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贗太子 作者:荊柯守 (連載中)

 
mk2258 2019-4-25 21:58:5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26 178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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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八章 問壽

  前朝元亨八年,出了科場舞弊案,主考官等十七人被處死,大學士肖從波是什麼人物?

  不僅出身大家,更與皇帝有半師之恩,結果因被牽扯其中,也被押赴刑場,當場就斬首。

  與肖從波相比,他們三人,雖也算是重臣,但論起權利、影響來說,都遠遠不如。

  那樣的人被牽扯到舞弊案,都死的不能再死了,這事被他們趕上,怕一家老小都千里流放罷?

  三人都在心裡泛上一陣寒意,連忙叩拜:「國家掄才重典,臣等豈敢見利忘義,以身家性命兒戲?」

  「必不負皇上信任,讓這次會試順利,不會任何舞弊之事。」

  皇帝聽了,也就點了點首:「朕之叮囑,是為了全君臣之義,休得白刃無情時,謂言之不預也!」

  一揮手,太監銀盤上有一個書簡,由封皮封了,封口可以看見鈐上玉璽,看著這個,主考官雙手高捧接過,等退出了,才敢擦一擦額上的冷汗,不由面面相覷苦笑不已。

  雖說能主持會試,代表自己的學識威望都達到了一定程度,也能證明自己是清貴文官,結束時更能與一科進士都結下善緣。

  可這所擔的風險,也同樣不小。

  「到我們了。」俞謙之與三人都認識,在殿外互相點了個頭,誰都沒說話,等他們過去,又有太監進去通稟,俞謙之才輕嘆一聲,對劉湛說。

  劉潭也嘆一聲,能怎麼辦,進去認錯罷,恰好小太監出來,請他們入內。

  二人心中都有些微微苦惱,進去後,立刻謝罪。

  「陛下,臣有罪。」

  「臣有罪。」

  「汝等何罪之有啊?」皇帝此時坐在案後,不喜不怒的淡淡問著。

  俞謙之一聽這語氣,就知道皇帝怕是剛才忙於會試的事,並不知道妖人出現的事。

  只是之前他們就失利過一次,那次後,皇帝對他們就有些不滿。

  但這一次,仍不敢隱瞞,他只能低著頭,將妖人再次出現,並借助媒介施法的事,與皇帝說了。

  「……雖牢記了妖人的氣機,幾次追查,但始終沒有抓到……」

  「無能!」

  皇帝臉上一陣紅青,突然暴怒,一袖掃落面前案上的摺子,提高了嗓門:「妖人銷聲匿跡,查不到也就罷了,現在屢屢在京城現身,你們竟還沒抓到!」

  摺子散落一地,皇帝霍地站起身來,氣急敗壞來回徘徊,又怒視二人,氣得甚至有些失態,咆哮著:「平時個個都是高人,我看你們竟被一個妖人耍得團團轉!」

  「你們身負皇恩,又怎麼報答朕?」

  「別的事都可以放放,這事必須抓,這是陷害太子的罪魁!」

  說完,皇帝自己喘著氣,又狠狠拍了一下案几:「絕不能輕饒!」

  可見是恨得狠了。

  皇帝怒吼時,下面二人雖都是有道之士,還是不由臉色雪白,心神震顫,都低頭垂眸,不說話。

  待皇帝在暴怒中清醒過來,突然之間覺得身上發軟,向椅上頹然坐下,呻吟:「朕的頭好疼。」

  「皇上!」驚得眾太監「唿」圍了上去,唯有趙公公見機快,立刻遂將懷裡水晶瓶取出,抿了一口藥酒,才喂給了皇帝。

  皇帝喝了一口,大約過了一刻,漸漸回過顏色,粗重喘了一口氣,顯得憔悴怠倦,彷彿一下老了十年,說:「朕是老了……老了……」

  又看著二人,問:「剛才這事姑且不管,你們都可以看相,來,都抬起頭,看看朕還有多少日子。」

  「你們要說實話,朕不怪罪。」

  劉湛跟俞謙之都奉命抬頭,目光落在皇帝的臉上,劉湛認真嚴肅:「陛下受命於天,哪是臣等能窺探?」

  俞謙之亦是贊同:「劉真人所言不假,陛下您是天子,並非凡夫,焉能以凡夫之相術來觀陛下的命格?這真龍之氣,不僅可以震懾妖邪,亦是能擾亂相術推算,非是臣等不敢,而是臣等不能。」

  「你們……膽小怕事……」皇帝失望揮揮手:「罷了,既是看不出,那就算了,你們且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二人齊聲說著。

  見二人退下了,大殿內靜悄悄,雖有宮女太監,都彷彿不存在一樣,一聲不吭靜立在暗處。

  皇帝忍不住嘆了一口:「要是懷慧在,必不會敷衍我。」

  所以他死了,被您親自賜死了。

  耳力過人的劉湛與俞謙之在大殿外,聽到了這一聲,二人對看一眼,皆在眼中看到了譏諷,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

  懷慧,叫著這般親,還不是被一杯毒酒給賜死了?

  而這位蕭懷慧蕭真人,明知賜給自己的酒是毒酒,竟也不得不喝了。

  這實在可悲!

  就算是平時忠貞一片的劉湛,也不想做第二個蕭懷慧,蕭懷慧出身桐山觀,其實跟劉湛還有些淵源。

  論起洞察天機的天賦,劉湛遠遠不如這位道兄。

  也因蕭懷慧的暴斃,讓桐山觀一脈受到了嚴厲打擊,十七年過去,到現在桐山觀還沒緩過這口氣,逼的這代的觀主惠道,下令永毀天機術,使得後輩求當奴才而不可得。

  現在皇帝卻這樣感嘆!

  一直到出了宮門,二人才鬆了口氣,回看著宮門,目光一碰。

  俞謙之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晃。

  劉湛則朝比了個六。

  得了,不是五年,就是六年,這也就是最後時間了。

  二人就像是學生考試後對過答案,發現與自己推算的差不太多,各自心事重重了。

  「唉,一入侯門深似海,這對你我來說,有些不適宜,只是這一入宮門深似海,卻恰到好處。」

  「你說,在裡面,要是皇上下令拿下你我,要幾個侍衛?」

  「侍衛?哼,在裡面的話,我看在場的太監,說不定就可能拿下你我。」

  兩人相視而笑,轉身各自離開,而在大殿內,趙公公悄無聲息又出來,並不出聲,只垂首站在一側。

  龍椅上的皇帝,此刻看著只是面沉似水,並無暴怒猙獰,甚至隱隱還有了一絲頹態,可趙公公熟悉皇帝,哪裡能看不出,此刻皇上,心情可沒比剛才暴怒時好多少。
x24685 發表於 2019-8-27 10:10
第二百十九章 際天所覆

  一個小太監見地上散落著摺子,跪爬過去就要收拾,突然被不知何時起身走過來的皇帝一腳踹倒。

  「朕沒有叫你收拾,你敢如此放肆?」

  小太監嚇得渾身發抖,就要磕頭求饒,趙公公瞪了一眼,做了個讓他滾去一旁的無聲提示。

  小太監忙將即將脫口的求饒聲又嚥了回去,悄無聲息跪爬退到一側。

  正陷入某種回憶中的皇帝,果然沒有多去理會。

  與其說,剛才話是在呵斥小太監,倒不如說是在說給自己聽。

  早就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皇帝的內心深處,卻並不服,瞰著殿內,自己奪得大位,也並不輕鬆,可以說是嘔心瀝血,機關算盡,甚至博上了性命才獲得。

  初嘗了大位,硃筆一搖,生死貴賤都在手中,更有一紙詔書頒下,天下風雲變色,實在讓新登基的自己,夜不能寢。

  皇帝的眼前,彷彿再次出現了那個曾伴著自己多年的清雋身影,逆著光,對自己說:「陛下,既您問了,那臣就不再隱瞞,您……只有三年帝命。」

  三年帝命……不是壽命只剩三年,而是做皇帝的時間,只有三年了。

  若及時退位,讓位給太子,那他還能作太上皇,繼續享受著榮華富貴,繼續活下去。

  可依舊要佔著龍椅,三年一到,不是突降大病讓他不得不退,就是有事發生,讓他不得不鬆開緊握著權利的手。

  那時的皇帝,聽到這話,頓時怒不可遏,但隨之升起則是難以抑制的恐懼。

  是的,恐懼。

  那種滋味,他從不曾想過,會在成為帝王后再次出現,且讓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太祖固是英雄,可平天下時日太少,僅僅在位十一年。

  這是非常的危險的數字。

  邊疆尚未清平,國內諸將未尚翦除,如果自己僅僅三年,朝野怎麼看大鄭?

  歷代皇朝,開國之初,都必須有二三十年有為之君才算穩固,自己如果僅僅三年,向來賢德,或者說太過賢德的太子,能不能坐穩皇位,會不會大權旁落?

  而且,朕並不是庸碌之君!

  皇帝自認是太祖兒子中最有才幹的,權利一旦掌了,再讓放下,比得不到還要讓人痛苦。

  因此,成年且有著賢名的太子謀逆了。

  接著,賜死蕭懷慧。

  再者,多年恩愛夫妻一朝離心,讓他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

  再給皇帝一次重來的機會,是否還會這麼做?

  皇帝一動不動,其實仔細看,發覺人瘦得可憐,滿臉皺紋一動不動,訴說這位皇帝一生的憂患和功業。

  承壽元年十二月,慕容靖謀反,被平定,滅族。

  承壽二年三月,滅昌國、其王被抓到太廟獻俘,皇帝命其在朝堂獻舞。

  承壽三年十二月,賜死衛國公羅順,其族男女數百人流放。

  承壽五年正月,大鄭節度使張仲武出兵大破西域,燒帳十萬,殺其汗,傳首京城,梟之四方館門,又取羊牛三萬,輜貯五百乘,獻捷京師

  承壽七年三月,西域十姓來降

  承壽十一年七月,滅徐國

  到這時,除草原尚有方、鮮二部,而西南部尚有林國,可所謂際天所覆,悉臣而屬之,薄海內外,無不州縣,其中看似順當,不知道有多少佈局,多少籌謀,多少殺伐果斷。

  「萬歲!」趙公公輕聲叫著,見皇帝毫無反應,又近前一步,小心翼翼:「萬歲,您站的久了,還請休息下,保重龍體。」

  皇帝的喉結動了一下,睜開的眼掃看著四周,忍不住再次暗嘆一聲。

  「懷慧,不要怪朕。」

  「朕也是受到了蠱惑,被妖人給矇蔽了。」

  「而且,朕對不起福兒,卻對的起大鄭,周疆已清,列將翦除,大鄭帝業已穩如泰山,不會三世而亡。」

  懷著這樣心情,皇帝卻心中浮現出悲哀,只覺得口中又苦又澀,不理會趙公公的話,地上散落著的摺子,被他隨手揀起一份,打開看著。

  趙公公雖沉默著,但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皇帝身上,此刻眼皮就是一跳。

  這些摺子在被送到皇帝手裡之前,就先經過了這個首腦太監的手。

  沒有比他更清楚這幾份摺子裡內容了,無它,都是關於蘇子籍的摺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齊、蜀二王這次終於學精了,還是魯王又跟著蹦跶了起來,潛伏著的人,反其道而行之,除少數摺子是懷疑蘇子籍立功一事,覺得別有真相。

  別的皆是先對皇帝歌功頌德一番,又將蘇子籍誇成了一朵花。

  少年英才、文武全才、智勇無雙都用上了,更提議給蘇子籍實權,讓其能早日進入官場,好一展抱負才華。

  趙公公暗暗冷笑,這雖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捧殺,可還是不小心,皇帝當政十八年,什麼沒有見過?

  真為蘇子籍,怎會說這樣的話?

  希望他能早日進入官場,一展抱負?

  會試在即,以蘇子籍之才,一個進士跑不掉,還用得著直接封官,絕了科舉入仕的正途?

  不過是一些不入流小官,被人當成棋子,什麼都不知,就以為可憑藉這樣討好了主子。

  卻不知,皇帝最忌諱,其實就是這種試圖挑戰自己權威的事。

  但不得不說,就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的確有著一點效果。

  見皇帝的臉上浮現出冷意,趙公公心裡一嘆。

  皇帝連看了幾份,將幾份摺子俱往地上一扔,冷冷一笑。

  「科舉的事,你給我盯著,朕不允許有人,包括幾個逆子,插手此事。」

  「還有蘇子籍,他的卷子,到時遞上來,朕要親自批閱。」

  「對了,殿試完,再測試一下他的血脈,明白麼?」皇帝沉沉的說著。

  「是,老奴一定辦好這差事。」趙公公彎腰,只是口中應是,心裡想:「到現在了,測了已不止一次,陛下仍有一絲懷疑?」

  但不管測幾次,只要皇帝吩咐,他自然只能照辦。

  看著他退下,漸漸遠去,皇帝一揮手,令人將地上摺子收拾了。

  又過了一會,才又說著:「來人。」

  「奴婢在。」有人從暗處走出,跪下。

  「朕要見辯玄,請他入宮。」皇帝徐徐說著,似乎半月前大怒,呵斥辯玄閉廟思過的並是自己。

  「遵旨。」
x24685 發表於 2019-8-28 09:48
第二百二十章 祭祀

  三月‧臨化縣

  此時的臨化縣,雖算不上春暖花開,可也冰消雪融,一路行來,樹枝已有了嫩綠,有風拂過,也在微寒同時,略帶暖意。

  這正是一個亂穿衣的時間,有些人畏寒,仍穿冬服,有些人則已換上稍薄些的春服,行走間自有一派風采。

  牛車往來不斷,臨化縣雖和京城相比,自然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可也是縣城,在去年廣陵省部分府縣鬧水患時,這裡太平無事,被一些人認為是宜居,比去年還要熱鬧幾分。

  「乾爹,這裡是臨化縣了。」

  跟著於韓出宮一路來到臨化縣,是兩個小太監,已拜了乾爹,三人一路行來,喬裝打扮,並不敢聲張。

  齊王、蜀王兩王勢力最強,而魯王雖勢力單薄,母妃僅僅是個昭儀,但既已封王,卻不可小看,就算是尚未成年的皇子皇孫,也未必就真無害,只是按照大鄭的規矩,十五歲出宮,一般是賜蕃宅封國公,待得年長些,看身份和寵愛再封王。

  作娘娘的親信,於韓自然不想節外生枝。

  幸娘娘這十七年來都是守著宮殿,除了必須皇后出面的事,幾乎從不與外人接觸,娘娘又早就沒了家族支持,宮中的妃嬪雖對她佔著後位不滿,可是沒了兒子,也無孫子,只是一個皇帝可能打算遮醜的傀儡罷了,不值得多關注。

  這才能帶著人輕易離宮。

  掀開車簾,帶了些老態的白淨面皮上,露出些許感慨。

  「這就是臨化縣啊。」於韓輕嘆著:「過去可不是這個樣子。」

  「乾爹曾來過?」

  這次說話的,並不是前面趕車的於穗,而是陪著於韓坐在牛車內的於果。

  於韓略帶一點懷念笑笑:「多年前事了,曾打這裡路過。」

  隨後就不肯再多說了,只是看著這普通的小小縣城,心裡很有些不是滋味。

  雖說這裡不是真正的鄉野之地,可太孫何等尊貴身份,若不是當年的禍事,現在正是頂尖尊貴,出入都需要宮女太監簇擁,很可能一生都不會到這裡。

  但又想到當年事裡死去的三歲皇孫,又隨後帶上了慶幸。

  若非這裡遠離京城,是極普通的小縣,又焉能順利藏了太孫近十七年?

  這麼一想,對這地油然而生了一絲好感。

  「乾爹,眼看著天黑了,我們先找家客棧住著,我去打探一下葉先生墳地所在,等明日一早再去祭祀。」

  這天黑去祭祀,也有些不合適。

  於韓點首:「就這樣吧,明早過去。」

  有這兩個伶俐的乾兒子跟著,這些小事,於韓並不操心。

  等牛車到了,稍停了片刻,入住臨化縣客棧的事,就都被辦得妥妥當當了。

  在外人看來,這不過是帶兩個小廝路過縣城的略有薄財的普通老爺,看上去就平平無奇,絲毫引不起別人的好奇與注意。

  等吃過晚飯時,於穗跟於果兩個小太監就已將事情打聽得明明白白了。

  「乾爹,已問清楚了,葉先生就葬在城外一處墳地,附近是山崗,不遠處有座廟宇,等我們到時出了城,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廟宇,再拐過去找,能找見葉先生的墳了。」

  於韓聽了,點點頭:「先休息,明早出城。」

  當夜無話,次日一早,城門剛開,就趕著牛車出了城。

  果然行出不算太遠路程,就看到遠處有山崗,再走就看到了一座梵廟。

  因並不難找葉維翰的墳,沒有驚動任何人,直接就駕車過去了。

  到了時,太陽也就才剛剛升起,清晨微風吹拂,鬱鬱青青環境,令人覺得心情不錯。

  「是個吉地。」哪怕對風水並不怎麼瞭解,於韓也有一些眼力,起碼這地給人的感覺頗好,尋常人見了,怕也會豔羨能在百年後葬於此地的人。

  太孫身是女婿,為葉維翰選了這樣一處地方,看得出,這是用心了,及到不遠,就看見了墓碑。

  這是用磚石壘砌而成一個墳包,有石碑,簡單寫著葉維翰之墓,下面有著葉不悔跟蘇子籍之名。

  葉維翰就埋在這裡,三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上了前,都是不語。

  「葉維翰原名葉度,出身官宦之家,是正四品禮部侍郎葉敦誠之次子,投入了太子門下,太子出事,樹倒猢猻散,有的還反戈一擊。」

  「只有葉度消失不見,朝廷也曾追查過,只是以為是畏罪逃離,又清點沒有少了重要人,也就算了。」

  「怎麼想著,是改了名字,還攜太子一個外室而逃,她懷孕,誰也不知道。」

  「現在終於給太子留了後。」

  於韓默默想著,感慨萬千,現在有了反推,自然查明這女叫沈宜媛,原本也是官宦之女,因父罪充入官妓,開館前被人送給太子,因身份低微,也沒有入得太子府,不想卻逃出了視線。

  有了她,就有了蘇子籍,皇后,終於有了盼頭,透了一口氣,緩緩說:「取出來罷!」

  三人是秘密而來,雖沒有通知地方官府,可隨身帶著皇后懿旨。

  三人在墳前站住,於韓將提前買好的糕點、酒肉、水果都一一擺好,於韓收斂了表情,正色展開皇后的懿旨,輕聲讀誦。

  說是懿旨,其實就是蓋了鳳印的宣紙,還有著皇后親筆感謝。

  讀完,冥冥中,似乎有什麼突然變得不一樣了,於韓又接過酒杯,斟酒,朝墳前空地上一撒。

  「葉先生,你應該清楚,太孫雖給你隱名埋姓,給保全了下來,但這也意味著,太孫尚沒有名列宗譜,還不是皇家的人。」

  「故太孫第一步就是復姬姓,列玉諜。」

  「只要皇上承認了這點,他是太子唯一的兒子,太子太孫,名正言順,自然有人投靠。」

  「第一步最難,望你在天有靈,請庇佑太孫此次順利考取進士,這樣才能進行下一步。」

  「這是皇后之願,亦是我之願,更是太子之願。」

  「這裡不能久留,我就只好用三杯酒,來敬你忠義了!」

  說著,又斟酒,再撒,連撒了三杯,於韓對兩個小太監說著:「我們走吧,心意已經到了,現在就看太孫是不是爭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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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湯圓

  京城

  三月十五這一日,整個京城氣氛都一肅。

  科舉取士,對大鄭朝廷來說是重中之重的事,對於百姓來說,也不可謂不關心,這可是百姓能青雲直上的獨木橋,誰不寄以希望?

  尤其京城的百姓,或做著小買賣,或開著旅店,都隨著政令而受影響。

  舉子齊聚京城,不說別的,光數月的花費,就足以讓這些本地人賺個盆滿缽滿了。

  更不用說,天子腳下的人,能在放榜後看到進士遊街這一熱鬧。

  普通百姓平時娛樂少,提前這麼久,很多家裡有著孩童婦孺,就都暗暗盼著這一天的到來了。

  但對家中有要去考試的舉子人家,就又是一番情景了。

  清園寺‧居士園

  鐘聲響了,由於太近,少了些悠揚沉渾,多了些洪亮,就有一道纖細身影偷偷爬起,臨著一看,大殿燈火亮起,接著聽鐘聲木魚聲,又有沙彌齊聲誦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鄰眾等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

  聽聲音有上百人,葉不悔知道,這是僧人每日早課,與寅卯(凌晨3點到6點間)齊集大殿,誦經禮拜。

  原本是很討厭,因每天打攪清夢,但今天卻很高興,因不需要擔心自己睡沉了,又看了一眼外面,只見外面街道一帶黑鴉鴉烏沉沉,還沒有多少燈火,連忙去灶上忙碌。

  「唧唧!」因怕吵到了還在熟睡的人,葉不悔動作極輕,腳上同樣早起了的小狐狸,正眼巴巴抬頭看著。

  「小白,別鬧,等一會做好了湯圓再給你吃,乖。」葉不悔隨口安撫,像只小陀螺一樣忙碌著。

  蘇子籍醒來時,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已瀰漫開來。

  葉不悔這時正好看過來,見他撐著身子醒了,立刻招呼:「夫君,快洗漱,好一起吃湯圓!」

  「今天吃湯圓麼?」蘇子籍因這幾日睡的都很好,今日起來,心情也不錯,穿衣服穿鞋下地,隨口應了一句。

  外面傳來葉不悔的聲音:「對,且有兩種餡,芝麻跟豆沙,你喜歡哪一種?」

  「各來一些吧。」無論哪一種,其實蘇子籍都不算喜歡,但也不討厭,偶爾吃吃還是可以,特別是今天。

  等出來,才看到堂屋已擺了滿滿一桌,原本以為只是做了湯圓,結果這麼一看,十幾道菜,湯、羮皆有,湯圓只是其中一樣,也不知道葉不悔忙碌了幾個時辰,才弄好了這些。

  蘇子籍忙去洗漱,等回來,招呼葉不悔一起坐下。

  他先從煮好了的一小湯盆湯圓裡,用湯勺舀了幾個,又盛了湯遞給葉不悔,接著是自己動手,給自己也盛了一小碗。

  「好吃。」咬破一口,香甜口感瞬間在口腔裡瀰漫,蘇子籍見葉不悔都顧不上自己吃,只看著自己,心中好笑,嘴上不吝嗇誇獎說:「不悔的手藝就是好,這湯圓比我過去吃過的都好吃!」

  「那就再嘗嘗芝麻的。」看見蘇子籍第一個吃了是豆沙餡的,葉不悔又笑盈盈催著。

  其實但從外表看,隱約也能辨出裡面的餡兒來,蘇子籍又吃了個芝麻餡,再次點頭稱好。

  「湯圓代表著吉祥如意,但早飯不能吃太多,我也沒煮多少,你再吃些別的。」葉不悔滿意地看著他一連吃掉了兩個湯圓,連忙說。

  蘇子籍看出她今天心情很不錯,明明前幾日時,這丫頭還一副心中緊張卻努力壓著的感覺,怎麼一覺醒來,反輕鬆了許多?

  蘇子籍邊夾起一個春捲,慢慢吃著,觀察著她。

  片刻,吃完最後一口春捲,問:「你今日怎麼心情這麼好?」

  葉不悔想了下,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情這麼好,就是心裡高興,覺得說不出的輕鬆,想必是你就要金榜題名了,我這裡就先有了預感!」

  蘇子籍頓時笑了,贊同:「的確,天下英雄誰第一?今天可見分曉了。」

  臨走前,小狐狸還唧唧叫了兩聲,朝他點點頭,亦是一副等著凱旋而歸的模樣。

  蘇子籍笑著朝它與葉不悔揮手,登上了牛車。

  大鄭會試考場位於貢院,歷是朝廷掄才大典最要之地,為了防止私下內外勾結,還建有高牆,沿正道而入,左中右三座牌坊,順著三層牌樓再進去,一條路直通集合的空地。

  而在牌樓前,蘇子籍和別的到了舉子,都紛紛下了牛車,任由貢院門前士兵檢查全身是否有著夾帶。

  凌晨還是有點氣寒,仰天能望到滿天星斗,因能來參加會試,基本都已熟悉了考試的流程,從蘇子籍被檢查到進去,都沒有發生發現問題被攔截的舉子。

  舉人穿著厚厚的幾件單衣,提著的籃子裡,也只有筆墨,從大鄭太祖開始,來參加會試的舉子,就有一些優待。

  跟之前考試一樣,無需自備食物與清水,並且只考一場,一場三天,只要不是臭號,身體強健,熬完會試,並不是太難的事。

  不過蘇子籍目光搜過人群中一些頭髮花白的半百舉子,以這些人身體情況,考完一場,能順利走出來,怕有半數就不少了。

  「蘇賢侄!」剛進貢院,就聽到身後傳來輕喚聲。

  蘇子籍回身,就看到許久沒見的方文韶快步走來。

  「方伯父。」蘇子籍等他走近了,才一起並肩而走。

  「此次會試,你可有把握?」方文韶不知為何,突然問了這一句。

  蘇子籍自然不會說一定有把握,只是說著:「誰能有把握,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是啊,盡人事,聽天命。」方文韶嘆著點了點頭,他看上去,頭髮帶了白絲,雖保養得好,可到底上了年紀。

  看一眼走在身側的少年,正是風華正茂,沒記錯過年了才十七歲,比自己兒子還小的年紀,卻與自己一同進入貢院。

  要是自己僥倖得中,而蘇子籍也得中,往後就只能稱呼同年,而不能以伯侄相稱了。

  要是不中,少年中了,自己還得打揖行禮,方文韶油然而生一股複雜心情,之前從不認命的他,此刻也多出了一絲頹然。

  「要是此次還不中,就回去不考了,安心當個縣紳!」

  「好在惜兒已知用功,寄希望於惜兒也是一樣。」

  帶著這樣複雜心情,二人與數不清的舉子,一同朝著可以魚躍龍門之處聚集。

  天下英雄,誰能文中奪魁,只看這會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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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求告無門

  幾乎同時,臨化縣城外小路上,一輛牛車正朝前行去,坐在車內年輕人打了個噴嚏,給自己唬了一跳。

  「可別是受了寒吧!」他忙將車簾放下,不去看外面風景了,擦了擦鼻子,暗暗想著:「等到了余律家,可要讓他先備上一些薑湯喝了,真是受了寒,這罪可是不輕。」

  「公子,余府到了。」隨著微微晃動的牛車,方惜差點睡著了,剛要入睡,牛車就停了下來,外面傳來了車伕的聲音。

  「喂!醒醒!」方惜自己要下車時,才發現跟自己過來的小廝居然比自己睡的還香,沒好氣推了推。

  「啊!公子!到了?!」小廝一下子就驚醒了,差點跳起來磕到腦袋。

  「是啊,你個懶貨,竟還要本公子叫你。」方惜沒好氣地說。

  不過小廝也不怎麼怕,畢竟一直服侍著他,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對待下人嚴苛的人。

  「公子,小的扶你下車!」小廝嘿嘿笑,手腳上利索起來,先一步下車,替方惜掀了車簾,小意奉承著。

  方惜果然那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尤其看見余府管事笑著迎出來,就更是將剛才的鬱悶拋於腦後了。

  「我又來了,張賢弟是不是也到了?正在我表弟的院內讀書?不必通稟了,我自己直接過去即可。」

  這裡可是自己姨母姨夫的家,余律又是自己表弟,方惜來過不知道多少回,將自己當成另一個家一樣,自然是毫不客氣。

  管事的自然是點頭應是,雖是如此,還是吩咐了一個僕人跟著,好隨時能聽著差遣。

  方惜帶著小廝,徑直就奔了余律的院落,但見院落內花樹隨風而動,淡淡清香,沁人心脾,倒是十分符合余律的喜好。

  方惜雖對這文人風雅之事沒那麼樂衷,也停腳欣賞片刻,這才進了正屋。

  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就聽到了朗朗讀書聲,一進去,果然看到余律、張勝正在捧卷讀誦。

  此時正輪到張勝讀著,余律傾聽。

  這方法,還是因蘇子籍而起,當時他們就覺得這讀書方法頗為有效,後來蘇子籍一路順利,竟成了本省的解元,不少人打聽到了這讀書方法,也跟著學起來。

  而最早的兩人,余律、張勝,自然更堅持。

  「你可算是到了,快坐下。」余律這時抬頭,看到了方惜,立刻就是招手喚其坐下。

  張勝也停下,終如願戴上童生頭巾的他,此刻再不復當初一聽讀書就隱隱頭痛的姿態,現在捧著書卷若讀上癮了,甚至連吃飯都能偶爾忘了時。

  方惜之前就聽說了張勝成了童生的事,這次見了就是拱手道喜。

  張勝本就心中高興,被這一誇,忍不住就誇下海口:「是吧,我也覺得學習大進,明年四月也要中秀才,後年要和你們一起考舉人,再進京!」

  這志向,被還拿老眼光看待張勝的人聽了,怕是要笑痴心妄想。

  畢竟這童生,張勝就考了不止一次了。

  余律聽了之後,點頭鼓勵:「你這想法甚好,有子籍託人送回來的讀書心得,肯定能行。」

  就連方惜,也連連點首:「表弟說的沒錯。」

  之所以二人有這樣的反應,並不是只因對張勝有著信心,更多的是對蘇子籍託人送回的讀書心得有信心。

  方惜有著一個舉人父親,家裡也有著一些底蘊,自然更有這個底氣來評價這些心得。

  「子籍夠朋友,這三套心得給了我們三個,不知道花費了多少時間。我將我得的那份與自己家學比較下,發現他給的要勝出不少,哎,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學的,竟這般厲害!」

  說著,又遙望京城方向:「現在京城已到了會試之時吧,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定是已在考場之中,希望子籍能順利高中!」三人遙想主人公現在,不由神往。

  作為讀書人,誰不想金榜題名,誰不想打馬御街前?

  「定是能中。」余律說著,看向二人:「我們也不能落後,都別閒聊了,繼續讀書,張勝,你繼續從剛才的地方往下讀。」

  不久,屋內便再次響起了郎朗讀書之聲。

  皇宮‧永安宮

  其實是規格最大,就算是太后居住的宮殿,也略小了些,只是冷冷清清,一眼望去,都能看出一種蕭索氣息。

  今天凌晨,皇后的女官朝霞很早就起身,看了看臥室果然空空,就立刻轉入了佛堂。

  說是佛堂,其實裡面僅僅就是一尊白玉菩薩,就聽著皇后喃喃祈禱:「菩薩,佑我孫兒中得進士,我好拼了命,將他復歸宗譜。」

  「皇后娘娘……」朝霞跟著叩拜,見皇后面帶淚痕,默默添香,也不作聲,待著她有起來意思,才連忙扶著。

  大概是跪久了,皇后到了墩子上安坐了,臉色有點蒼白,良久才苦笑:「當年蕭懷慧蕭真人有天眼異術,能洞穿九幽,說到了梵教,曾經說過。」

  「皇帝受命於天,一朝受命,就為天子,龍御歸天之時,神階尚在梵祖之上,更勿論諸菩薩。」

  「就連我等皇后,論位階也在大半菩薩之上。」

  「他是在勸我,天下豈有上拜下之理。」

  「更不要貪圖梵土轉生這等外道,我們內宮與龍氣相連,縱是天天念菩薩,又豈能轉生梵土。」

  「自有上天所賜龍氣福田是我等歸屬。」

  說著,皇后苦澀一笑:「我原本也信了,想著百年後,我與夫君、福兒同在一處,心裡就歡喜,可是現在,我不拜菩薩,又能去拜誰?」

  「上天,皇帝是它的兒子,它能幫襯我?」皇后喃喃的說著:「大鄭的列祖列宗,它們能為我說公道話?」

  「日月星辰、風雲雷雨、岳鎮海瀆,哪個不是天子兄弟或臣屬?」

  「思來思去,只能求著菩薩。」說到這裡,皇后不由哽咽,眼淚蜂擁而下:「我只恨自己無能,什麼事都辦不了,只能求菩薩庇護,佑我孫兒中得進士,我好拼了命,將他復歸宗譜。」

  「這樣,我死了,見我兒時,也沒有慚愧了。」

  「娘娘!」這話聽得撕心裂肺,朝霞不由淚流滿面,也對著菩薩重重拜下:「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x24685 發表於 2019-8-29 09:23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二三分足矣

  「縣考難,府考難,省考尤難,會試易,殿試尤易。」坐在考號內,蘇子籍看著環境,不禁發此感慨。

  前朝時或不是這樣,但本朝從太祖起,能走到會試這一場的舉子,數量就不是很多,也因此對待這些舉人,往往要寬鬆一些。

  這並不是指在紀律上寬鬆,而是在環境待遇上要強出許多。

  不同於地方考試,能參加貢院會試,但凡考取了,無一不是朝中官員的未來同僚。

  而文人雖彼此相輕,可在某些事情上又容易物傷其類,會試取士改革,在一開始沒有遇到阻礙。

  雖然隨著時間推移,讀書人漸漸多了,朝中出現一些聲音,希望會試重新回歸前朝,但也都被皇帝無視了。

  當今皇帝,隨著年齡增長,聖斷之勢越強,會試原本定在二月,但是思及登基以來,每每二月都會遇到落雪,實是春寒料峭,便下旨改成了三月。

  現在這天氣就好多了,起碼坐在只有三面隔板,頭頂遮陽遮雨,前面一覽無餘的號房裡,蘇子籍並不覺得寒冷。

  而目光所及之處,坐下了的考生也大多表情如常,並不見瑟瑟發抖之態。

  今日天氣也好,此時太陽還不曾升起,但貢院內,抬頭向前方半空看去,依稀能看到清澈的天空。

  「看著似乎是個好天氣,是個好兆頭。」舌尖還有著湯圓微甜的味道,蘇子籍心情頗好,坐著等髮捲,以及考牌的出現。

  但隨後出現的士兵,手裡捧著的東西,出乎了蘇子籍的意料。

  「竟然不是考牌?」

  見有人挨個號房發桑皮卷袋,蘇子籍接過卷袋,打開一看,明白過來。

  「一人發一套考卷,考題直接已經印在了上面。」

  「數千人的考卷,墨印尚新,這是臨時印刷的卷子,這可是大工程,還要防備著有人在過程中洩題。」

  「也就是會試的主考官,能有著這樣魄力了。」

  「不過,也可能只是皇帝的要求。」蘇子籍不過隨便想了下,就將注意力放在了考題上。

  到了會試,已經沒有任何小題,一共七張卷子,七道題。

  這一卷袋裡放著,除了答題的卷子,剩下的就是草稿紙。

  草稿紙倒管夠,足足十幾張,不過這都是不能帶出去,收卷時,要一起收走,封存。

  所以一般在會試答題時,便是草稿紙上,考生們也不敢隨意落筆,都要深思過後,才後落筆再寫。

  「後面四道題,相對來說是小題。」

  蘇子籍瀏覽了一遍後,已做到了心中有數:「前三題相對重要,而最重要的是首題了。」

  「天步唯艱矣」

  凝神一看,蘇子籍不由變了色,這首題讓人一看,膽小的人怕是會直接冷汗落下來。

  這題目,簡直大到沒有邊。

  「什麼是天,天就是上天,但朝廷不可能讓考生揣摩天意,這是大忌諱,誰審題到這個份上,肯定完了。」

  「所以天只能是皇帝又或朝廷。」

  「天步唯艱矣,可以說是朝廷經太祖到今上,三十餘年,民生恢復,漸漸鼎盛,不出意外就是一朝盛世,而生業繁衍,漸漸也到了頂點。」

  「這已經中了主題,可是私下一想,真正盛世怕還在下一代,這天步艱難,是不是指皇帝本人老朽了?」

  蘇子籍沉默了。

  這事就算有人想到了,又有幾個敢這樣答?

  再魯莽怕也不敢。

  號房內一時安靜,隔壁考生翻著卷子聲音,以及不遠處考生嘆氣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誰都知道,這題不好答。

  「天是指朝廷或皇帝,但加個步字,就不僅僅是皇帝個人,而是整個朝廷的發展。」

  「朝廷治理就是爬山,起步爬,無論朝哪走都是上坡道,最多就是過程多了曲折,而一旦到了山頂,再走,無論多嘔心瀝血,多厲精求治,都是走下坡道,這是古今歷朝都明證了。」

  「或者說,這就是興衰律。」

  「只是古人稱之氣數天命,週而復始,其實是一回事。」

  「盛極而衰,天步就跨不過去。」

  「所以這天步唯艱矣,其實是皇帝感悟興衰,還沒有真正抵達極盛之世,卻擔憂著盛極而衰,月圓而蝕、器盈而虧了麼?」

  「這真的是很有遠見,只是實話實說,每一朝,明君名臣總覺得自己能超脫興衰律,可歷史證明,這是自古誰也沒有辦到過的事。」

  「其心可嘆,其志可痴,只是作當事人,就得盡人事,多延一分國祚,就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審題已清,可直到太陽高高昇起,一陣風吹來,將卷子吹得嘩啦啦響。

  蘇子籍才有了動作。

  他舉手到最高,緩緩落下,到了頭處,就暗暗搖首,哪怕壓抑些,這樣寫,還是非死不可。

  手壓倒胸,再次搖首,問著自己:「太子太孫何以為德?大抵太子之職,在於日奉朝請、問安視膳而已!」

  這是前朝名臣的話,意思是,太子的責任不是治政,而在於向父皇早晚問安,問問膳事(吃飯)罷了。

  又壓到了腰處,想了想:「壓到這樣的程度,或才氣不那麼鋒芒了吧?畢竟我還不是真太孫,必須有所表現。」

  「自古猜忌之深,莫如父子,文可十二分,才只可二三分足矣!」

  只是這樣想,蘇子籍突然之間覺得自己過於世故。

  就算事實是這樣,也不能隨便說呀,會驚著不少阿草阿花可愛的心靈。

  蘇子籍笑了笑,這才收手,拿起筆,在草稿紙上一揮而就。

  這一題,寫完了,太陽已高高昇起,腹內咕嚕嚕響,不遠處有梆子的聲響,這是要送飯送水來了。

  蘇子籍才恍神,竟已到了中午。

  將卷子好好放進卷袋,掛到一旁,免得一會被污了,又起身,在號房內慢慢走動著,活動著四肢關節,免得痠痛不適。

  不到一會,就有吃食送到了他這裡。

  兩個士兵一個將煮過的清水用木壺裝著,尚冒著熱氣,放到木板橫著桌上,又有一籃子熟食,都是易存放的餅子,有著五種,含著五穀,這是個吉祥寓意。

  之所以在地方,還能在號房裡自己煮飯,到了會試這裡,卻全都由著貢院按頓統一發放,一是體恤考生,二則是怕出事。
x24685 發表於 2019-8-29 09:26
第二百二十四章 難道只能有一分

  慶武三年,曾有前朝復辟黨,混入貢院,試圖引火,釀造慘案。

  雖沒成功,但從此以後,在會試時,不僅僅多了好幾個水缸,隨時可以滅火,還直接掐滅了個人失誤造成火災的可能——不再讓考生自己做飯。

  蘇子籍對此是十分贊同,數千個考生,但凡有一個不小心引火,貢院古色古香,木料建築到處都是,一旦著起大火,比地方考場還難救援。

  他可不想考一次試,還要受一番驚嚇。

  況且,這由著貢院統一發放食物與水,但凡在這方面出問題,無論是舞弊還是中毒,都能直接找到負責人。

  相關人員,為了自己活命,也會加倍小心。

  蘇子籍藉著一點放涼了些的清水略洗了洗手,就捏起一塊餅,吃了起來。

  吃完了,中午又睡了一小覺,下午醒來,先在自己這號房內解決生理問題,隨後捏著鼻子,將前三道題的兩道都寫了。

  落筆時,發現天已經黑了下來。

  貢院這裡給每人都發了蠟燭,共三根,蘇子籍將卷子收起,借蠟燭的光,吃了晚飯就睡了。

  不過是蜷縮在狹窄的木板床上。

  但比之以前還需拆了「桌椅」來拼床,這次好了許多,直接備了一張毯子給考生。

  因著身上穿的還算厚實,夜晚時,號房無遮擋一面,並不是風吹過來的方向,勉強睡著了。

  但這滋味,也的確不算多好受。

  尤其是第一天下來,各個號房內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尿騷味,雖是三月,不是熱時,可這味道也有些沖鼻。

  蘇子籍暗暗慶幸自己第一天就將最難寫的三道題寫好了,後面四道題,想必今日就能寫完,明日再檢查一下,就可交卷。

  不像有些人,第一天狀態最好時先寫簡單,可第二天休息不好狀態略差時,再去寫前三題,哪裡還有第一天的靈感?

  聽著附近傳來的嘆氣聲,蘇子籍再次淨了手,吃完了士兵送來的餅,又喝了一些熱水,這才收拾乾淨了,將昨天寫在草稿上三道題,檢查一遍,潤色過,仔細抄錄在了卷子上。

  又檢查了兩遍,發現一點錯污都沒有後,待墨跡乾了,小心翼翼收到卷袋。

  接著就是準備寫下面的四道題。

  這四道題,無非就是策論、作賦之類,不到一日,就在草稿上匆匆寫完了三道題。

  雖錯估了時間,第二天沒有寫完全部的題,但相比別人,蘇子籍的時間也依舊是充沛。

  這還是十分悠閒狀態下所寫,並不緊著時間。

  依舊是按部就班的吃餅子、睡覺。

  第三天,蘇子籍早上吃過了飯,又淨了手,才慢慢抄錄三道題。

  但不知是不是受了寒,這一天,不僅是他,附近號子裡的考生,不少都咳嗽著,狀態不佳。

  蘇子籍雖沒到生病的程度,可聽著附近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也覺得嗓子有些發癢。

  有些考生前兩日沒有寫出多少,這一日有些急火攻心,在中午時,午睡了片刻,就是被一陣哭嚎聲驚醒。

  接著就是腳步聲,監試衙役毫不留情把他拖出去,他還想嚎,結果被塞住了嘴,嗚咽的拖了出去,嚇的周圍的號房考生瑟瑟發抖。

  「又一個崩潰了。」

  蘇子籍側耳聽了聽,嘆一口氣,繼續寫最後一道題,寫完,直接將已寫好了的內容抄錄到卷子上。

  接著,對全部卷子看了看。

  「唉,現在才知17級的可怖。」

  科舉有許多訣竅,首先是朝廷法術相對穩定,學此可得主流,違時之文難合時代之轍,寫的再好也沒有用,這點上,野路子就吃虧太多了,而太學生,本身就是主流,佔了許多便宜。

  說實際,簡渠雖參與了考試,可以他的思想和文風,十之八九還是不中。

  當然,一味合於時風,就泯於眾人,吸引不了考官的目光,方文韶不僅僅是在微妙大義上尚缺一點工夫,更在這處也是,他的水平,就得靠運氣了,運氣好,說不定就給低低中了,運氣不好,自然一切休談。

  因此考文,必須出新出奇,是故法術正大、和平、雅澹,不落時風,而必有二三分出新,以吸引考官的目光。

  而17級的水平,雖僅僅是二三分的新奇,但「文」方面,卻淋漓盡致,使人有著多一字臃腫,少一字太瘦的感覺。

  就算是蘇子籍自己,也有著墨無有修刪的感覺,只是看完,唯一的疑惑:「二三分新意,是不是太多了?」

  蘇子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感覺,但轉眼一想:「要是二三分都嫌多,難道只能有一分?」

  想著就啞然失笑,昨夜沒睡好,抄錄完,蘇子籍就蜷縮在後面睡著了。

  這次醒來,不知道沉沉地睡了多久,又聽到了清脆的梆子聲。

  蘇子籍驚醒,下意識就去撈卷子,卻摸了個空。

  不遠處再次傳來哭聲,蘇子籍揉了揉眉心,爬坐起來。

  「到時間了?」他抬頭看向外面,發現外面的天有點灰濛濛。

  雖是考三天,實際上,是三晝兩夜,第三天夜晚,隨著梆子聲響起,會試的時間就結束了。

  「這便是考完了。」蘇子籍忍不住發了會呆,聽著不遠處走來腳步聲,將之前收起來的卷子,擺好,連同草稿,都放在了桌子上。

  不一會,就有考官帶著士兵,依次號房收卷,不過,如果還沒有答完,允許蠟燭點完。

  點完了,黑幽幽,也看不出字,考官也不會再給時間。

  走到蘇子籍這裡時,有人眼睛一亮,卻不作聲。

  蘇子籍和前面的考生一樣,將卷子遞過去,眼見放好了,離開了,他這才整理了一下已皺巴巴帶著一點味道的衣服,收拾筆墨,朝著外面走去。

  貢院外不到半里處,有著一座等候亭,其實這裡更有一片空地,此時停著不少牛車、轎子,都是來接考生。

  蘇子籍走過去時,雨濛濛而下,天地之間一片蒼茫,望著遠處正舉傘朝著走來的野道人,不由一笑。

  「主公,考場怎麼樣?」

  「【四書五經】17級,14588/17000」蘇子籍垂眸看了一眼,不想這三天考下,增長了500經驗,笑了笑。

  「要是我再不中,我就信簡渠所說,朝廷科舉黑暗,無寒門立椎之地了。」 本帖最後由 x24685 於 2019-8-29 09:29 編輯

x24685 發表於 2019-8-29 09:28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將來恐犯天怒

  至公堂

  此時一片燈籠,十八房考官,還有禮部以及內宮派來的文吏,彌封、受卷、供給、對讀、謄錄吏員,總有二百人都鵠立在堂側,個個鴉雀無聲,一派緊張肅穆。

  一個上了年紀太監,這時神色平淡的帶著帶刀侍衛,靜悄悄進來,雖未發出聲音,存在感極強,有考官沒忍住,看一眼,結果立刻被侍衛發現,冷冷掃來,讓考官忙避了過去。

  就聽著「進香盟誓」一聲高呼,三位主考官率十八房考官,排隊至銅盆裡盥洗了手,又向「萬歲萬歲萬萬歲」的龍牌,以及「大成至聖先師」牌位恭行三跪九叩大禮,共聲進香盟誓:「我等為國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徇私情,不受請託,不納賄賂——有負此心,神明共殛」

  這是幾百年一成不變的規矩,人人耳熟能詳,但人人都嚴肅,無它,這世界可真有鬼神。

  盟誓完,考生卷子則由著有品級的文吏不斷運來。

  當所有卷子都一一擺在寬敞的大廳內,這二十一人各自肅然端坐,參加會試的考生,是魚,是龍,命運基本就決定在這些人手裡了。

  兩扇大門呀呀關閉,等待著主考官發話,主考官鐘凡之略點了點首,目光一掃,沉聲說著。

  「諸位,雖是老生常談,我還是要說下,皇上對這次科舉非常重視,派來的人,是趙公公,我相信大家都認識。」

  文吏不敢稍動,而眾人頜首,來的是誰,三位正副主考官,以及十八房考官,沒有一個不認識。

  趙公公,在皇帝面前有些顏面的首腦太監。

  他過來,這明顯就是巡查監督。

  雖說以往會試,皇帝也都重視,可這次連趙公公都派來,率侍衛巡查監督,明顯較之往常更重視。

  怎能不讓他們不加倍小心?

  「義理大家都是宗師,我就不多說了,我只想說一句——各位有幸成為考官,無論點了誰,以後見了你們,都得施半師之禮。」

  「因此,你們再想構私舞弊,值麼?不僅僅個人功名和身家性命付之東流,還禍及家族。」

  「閱卷還沒有開始,想想汝妻汝子。」

  主考官話說完了,轉身對著趙公公:「公公有話說麼?」

  趙公公收斂了驚訝,說著:「鐘大人這話說的透徹了,咱家其實一直奇怪,為什麼有考官舞弊?」

  趙公公的話在廳內響著,帶著絲絲金石之音,眾人面面相覷,又聽著說:「雖朝廷有規矩,主考官只取一任,萬無連任之理。」

  「可哪怕一任,取士三百人,以後都是朝廷命官,見你們都得行禮,這裡面有多少好處,不用我多說,為什麼還有人想著為了點銀子舞弊呢?」

  太監口氣很驚訝,的確是想不通。

  是,大鄭很討厭師生結黨,取的榜生也不可能終身不得違逆師命,但師生情分總避免不了,三百個未來命官的香火情,哪怕每人出一絲,彙集起來是多大的運數?

  已經得了最大的好處,還要點銀子?

  副主考官蓋景勝聽了頜首,肅然一揖,莊容說:「所以我等,何敢辜負聖上諄諄厚望?必克己謹慎,為國選拔真才!」

  趙公公聽了尖笑:「好好,咱家等著看你們選出來的真才!」

  說著,退了出去,就見主考官鐘凡之沉聲:「閱卷罷!」

  三千五百份卷子,從中要擇出三百份,這就是貢士的人選了。

  按照大鄭會試的規矩,三位正副主考官與十八房考官,有半數以上畫圈通過了,且無人認為不可,便算是通過初審。

  這些卷子的考生就是貢士,無意外的話,起碼能在殿試落得一個三甲同進士之名。

  而二十一位考官全部通過,這便是可以進入下一輪,去競爭會元,這樣卷子,每次會試往往都只有二三十份。

  但今年,卻似乎較往年更多一些。

  「妙,妙啊!」本已被前面全票通過了幾份卷子晃花了眼,一位房考官驚訝出聲,拍手稱好。

  他的反應,立刻引來別的考官的注意。

  今日不同往日,有首腦太監在場監督,還能忍不住失態,這卷子得好到什麼程度?

  一位考官遂將卷子取來,只看了幾行,就難以抑制露出讚賞,待看完,居然亦是稱讚。

  「純正博雅到不帶絲毫煙火氣,沒想到,會試竟能遇到這等文章,我這個做這考官,慚愧,慚愧啊!」

  三位正副主考官都被吸引,也紛紛來看這份卷子。

  「這……」鐘凡之雖看過內容,覺得幾乎無懈可擊,連這樣沉浸文海多年的人,竟都難改一字,但又覺得考生所寫內容,頗有些過分,談不上哪裡不對,就是覺得過分。

  鐘凡之猶豫了一下,問著副考官張繡:「你覺得如何?」

  張繡蹙眉:「這文章才華十足,但銳氣太重,看來是個年輕人,將來恐犯天怒,如果沒有,恐怕是良相。」

  蓋景勝也點評著:「的確這樣,你們看他的文章,總覺得鋒芒太露了,這是才氣太足的原因,得挫磨一下性子……」

  說著,三人面面相覷,都不由苦笑。

  而有幾個考官,已經給這卷子上畫了圈。

  有人試圖看出這是何人的文章,但因都是抄錄了送到手裡,並不能從字跡上辨出是誰。

  這十八房考官中,亦有三王的人,但因著對這次會試,三王都沒有下達必要達成的任務,裡面的幾人,也都並不一定非要揪出所謂舉子蘇子籍來。

  「王爺只是說,順其自然,能發現蘇子籍的卷子,看情況可令其不中。」

  「發現不了,也不必在意。」

  「這卷子這樣出色,真是蘇子籍,怕也難以令其不中,倒不如裝聾作啞,只做不知。」

  不得不說,剛才警告,還是有點效果。

  見眾人面色各異,卻都沒有反對,主考官鐘凡之亦是暗想:「我與眾人意見不同,本是一片愛才,可這文章實在太佳了,要是阻擋,怕反要落得一個嫉賢妒能的惡名,罷了,都同意,我何不也順水推舟?只是這文章,還是才氣鋒芒太露呀!」

  「不過就算是陛下,也不會因肺腑之言,就直接無視了才學。」

  想到這裡,鐘凡之也提筆,在卷子上面畫了個圈,不由一嘆:「也不知道是提拔了他,還是害了他。」
x24685 發表於 2019-8-30 12:23
第二百二十六章 扣心自問

  「初審完,一同通過二百三十三份考卷。」二天二夜奮戰,仔細篩選,最終被納入貢士之列,共有二百三十三人。

  「休息二個時辰,再進行二審。」隨著吃食、熱水送進,被圈在裡面不得最終結果不得外出的考官們,進入了臨時的臥鋪,呼嚕睡覺起來。

  趙公公令人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門口閉目養神。

  二個時辰,考官們淨水洗面又淨了手,再次投入到二審。

  這次,就要比初審時輕鬆許多了。

  但壓力,卻絲毫不小。

  畢竟,數千份考卷中,擇取二百多份,這關係許多人的命運,同樣二百三十三份考卷中,擇取名次,也令人左右為難。

  甚至有考官因意見不同,哪怕有太監在場,最後也吵出肝火,差一點就要擼袖子上了。

  「公公,二審已審完了,一同是三十三份考卷。」趙公公初時還有些興致看著文臣爭執吵架,看久了就困了,直到昏昏欲睡時,被人忽然附耳說了一聲,這才清醒過來。

  「審完了?」趙公公看了一眼,果然,雖有幾位考官臉色不算好,但的確已是不再吵了。

  這些文官啊,可真是……呱躁。

  「您吩咐盯著的那位,也在這三十三份裡面。」小太監低聲說著。

  「好!」這次就可以去交差了,趙公公直接起身,尖聲笑著:「既已出來了,那咱家就和三位大人進宮了。」

  「走吧,三位大人。」

  正帶著卷子欲去見皇帝的三位正副主考官,雖不喜太監,敢怒不敢言,點點頭,就一步邁步出去。

  趙公公則直接帶著人跟了上去。

  就彷彿他來這一趟,就是為了督促審核,有了結果就可以去交差一樣。

  剩下的十八房考官,彼此看了看,心裡是怎麼想的且不說,面上都儘量保持著平靜。

  趙公公與三位正副主考官,貢院本就離著皇宮不遠,這一路又有著侍衛開路陪同,安靜下,給人感覺,轉眼即到。

  「趙公公,皇上正在小憩,且待我去通稟一聲?」一個太監見趙公公回來,忙小聲說著。

  趙公公點頭:「你且去,咱家在這裡陪著三位大人。」

  太監立刻就走了。

  因著今天並不是上朝的日子,過來時皇上還沒辦公,這並不奇怪。

  要不是因在自己臨走前,皇帝交代,有了結果立刻匯報,以趙公公的忠心,怕是並不介意在外面等幾個時辰,只為讓皇帝好好睡上一覺。

  總體來說,大鄭對臣子還算優待,在側廳處,三位大人喝小太監奉上熱茶,與趙公公隨便說話,而不是跪侯。

  「皇上駕到——」喝到第二輪了,隨一道太監的聲音,在場四人都忙起身。

  「臣等叩見陛下。」

  「奴婢拜見陛下。」

  「都平身吧。」皇帝揮了揮手,讓他們起身,他坐在了椅上,趙公公徑直都到了皇上身側,微微彎腰,站著伺候,這是家奴的本分。

  鐘凡之上前一步,將這次會試的情況與皇帝說了:「臣等初審共擇取二百三十三份考卷,由皇上定奪。」

  這是大鄭歷的規矩,點了會元,包括會元在內二百三十三名貢士都將參加之後的殿試,從中再分出一甲、二甲、三甲。

  「呈上來。」皇帝開口說著。

  都不用太監過來,張繡親自捧卷,送到了皇帝面前,總共三十三份。

  皇帝從第一份看起,前兩份並沒有讓他露出特別表情,但當他看到第三卷時,趙公公突然咳嗽了一下。

  皇帝的手一頓,將這第三卷展開,看了看字,還微微點頭,對皇帝來說,11級的館體字不算很差,尚過的去。

  「看來,尚算用功。」野生書法有這個不錯了。

  看到破題時,頓時怔住了。

  「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再觀下去,大意是天步雖艱難,可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只要子承父志,勵精圖治,必能跨步前進。

  這其實是蘇子籍在忽悠,興衰律的可怕之處,並不是有著明君名臣就可以抵禦,而是到一定程度,就算是每代都是明君名臣。國家也要衰退死亡。

  就拿人體來說,假如有一個人,處處按照科學保養鍛鍊,人就不老了麼?

  肯定不是,朝廷也一樣。

  但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這理由就充分了,的確,有著只要子承父志,勵精圖治,必能天步無窮——義理很充分。

  這也是考官打高分的原因。

  「可恨!」皇帝看完了,突然之間一陣煩躁,再取了兩份繼續看,這兩份看完,越是不快,直接擺手不看,也不說話,只是起身踱步沉吟。

  見三位主考官面露茫然,皇帝心中更郁著陰火,這些不長眼的臣子,既將這卷子擇取出來,並還放在擇取會元三十三份考卷裡,莫非也認同這觀點,也覺得朕老了?

  只能等著子孫後代去完成朕做不完的事,而朕可以直接讓位了?

  「你們主考官收了多少錢啊,竟將這樣考卷也擇取出來!」皇帝忍了忍,心中還是直冒火,直接冷冷說著。

  這一開口,三位正副主考官直接嚇得跪下,兩位副主考官還沒反應過來,主考官鐘凡之已經連連叩首,說:「臣等都久受皇恩,更蒙信寵,主持這次會試,豈敢為了點銅臭而枉法?」

  說著連連叩拜。

  皇帝一說話,就知道自己失態了,其實看的五篇文章,有的說只要親君子遠小人就可大治,有的說要整頓吏治就可延緩天命,都有點道理,都說不通,蘇子籍還算是最中的一個。

  春來了,殿階雖清理,還是隱隱見得苔蘚,只是遠處枯草和新苗並長,在風中瑟瑟作抖,心中越是難受,許久才粗重地透了一口氣,倏地回身,回到了座位上,再拿出了第三卷細看。

  「文真理老,字字精當,連抄襲都抄襲不來。」

  皇帝本身文學素養不說,但每天閱讀的全部是進士之文,可以說,就算是眼高手低,審美也培養出來,這種文字,當世第一流,不可能靠舞弊獲得。

  天步這標題,本來就沒有一定答案,這答的也非常不錯,為什麼自己看了,油然而生怒火?

  「是我嫉妒了麼?」皇帝扣心自問。
x24685 發表於 2019-8-30 12:25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十七年來一羹湯

  雖是難得的文字,可也不是絕無所有,身是皇帝,誰會嫉妒臣子的文學?

  文章寫的再好,還能打仗不成?

  皇帝坐在墩上沉思,一時死一樣寂靜,這卷子是三位正副主考官所摺疊,目光只是稍抬,都知道這是哪卷,就聽著皇帝問:「這卷怎麼名列第三?」

  這是說好,還是說壞?

  主考官鐘凡之目光稍抬,就被皇帝寒凜凜的目光嚇的一縮,連連叩拜:「第三卷文章雖佳,可以說純正博雅,一字不易,論文典,不但考生,就連我等也似乎遜色一籌,但……」

  他不確定自己應該讚美還是詆毀,可皇帝不能等,就出口說著:「但似乎過於文雅,不食煙火,非為官所宜!」

  這話說完,其實這位正主考官的內心,也是十分忐忑。

  好在,皇帝就點了點首,哪怕沉默不語,但這大殿內的緊張氣氛,卻還是稍稍鬆了一下。

  二人見了,立刻就懂了,這是皇上不喜第三卷!

  正要跟著詆毀時,趙公公眼尖,看到外殿有著女官過來。

  在場的太監都露出詫異之色,畢竟在這等重要場合,皇上正與大臣在內殿議事,外面的人居然沒攔住這陌生女官,也沒稟報,直接讓人進來了?

  有年輕的太監不認識這女官,立刻就想阻攔,趙公公卻已小跑著從內殿出來了,將那人直接攔住,面露笑容,衝著女官說:「皇后娘娘可是有什麼吩咐?」

  這竟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女官?

  之前要阻攔的年輕太監,後背冒出了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按照道理,皇后是三宮六院之主,與皇帝是敵體,不應該阻擋,可是十幾年來,年輕一些的太監,雖聽說當年皇帝與皇后娘娘恩愛,可沒有經歷過,甚至幾乎感受不到皇后的存在。

  就連吳妃、梅妃也比皇后有存在感。

  可要說皇后搖搖欲墜,十幾年來,凡是窺探皇后大位的妃子,都或貶或冷宮去了。

  這是攔,還不攔,又以什麼態度?

  幸虧趙公公先上去了,得,看看態度,他是大太監,更清楚皇帝心意。

  只見趙公公面露笑容,女官朝霞福了一禮,笑著:「皇上操勞國事,實在辛苦了,皇后娘娘著實心疼,讓奴婢送來了羹湯。」

  趙公公看去,跟在朝霞身後的一個宮女,手中端著一隻大盤,還帶著絲絲白氣,並且宮女左右,還有兩個小太監,都是外面守著,在他看過去時,兩個人點了下頭。

  趙公公便知,這已驗過毒了。

  「讓老奴端進去即可。」趙公公想著內殿正在議事,不方便女官進去,就笑眯眯說著。

  「那有勞公公了。」朝霞只要將東西送到了即可,又福了福,趙公公便親自將羹湯端了進去。

  「陛下,這是皇后娘娘差人送來的羹湯,說是您操勞國事,辛苦了。」小心翼翼捧著羹湯進去,趙公公徑直來到了皇帝身側,柔聲說著。

  「皇后派人送來羹湯?」皇帝聽了,頓時一怔,轉念的快,說著:「還是我的皇后想得周到,正想傳膳用點!」

  說著,就打開一開,原來是雞湯,在宮內是很平常,他也不說話,只用調羹舀著湯喝,喝著,也許是燙,額上有汗,趙公公忙取了手帕過去。

  皇帝不動聲色,把眼角擦了。

  「十七年了,朕又一次喝到了皇后的羹湯。」

  十七年了,他仍記得這味道,這不僅是皇后差人送來,更是皇后親手所做,可這是為了誰?

  一時之間,再看第三卷時,心情複雜至極。

  「傳聞皇后因太子之事,與皇上鬧了生分,現在看來,卻未必那樣。」就在三個主考官尋思時,皇帝喝完,又取出了第三卷細看。

  漸漸,皇帝體出味道了。

  「純正博雅是不用說了,最貴的是,文字裡有一種氣度,一種輕王侯慢公卿的氣度,似乎是王氣。」

  「雖是淡淡,卻非人臣所宜。」

  「福兒之子流落民間,據情報,一度過的清苦,甚至去年沒有科舉前,還借貸葬棺,卻還沒有去掉天璜貴胄的天性麼?」

  這是穿越者天不怕地不怕的特性,就算盡力壓制,還是流露出來。

  皇帝隱隱明白,或是年輕,或是這王氣,一下觸了自己逆鱗。

  「罷了,要是一點王氣也沒有,也不是朕的子孫。」皇帝舌上,似乎還有著那熟悉親切的味道,終於嘆了口氣,改口道:「不通時務,多觀政即可,此卷甚佳,就點為會元吧。」

  「皇上聖明!」三位正副主考官都有些發懵,不明白這是打的什麼啞謎,怎麼之前還看第三卷不喜,轉眼間就換了個態度。

  但身為臣子的,這次能全身而退,本就是慶幸了,自然不敢多言,還要稱頌一番。

  等三位大人退去,趙公公也暗鬆一口氣。

  卻見沒有了外人,皇帝臉上浮現興奮的血色,在殿內轉了幾下,突然問:「今年貢品,已經上來了麼?」

  「上來了,您昨日吩咐按照舊例,還沒有處置呢!」

  「快取來給朕看看,給朕看看。」

  「啊……遵旨!」

  皇帝多年不看這些所謂貢品了,這時一聲令下,沒有一刻時間,兩個太監督著一群小太監抬著幾個箱籠到了殿下打了開來。

  裡面物品一色都用明黃軟緞包著,有胭脂口紅、犀牛木梳、鏡子、玉如意,還有著釵簪環珮……

  皇帝走近了,細細看,連連吩咐:「這東珠不錯,取十顆賞給皇后。」

  「還有雖春了,還有寒,貂衣朝衣也得多修一套。」

  「緞綢更不能少,賞一百匹。」

  「上次朕去皇后處,見得黑漆矮桌都舊了,宮內奴才是幹什麼吃的,竟然讓皇后清寒至此,朕看得認真掃肅下。」

  想了想,又說:「皇后最喜春茶,連帶玉泉水給她送過去——這裡怎麼不見春茶?」

  「萬歲,您忘了,現在才三月,春茶還沒有貢上來呢!」趙公公連忙賠笑的說著。

  皇帝若有所失,說著:「那貢上了,立刻通知朕,先把這些給皇后送去。」

  「奴婢……遵旨!」看見皇帝這個樣子,趙公公眼一熱,差點淚都直接掉了下去,連忙吩咐小太監,才掩蓋了,看著扛的小太監遠去,一時惆悵,不由暗想:「蘇子籍,你現在在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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