕對地信任,但這回擊羌賊,軍事上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讓關中父老們看到,孤會親自滅賊,保護他們,而且孤聽說姚萇跑到嶺表到處造謠,說孤傷重不治,騙了不少愚昧的羌人,只要孤現身戰場,這謠言不攻自破,姚萇奸賊,可不戰而擒也!」

  慕容緯馬上大聲道:「天王聖明,姚萇曲曲小丑,不足為懼,只要天王一出,其爪牙必定作鳥獸散,臣在此恭祝天王馬到成功,旗開得勝!」

  苻堅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慕容將軍,托你吉言,對了,剛才說了半天,還要辛苦你一趟,寫下給慕容泓和慕容衝的回信,就用你剛才的說辭,曉以利害,不求能讓他們卷甲來降,起碼也要留出十天半個月的時間,讓孤領兵破了羌賊,一旦孤解除了後顧之憂,那這些鮮卑叛賊,也就不足為慮啦。」

  慕容緯的眼中淚光閃閃:「天王厚恩,臣必將肝腦塗地,粉身碎骨,方可回報!」

  苻堅點了點頭,環視四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傳旨,點精兵三萬,即刻出征,孤親自領兵,討伐羌賊姚萇。留守長安的文武官員,文臣以權僕射為主,武將由左將軍竇衝負責,共掌兵權,諸公須恪盡職守,在此危難之時為國效力,孤絕不會忘記你們每個人的功勞,待平叛之後,加倍封賞!」

  所有官員,無論情願還是不情願,全都跪了下來,齊聲道:「祝天王出征馬到功成!」

  入夜,長安,西門。

  一眼望不見邊際的火把,從城牆下洞開的城門開始,向著遠方蜿延,盔明甲亮,裝備精良的秦國步騎,正魚貫而出,騎兵夾道,步兵居中,以標準的行軍佇列,向著西北方嶺表一帶的方向行進,而火光照耀中,一身金甲的苻堅,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志得意滿地一路向西,時不時還與身邊的幾個將佐們談笑風生,部隊高唱戰歌,士氣如虹,即使是在這個夏夜之中,仍然是熱火衝天。

  慕容緯的臉上掛著一絲冷笑,看著出城的秦軍,一邊的一個四十多歲,虎背熊腰,一臉精明強幹,家丁模樣的鮮卑僕役,垂首站在他的身邊。慕容緯看了看四周,身邊的那個家丁說道:「陛下,已經查過四周了,方圓百步之內,沒有人。權翼老賊今天一直忙於政務,沒有盯著您,至於竇衝,也早早地駐防東邊軍營了。我們現在可以護著您離開,去慕容泓和慕容衝的大軍。」

  慕容緯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了這個僕役,說道:「不用了,慕容永,你也是我慕容氏的遠親宗室,咱們的五世祖,乃是親兄弟,這些年讓你當我的僕役,實在是委屈你了,你的軍事才能不在吳王之下,這時候,最需要你的地方,是咱們的大軍!」

  慕容永急道:「陛下,您現在可是我們所有慕容氏的主心骨啊,這也是慕容泓和慕容衝兩位皇太弟來書信索討您的原因。只要您去了,一定會士氣衝天!」

  慕容緯咬了咬牙:「阿永,我的兄弟,別說了。其實我早在十幾年前,亡國的時候就應該死了,之所以苟活到現在,就是想找機會報仇。長安城堅固,以我軍的力量,未必能攻取,這就需要我留在這裡裡應外合。你去告訴慕容泓,把這些話一字不差地轉達給他:汝勉建大業,以吳王為相國,中山王為太宰、領大司馬,汝可為大將軍、領司徒,承制封拜,聽吾死問,汝便即尊位!」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0 00:46
第七百三十二章 寄奴終踏長安土

  長安,三天之後,南郊。

  劉裕和慕容蘭穿著一身氐人的皮袍,化妝成了一對逃難的兄弟,身上破破爛爛,背著兩個小布包,混在一堆氐人百姓之中,緩緩前行,看著遠處長安城那越來越清晰的輪廓,不少氐人百姓已經暴發出了陣陣的歡呼之聲,而在前方,更是有不少軍士激動地直接跪倒在地,額首稱慶,這一路從洛陽到長安,是如此艱難的行軍,當初這些氐人民眾和百姓歡天喜地地出關而去,滿以為可以過上幸福生活,沒想到不到兩年的時間,就這樣灰頭土臉地退了回來,幾乎每個家庭,帳落,都有成員永遠地埋葬在了關東之地,即使能活著回來,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劉裕看著身邊的幾家與自己一路行來的氐人百姓們欣喜若狂地歡呼,一個個流下了激動的淚水,輕輕地歎了口氣,用漢語說道:「能再見到長安,對這些氐人百姓來說,可真是不容易啊。」

  慕容蘭冷笑道:「是啊,當初貪心不足,自以為靠這些氐人就可以佈滿天下,開枝散葉,結果弄成現在這樣,回來的十不過二三,就是這關中,也不知道能保存多久。劉裕,我勸你不要再同情心氾濫,誤了正事。」

  劉裕點了點頭,對著身邊的兩個老人說道:「皮裡克大叔,阿裡台大叔,這一路上承蒙關照,非常感謝,現在我們終於到了長安,也該到了分手的時候了。」

  這兩個年近六旬的氐族老人睜大了眼睛,訝道:「阿巴斯,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好了,到了長安,也要一起搭伴過日子嗎?你們人生地不熟的,離了我們怎麼過得下去呢?」

  劉裕微微一笑:「我以前做生意的時候,在長安城裡還有些朋友,而且,一路之上已經麻煩了你們很多了,現在回到了長安,看起來這裡的情況也不好,你們兩大家子人,要照顧的人也多,我們都是壯年,就算投軍,也有出路的,放心,二位大叔,我們只要在城裡安頓下來,一定就會來找你們的。」

  皮裡克歎了口氣,花白眉毛跳了跳:「一切要當心,最好把兵器收起來,聽說現在長安城兵力缺乏,有武器的人就會給抓去充軍。這年頭當兵太危險了,十個人去了,六七個回不來,我的兩個兒子也…………」

  說到這裡,皮裡克老人的眼中淚光閃閃,再也說不下去了。

  劉裕點了點頭,正色道:「大叔,請節哀,我相信很快天下就會平定,再不會有戰爭,所有的百姓,無論是哪個民族,都能過上安穩日子。」

  皮裡克和阿裡台對視一眼,雙手交叉放於胸前,虔誠地說道:「願白馬天神和祖先們保佑你們,平安無事。」

  劉裕知道這些氐人百姓純樸善良,極信這些山神與祖先,他雖然不信,但也跟著做了同樣的動作:「願白馬天神和祖先們保佑你們,平安無事。」

  與這些一路相隨的氐人百姓分開之後,劉裕和慕容蘭走到了一邊的樹林之中,目力所見,護送著百姓的數千步騎已經開始撤離,遠處的軍營已經開始建立,如潮水一般的氐人軍隊,正有序地進入這些軍營之中,城頭旌旗招展,而氐人的戰歌與「萬歲」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響徹雲宵,經歷了長久的低迷與沉悶之後,無論是洛陽城的軍隊還是長安的守軍,都因為這次會師,而聲勢複振,信心百倍了。

  劉裕勾了勾嘴角,低聲道:「這才有點秦軍的樣子,老實說,這一路上跟著那支洛陽軍隊,都讓我懷疑這是不是那支淝水之戰前橫掃天下,氣焰衝天的王者之師了,雖然裝備還在,士卒亦可稱精銳,但那股子精氣神是散掉了,稍加攻擊,就會土崩瓦解,也就是到了現在,才有點軍隊的樣子,不然的話,我看他們到了關中也起不了什麼作用的。」

  慕容蘭冷笑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淝水之後秦國崩得太快,讓他們這些氐人一下子發現,自己是如此地孤獨無助,你們漢人又跟任何亂世時一樣,非暴力不合作,不會出力保衛秦國政權,不是逃散一空就是聚眾自保,只有在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本族民眾,才是唯一能依靠的力量。」

  劉裕冷冷地說道:「這個道理你們鮮卑人倒是一直清楚,所以處心積慮地要製造這個亂世,秦國一亂,你們鮮卑人倒是迅速地抱成團了,現在你大哥在鄴城,你的兩個好侄子在關中,可謂攪得是風生水起啊。」

  慕容蘭微微一笑:「劉裕,不用嘲諷我們,其實我們鮮卑人自己的內鬥一直很凶,就是現在,慕容泓他們也不跟大哥聯合,各打各的。但是好就好在我們鮮卑部落人數眾多,在中原也是以半耕半牧為主,亂世的時候,舉部落集結,這牛羊就是我們的軍糧,莊稼,集中在一起,才不會給餓死。走一路,打一路,吃一路,這就是我們的優勢所在。長安城現在多了這二十幾萬氐族軍民,看起來是情況得到了緩解,不過,很快他們就會發現,其實是多了二十多萬張嘴,很快,長安的糧食儲備就要出大問題啦。」

  劉裕的眉頭一皺:「長安是秦國都城,也是糧倉所在,關中沃野萬里,民眾又極為擁護苻堅,怎麼會出糧荒呢?只要長安城不是給長期圍攻,就不會出現這種現象。」

  慕容蘭笑著搖了搖頭:「劉裕,看來你還是對關中不夠瞭解啊,不過也難怪,你畢竟不是關中人,我告訴你,關中的糧倉,不是在長安城中,而是在關中的各個州郡裡,和平時期自然是豐衣足食,可是戰亂時嘛,嘿嘿,這糧食,苻堅他未必能收得上來!」

  劉裕奇道:「為何收不上來?」

  慕容蘭的眼中冷芒一閃:「因為姚萇非常清楚各地的存糧何在,他的如意算盤就是趁著苻堅與慕容泓拼個你死我活的時候,分兵抄截秦國關中和隴右和糧庫,斷長安之糧。苻堅好像已經領兵去迎戰姚萇了,如果這一次他無法將這老羌消滅,那麼我敢斷言,關中糧食,將不復為苻堅所有,長安的淪陷,只是時間問題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0 00:46
第七百三十三章 秦羌大戰白鹿原

  關中,三原,趙氏塢。

  這是關中盆地的中央,南距長安大約百里左右,向來是長安的西北方向的門戶,古稱為甲邑,又名池陽,入漢之後,因為境內有白鹿原,孟候原,豐原這三大塊平原,而又被稱為三原。水道縱橫,土地肥沃,向來是關中的糧倉,即使是現在這個戰亂時期,仍然一眼望去,田地裡到處是沉甸甸的麥子,再過一個多月,就到了豐收的時候了,若不是現在這場燃遍關中的戰火,一定又是個好年成。

  可是無情的戰火打亂了這一切,眼下的三原地區,已成戰地,三天前,幾乎與苻堅出兵長安的同時,姚萇親自率三萬羌軍主力,自嶺表地區出發,破蕭關而入,直取關中平原地區,本想擄掠關中一帶的糧倉與人口,卻沒有料到,與率軍北出的苻堅撞了個滿懷,姚萇自己也沒料到苻堅親自率軍討伐,本想偷襲搶糧,卻碰上了怒火萬丈的苻堅,氣勢上未打就矮了三分,只能紮營固守。

  苻堅站在趙氏塢的塢牆上,這個塢堡還是西漢末年,新莽政權崩潰時,關中各地的豪強所建的大小塢堡之一,歷經幾百年的風吹雨打而不倒,三合土混合了糯米漿,在古代的條件下做出了類似混凝土的強度,而星羅棋佈在關中平原上的這些大小塢堡,則是亂世中關中百姓最後的避難所,不僅練就了這些關中漢子們的戰鬥天性,更給他們提供了可以結塢自守的條件,無論經歷多少次的亂世更替,兵荒馬亂,都能存活下來,這種獨特的塢堡,也是類似於中世紀歐洲的城堡,軍事要塞,可謂居功至偉。

  苻堅極目四顧,方圓幾十里外,一片開闊,盡收眼底,在這個趙氏塢之前,秦軍的大營,與羌軍的營地相對而立,兩邊的戰鼓聲與羌笛聲震天動地,上萬的軍佇列陣而戰,錯進錯出,兩邊的軍陣如犬牙交錯一般,隨著各自軍隊的主將們的一道道命令,或進或退,而時不時騰起的箭雨,遮天蔽日,在蓋住太陽光線的同時,也在地上散佈出一陣陣的死亡。

  苻堅的神色漸漸地輕鬆起來,他用馬鞭指著前方的戰場,笑道:「羌賊雖然比一般的烏合之眾要強一點,能列陣而戰,但畢竟非我大秦鐵軍的對手,能頂了這麼久,已經是不容易了。楊將軍,你看,他們還能撐多久?」

  被稱為楊將軍的,正是秦國的護軍將軍楊璧,也是長期統領苻堅的羽林軍的禁軍大將了,上次的淝水大戰,楊璧留守長安未曾出征,而這回苻堅清點軍隊,竟然一時發現除了左將軍竇衝,自己的女婿,仇池猛將楊定外,幾乎無人可用,於是只能把楊璧,徐成,毛盛這些長期用來防守的二流將領拿出來當大將了,用慣了毛當,石越,張蠔等名將的苻堅,居然發現作戰起來是如此地不順手,面對這些很多連甲胄都不全的羌軍,打了半天,也沒有取勝。

  楊璧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愧色:「天王,末將等無能,未能速勝,不過打到現在,我軍已占上風,只要您下令,讓我等以騎兵從側翼突擊,當可大勝!」

  苻堅滿意地點了點頭:「早該如此了,你們就是太保守,敵軍給打退後不趁勝追擊,讓他們有重整的機會,現在,孤命令你們,各率所部精騎,分道突擊,一個時辰內,必須要打垮敵軍,若是辦不到,提頭來見!」

  楊璧,毛盛,徐成等將全都抱拳沉聲道:「諾!」

  另一邊,羌軍大營,高臺。

  姚萇一身小兵的衣服,站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裡,而他的影子替身,則一身將袍大鎧,站在前方的將校群裡,裝模作樣地指指點點,這個角落很好,足夠高,又足夠僻靜,十餘個蹲在高臺後的傳令兵,則單膝跪地,準備隨時奔出,將姚萇下達的一道道指令,傳給前線正在作戰的將士。

  姚萇的眉頭深鎖,嘴裡嘟囔著:「壞了,壞了。」

  一邊的一個肌肉發達,五大三粗的悍將,正是姚萇的弟弟姚尹買,他的手裡拿著一把大斧,扛在肩頭,皺了了皺眉頭:「哥哥,你也太小心了吧,現在明明前面的兄弟們打得不錯,以我們的裝備,跟秦軍能打得有來有回,很可以了,我看,只要把預備隊壓上,再突擊一把,還有贏的可能呢。」

  姚萇的眉頭一皺:「尹買,你就是這樣有勇無謀。秦軍明明占了上風,卻是一直留有餘地,勝而不追,這才給了我們重整的機會,顯然是畏懼我們的伏兵,而現在他們的兩翼已經開始動起來,應該是準備用精騎突擊了,這時候你還想著反擊?能撤回來就不錯了!」

  姚尹買哈哈一笑:「他們要出動騎兵了?太好了。哥,咱們這回從嶺北徵召來的那些個鐵弗匈奴騎兵,不正好可以用上嗎?請你交給我兩千騎兵,不要多,只要兩千,定能打垮敵軍!」

  姚萇沉聲道:「萬萬不可。鐵弗匈奴雖然兇悍,但一向狡猾,敵弱則追,敵強則散,是不可以指望打硬仗的。尹買,你帶三千騎兵過去,切勿與敵大戰,如果敵退,你就掩護步兵撤離,記住,你的任務是掩護前軍撤回大營,萬萬不可前出!」

  姚尹買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搖了搖頭:「知道了,掩護撤退,不追。」

  他一邊說,一邊扛著大斧,跳上身邊的一匹戰馬,呼嘯而出。

  姚萇的身邊,一個三十多歲的青衫文人眉頭一皺,他正是姚萇的智囊,天水人尹緯,這次姚萇起兵,此人出力甚巨,現在也被重用,作為營中左司馬,參詳軍機,他低聲道:「主公,尹買將軍有勇無謀,所將鐵弗匈奴騎兵又不可靠,怕是難當此重任啊。竊以為,不如調弓箭手佔據箭樓,以強弓硬弩射住陣腳,掩護前軍撤入大營,至於側翼突擊的敵軍騎兵,無法阻擋,只能用大營前的拒馬和車陣來稍稍減少損失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0 00:46
第七百三十四章 斷水羌軍陷絕境

  姚萇歎了口氣:「我豈不知?但是現在前軍漸漸不支,崩潰在即,若不以勇將帶悍騎突擊一下,只怕我這前軍一萬多精兵不保。這些是我們好不容易起家的部隊,若是折在這裡,只怕連嶺表也回不去了。都怪我們這回低估了苻堅,沒想到他能置長安邊上的幾十萬鮮卑大軍不顧,卻出來對付咱們,撞了個滿懷。惟今之計,只有先擋住他的這一波攻擊,再徐圖退兵之策啦!」

  尹緯訝道:「那尹買將軍他?」

  姚萇的眼中冷芒一閃:「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了,我若這時候不讓親弟弟率騎兵突擊,會讓軍中將士寒心,一旦人心散了,那隊伍就沒法帶了,只怕一夜之間就會散個精光。傳令,擂鼓,助陣。」

  尹緯咬了咬牙,轉頭對著身後的傳令兵大聲道:「傳令,打開營門,鐵弗騎兵隨姚尹買將軍出擊,大營正門打開,弓箭手就位,準備掩護前軍步兵撤離!」

  趙氏塢上,苻堅看著對面的羌軍大營中,四門大開,鼓號齊鳴,揮舞著馬刀,狼牙棒,套馬索的鐵弗騎兵,如煙塵般地滾滾而出,而那呼嘯而來的騎兵衝鋒時的吼叫聲,順風而來,即使在他這裡,也聽得清清楚楚,當先一將,身高八尺,腰粗十圍,手提一把宣花開山斧,騎著一匹高大雄健的黑色戰馬,威風凜凜地殺了出來,可不正是姚尹買?

  苻堅的嘴角邊勾起了一絲冷笑:「還是跟二十年前姚襄打仗一個德性,自以為英雄無敵,帶著騎兵就想一陣衝鋒解決戰鬥,二十年前就不好使,難道今天就能得逞了嗎?」

  苻堅說到這裡,轉頭對身邊的幾個傳令兵說道:「傳令,前方的步兵稍稍後退,騎兵暫時不許出擊,隱藏於營中,讓步兵把繳獲的鎧甲輜重棄之於地,佯裝畏懼對方騎兵,直接後撤,鐵弗匈奴貪婪愚蠢,作戰無組織無紀律,一旦看到有戰利品,必然停下搶奪,等其陣型混亂之時,步騎盡出,縱兵擊之,告訴前方的將軍們,那個為首的賊將首級,有取得者,賞萬金,封縣候!」

  傳令兵應聲而去,苻堅的目光投向了前方的戰場,眼中精光一閃:「姚萇,你真的以為,我連你都對付不了嗎?哼,這一回,管教你有來無回!」

  十天之後,三原,趙氏塢。

  羌營之中,一片死氣沉沉,值守於箭樓哨塔之上的羌兵,一個個嘴唇乾裂,臉上曬脫了皮,驕陽似火,似乎把地上的一切都給烤熟了,不少士卒躺在地上,用著最後的一點力量輕聲地叫喚著:「水,水,給我點水吧!」

  姚萇這會兒滿頭大汗,看著面前百餘名正在向下挖井的軍士們,眼中閃過一絲渴望,十天不見,他的臉上已經起了幾個膿包,可見急火攻心到了何種程度。

  一個灰頭土臉的軍士,從那看起來深不見底的地底鑽了出來,姚萇的身邊,尹緯一個箭步就衝了上去,睜大了眼睛,對著這個軍士問道:「怎麼樣,找到水了嗎?」

  那軍士顧不得去抖滿身的塵土,倒頭就跪,磕頭哭道:「大王(姚萇這時候自立為大將軍,大單於,萬年秦王),屬下無能,可是,可是這下,真的沒有水啊。」

  姚萇的身子晃了晃,身後的人想要扶他,他一邊推開了身後人,厲聲道:「再給我挖,我就不信了,這三原之地,地下會沒有水,幾百口井,就沒有一口能出水來!」

  那軍士歎了口氣,轉身帶著身後的同伴們離開,而尹緯則眉頭深鎖,走到了姚萇的身邊:「主公,現在的情況對我極為不利。上次大戰,鐵弗騎兵因為搶奪輜重,被秦軍突襲,全部潰散,尹買將軍力戰身亡,我軍大敗,賴得營地還算堅固,勉強守住了。現在苻堅以長壕困我,我軍再繼續拖下去,只會越來越慘,現在軍中斷水,掘地井枯,若再不脫身,只怕要在這裡全軍覆沒了!」

  姚萇的眼中綠芒一閃:「尹司馬,你說的這些沒錯,可是現在苻堅就是等著我們主動退兵,敵前撤退,士氣低落,兵無戰心,又加之斷水幾日,若離了堅固的營盤,只怕會一哄而散,秦軍只要用幾千老弱追擊,我軍便會非潰即降。這是條死路,萬萬不可!」

  尹緯咬了咬牙:「那扔下軍隊,主公帶著親信和部曲,輕騎馳回嶺北,再圖進取,如何?」

  姚萇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也不行,嶺北各部族推舉我為盟主,不是因為多喜歡我,而是認定秦國必滅,而我能帶他們開創基業。現在他們的部落精銳都在這裡,若是一戰而滅,只怕我回嶺北後,這些人就會把我綁了獻給苻堅請降。此時棄軍而逃,亦是死路!」

  尹緯急得一跺腳:「那怎麼辦,留在這裡等死嗎?」

  姚萇咬了咬牙:「只有指望慕容泓來救我們了,昨天夜裡,我已讓我兒姚蒿,突圍去了灞上那裡,找慕容泓求救,以他為人質,認他為盟主。我想,慕容泓也不是傻瓜,我們有共同的敵人苻堅,若是坐視苻堅消滅我,下一個就輪到他,就算做做樣子,來個萬餘人馬聲援一下,吸引一下苻堅的注意力,我們也有機會連夜拔營逃跑。」

  尹緯搖了搖頭:「可現在最麻煩的是斷水,已經有人渴死了,只怕再有一天無水,不等慕容泓來,我們自己就要完蛋了。」

  姚萇咬了咬牙:「那就再等一天,若是上天可憐我姚萇,助我成功,那必不會絕我之路。我處心積慮謀劃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弄亂氐秦,起兵複國,上天一定不會這樣苛責我的。傳令,全軍將士,除了值守營門的士兵,還有那些打井找水的工匠外,所有人隨我一起,禱告上天,求神靈護佑,殺掉軍中所有的牛羊,向上天獻祭!」

  尹緯疑道:「真的管用嗎?殺光牛羊,以後吃什麼?」

  姚萇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若有天意讓我軍得水,自然會有吃的,若是無水渴死,就算有再多牛羊亦是何用?傳令吧,半個時辰後,全軍隨我祈禱!」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0 00:46
第七百三十五章 天王意滿風雲變

  趙氏塢,城頭。

  苻堅的神色輕鬆,這會兒的他,甚至都沒有穿上那身黃金戰甲,而是一身舒服的皮袍,戴著裘皮帽子,手裡拿著一個金杯,裡面盛滿了鮮紅的葡萄酒,這是他最喜歡喝的東西,這會兒在戰場上暢飲,說明他的心情,好到了極點。

  楊璧的臉上堆著笑容,他倒是一身甲胄,侍立在苻堅的身邊:「天王,我看那羌賊營中,這兩天已經沒什麼動靜了,連平時的出操時的聲音也沒了,自從咱們挖壕斷了他們的水源開始,這幾天天氣這麼熱,怕是羌賊會給渴死大半,從他們上塔樓的那些士兵看,一個個嘴唇都快幹脫了皮,定是斷水無疑啦!」

  一邊的將軍毛盛也跟著附和道:「就是,天王,軍中斷糧幾天還能堅持,可是這斷水,兩天就能讓人失去行動的能力。羌賊現在斷了水,咱們還等什麼?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全面出擊強攻,一定可以徹底把他們給消滅掉的。」

  苻堅笑著搖了搖頭:「你們太心急了。姚萇這賊子孤可是瞭解得很,他一肚子陰謀詭計,能而示之不能,這是基本的兵法。若是他真的斷水,不會象現在這樣讓這些口唇乾裂的士兵們出來讓我們看到,一定會讓看起來精神飽滿,喝足了水的士兵出來。再說了,真要是斷了水,那他一定早就想辦法溜了,就算扔下這支軍隊,帶親信逃跑,也絕不會留在這裡等死。」

  將軍徐成恍然大悟地點頭道:「還是天王看得准啊,聽您這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呢,差點就上了羌賊的當!」

  苻堅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神色,呷了一口葡萄酒,說道:「這次從羌賊出兵,就盡在孤的意料之中,他們想趁著鮮卑叛軍逼近長安時,去攻掠關中,隴右的州郡,奪取存糧,亂世之中,有糧就有兵,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去投靠他們。本來關中的羌人就很多,但是在看清楚勝負之前,不會這麼容易地投靠姚賊,但若是他的糧食多,又占了嶺表和隴右的大片地區,那就不一樣了。」

  「孤就是看准了這點,才會先出兵打這羌賊,因為關中的鮮卑人雖然兇悍,但數量上遠不及羌人,也未必敢進攻長安。這回姚萇這老賊一時不慎,衝昏了頭,居然直接來擄掠三原一帶的關中糧倉,這也是他給咱們當面撞上,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

  周圍的將校們一片誇讚之聲,「天王高明,料事如神,我等不及也」的馬屁此起彼伏,讓苻堅很是受用。

  苻堅眯著眼睛,臉頰邊因為飲了不少葡萄酒,也有些微紅,笑著指向前方的大營,營門口上高高掛著的姚尹買的首級,說道:「前日裡兩軍大戰,羌軍的戰鬥力明顯不如我們,但是靠著剛起兵時的銳氣,還能抵擋一陣,本來一場小的接觸戰,打成了大戰,我們本有機會消滅掉羌賊的主力,可是姚萇卻是派了鐵弗騎兵反擊,結果孤略施小計,佯敗誘賊。」

  「他們果然就上當,不僅鐵弗騎兵潰散,逃離,就連姚尹買這個羌賊猛將,也是懸首營前。現在羌賊沒了騎兵,也失了猛將,士氣低落,而我軍斷了他們的水源,已穩操勝券。諸位不用心急,不用半個月,我們必可破羌賊!」

  楊璧笑道:「既然羌賊已經不堪一擊,我軍前日裡又斬獲近萬人,現在就算強攻他們大營,也沒什麼問題吧。」

  苻堅搖了搖頭:「不可,姚萇奸詐,大敗之餘不逃跑,卻是留在這裡固守,說明他還有一戰之力。或者是指望著鮮卑叛軍來援。孤已經作好了佈置,安排了平原公的洛陽軍隊,軍於渭水,就是阻絕鮮卑叛軍的來援。而在這裡掘長壕以困羌賊,只留北面通道,就是圍三缺一,想讓他們撤離,只要羌賊離開了設防堅固的大營,那我軍以鐵騎衝殺,必可得全勝!這可是羌賊起兵的主力,一旦全滅,那姚萇就算逃到嶺北,也會給手下縛之來降啦!」

  周圍又是一陣響亮的馬屁讚譽之聲,苻堅面帶微笑,連連點頭,突然,一陣響亮的祈禱之聲,從對面的羌軍大營傳來,所有人的臉色為之一變,因為,羌語幾乎人人都聽得懂,這分明是在禱告上天,求雨祈福的聲音。

  苻堅的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一邊的徐成興奮地說道:「天王,沒錯,他們真的是斷水了,現在是全營賊人都在祈禱哪。真讓您說對了,我們這回真的可以困死他們啦。」

  苻堅哈哈一笑,站了起來,大聲道:「各位,你們都看到了吧,聽到了吧。上天是公平的,天道好還,不會讓惡人有好報。姚萇這些叛賊,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在國家有難的時候不思報國,反而起兵作亂,這就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這時候想要祈禱上天救他們?晚了!上天若是有眼,就會降下無數驚雷,把這些反賊個個打得灰飛煙滅才是!」

  毛盛激動地連連點頭:「是啊,天不滅我大秦,上天有眼,把羌賊困在這裡,他們現在已經沒別的招兒了,連向上天求雨的蠢辦法都在用,天王,不消半天,只怕他們連叫也叫不動啦。」

  苻堅狠狠地把金杯往地上一擲,笑道:「很好,傳令下去,全軍飽餐一頓,痛飲一番,作好戰鬥準備,明天一早,羌賊必因斷水而全軍崩潰,到時候我們只需上前收屍即可。哦,對了,咱們是仁義之師,要以德服人,對於願意歸降我們的羌賊,可以赦免,除了姚萇一族外,餘皆不問,每人準備好一個大囊盛水,到時候救人,讓他們知道,誰才配當他們的主君!」

  苻堅說得興高采烈,口沫橫飛,突然,他感覺到臉上微微一涼,這讓他不滿地說道:「誰的口水噴這麼遠。」他的話音未落,又是一涼,再一涼,這下他心中一驚,抬頭看天,只見剛才還晴空萬里的天空,頓時已經烏雲密佈,連太陽的光暉也不再看到了,電閃雷鳴,狂風大作,而細密的雨點,也開始不斷地下落,眼看,就是一場暴雨襲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0 00:47
第七百三十六章 天降大雨羌神現

  羌營之中,一處高臺之上,姚萇赤裸著上半身,渾身上下沾滿了羽毛,臉上塗滿了剛才殺死的牛羊的鮮血,在他的面前,一個血盆裡盛開滿了這些血液,幾個侍從正不停地用刷子沾了血,往他的身上塗抹著,而姚萇則瘋狂地扭著腰肢,擊打著手中的法鼓,這會兒的他,哪還象一個稱霸一方的雄主,更像是一個純粹的巫師。

  而高臺之下,黑壓壓的一片,盡是羌軍士卒,每個人的臉上也都塗了那些牛羊的鮮血,頭上沾了至少一根羽毛,把臂相連,趴伏於地,隨著姚萇的鼓聲,有節奏地跟著姚萇叫著:「白馬大神,佑我羌人,天降甘露,賜我生存!」

  平地裡一聲驚雷,姚萇的動作明顯地停頓了一下,他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天空,已經開始出現了烏雲,而剛才還火辣辣的太陽,這會兒已經淹沒在厚厚的雲層之中,他的動作一下子變得更快,更瘋狂,整個人也搖頭晃腦,口味白沫,仿佛鬼上身一般,突然,他猛地向後一倒,直挺挺地就栽倒了下去。

  台下的幾萬羌人驚訝地抬起了頭,不少人叫道:「大王,大單於,你怎麼了?」

  一直在邊上冷眼旁觀的尹緯也臉色一變,正想要上前,可是姚萇突然從地上直起了身,他的雙眼猛地張開,卻是沒有一點瞳孔,完全是一副白眼,配合著他臉上,身上,那淋漓的鮮血,是如此地恐怖。

  姚萇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連他說話的聲音,也變得異於平常,金石交加一般地鏗鏘:「吾乃白馬天神,爾等何事喚我?」

  尹緯的腦子裡靈光一閃,雖然作為一個智者,他明知姚萇是在裝神弄鬼,但對於愚昧而迷信的羌人來說,沒有比這種跳大神更好的激勵方式了。

  尹緯連忙跪了下來,連連叩首:「白馬天神,我們都是您忠實的子民,今天秦軍想要滅我羌人,困我等於此處,斷我等水源,我等戰不能勝,退必全滅,不敢求白馬天神多施神力,只求白馬天神能賜我甘霖,救救我們營中這幾萬生靈吧!」

  台下的羌兵們也全都如夢初醒,五體投地地大聲祈禱道:「白馬天神在上,我等是您最忠實的奴僕,求您賜我甘霖,助我等能活命!」

  白馬天神(姚萇)哈哈一笑:「汝等誠心至此,吾為天神,豈可視而不救?汝等勿慮,吾已派那雷公電母,風伯雨師行法,馬上就會有甘霖降地,汝等速去取那接引水之物,以作儲備!」

  台下的羌兵們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不少人手忙腳亂地開始向回跑,開始從營帳裡翻一切可以接水的容器,從酒囊到弓箭袋,甚至連馬桶夜壺,也全給拿出來了,翻開了蓋子,也不顧裡面那些板結的屎巴巴,就眼巴巴地看向天空了。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狂風四起,烏雲漫天,一道道的閃電劃過黑色的天空,驚雷四起,雨點開始一滴滴地下落,漸漸地變成一串串,一條條,一片片,最後成了瓢潑般的大雨,如同天空給砸了個缺口,傾瀉而下,就在片刻前還乾裂得如同非洲沙漠般的營地,頓成澤國,而數不清的羌人士兵們,在瘋狂地跳躍,慶祝,舞蹈,更是有人跪地大哭,一邊喝著地上混合了泥漿的水,一邊哭天搶地地贊訟著白馬天神的恩德。

  白馬天神那鏗鏘有力的聲音,順著大雨在全營之中回蕩著:「爾等聽好,吾即為汝之羌人天神,必以神力佑吾之子民,汝等在世,須聽吾之人間使者號令,若有違反,即會五雷轟頂,形神俱滅,如來佛祖亦救不了爾等!」

  尹緯大聲叫道:「白馬天神在上,請問,誰才是您的人間使者,吾等當聽從誰之號令?」

  白馬天神的聲音變得高亢,帶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與威嚴:「吾現在所附身之人,即為吾之人間使者,姚氏一族,乃是吾留在人間的使者,而姚萇,則是吾在人間意志之體現,汝等奉姚萇為主,即是尊我白馬天神,若有心存不敬者,必教他受七苦八難,生不如死,汝等切記,只要信我白馬天神,安心侍奉吾在人間之使者姚萇,吾必能如今日降雨一般,賜爾等戰無不勝之神力,切記,切記!」

  姚萇的聲音變得漸漸地低了下去,他無力地躺在了地上,尹緯和十餘個重臣,不管不顧身上已經濕透的衣服,都衝了上去,扶起了姚萇,大叫道:「大王,大王!」

  姚萇悠悠地醒轉了過來,他的臉上寫滿了茫然,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突然,他感覺到了什麼,抬頭看天,激動地一下子跳了起來:「下雨啦,下雨啦,哈哈哈哈,這回我們都有救了啊。」

  尹緯轉身對著台下的羌人們大叫道:「大家都看到了嗎?白馬天神說了,大王就是他在人間的使者,信之者昌,疑之者亡,從今以後,誰要是對大王有二心,必教他死無葬神之地,這是神諭,神諭,誰也不能違抗!」

  台下的所有羌軍將士們,全都五體投地,虔誠至極地高聲叫道:「大王萬歲,大王萬歲,大王萬歲?!」

  姚萇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微笑,一閃即沒,轉而驚奇地對著尹緯說道:「當真,當真是白馬天神附了我的身嗎?!」

  尹緯哈哈一笑:「大王,這是幾萬將士們都看到的事啊,豈能有假?白馬天神說了,他會象這次降雨一樣,賜我們源源不斷的神力,助我們以後取勝的!」

  姚萇的眼中冷芒一閃,他看著已經成為一片汪洋,水深至沒踝的營地裡,那些跪伏在水泊之中,仍然一動不敢動的軍士們,大聲道:「從今以後,我就是白馬天神在人間的使者,羌人兄弟們,跟著我姚萇,定會為你們打出一個人間天國!」

  羌營之中炸雷一般地響起:「萬歲,萬歲,萬萬歲!」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0 00:47
第七百三十七章 蒼天於我何其薄

  趙氏塢頭,苻堅如泥雕木塑一般,怔怔地立於風雨之中,一邊的文臣武將們個個淚流滿面,看著遠處羌人營地裡幾成一片澤國,羌人將士們興奮地在水泊中打滾,嘻戲,而營外百餘步,積水不過寸餘。明明是差不多高度的地方,竟然差異如此之大,非人力所為,真的只能認定是鬼神作祟了。

  苻堅哽咽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冷冷的冰雨在他臉上胡亂地拍,暖暖的眼淚跟寒風混成一塊,最後變成了苻堅嘴裡喃喃的一句:「天亦佑賊乎?!蒼天於我,何其薄也!」

  楊璧長歎一聲:「蒼天一時無眼,護佑賊羌,非我等之過也。天王,請節哀,就算羌賊有了水源,也不過是苟延殘喘數日而已,現在我們仍然是有優勢,仍然能困住羌賊,只要我們繼續圍困他們,就一定可以將姚萇和羌賊消滅掉!」

  說話間,風雨已經漸漸地停了下來,烏雲慢慢地散去,太陽的光線重新照耀在白鹿原的大地之上,每個人身上的水珠,在陽光的照耀之下,現出七彩的顏色,苻堅緩緩地轉過了身,看著身後的一眾將校們,他的神態在這一會兒恢復了平時的鎮定與平和,緩緩地說道:「將軍們,事到如今,你們還有信心消滅這股羌賊,擊殺姚萇嗎?」

  毛盛連忙說道:「天王,這不過是一時的意外罷了,戰場之上風雲突變,一時颳風下雨,並不一定就是上天的意志,我等畢竟強兵在手,羌賊現在仍然被我們所圍困,天命一向站在我們大秦一邊,讓我們短短十餘年內可以從一個四處流浪的部落,建立國家,一統北方,滅燕平代伐涼,建立萬世的基業,若是上天真的向著賊人,又怎麼會一直眷顧天王呢?」

  苻堅的心裡一暖,好受了一些,點了點頭:「可是,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的上天,可能已經對孤不滿了吧,孤不聽忠言,養虎為患,留下了慕容垂和姚萇這兩個奸賊在身邊,致有淝水之敗,對不起死難的幾十萬將士,對不起浴血苦戰的文武百官,更對不起忠言進諫的王錄公,這些,難道不就是上天對孤的懲罰嗎?」

  楊璧大聲道:「天王,別這樣想。如果真的您得罪上天,那我們這些人,還有關中的百萬百姓,就不會這樣跟隨您了。就算老天無眼,人心也仍然在你這邊。鮮卑人和羌人都是兇殘狠毒,只知擄掠屠殺的野獸,只有在您的治下,才平息了這近百年的戰亂,讓天下百姓能象個人一樣地活著,為了我們能繼續活得象個人,我們說什麼也要為您而戰,為大秦而戰!」

  苻堅的眼中淚光閃閃,用力地點著頭:「沒錯,你們說得不錯,孤要取天下,非為功名,就是想要結束戰亂,讓天下百姓永享太平,也許上天不能體諒孤的苦心,以為孤是想興兵苦民,致有這樣的懲罰。現在,孤要鄭重地告訴你們每一個人,孤現在的戰鬥,非為這個王位,而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關中父老不再遭遇兵災戰亂,不再受到死亡的威脅。就算為了百姓,孤也一定會戰鬥到底的,若孤現在所言有半句不誠,管教孤身死族滅,死無葬身之地!」

  苻堅說得義正言辭,大義凜然,最後抽出寶劍,直指上天,周圍的將軍和護衛們也感動地熱淚盈眶,全都跪了下來,齊聲道:「我等誓死追隨天王!」

  苻堅這樣一來,心情好了不少,看著周圍眾將,收起寶劍,擠出一絲笑容:「有眾位卿家和忠勇將士的輔佐,區區姚萇,就算一時得逞走運,又有何懼?傳孤命令,從明天開始,各軍輪流攻擊…………」

  他的話音未落,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陣緊密的腳步聲,「噔噔噔噔」,顯然是有人一路小跑,苻堅的嘴角勾了勾,轉頭看向了身後,一個傳令軍士飛奔而來,背後插的兩面靠旗,幾乎都快給這一路飛奔時帶起的風吹斷了,而他全身上下已經被淋得濕透,幾乎沒有一塊幹的地方,一邊跑,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防水的竹筒,大叫道:「天王,天王,緊急軍報。」一邊叫著,一邊衝到塢壁之下,單膝跪地,幾個護衛,馬上在他身邊持戟戒備起來。

  苻堅的眉頭一皺,快走幾步,下了壁牆,直接從這個傳令軍士的手中拿過了竹筒,觸手溫熱,還有一股子帶了羊騷味道的汗味,顯然是這人怕信件進水淋濕,貼身裹著。

  苻堅的心中一熱,對著這個小兵點了點頭:「軍士,你很忠於你的職守,很好,下去休息吧。」順便,他抽開了竹筒,拿出了裡面的一卷羊皮卷軸,展開在面前,念道:「慕容泓大軍已經出動,十五萬部眾行進至灞上,而慕容衝則帶領四萬步騎,迅速向三原地區,天王您的側後方逼近,有與羌賊聯手夾擊天王的意圖,還請天王速速決斷,臣尚書左僕射權翼,左將軍竇衝拜上!」

  苻堅讀完,仰天長歎一聲:「天意,真的是天意啊,本來我們可以趁著羌賊斷水,一舉將之消滅,可現在,非但羌賊得脫,連鮮卑白奴也過來了,要是讓二賊合流,那事情可就麻煩大啦!他們,他們以前一向沒有聯繫,甚至兩族還有不少仇恨,怎麼,怎麼這回竟然走到一起了?」

  楊壁咬了咬牙:「天王,還記得兩天前的軍報嗎?有一夥羌賊向東面突了出去,現在看來,可能是姚萇派去向鮮卑人求援的使者。他們留在這裡不退兵,恐怕就是想要等到鮮卑人的來援。鮮卑叛賊,攻城無膽,但是在野戰中還是有點信心的,所以才會招之即來,天王,現在的情況很危險,您還是速回長安,這裡有我們頂著便是。」

  苻堅搖了搖頭:「不可,現在羌賊氣勢大盛,而鮮卑騎兵又向以兇悍著稱,遠不是那些鐵弗匈奴可比的,一旦孤離開,你們想固守都難,為今之計,只有分兵!」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0 00:47
第七百三十八章 慕容鳳凰終成主

  說到這裡,苻堅的眉頭一挑:「楊護軍,徐將軍,毛將軍,你三人率軍一萬,堅守在此,抵禦羌賊,無論姚萇如何挑戰,絕不可出擊,孤自領兩萬步騎,去迎擊慕容衝,順便命令長安兵馬出其側後,等孤解決了慕容衝這小子,再來與卿等並力破賊,不過在此之前,只許守,不許攻,違令者,斬!」

  三將對視一眼,齊齊行了個軍禮道:「遵旨!」

  苻堅下完令,頭也不回地大踏步地向著城中走去,他的嘴裡喃喃地說道:「鳳凰,你當真如此絕情嗎?」

  灞上,鮮卑西燕(因為慕容垂在關東已經自立,史稱後燕,這支關中的鮮卑慕容軍隊,就按史上的稱法,叫他們西燕軍,本文以下皆同)營地。

  一面「慕容」大旗,順風飄揚在中軍帥帳之前,幾十名白髮黃須的慕容氏將領,神色輕鬆,坐在帥案之中的慕容衝,看起來比前幾年那個**時期,要威武強壯了許多,兩頰和唇上也長出了細密的黃須,提醒著人們,現在的鳳凰,已經真的一飛衝天,成為一個優秀的將帥了,而那絕世的容顏,仍然讓人一眼看去,驚為天人。

  慕容衝的面前,放著一個血淋淋的首級,正是那西燕叛軍的前任首領慕容泓的,而站在首級邊的,赫然正是從長安逃出來給西燕軍送信的慕容永。

  慕容衝勾了勾嘴角,說道:「慕容永,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勾結高蓋,殺害我兄長,還敢持他首級來此,就不怕我現在斬了你嗎?」

  慕容永微微一笑:「中山王(慕容衝在前燕國時的王爵位),其實大家都清楚,慕容泓率先起兵,有大功於我大燕,但是他為人嚴苛,猜忌心重,動不動就以小事殺人,還對中山王你不顧兄弟之情,多加排擠,這些,我們全都看在眼裡。現在我們大燕好不容易有復興的機會,而慕容泓因為一已私怨,非但不去攻打長安,營救陛下,反而要我們去嶺北跟羌人作戰,這已經激起全軍上下的不滿,畏懼秦軍,卻去征伐可以在為盟友的羌人,這樣的首領,只會帶著大家一起失敗。」

  「這回我們鮮卑再次起兵,背負了忘恩負義的駡名,若是再敗,我們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苻堅也不可能再放過我們。所以,我們必須要找一個肯帶著我們一起求富貴的首領。」

  說到這裡,慕容永一指盒子裡慕容泓的首級:「高長史說了,這就是我們燕軍將士對中山王您忠誠的證明。慕容泓嫉妒您久矣,這回又讓您帶本部人馬去討伐羌軍,其實就是希望借苻堅和羌人之手來殺您。」

  慕容衝勾了勾嘴角,淡然道:「本王並非貪圖權勢之人,這回起兵,非獨為複國,也為了報我一脈被苻堅羞辱之仇。慕容泓不想助我復仇,又怕我奪他之位,所以為了避免火拼,我只能率眾離開,你們既然除掉了他,奉我為主,那我也就不謙就了。慕容永,現在我只想知道,陛下在長安是否安好?」

  慕容永的眼中頓時淚光閃閃:「陛下在長安,時刻都有生命危險,末將一直勸他逃出來,可他卻堅決不肯,他說大燕因為他而滅亡,早就該死,活著只為看到大燕復興的那天,能為此出一份力,留在長安,還可裡應外合,通風報信,他要我等全力助中山王和吳王,成就大業,若是他的凶問傳來,中山王可自立為帝!」

  慕容衝咬牙切齒地說道:「那我們還等什麼,就得最快速度戰勝苻堅這個氐賊,複我大燕才是。姚萇是我們的朋友,不是敵人,現在又派了親生兒子姚蒿前來作人質,求救兵,我們更應該與他聯合才是。」

  左右將校們全都說道:「中山王說得對,我們應該馬上出兵救援姚萇。」

  「聽姚蒿說,他們全軍已經斷水多日,危在旦夕,我們應該馬上出動騎兵奔襲。末將願領兵。」

  在一眾附議聲中,慕容永眉頭深鎖,一言不發。

  慕容衝的目光落在了慕容永的身上:「慕容永,你不說話,是不是不同意出兵援救姚萇?」

  慕容永點了點頭:「我來這裡的時候,手上的探子剛剛傳來消息,昨日天降大雨,羌營之中積水盈尺,現在已經不缺水了,而更是有白馬天神附身於姚萇之上,借姚萇之口宣稱信之者昌,要羌人全力輔助姚萇,不可有叛心。現在苻堅把軍隊一分為二,以偏師與姚萇對陣,以末將的愚見,他會率主力來迎擊我軍,這個時候出動與銳氣正盛的秦軍交戰,並不是明智的選擇。」

  慕容衝的臉色一變:「你這是怎麼得到的消息,我的探馬還沒回報呢!」

  慕容永淡然道:「中山王可能忘了一件事,末將是從長安出來的,多年來,末將以販賣草鞋為掩護身份,在長安城作為陛下的眼線,也為吳王效力過,若非如此,陛下怎麼會派末將出來向中山王報信呢?」

  慕容衝滿意地點了點頭:「原來你一直是個優秀的密探,這就說得通了,這麼說來,你是一早就在秦軍之中布下了眼線,每天都能掌握敵軍的動向了吧。」

  慕容永微微一笑:「是的,這就是陛下派我出來的原因,這些情報,對大軍用得著,只可惜慕容泓根本不重視這些情報,畏懼秦軍不敢出戰,所以,我等只能把希望寄託於中山王身上了。」

  慕容衝笑道:「是天賜將軍於我,何愁大業不成?慕容永,孤現在就拜你為驃騎將軍,你不僅刺探情報有一手,而且看起來深通兵法,對於當前的情況,你有什麼建議的呢,我們不去迎擊苻堅,如何能攻取長安呢?」

  慕容永神色平靜,行了個軍禮:「多謝中山王,以末將愚見,我們最好的做法就是在這裡駐軍,紮營,傳令高長史,讓他率大營主力前出,威脅長安,並以奇兵騷擾長安城出擊部隊的側翼,使之不能大規模增援苻堅。以苻堅現在所帶的人馬,與我軍實力相當,在這裡只要對峙,那誰也吃不了誰,時間一長,秦軍銳氣下降,姚萇那裡定會有所作為,等到苻堅顧此失彼之時,長安,可一舉而破!」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0 00:47
第七百三十九章 亂世仁義代價昂

  長安,灞上。

  兩處軍營,相隔不到十里,相對而立,秦,燕兩面大旗,在兩處軍營的轅門處高高飄揚,黑衣黑甲的秦軍將士,裝備精良,甲兵犀利,而另一邊皮袍小盔,梳著辮發,留著各種刺青紋身的鮮卑戰士,則騎著戰馬,在營中呼嘯賓士,發出陣陣呼喝之聲,儘管兩軍沒有開營對陣,但兩軍戰士們那衝天的戰意,足以把這七月的關中大地給融化,即使是兩軍之間的渭水,也受這戰意的影響,時不時地沸騰起來。

  苻堅的眉頭緊鎖,來這裡已經十天了,本想來鮮卑西燕軍速速決戰,可沒有料到,慕容衝卻是在這裡高掛免戰牌,紮營不出,幾次挑戰,都被對方亂箭射回,這營寨的佈置,極為嚴密,精兵居前,騎兵可從兩側副門出擊,而牛羊牲畜則居於後營,連綿數十里,以故秦阿房宮為屏障,以渭水為阻隔,極好地掩護住了自己的側翼,除非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強攻,不然根本無法在這種情況下速勝。

  在苻堅的身邊,平原公苻暉一身將袍大鎧,駐劍於地,他自從上個月率洛陽七萬軍隊來長安後,征塵未洗,便又匆匆上陣,帶著五萬人馬來前線支援,也虧得慕容泓被殺,接替掌軍的長史高蓋因為人情未附,不敢出動大軍攔截,讓苻暉的這支生力軍與苻堅會師,但是,很快慕容衝也得到了增援,兵力不下五萬,在這裡隔河對峙,另一邊的姚萇那裡,也是不動如山,關中地區的兩個戰場,陷入了微妙的平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秦軍的銳氣在下降,本來佔有的上風之局,漸漸地開始喪失。

  苻堅勾了勾嘴角,說道:「暉兒,三原那裡的情況如何?」

  苻暉搖了搖頭:「還是老樣子,姚萇閉營不出,而楊護軍他們也遵守父王的指示,與之相拒,不主動出戰。不過現在新的問題來了,我軍的糧食儲備,隻夠三月之用了。」

  苻堅的臉色一變,轉過了頭:「怎麼隻夠三個月了?原來不是說長安的軍糧可用一年嗎?」

  苻暉歎了口氣:「這回兒臣從洛陽遷來的不止有七萬軍隊,還有十餘萬戶氐人和漢人百姓,將近五十萬人,此外,因為現在的戰亂,關中很多百姓也逃往長安,尋求保護,父王您下過令,說是來逃難的百姓一律不許拒絕,現在長安城中,已經住滿了這些難民,原來可支一年多的糧食,也只剩下三個月之用了。今天權僕射剛剛傳信過來,問我們怎麼辦。要不要把百姓放出城去,讓他們自謀生路。」

  苻堅咬了咬牙,說道:「不可,百姓視我為父母,君主,才會落難時來投,這時候若是扔下他們不管,只會失了人心,我治國無能,打仗無方,才使百姓受苦,可他們這個時候仍然對孤不離不棄,足見人心之可貴,又怎麼可以辜負他們的這份心意呢?惟今之計,要想著如何早點擊破當前的這些反賊,而不是驅逐百姓,只要取勝,平定關中,自然百姓可以回去種田,到時候一切暫時的困難,都會解決。」

  苻暉的臉上閃過一絲愧色:「是孩兒愚見,還請父王見應諒,不過在這裡這麼拖下去,總不是辦法,現在燕軍內亂,慕容泓被殺,這慕容衝新即偽位,不敢回慕容泓的營中,兩邊是各領一軍分駐,兒臣這回能領兵順利前來,就是因為他們之間缺乏配合,要不然我們專攻一路,先滅掉一家,然後另一路也容易吃掉了。」

  苻堅搖了搖頭:「不可,敵軍兩處營寨的防守都非常嚴密,營地佈置暗伏殺機,就是等我軍主動攻擊的。鮮卑騎兵長於野戰,卻能忍住和我們相持,想必是要誘我軍主動出擊,在攻營不克,士氣衰落,氣力不足時再出動騎兵,一舉擊破我軍。現在我們的這支部隊,是大秦最後的精銳,一旦失敗,那長安也難以防守了。得想辦法,激鮮卑反賊主動出戰才行。」

  苻暉歎了口氣:「這麼多天以來,我們多次挑戰,鮮卑都是死守不出,又有什麼辦法讓他們出戰呢?」

  苻堅勾了勾嘴角,突然目光落在了苻暉那件絳色披風之上,一陣風吹過,披風揚起,鮮豔奪目,苻堅猛地一拍大腿,笑道:「有辦法了!來人,快回長安宮中,取孤那件錦袍來!」

  入夜,西燕軍,中軍大營。

  慕容衝一聲怒吼,飛起一腳,踢翻了面前的帥案,用手指著面前跪伏在地的一個青衣小帽的僕役,大吼道:「老狗欺人太甚,來人,給我把此奴推出去斬了,集合兵馬,明天隨我出戰!」

  隨著那僕役的慘叫聲漸行漸遠,慕容永微微一笑,從地上拾起了那條給扔在地上,又被慕容衝踩了不少腳,一片塵土的錦袍,一邊拍著袍上的土屑,一邊說道:「這麼好的袍子,中山王這樣糟蹋,豈不可惜?!」

  慕容衝狂吼一聲,雙眼圓睜,手也按在了劍柄之上,看著慕容永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慕容永,你難道不知,這是孤曾經被囚秦宮,被那老狗羞辱,最後趕出宮時,老狗假惺惺送孤的一樣東西嗎?你難道不知道老狗這時候送此物,是何居心?」

  慕容永淡然地把這錦袍挽在了手上,看著慕容衝,平靜地說道:「是何居心?就是想看中山王象現在這個樣子,怒髮衝冠,然後因怒興兵,集合全營將士,強攻秦軍大營,然後給他們利用堅固的營寨和犀利的甲兵,殺個片甲不留,最後,苻堅會站在您的屍體邊,蓋上這條袍子,然後指著您的屍體,向他的將士們笑道,看看,這就是與大秦天王作對的結局!」

  慕容衝呆立在原地,頭上冷汗直冒,久久,才長歎一聲,改容向著慕容永拱手道:「將軍高見,是孤一時衝動,幸虧您提醒得當。老狗就是想激我出戰,咱們不能上他的當!」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0 00:47
第七百四十章 陣前撕袍絕舊情

  慕容永的眼中冷芒一閃:「當年諸葛亮與司馬懿相持於五丈原時,也用過送司馬懿女人衣服的辦法,激他出戰,司馬懿忍住了,終於耗死了諸葛亮,成就霸業。而現在苻堅的軍中糧食已現不足,他的假仁假義開始在要他的命,我們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呢。中山王,您還可以用更妙的方式,當面回擊苻堅呢。」

  慕容衝眨了眨眼睛,藍色的眼珠子裡,異光閃現:「你說吧,這回孤聽你的妙策!」

  第二天,早晨,秦軍大營,中軍帥帳。

  苻堅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坐在中軍帥位上,昨天夜裡又是忙於軍務,近四更才睡,這讓已經上了年紀的他,有些精力不濟,若不是強敵當前,不管隨侍的太監如何地叫喚,他都不會起來的,即使現在勉強在這裡,也覺得腦子裡一片星星閃耀,如同夜空之璀燦,可就是運行的速度大大下降,啥事也記不清楚了。

  分列兩邊的將校們,也都一個個一臉倦色,從長安出擊已經有半個多月了,經歷了不少大小戰,還在與強敵對陣的過程中高度緊張,也讓這些精力旺盛的軍人們,提不起勁了,但沒有人敢象苻堅這樣打哈欠,即使再困,也得圓睜雙眼,顯得自己精力十足。

  苻堅的目光掃向了帳中眾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各位將軍,辛苦了,昨夜有何軍情呢?孤送袍去燕營的使者,有沒有消息回來?」

  苻暉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消息傳來,可能是給那慕容衝一怒斬殺了。」

  苻堅歎了口氣:「這本就是個送死的任務,各位,你們都看到了吧,慕容衝為人陰狠暴怒,這點小事,都要取人性命,對一個宮人尚且如此,我等若落他手中,必會死得極慘,大家這回的奮戰,非獨為富貴,亦為各位之性命!」

  所有將校齊聲道:「願為天王奮戰,死而後已。」

  苻堅點了點頭,看向了身邊一直在書記的一個文吏,說道:「傳旨,給王公公三倍的撫恤,准其家族中出一男丁入羽林衛,授九品武職。」

  他的話音未落,帳外卻傳來了一個尖細的聲音:「天王,天王,奴婢回來啦!」

  苻堅的臉色一變,只見一個白面無須的太監一頭栽了進來,他的上身沒穿衣服,橫七豎八地有不少血印子,讓人觸目驚心,而他卻是一頭跪倒在地,哭道:「天王,奴才沒想到還有活著見到您的時候啊!」

  苻堅也不免動容,連忙走下了帥案,親自扶起了這個王太監,還解下了身上的錦袍,披到了王太監的身上,這個太監嚇得一陣推辭,卻被苻堅強行按住,沉聲道:「王公公,你受苦了,這是你應得的。慕容衝那裡,有什麼說法?」

  王公公連忙說道:「天王,那鮮卑賊首慕容衝,本是要殺死奴婢的,結果身邊有個人勸了他幾句,他就只是把奴婢抽了一百鞭,然後放了回來,說要奴婢給您帶話,半個時辰後,他會率軍出陣,與天王陣前相會。」

  苻堅的臉色一變:「你說什麼,他要親自來見孤?」

  王公公點了點頭:「他就是這麼說的。噢,對了,天王,奴婢在敵營時,正好看到有大批的騎兵新到賊營,煙塵漫天,數量多得數不勝數,大概是賊軍的援軍到了,才敢如此托大,您可千萬要當心啊!」

  苻堅咬了咬牙:「你的情報很重要,來人,緊閉營門,強弓硬弩投石車準備,若鮮卑賊子要強攻,則以勁弩射之,沒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擊,違令者,斬!」

  半個時辰之後,苻堅一身金甲,立於營前的一座哨塔之上,幾十名手持濕氈裹著的大盾的力士,跪立於他的兩側,準備隨時上前擋住來襲的箭矢,而在他的這座哨塔之下,萬餘弓箭手和百餘部投石機早已經作好了準備,引而不發,營門緊閉,旌旗招展,就是看不見有一個秦軍兵士露出頭來。

  對面的原野之上,兩三萬鮮卑軍陣,已經展開,騎著高頭大馬,赤著上身,塗著各色油彩的鮮卑騎手,呼嘯而過,在陣前或幾十人一隊,或百餘人一隊,進退有致,時而結成騎射圓環,時而形成楔形突擊陣形,時而列成一線衝擊縱隊,就在距離秦營之外兩三里處,耀武揚威,把嫺熟的馬上技能與靈活的騎陣變化,表現得淋漓盡致,就連征戰一生的苻堅,看到這萬餘鮮卑騎兵的表現,也不免動容,歎道:「鮮卑騎兵,名不虛傳哪!」

  苻暉不屑地說道:「父王,他們騎術雖精,但裝備畢竟與我大秦鐵騎不可同日而語,只要您下令,兒臣願率一萬精騎出擊,定可生擒慕容衝。」

  苻堅搖了搖頭:「現在不是打仗的時候,先聽聽慕容衝想說些什麼。」

  正說話間,只聽鮮卑軍陣之中,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蓋過了那奔騰的戰馬鐵蹄之聲,讓兩軍的數萬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苻天王,數年不見,可還安好?」

  苻堅的臉色一變,循聲看去,只見慕容衝手提長槊,全身披掛,騎著一匹披甲戰馬,在二十多名魁梧壯碩的悍將的護衛之下,從騎陣中策馬緩緩而出,而他的身上,則披著那件苻堅所贈的錦袍,這會兒迎風飄揚,煞是好看。

  苻堅看著慕容衝,心中五味雜陳,咬了咬牙,大聲喝道:「奴何苦來送死?!」

  慕容衝哈哈一笑,回道:「奴厭奴苦,欲取汝為代耳!」

  苻堅沒有料到慕容衝竟然如此饒舌,大怒,指著慕容衝罵道:「好個忘恩負義的醜奴!你也不想想,你身上這身錦袍,是怎麼來的!」

  慕容衝微微一笑:「孤心在天下,又豈會念這一袍之贈的小小恩情?苻堅,念在你我昔日交情份上,孤勸你早早地把陛下交還回來,你們秦國君臣,束手請降,若能如此,孤自當象你當年赦免別國君主宗室一般,赦免你苻氏一族,尚不失王候之位也。若是冥頑不靈,頑抗到底,到時候只有玉石俱焚,寸草不留啦,一如這件錦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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