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2110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31
第 90 章

  章邯這一仗果然輸了。

  項梁召集了旗下所有兵馬,包括剛攻下沛縣的劉邦等人。

  在劉邦意圖欺淩劉螢被呂雉砸暈後,直到次日天亮,僕從才發現不對,進內室救醒了劉邦。

  劉邦撐開眼皮,因為失血,面如金紙,虛弱而陰狠道:「呂雉……劉螢……」

  「……一個都不要放過。」

  僕從忙去傳「呂雉」、「劉螢」,卻發現不管是北城小院,還是驛站,都是人去樓空,兩人早已逃出城去。

  守城門的士卒也是冤枉,被提溜到縣衙來,迷茫道:「不是沛公您的吩咐嗎?樊噲親自來送的,還拿著您的官印……」

  劉邦氣得險些又暈過去,急召樊噲前來。

  樊噲也是毫無所覺,哼著歌進了縣衙大門,一見面大吃一驚,「沛公姐夫!您頭上這是怎麼了?喲!左眼圈紫得真嚇人。」

  呂雉雖然砸得是劉邦後腦勺,可是劉邦暈落下來,額頭撞到了柱子,當時就鼓起來雞蛋大的包;滑落的時候,皮膚又給刮破了,還冒了血。因為那雞蛋大的包,血脈不通,於是底下左眼一圈全黑紫了。

  現下的劉邦,不單是「一隻耳」,還成了「一隻眼」。

  劉邦虛弱地躺著,雖然怒極,但是因為體虛氣弱,聲音聽起來沒什麼壓迫感,「……你送那倆賤|婦出城的?」

  樊噲一愣,沒反應過來,「倆賤|婦」到底是在說呂雉和劉螢,還是呂雉和呂嬃。

  「咹?」

  劉邦積威猶在。

  樊噲一激靈,意識到事情不對,忙道:「沛公,大姨子可是拿著您的官印來的——說是您的吩咐,要把家人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不光是大姨子,連我媳婦,咱們的孩子們,還有劉姑娘,對了,連您爹一起——都出城了啊。」

  劉邦只覺眼前一黑,差點真又暈過去。

  樊噲怒睜了一對銅鈴般的眼睛,擼著袖子道:「怎麼回事兒?難道是劉螢那小娘皮傷了您?她們才出城不到半日,我騎快馬帶人去追,一定追得上!」

  ——被自己媳婦給砸的。

  這事實太丟人了。

  饒是無賴如劉邦,也丟不起這個人,只好含糊認了。

  樊噲怒髮衝冠,擼著袖子就要去追。

  劉邦擺手,道:「先叫呂澤和呂釋之過來。」

  這是呂雉的兩位哥哥。

  一時士卒來報,說是呂雉的兩位哥哥,呂澤和呂釋之,各領了所率的五百兵馬,於天未亮之時便出了城門。

  原來呂澤和呂釋之接了妹妹呂雉的消息,說是沛公已決定送家人出城,叫他們各領兵馬前去保護,出城西行去往吳中。

  吳中作為故楚的大本營,對於投靠了項梁的劉邦來說,的確是極為安全的地方。

  兩人不疑有他,當即清點人馬,齊備後便出城追著呂雉去了。

  劉邦聽了這則消息,既失去了呂雉的兩名哥哥做籌碼,又折損了一千兵馬。

  以他從項梁處借的五千兵馬,加上沿路收攏的、與占城後整編的三千兵馬,一共也不過八千人馬。

  其中真正善戰的精兵,連三千都不不到。

  呂澤和呂釋之這一下就帶走了一千精兵,等於在劉邦心口剜肉。

  急痛攻心,劉邦只覺一股腥甜衝到了喉頭,好歹沒吐出血來,卻是仰面跌坐,手腳酸軟,心如火焚。

  樊噲一聽這消息也傻眼了——這是什麼情況?大姨子要反了姐夫?

  劉邦一開始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但是這夢也太離奇了。他掛著駭人的笑容,靜止般僵了片刻,才出離憤怒起來。

  「媽的!老子要活剝了這倆賤婦的皮!姓呂的沒一個好東西!他媽的……」劉邦破口大駡,語言污穢到了極點。

  就連樊噲這種市井間打滾的屠狗之人也聽不下去了。

  罵了大半天,到底體虛,劉邦摸了摸氣得發暈的腦袋,道:「叫上雍齒一起!你倆帶人出城去追!若呂澤、呂釋之不知情,只要回來,我都能原諒。若他們反抗,就地斬殺。你倆各帶一千兵馬!」

  雍齒是劉邦從前認識的朋友,驍勇善戰。

  「我這就去!沛公你先養傷。」

  「狗娘養的……」劉邦再度破口大駡,若不是這會兒暈的起不來身,他焉用樊噲、雍齒,早就親身上陣逮人了!

  就在樊噲與雍齒要領兵出城,追呂雉等人之時,項梁的信使到了,要求劉邦帶兵支援,北上東阿。

  劉邦這翻身重來的五千兵馬是項梁借給他的。他現在的勢力還比較微小,亂世中要倚靠大人物,才能平安活下去。

  所以劉邦這會兒不敢違背項梁的意思,甚至他還要好好表現。

  不管多麼頭暈,劉邦還是強撐著起身,披掛整齊,率著手下眾人,領著從項梁處借來的五千兵北上,把剩下的三千兵馬留給了雍齒,叫他好好守住豐邑。

  豐邑,這是他劉邦起家的大本營。

  若不是項梁派人來搬兵,樊噲和雍齒真追出城去,呂雉等人是否能逃過一劫還真不好說。

  畢竟呂澤與呂釋之並不知情,而一千兵馬過處,必然會留下痕跡。

  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誰知道劉邦前腳剛走,雍齒立刻反叛,領著三千兵馬,又找了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故魏後人,復辟了魏國。

  於是當初魏咎為了保全民眾,自己跳火自盡,算是白死了。而四散的故魏人馬,又都往豐邑聚集。

  可是沒等他們聚集起來,蒙鹽已經領兵殺入豐邑,大破守兵,斬殺雍齒。

  占城後,蒙鹽並不滿足,四面出擊,盡收故魏兵馬,號稱已有十萬之眾。

  當然實際不過五萬人馬上下。

  豐邑重新回歸朝廷統治。

  劉螢那二十名護衛中,仍能自如活動的一二人,找到縣衙來,面見蘇角,備述劉螢被劉邦強行接走,之後音訊全無一事。

  蘇角聽完,回到殿上,面色沉重。

  「出什麼事兒了?」涉間問道。

  蒙鹽也從地圖上抬起頭來,看向蘇角。

  蘇角道:「此地的那名返鄉宮女,怕是被劉邦荼毒了。」

  涉間道:「兵亂至此,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你沒看縣衙裡用水,都不從院裡那口井中汲水嗎?據說一年前,豐邑剛叛亂的時候,原本那縣令的妻女便都被糟蹋了,母女倆最後投井而死。 」

  蘇角歎氣道:「話雖如此。可是我打聽過了,這位劉姓的返鄉宮女頗得陛下看重。消息傳回去……將軍與陛下的關係剛和緩些,只怕……」

  涉間也皺起眉頭。

  在他二人心中,蒙鹽既然回來了,自然要竭力為朝廷,光耀蒙氏門楣。

  眼看著陛下看重小將軍,小將軍也像是平了心,倆人都為之振奮。誰知道又橫生枝節呢。

  是那個趾高氣昂的返鄉宮女啊。

  蒙鹽默然片刻,雖然這女子不討人喜歡,卻也不應該有如此命運。

  「陛下本就疑心我當初放走了劉邦……」

  蒙鹽抿唇。

  這算不算他陰錯陽差害了那返鄉宮女?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涉間脾氣火爆,「要不咱們追著劉邦北上,殺他個片甲不留!」

  蘇角想了想道:「也可行,我們守城有失。到時候捉了劉邦,也算將功折罪。更何況,如今章邯大軍左支右絀,也需要我們去分擔壓力。」

  兩人都看向蒙鹽,問道:「小將軍,您覺得呢?」

  蒙鹽沉默地盯著地圖,半響道:「我們調頭返程。」

  「調頭返程?」兩人訝然。

  涉間問道:「回去幹嘛啊?」

  「接陛下。」

  蒙鹽在碭縣接到胡亥的時候,胡亥剛收到章邯戰敗的消息。

  原來當初田榮告急,項梁引兵至東阿,兩面夾擊,果然打敗了章邯。章邯領兵西退,項梁引兵追擊。而田榮趁機攻打齊王假。故齊域一片亂戰,各方勢力邀請故趙出馬。而張耳按兵不動。

  這時候,項梁召集的各地兵馬也都到了。他命令項羽帶領數名將軍與人馬,去攻打城陽。劉邦也是跟著項羽的眾將軍中一員。

  項羽攻佔了城陽,而後屠城,又向西,打敗了秦軍。秦軍退入濮陽。

  此後,項羽率兵,攻打定陶。久攻不下,於是領兵往西,前往雍丘。

  此刻在雍丘守城的乃是李由。

  以李由之能,也不能抵擋項羽的攻勢。

  秦軍再次大敗。

  可以說,此刻傳回朝廷中心的,是一連串的敗仗消息。

  與王離、李斯等人的焦灼不安不同,胡亥對此倒是還淡定。

  他知道不久之後的定陶之戰,章邯會大破楚軍,逼得項梁兵敗自殺。

  眼前的敗績,並不是真正的危險。

  真正的危險,在定陶大勝之後。

  「陛下!要不,末將領兵前去馳援吧!」王離擔憂道。

  胡亥搖頭,道:「你的任務,就是保護朕的安全。你領的二十萬大軍,不是朕的命令,哪裡也不許去。」

  李斯得知長子在雍丘大敗的消息,也是心急如焚,道:「抽調雍丘周圍的兵馬,前去支援,當是可行的。」

  「自然。」胡亥點頭,安撫道:「早前,朕已經叫夏臨淵和李甲去給李由做幫手了。夏臨淵和李甲福大命大,有他倆在,李由一定也無事的。」

  李斯只好苦笑,好在陛下沒有追究長子戰敗之事。

  一時李斯與王離都憂心忡忡地退下了。

  殿中,胡亥獨自抱著小黑狗,一邊擼狗一邊喃喃道:「項梁立了楚懷王。項氏獨大,那楚懷王能安心麼?故楚集團,又果真是鐵板一塊嗎?」想著想著,他慢慢微笑起來。

  「……也許,可以跟楚懷王做個交易。」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32
第 91 章

  故楚集團內還真不是鐵板一塊。

  楚懷王熊心,在國破後,隱匿民間做牧羊人,後來被項梁尋回復立了楚國。可是他這楚王,可以說是傀儡得相當徹底了。軍權基本都掌握在項氏一家手中。熊心身邊還可以用的人,也就是一個叫宋義的。

  宋義是從前楚國的令尹,不屬於項氏的人。

  楚懷王熊心封了宋義做大將軍。

  當然,現在項氏數破秦軍,故楚集團內無人敢置喙。

  項梁自東阿騎兵,西北至於定陶,再破秦軍。

  此前項羽領兵,也兩次擊敗秦軍,於是難免瞧不起秦軍,面露驕色。

  宋義規勸項氏,驕兵必敗乃是常識。

  然而根本沒有人聽他的意見。

  宋義?那是什麼東西?若不是還需要楚懷王熊心這個幌子,根本沒人理會宋義。

  項氏把宋義打發了,叫他去給故齊叛軍送信。

  宋義去的路上,恰好碰到故齊的使者高陵君,於是問道:「你是要去見武信君項梁嗎?路上慢慢走吧。我看那項氏是一定要打大敗仗的。你慢慢走,還能逃過一劫。若是走得快了,到地方剛好趕上禍事,恐怕要賠上一條命哩。」

  宋義這不詳的預言,此刻還沒有傳入項梁、項羽的耳中。

  項氏叔侄倆,正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身手。

  項羽剛攻佔了雍丘,正四面出擊,忽然迎來了給項梁傳信的黥布。

  「將軍,借一步說話。」

  兩人私下密聊。

  「將軍,項梁大將軍要您即刻領兵三萬南下。」

  「南下?此地大戰未休……」

  項羽一語未了,黥布附耳低語。

  項羽頓時愣住,半響,道:「果真?消息可確鑿?」

  「千真萬確。」

  項羽重瞳中光華流轉,勾唇一笑,傲然道:「待我生擒他來。」

  南下的,不只有領著三萬大軍的項羽,還有在雍丘吃了敗仗、死裡逃生的李由等人。

  當初陳勝起兵,吳廣領十萬大軍困守滎陽小半年,時為三川郡守的李由,守城有功;更是在吳廣死後,與章邯兩面夾擊,盡滅吳廣餘部,很是打了幾個漂亮仗。

  可以說,從作戰能力上來說,李由不算差的,甚至能在良將裡排上名號了。

  然而這樣的李由,卻被項羽震撼了。

  項羽領兵攻城那一日,李由站在城頭上,只見黑壓壓的士卒中,忽然破出一道縫隙來,就像是海面被什麼人的手給撥開了。那摩肩接踵的士卒間露出來的縫隙上,青年將領在馬上直衝下來,挾著天崩地裂之勢。

  太快了!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大戰之前,李由做了萬全的準備。他按照從前在滎陽之戰所做的,動員了全城的男女老少,操練了所有的精銳兵馬。即使不能退敵,但守城他總是有把握的。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項羽領兵而至,不過半個時辰,就已經破城攻入。

  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打法。

  大軍之間作戰,從來不是亂戰,而是佈陣分兵團作戰。

  更像是主將之間,以活生生的人為棋子,進行的一場生死對弈。

  可是項羽的棋術,淩厲迅疾;不等他排兵佈陣,就已經直搗黃龍。

  城已破,李由立在城頭,橫劍欲自刎。

  逃,是逃不出去的。逃,也恥辱。

  就在此時,夏臨淵和李甲趕到了。

  「大哥!」李甲一眼看到長兄舉著劍的模樣,紅了眼睛叫道:「大哥,我們跟陛下覆命去。」

  李由一驚,怒道:「胡鬧!你們來做什麼?趕著送死不成?」

  夏臨淵搖著羽扇,不樂意道:「這是陛下的吩咐,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呢?」

  李由道:「陛下的吩咐?」

  夏臨淵老神在在道:「可不是嘛。陛下就怕你們這種打了敗仗就自刎的『名將』作風,禦令中千叮嚀萬囑咐,叫抱鶴真人我一定把你給全須全尾得給帶回去。」

  「陛下早就知道……?」李由一時愣住了。

  夏臨淵道:「是是是,陛下千里之外,神機妙算。快跟我們走吧——不然一會兒項羽的人馬尋上來,咱們仨可就都要嗚呼哀哉了。」

  真實的歷史上,李由的確是在雍丘兵敗而死了。

  李由愣了一愣,低頭看著滿城的人間地獄,旗下精兵盡數折損。

  他閉目歎道:「縱然陛下寬厚,我又有何面目去見陛下?」

  他淒然道:「李甲,你替我捎話給父親,就說兒子不孝,膝下一雙兒女都托給你們了。」言罷,他再度橫劍。

  李甲大急,從懷中掏出魚腸劍,揉身上前,要救下長兄;然而到底距離李由還遠,阻之不及。

  眼看李由便要自刎慘死在城破之日。

  忽然,驟變陡生。

  「吭啷」一聲,李由手中長劍落在地上,而他本人也軟綿綿歪靠著城牆滑坐下去。

  李甲定睛一看,卻見長兄已經暈過去了。

  「這……」

  「還好這次的藥沒失靈!」夏臨淵悄悄吐了口氣,對上李甲的眼神,卻是神氣活現道:「看什麼看?這是本真人的仙術!叫他倒就倒的。別看了!快扛著你哥,咱們找個狗洞避一避。」

  李甲:……

  於是三人在狗洞裡躲了大半夜。

  好在項羽並不打算在雍丘久住,擄掠過後,便領兵而出了。

  夏臨淵與李甲,這才扛著暈過去的李由,南下去尋皇帝匯合。

  胡亥還在碭縣。

  這地方再往東,到了彭城,叛軍勢力就不可小覷了。

  所以胡亥已經來到了朝廷安全區中最接近敵人的地方。

  當然這裡不算是前線,因為這邊的戰爭都打過去了。現在主要的大戰,都在更北邊的地方,比如秦軍剛剛吃了敗仗的濮陽,再比如戰況正膠著的定陶。

  雖然胡亥此前堅持王離的二十萬大軍,要負責保護他的安全,最好不參與當下作戰。

  可是定陶情形,的確叫人擔心。

  就算是知道真實歷史上,章邯大勝了,胡亥難免會考慮——那會不會是因為定陶大戰之時,有王離正領兵前去,所以分了項氏集團的注意力,從而以微小的差距,打敗了項梁等人呢?

  有時候,一點小小的差異,就會極大地改變歷史。

  「陛下,請准末將出戰!」這已經是王離第三次請求了。

  胡亥端坐殿上,垂眸靜思,天下如棋局般,在他心中縱橫溝壑。

  「不。」胡亥第三次駁回了王離的請求。

  「陛下!」

  「王卿你主動請戰,忠勇可嘉。」胡亥溫和笑道:「可是在朕眼中,王卿你的不出戰,跟出戰一樣重要。」

  王離三番五次要求出戰,一則是擔心戰局,二嘛……也是擔心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此前眼看著章邯屢立戰功,王離作為名將之後,自然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如今章邯連吃敗仗,在王離看來,正是他趁勢而出,反敗為勝,光耀先祖名將之稱的大好時機。

  若果然能如此,那麼此後在朝廷中,武將的地位便確立分明了:他王離在先,章邯在後;他王離在上,章邯在下。

  至於拱衛皇帝的安全——一路上行來,二十萬大軍可以說根本沒拉出來操練過。

  二十萬大軍,又或者是兩千士卒,在皇帝這邊,根本沒差。

  因為胡亥採用了先帝的出行規劃,神出鬼沒。

  就算是重臣如李斯,也很難摸清胡亥今日走的那條路,又坐在哪輛車裡面。

  只有當皇帝傳召之時,隨行大臣才能見到皇帝。

  而不聞皇帝傳召之時,眾人感覺上,就像是皇帝消失了一般。

  連跟隨皇帝鑾駕的護衛,都不知道自己護送的馬車裡,坐著的究竟是皇帝,還是替身。

  仲夏沉悶,好在夜裡下了一場透雨。

  晨起,眾護衛紛紛就位。

  「狼公乘,早啊!」士卒紛紛跟狼義打招呼。

  狼義原本是驪山刑徒,代父受刑,額上刺字;後來周市領兵攻入函谷關。

  事發突然,章邯領七十二萬驪山刑徒前去迎戰。

  此後,這些刑徒就一直跟著章邯南征北戰,有的伺機逃跑了,有的戰死沙場了。

  極少數的,如狼義這般,不僅活了下來,還活得挺不賴。

  他被封為公乘,這在秦軍功爵位中乃是第八級的,意思是說他已經能坐公家的車了;其餘田地俸祿的賞賜,更是不在話下。

  章邯于汝陰迎接皇帝,拔軍之前,送上了這一千精兵作為給皇帝的心意,拱衛皇帝的安全。

  一千精兵,個個都是像狼義這樣驍勇善戰的好手。

  王離不喜章邯,自然對他送來的這一千精兵也沒好臉色,不可能分給他們好差事。

  他把這一千精兵分作五組,分別在皇帝的五組路線中,作為開路兵,做的是最苦最累還不露臉的事兒。

  狼義沉默著點點頭,按照慣例,看向郵人。

  郵人笑道:「狼公乘,您的家書可算是來了。」他取出包裹,捧給狼義。

  狼義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他奪過那包裹,撕開已經被拆過的外皮。

  軍中信件出入,自然都要經過上級檢視的。

  包裹中也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只有一對木鐲子。

  狼義一愣,舉起竹簡,卻見上面寫著「缺衣少食、積病無藥,弟、妹皆亡,遺物隨信」。

  「狼公乘?」那郵人見狼義面色不對,小心出聲詢問。

  狼義將那對木鐲子揣入懷中,捏著竹簡僵了數息,扭頭轉身便走。

  胡亥對區區一個公乘死了弟弟妹妹的事情,自然不會知道。

  他剛打發了王離,就接到蒙鹽來了的消息。

  「他返程來接朕?」胡亥摸著下巴,「這小子還挺貼心的……」

  趙高苦著臉道:「那小臣又得藏起來了?小臣見不著陛下,心中著實難受……」

  「藏是要藏的。」胡亥漫不經心應著,覺得蒙鹽突然貼心了有點古怪,想了想,暫時擱下此事,問道:「楚懷王那邊回信了嗎?」

  趙高道:「那邊已經接了信,就是還沒給回復。」

  胡亥撇撇嘴,還是道:「也對,畢竟項氏獨大。那楚懷王就算有心想跟朕兜搭,恐怕一時也鼓不起膽子。」

  趙高眼珠一轉,「要不,咱們找人給他鼓鼓膽子?」

  胡亥歪頭瞅著趙高,拍著他的臉,輕笑道:「糕糕啊,你真個兒是深得朕心呐!」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34
第 92 章

  找人鼓動楚懷王一事,胡亥交給了李斯。

  畢竟從戰國末年起,李斯就開始玩賄賂六國高官,叫他們背叛本國、為秦國的利益奔走了。

  與趙高胡亥等人比起來,李斯是玩這一套的祖宗。

  聽了胡亥的吩咐,李斯撫著白鬍鬚微微一笑,應道:「老臣這就去安排。」

  胡亥看著他,笑道:「朕知道你在笑什麼——你一定是笑朕偷師了你的計謀。」

  李斯微笑道:「不敢。計謀原為天下人共有,老臣偶得之罷了。」

  李斯雖然看起來還是憂心忡忡,但是沒有前幾日心如火烤的煎熬感了。

  因為他已經得了消息。雍丘雖敗,但是他的長子李由到底是活下來了。

  胡亥伸伸胳膊,下來走動,道:「你不必擔心。你小兒子給朕來信兒了,說是他和夏臨淵已經救下了李由。朕算著日子,差不多也該趕上咱們車隊了。朕叫王離派得力之人去接。」

  李斯歎道:「這都是陛下天恩。」

  胡亥又道:「等你長子回來了,你也勸勸他。朕是素來知道你們李氏之忠勇的。若是每個將軍打了敗仗都自戕,那朕手下也沒人可用了。你是他的父親,理應開導於他。朕還要用他的。」

  李斯顫聲道:「老臣領旨。」

  他是瞭解自己長子性情的,若不是陛下預料先機,派了夏臨淵和李甲去,長子只怕真就與雍丘共存亡了。

  老年喪子,那當真是人生三大悲苦之一。

  李由未死,李斯感懷皇帝的仁心與回護,揪著白鬍鬚,半響道:「陛下,老臣有罪。」

  胡亥微愕,道:「何罪之有?」

  李斯垂眸道:「老臣願意重擬請罪書,助陛下收服蒙氏子。」

  胡亥待了一待。

  那份氣焰囂張的請罪書,君臣兩人之後並未提及過。

  畢竟這事兒兩人都心知肚明,提起來也只是徒增尷尬。

  所以主要是胡亥沒提。

  皇帝這吃了啞巴虧的人都不提,李斯更不會主動提起。

  此刻李斯忽然認錯,顯然是因為長子李由之事,感動慚愧之下,給出的賠罪與報答。

  胡亥仰著臉想了一想,道:「不必了。那蒙氏子要歸順於朕,不會是因為你寫了一份請罪書。他若要反叛於朕,也不會是因為你寫了一份請罪書。你為朝廷左相,與右相馮去疾,乃是朝廷百官中鎮石一般的存在。你的臉面,朕也不容別人折損。此事是朕此前欠思慮,就此揭過不提便是了。」

  李斯啞然,心頭熱血翻湧,竟似幾十年前,初見先帝時一般。

  「老臣……」

  胡亥看了激動的李斯一眼,輕笑道:「朕勞心為天下臣民,你只要忠心為朕,咱倆便也是一段君臣佳話了。」

  李斯籲出一口氣來,長歎道:「老臣幸甚。」又正色道:「老臣一家,必當忠心為陛下。」

  這種朝臣表忠心的話,胡亥也聽得多了。

  所以他只是笑著隨意點點頭,擺手示意李斯可以離開了。

  李斯退下之前,悄悄抬眸看了一眼皇帝:他看起來還是那樣年輕,可是眉宇間已然有了帝王之氣。

  這大約就是上天授予的吧!

  胡亥低頭研究著地圖——與楚懷王勾手之後呢?

  他待著臉想了想,只要項氏勢力一倒,或者故楚集團內爭權之勢一起,那就不用擔心了。不過斬草要除根,若是留著這楚懷王,叫他們春風吹又生,雖然不致命,卻也異常煩人。

  可惜故楚集團倒也謹慎,把楚懷王留在東南大後方。

  淮河東南,盡是沼澤地。

  若到時候要殺楚懷王,那楚懷王借著地利之便,往大澤裡一鑽,又去放羊,那真是鬼神都抓不住他。

  別到時候弄出個康熙朝的「朱三太子」來,有點什麼風吹草動,他們就要冒出來造一次反——遺患無窮。

  最好是能想個什麼辦法——一旦故楚集團開始分崩離析,在楚懷王還未起警惕心之前,就把他也一舉拿下。

  所以說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開始胡亥只是要先弄倒項氏,不過數日之後,就想著把整個故楚集團斬草除根了。

  得隴望蜀也算是人的本性了。

  能壓抑本性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很明顯,胡亥在這一點上,還沒有修煉到化境。

  胡亥傳召了蒙鹽。

  蒙鹽自東邊而來,要見皇帝,先得經過鑾駕的開路軍。

  蒙鹽來的時候,先鋒士卒中正起了騷亂。

  蒙鹽勒馬路邊,在他身後是涉間、蘇角兩名將領,還有一隊不過二十人的護衛。

  覲見皇帝,自然是不許他帶部隊來的,就是這二十護衛,遇到鑾駕先鋒士卒也得留下來;接下來,便只是蒙鹽一人,在皇帝護衛的引領下,解了兵器前去見皇帝。

  此刻見先鋒士卒列隊排查,蒙鹽目光沉沉看著,手中馬鞭一揚,道:「去問問怎麼回事。」

  一時蘇角問准了,回來道:「將軍,說是他們先鋒隊裡不見了一名公乘,正在清點人馬呢——怕是那人到了家鄉附近,逃了。」

  蒙鹽眸中暗光一閃——公乘,那已是軍功爵位中的第八級。

  什麼人做到了公乘,還會想著逃呢?

  涉間根本不懂蒙鹽為什麼停下來,叫道:「將軍,您快去吧,別叫皇帝等著。」

  蒙鹽擺手道:「不急。」

  他下馬走過去。

  一名長官正在調查,問道:「最後一個見到狼公乘的是誰?」

  與狼義同隊的幾人,紛紛道:「那天早起之時他還在,我還記得夜裡起來,就見他坐著看雨。」

  「看雨?」

  「是呢。他好像在等家裡人回信,那幾日一直睡不好……」

  「什麼回信?」那長官揪住了問題,他們在狼義留下來的東西裡,並沒有發現與家書有關的內容。

  狼義的隊長舉手道:「他的家書是我查閱的,裡面寫著他家裡弟弟妹妹因病都死了。這種事情,我……我怕當面跟他說,他難受還要忍著。」男人之間互相安慰還是很尷尬的,「給了張郵人,叫他傳給狼義了。」

  那長官問道:「張郵人?」

  那郵人鑽出來,苦著臉道:「小的那日送完信,就見狼公乘臉色不對。可是他什麼也沒說,接了東西就走了。小的……小的什麼也不知道啊!」

  氣氛沉重起來,每個人都想起了家鄉的親人,路途遙遠,不知他們是否安好。

  那長官沉默半響,歎了口氣,道:「各人按律領罰。散了吧。」

  他背過身去邊搖頭邊走,想著要把這事兒報上去。

  「將軍?」蘇角跟上來。

  蒙鹽回身,收斂了眸中思量,淡聲道:「走吧。」

  他垂下睫毛,玩味笑道:「不能讓皇帝等著。」

  距此五里遠,城外的密林中,項羽領兵埋伏於高地中,靜候著王離兵馬從甬道上而來。

  日已正午,項羽重瞳迎著灼熱日光,變成了兩輪烈日。

  震動聲自西而來,貼著地面直傳上來,如遠處的雷聲隆隆。

  項羽眯眼,在看到第一隊朝廷軍馬之時,楚戟斬落,大笑道:「來了!殺——!」

  他控韁提馬,從高地上直衝下去,與橫列的王離前鋒軍一觸,如熱油入水面般,所到之處,濺起鮮血無數。

  這是一場屠殺!

  死去的生命,便是給獵人耐心靜候的最好償報。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34
第 93 章

  王離麾下的士卒,也不是吃素的。

  可以說,不管是單兵作戰能力,還是排兵佈陣計謀,秦軍在同時代軍隊中,都是排在首位的。

  如今距離秦盡滅六國,也不過十餘年。

  許多秦軍中還在服役的中年士卒,都是經歷過當年滅六國大戰的,這些可是真刀真槍上過戰場的老兵。

  這種老兵,無論用多少金銀,無論上多好的裝備,都培養不出來的。

  能養出這種老兵的,只有真實戰場上那面對面的廝殺。

  而王離手下的二十萬大軍,其中半數,不僅經歷過滅六國之戰的輝煌,更經歷過北擊匈奴的慘烈。

  這支兵馬,是秦軍精魄所在,是活的行屍走肉,是隻忠於帝王的殺戮者!

  被項羽率軍伏擊,王離先鋒部隊最初片刻慌亂,被撕開了口子。

  無人後退,五千先鋒秦軍士卒在鼓聲旗語指揮下,迅速列隊盤繞起來,要將敵人大軍切斷。

  如果他們面對的是一般叛軍,這樣即使不能反敗為勝,也足夠穩住陣腳了。

  然而他們撞上的是項羽。

  只見青年將領與胯|下烏騅馬合二為一似的,閃電般在秦軍中殺進殺出,長戟橫掃,便揚起一陣血花。

  在他身後,跟著幾名驍勇將士,竟硬生生破了秦軍兵陣。

  五千先鋒秦軍潰敗!

  王離手中二十萬兵馬,其實已分作五組,跟著五隊「鑾駕」。五組路線不同,然而相去不遠,主路上三組分了前中後,令外兩組則走的馳道之側的甬道。

  是以,王離此刻墜在皇帝身後的兵馬,僅有四萬而已。

  但另外八萬人馬就在左近,半個時辰之內便能趕到。

  項羽一擊得手,並不去追皇帝鑾駕,反而衝殺往西,似乎要盡滅王離大軍。

  王離驟遭伏擊,尚不清楚對方人馬。

  項羽雖只有三萬人,卻殺出了十萬之眾的氣勢。

  戰場之上,爾虞我詐。

  王離見敵軍直往西殺來,一顆心略鬆了些——好在沒有往東追皇帝去。

  王離雖敗不亂,命後軍改前軍,往西急退,要引敵軍而來。他將四萬兵馬分作兩股,分別往南北兩翼繞去,各引甬道上的四萬兵馬,匯合而來,領共計十二萬大軍,再殺回被伏擊之處。

  一來一去,也不過半個時辰,然而等王離率十萬大軍殺回伏擊之處,一切都晚了。

  原來項羽只留了幾百兵馬,迷惑王離;伏擊的高地上,數十隻羊被倒吊於鼓面之上,蹄子把鼙鼓敲得震天響,恍如大軍將發;而那數百騎兵,都在馬尾上綁了成束的蒲草,奔跑騰躍間揚起塵土無數,猶如萬馬奔騰。

  一見王離領大軍而來,那數百騎馬便一聲呼哨,散入林木之間,似水歸海子,無跡可尋。

  只有那被倒吊的十幾隻羊,還在「咚咚咚」發瘋般踩著鼓。

  「不好!」王離一顆心猛地沉下去,「保護陛下!」

  他即刻東追敵軍。

  快一點!再快一點!一定要在敵軍之前,趕到陛下鑾駕所在之處。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項羽率軍很快抵達馳道的丁字路口,從此路口分開,有三條路可以選擇。

  「將軍?」

  項羽下馬,查看路邊高樹,忽然,他舉馬鞭輕輕抵在樹皮上——稍加用力,那樹皮便揭開來。

  原來,那樹皮早已被人剝開了一側。

  裡面嫩綠泛白的樹幹上,用尖銳物刻著一個套著三角形的圓圈。

  這印記作的當是不久,樹幹上滲出來的汁液都還新鮮。

  項羽嗤笑一聲,仍將樹皮抵回樹幹,飛身上馬,沿著此數所在的馳道向東奔去。

  在他身後,眾將領士卒快馬跟隨。

  在項羽大軍之前五里,就是胡亥的鑾駕所在。

  蒙鹽正聞詔而來。

  在謁者的指引下,蒙鹽來到了皇帝的金銀車前。

  胡亥所坐的金銀車,非常安穩舒適。車廂壁上佈滿了縷空網眼,胡亥坐在裡面,能看到外面的情況;但是外面的人卻看不清車內。而且可以通過調節這些鏤空網眼的密度,來調節車內的溫度。

  叫胡亥看來,這簡直就是歷史上最早的空調車了。

  不過這會兒的人不知道什麼是空調,只叫做「溫瓊車」。

  此刻,胡亥正從車廂內打量著蒙鹽。

  卻見蒙鹽停在金銀車外,像是被前室之人吸引了注意力,駐足不前。

  金銀車車廂分為兩截,前室是馭手所坐,後室是主人所坐;車廂後面開門,而正前與左右各有窗。可以說是非常先進了。

  胡亥知道蒙鹽為什麼停下了腳步——因為此刻的前室,不只有馭手,還有剛被他趕出去的夏臨淵和無辜受累的李甲。

  原來夏臨淵等人終於趕上了胡亥鑾駕。

  胡亥立刻召見了李由。

  李由城破當日雖然想要自刎,可是被救下來之後,便也默不作聲,跟著夏臨淵和幼弟南下了。

  一個人不管死志多麼堅決,死過一回,總是不敢再試的。

  然而面見皇帝,李由仍是感愧至於涕泣。

  李斯在旁邊陪著,對長子又是訓斥又是告誡,總之是生怕皇帝罰兒子,先自己把能用的罪名都罵了。

  胡亥如何聽不出來?

  他叫夏臨淵救下李由,就是要用李由的,否則何必這麼麻煩呢?

  於是順水推舟,胡亥好好勉勵了李由幾句。

  不外乎「勝敗乃兵家常事」,「朕還要用你的」,「來日,你給朕再贏回來,不就是了嗎?」。

  總之,把個李由又揉又捧,搓成麵團一般。

  胡亥最後道:「我大秦兵馬,為天下精銳;我大秦糧儲,可供百萬大軍。眼前的區區小敗仗,算不得什麼。」

  他想到章邯,略感頭疼。

  只要大秦內部不出問題,那麼敵人是無法從外部攻破的。

  所以對於胡亥來說,再沒有什麼比收人心更重要的事情。

  他在鄭國渠,免關中三年賦稅;與此刻赦免李由戰敗之罪,都是為了一個目的:使人心可用。

  李斯與李由父子倆退下後,都沉默了片刻。

  李斯見長子一路奔波而來,又是吃了敗仗,還曾想要自刎,一時不好談戰事,想了想,溫言道:「你去換身乾淨衣裳。婧兒聽說你來了,早就等著了。」

  「是。」李由頓了頓,哽聲道:「兒子不孝。」

  李斯歎道:「嗐,」他收斂了在長子面前一貫的嚴父面容,手推著膝蓋,垂眸道:「做兒女的,好好活著,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敬了。」膝蓋上那雙手,手背皮膚起皺且有黑灰色斑點——完全是一雙老人的手了。

  「兒子記住了。」

  李斯對長子,總是冷面相對,是位嚴父。此刻忽然父子相對,溫情脈脈,不禁也覺窘迫。

  頓了頓,李斯轉了話題,道:「陛下待我們家優容,婧兒之事……」他想說皇帝也許是看在婧兒情分上,旋即又覺得太過托大,便吞下了後半句,只道:「婧兒脾氣不同一般的女兒家。她娘去的早,有些事沒人教她。我找了家中得力的僕婦來,等會兒叫她們去見你。你是婧兒父親,這些事情也要上上心……」

  這又回到兩人習慣的模式去。

  李由站起來,垂首恭立靜聽。

  父子倆都自在起來,卻又隱隱有些遺憾。

  胡亥在單獨見完李斯和李由後,才放了夏臨淵和李甲進來。

  夏臨淵抱著掉毛的仙鶴衝進來,左右腳一絆,就撲倒在車廂裡華貴的錦褥之上了。

  那仙鶴受驚,撲著翅膀就往胡亥臉上竄。

  胡亥嚇了一大跳,還以為自己眼睛要被啄瞎了。

  李甲在旁捉住了仙鶴雙翼。

  夏臨淵這才手忙腳亂跪起來把仙鶴抱回去。

  胡亥捂著眼正準備叫護衛。

  好嘛,一見面,先鬧了一出「鶴刺」。

  仙鶴那尖尖的喙,離胡亥的眼珠只有不到一寸。

  胡亥受驚之後,自然生氣,然而因為這種事情處罰大臣,又顯得有點奇怪,於是更生氣了。

  「抱著你的仙鶴滾前室去!吹吹風清醒清醒!」胡亥揉著眼睛,又好氣又好笑。

  夏臨淵也知道闖了禍,耷拉著腦袋,沒敢找理由,小聲道:「陛下,小臣還帶了小白驢呢……就是跟著小臣出生入死的那頭小白驢……」

  胡亥惡狠狠道:「天上龍肉,地上驢肉!朕正好想吃驢肉了!」

  夏臨淵驚恐地瞪著皇帝,捂住嘴忙不迭滾下去,去前室吹風了。

  李甲受他牽連,也一塊陪著。

  胡亥氣悶不已,久等蒙鹽不來,於是便傳召李婧。

  也難怪李斯會多想。

  胡亥從碭縣南下大澤鄉,要把皇帝的鑾駕推進到反叛開始的地方,插上大秦的黑色旗幟。

  就好比阿波羅登月一樣,給世人的震撼會是巨大的。

  這一路上,胡亥處理繁忙的政務間隙,排解壓力的兩個方法,一個是擼狗,還有一個就是召見李婧。

  每當李婧一本正經嘮叨起那些他聽不懂的機械術語,胡亥就感覺像是學生來到了沒有作業的天堂。

  李婧一臉不樂意地上了金銀車。

  胡亥一瞧她那不爽的模樣,莫名就開始心情好了,找了個一定會惹毛她的問題。

  「李婧啊,你看跟在朕後面的高車多麼精巧迅速。可惜數量太少。你有什麼辦法,能多做些這種高車,用到戰場上嗎?」

  李婧深呼吸,告訴自己保持冷靜。

  她一開口就是一串數字,「陛下,您眼中精巧迅速的高車,光零件就有三千四百六十二個,其中青銅零件有一千四百二十個,黃金的有七百三十七個,白銀的有九百八十三個。您確定要大量生產這種馬車?」

  胡亥笑呵呵道:「朕就是討論討論。不能換成木頭的嗎?你不是最擅長跟木頭打交道?」

  李婧道:「現下的馬車大料都是用的木頭啊。車軸用的榆木,車轅用應該是柞木和水曲柳……」

  這下子是胡亥愣了,長見識,「朕坐的馬車,大料也是木頭?」

  「多新鮮呐。」李婧匪夷所思地看著胡亥,道:「您每日坐著,都不知道嗎?車軸和車輪都是木頭硬磨出來的,金銀或是青銅的,根本沒法用……」

  李婧還在嘮叨著她的木頭經。

  胡亥就是在此時透過窗板上的鏤空縫隙,望見了駐足的蒙鹽。

  但是與胡亥所想不同。

  使蒙鹽駐足的,並不是夏臨淵或是李甲。

  蒙鹽停下來細看的,是那名平平無奇的車夫。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35
第 94 章

  殺過人的人,與普通人,眼睛裡的情緒是不一樣的。

  而上過戰場,殺過許多人的人,只是站在那裡,氣場就已經不同。

  尋常人或許察覺不出來,但是像蒙鹽這種打過幾場血戰的人,對殺戮者的氣息簡直是太熟悉了。

  那是一種描繪不出的微妙感覺。

  如果說人也是有磁場的,那麼這個瞬間,蒙鹽與金銀車馭手的磁場便相通了。

  而讓蒙鹽駐足的,不只是這個馭手殺戮者的氣場,更因為他額上的青巾。

  這名馭手的額頭上,裹了一塊青色的巾布。

  蒙鹽的目光凝住了。

  他沒記錯的話,就在方才,他窺見的先鋒軍長官所持的竹簡上,所寫的逃走的那名公乘體貌特徵,裡面就有一行「嚜刑」,也就是曾在臉上刺字。

  太過巧合的事情,有時候就不只是巧合了。

  這名馭手,的確就是前鋒軍裡逃走的狼公乘狼義。

  兩日前,狼義自前鋒軍中逃走,除了懷中一對木鐲子,與背上重劍,身無長物。

  好在,他還穿著一襲前鋒軍的衣物鎧甲。

  「前面雨後泥濘,長官擔心後面的人跟錯了路,派我來傳送消息。」

  皇帝護衛之間,中軍與前鋒軍等別苗頭也是常有的事情。

  更何況,前鋒軍本就是被王離打發出去的,原本屬於章邯的士卒。

  中軍更是看不上他們了。

  聽了狼義的話,中軍幾名長官哄堂大笑,罵道:「滾回去跟你們長官說——叫他別鹹吃蘿蔔淡操心!老子們護送陛下的時候,你們長官還在驪山修墓呢!滾滾滾!」

  狼義當然是不能滾的。

  中軍長官也只當他不敢回去覆命,也就任由他可憐兮兮跟在旁邊,偶爾拿他取笑作樂。

  狼義毫不在意,他的目標在皇帝!

  皇帝鑾駕四周戒備森嚴,若要不聞召見走入鑾駕附近,只有一種人能做到。

  那就是皇帝的馭手。

  隊伍暫停修整時,皇帝的三名馭手在一起圍坐著吃飯閒聊。

  「不是我說——誰不想做咱們做的這個差事呢?多麼體面!俸祿又好。我一直跟我家裡侄子說,叫他好好練,當初好不容易拿了駕車的資格。結果怎麼樣?吏員考察,他駕車,一次不過,兩次不過,現在都第三次不過了!若是再有第四次,照著《除吏令》裡的規定,那可是要取消資格的,還得附帶罰四年徭役……」那馭手攢著眉毛搖頭,「難啊,難!年輕人不曉得厲害。」

  另兩名馭手也被勾起了談興,一人道:「可不是嗎?我原來給軍隊駕戰車,呵,那考官好大的威風。先叫給車上掛了鈴鐺,我上去,那得跟著馬的節奏駕車,用考官的話說,得協調。這一關過了,好嘛,再來走水溝,那水溝彎彎曲曲的,虧得是我把式牢。這第二關過了,還得繞著校場上的旗杆跑,飛快地只是跑,車輪都好似要掉下來了……」

  另一人接上道:「這還不算最難的。最嚇人的,當屬好多人駕車,交叉馳騁。我當初年輕,剛學駕車,了不得,只當要跟別人撞了,險些閉了眼睛……」

  當先那人便道:「你們考駕車驅趕野獸了嗎?」

  這人一拍大腿道:「考啊!怎麼不考!得把那些羊啊鹿啊給趕到馬車的左邊,好叫弓箭手射殺了!嘖嘖!最後大考核的時候,那弓箭手真放了箭,血水濺了我一臉……嘖嘖,還不能眨眼……」

  三人回顧了一番當初考「駕照」的歲月,最後都感慨道:「還是給皇帝趕車好啊。」

  三人互相看看,都露出了只有彼此才懂的自得笑容。

  「畢竟,咱仨不用幹事兒,還領著俸祿。」

  忽然,其中一名馭手察覺了近旁的狼義。

  「什麼人在那鬼鬼祟祟的?」

  狼義從樹影下走出來。

  那馭手見是個有爵位的士卒,卻也不看在眼中,驕色道:「你什麼人?」

  狼義道:「我是前鋒軍的……奉命來傳消息……」

  他一說自己是前鋒軍的,三名馭手早已不給面子地嘲笑開來。

  「你為何偷聽!」馭手厲色道。

  狼義小心道:「我也想學駕車……」

  三人大笑,轟他道:「去去去!什麼人都想著能給陛下趕車了。」

  其中一名叫賈壯的馭手,眼珠一轉,攔住道:「你若想學,可有學資?」

  狼義一愣。他渾身上下,只剩一對木鐲子與一柄重劍了。哪有什麼學資呢?

  見狀,那賈壯露出嫌惡之色,「滾滾滾!再敢偷聽,報上去叫你好看!」

  狼義忙唯唯諾諾退開去。

  狼義觀察了一日,發現,他的計畫有一個很大的漏洞。

  那就是皇帝根本不用這三名馭手。

  在冷兵器時代,皇帝都會很謹慎地選擇給自己駕車的人。

  不是親信中的親信,是做不了主人馭手的。

  畢竟一旦打起仗來,馭手直接能決定主人的死活。

  比如劉邦選了夏侯嬰做馭手,於是他逃跑路上推兒女下車,夏侯嬰會三次給他把孩子抱上車,陪他完成一次完美的政治作秀——這就是主人選對了車夫的例子。

  比如陳勝被車夫莊賈所殺。這就是主人選錯了車夫的下場。

  而真正為胡亥趕車的,是尉阿撩。

  這三名馭手更像是永遠做冷板凳的預備役。

  狼義看到自己的復仇路上,豎起了一堵堅不可摧的厚牆。

  他絕無可能取代皇帝的那位專屬馭手。

  對於狼義來說,希望來得突兀而又迅疾。

  次日正午,皇帝忽然傳召他的專屬馭手入了金銀車後室,要另外的馭手上來駕車。

  三名馭手中,剛好排到賈壯。

  「賈兄!賈兄!」狼義在樹影底下壓著嗓子叫。

  賈壯不耐煩地走過去,「什麼事兒?」

  「賈兄,我這裡有黃金十鎰,夠做學資嗎?」

  「黃金十鎰?!」賈壯眼睛都直了,「就你?」

  狼義道:「我昨日發了一筆橫財,黃金藏在林子裡了……賈兄,你隨我來……」

  賈壯跟在後面,罵道:「快點!車隊一走,我就得給陛下趕車去了!還有多遠?……你小子不是在耍我吧?……啊!」被悶住的一聲痛呼,就是賈壯留在這世上最後的遺言了。

  不一刻,金銀車前室的馭手已經就位。

  他額上的青巾,剛好蓋住底下的刺字。

  胡亥的馭手,已經變成了要復仇的狼義。

  而至少到蒙鹽來到之前,還沒有查覺異樣。

  蒙鹽與狼義對視一眼。

  狼義猛地低下頭去。

  金銀車正前方的小車窗打開了,胡亥對前室坐著的夏臨淵道:「叫蒙鹽進來!站那兒發什麼待呢?」

  蒙鹽不動聲色挪開目光,神色如常登入車廂,「見過陛下。」

  「怎麼遲了這麼久?」胡亥問道:「朕險些以為你丟了。」

  金銀車後室內,胡亥、李婧、蒙鹽與尉阿撩,四人環繞坐著。

  這陣子胡亥雖然挑不出蒙鹽的毛病來,卻本能地覺得他不能輕信,要見蒙鹽,還是先讓尉阿撩進來貼身保護了。

  蒙鹽垂下睫毛,淡聲道:「末將的確走錯了路。」

  胡亥笑道:「你還會走錯路?」

  蒙鹽道:「當初修建這條馳道時,曾經改了道,末將記錯了。」

  「當初為何改道?」

  「因若不改道,要經過一處斷崖,其名忌諱。」

  胡亥起了好奇心,笑問道:「那斷崖叫什麼?」

  「墜龍崖。」

  這三個字從蒙鹽舌尖吐出,似乎帶著徹骨的寒意。

  胡亥心中一沉,道:「這名字的確不好。」

  李婧卻道:「我聽說過這地方。據說墜龍崖底下出好木頭……」

  胡亥被她一攪,心裡平復了些,笑道:「正好你們倆都在。朕還沒問清楚,你倆從前的官司是怎麼回事兒?」

  這說的是上次汝陰相聚之後,蒙鹽與李婧起了爭執的事情。

  蒙鹽淡聲道:「丞相孫女自幼跋扈,不過是慣常欺負末將罷了。」

  李婧冷聲道:「將軍之子從來心黑,也不過是惡人先告狀罷了。」

  「你!」

  「我怎麼?!」

  胡亥見他倆一來二去吵起來,目瞪口呆之後,便是哭笑不得。

  就在金銀車後室一片嘈雜之際,忽然金戈之聲大作。

  「陛下!叛軍自西邊殺過來了!」

  傳信之人聲音剛落,就聽馬蹄聲如雷,倏忽便至,幾乎是敲響在胡亥脊背上。

  趕在王離大軍之前,項羽領兵殺到!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37
第 95 章

  鼓聲金戈聲響作一片,跟隨皇帝的三千精兵迅速布好防線。

  「保護陛下!」

  「保護陛下!」

  胡亥所在的金銀車,與另外兩駕迷惑刺客的金銀車外面,立刻被士卒裡三層外三層圍起來。

  步兵在前,騎兵在後,將領立于戰車之上,弓|箭手坐地用腿的力量拉開勁弩,陣勢還未完全擺好,項羽長戟已破天斬落。

  胡亥困在車廂後室中,透過右側窗戶,望著外面戰況。

  後室內氣氛凝滯,二郎神警惕地高聲吠叫。

  外面喊殺聲、箭矢聲,響成一片。

  蒙鹽道:「我們困在這裡太危險了。陛下,您要轉移位置才行。」

  胡亥如何不知道此地危險——可是他對蒙鹽有種近乎本能的疑心。

  胡亥道:「依你之見,朕該往何處轉移?」

  蒙鹽道:「既然叛軍自西而來,陛下且向東行。末將自東邊而來,一路上太平無事。」

  胡亥沉吟不答,關上窗戶,命令道:「打開車門。」

  尉阿撩一愣,道:「陛下,流矢無眼,危險!」

  胡亥道:「朕倒要看看,是哪隻叛軍如此了得。」不但能破了王離之防,還能摸清他的真實位置。

  他坐在那裡,看似沉穩如山,掌心卻已經沁出涼汗:有內鬼!

  「別開車門!」卻是夏臨淵在前室,湊在後室的窗縫上,哆哆嗦嗦諫言道:「陛下!您好好待在裡面別動!別開窗戶!也別開車門!您是真龍天子,上蒼一定會叫叛軍不戰而退的!您等著!小臣這就去您身邊守著!」

  胡亥:……

  胡亥冷靜道:「你既不許朕開窗戶,又不許朕開車門?你是要穿牆到朕身邊來嗎?」

  夏臨淵哆哆嗦嗦道:「穿……穿、牆術乃是邪門歪道。小臣、小臣乃是陛下您親封的抱鶴真人……小臣不做邪法……」明明聽聲音,已經快被這「大場面」嚇哭了。

  胡亥:……

  胡亥淡聲道:「那你還真是很厲害呢。」

  給夏臨淵這麼一打岔,原本肅殺緊張的氛圍,好像突然緩和下來。

  門窗緊閉,幽暗的車廂後室內,胡亥、李婧、尉阿撩、蒙鹽四人環坐,二郎神已經躲到了胡亥腿邊衣裳下。

  外面的廝殺聲乍聽駭人,可是聽個一盞茶時分,似乎也就習慣了。

  雖然習慣了,可是廝殺聲卻是越來越近了。

  以三千精兵,對項羽三萬大軍,能堅持一盞茶時分,已經是相當不易。

  胡亥親手打開了車門,卻見外面秦軍與叛軍中的陣亡者,已然堆出一座座屍山血海。

  只守在鑾駕旁的幾百精兵,因擔負著皇帝安全的重任,隻拔刀警戒,還不曾參戰。

  可是叛軍陣線距離胡亥所在的金銀車,也不過只有五十丈了。

  胡亥打開車門的同時,叛軍陣線中搶出來一名高大將領。

  那人座下烏騅馬,掌中破天楚戟,身披烏金甲,浴血奮戰,宛如戰神。

  他縱馬前衝,無人能擋,至胡亥百步外,因層層守衛,不能再進;他大喝一聲,力灌楚戟。

  只見那長戟如活了一般,破空刺來,直插洞開的車門處。

  尉阿撩拔劍橫掃。

  「錚」的一聲,金戈相撞,激得人心中顫慄。

  那長戟略偏一偏,紮透了後室與前室之間的青桐板。

  忽然又有鼓聲自西而來。

  秦軍心頭都是一緊——還有叛軍?

  待那鼓聲響得兩遍,還活著的秦軍幾乎哭出來——這是王離大軍來了!

  項羽以三萬大軍,對王離二十萬大軍,打打閃電戰還可以;真要打持久戰,毫無勝算。

  隔著百步的距離與層層的士卒,胡亥與項羽打量著對方。

  項羽鳴金收兵。

  當叛軍迫近的最後時刻,李甲聽見長戟破空之聲,翻身下車,趕往後室,查看皇帝處的情形。

  抱著仙鶴瑟瑟發抖的夏臨淵,竟然也撞著膽子跟去查看。

  金銀車前室,只剩了假馭手狼義。

  胡亥正打量著這枚紮透青銅板的長戟,上面長戟木柄上刻的游龍栩栩如生。

  蒙鹽道:「這賊人好俊的功夫。」

  李婧表現出了超出年齡的冷靜,或者說是一種生死置之度外的淡漠。她撫著那木柄,喃喃道:「這木頭倒是堅實得很,是什麼木?楠木沒有這樣的墨色……陛下,這是哪路叛軍呐?」似乎她還打算去找武器的主人問問。

  胡亥道:「他是故楚項氏的後人,項籍,字羽。」

  李甲問道:「陛下您認識他?」他也認同蒙鹽的話,「這人功夫真好——可惜做了叛軍。」

  忽然,馬車疾馳起來。

  「怕是驚了馬,小臣去看看。」尉阿撩道。

  就在金銀車左近的秦兵都鬆了一口氣之時,除了蒙鹽,誰都沒料到變生肘腋。

  原來那邊李甲和夏臨淵才入了後室,圍著胡亥坐下說話。

  前室狼義便一提韁繩,控馬飛馳,同時單手從衣裳底下,摸出藏著的重劍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5 10:46
第 96 章

  當項羽攻破皇帝守軍,突進至金銀車百步之處時,原本守在車前的護衛便都紛紛衝到了車後,擋在皇帝與叛軍之間。

  這樣一來,金銀車前方馳道上的守衛就打開了一個缺口。

  狼義駕車,正是從這缺口處直衝而出。

  事發突然,周圍的護衛還未反應過來,大家的第一反應是馬驚了。

  畢竟這場廝殺如此慘烈,人都有些回不過神來,更何況是馬呢?

  只是可惜了這四匹駿馬,驚擾了陛下,以後是再不能被用了,恐怕要以人的五臟廟為墳了。

  「控馬!」李甲衝著前室的馭手叫道。

  與此同時,尉阿撩跳車下去查看,一落地轉身,就見金銀車直衝向前;近旁無戰馬,他當機立斷,搶過一旁的高車,迅速催車追上去。

  前室的馭手毫無反應,仍是控馬疾馳。

  金銀車眨眼間跑出二十丈,胡亥反應過來,叫道:「這車夫有古怪!李甲!」

  與此同時,李甲應聲拔出魚腸劍,從窗戶中伸臂出去,直刺那車夫後背。

  尉阿撩駕高車緊追上來,後面跟著意識到出了問題的眾護衛。

  還未撤離的項羽眯眼盯著起了騷亂的鑾駕處,抓住了機會,下令道:「叫後軍阻住王離軍片刻。隨我來!」他帶著數千精兵,拍馬也追上去。

  狼義背部受刺,痛得悶哼一聲,卻是磐石般堅忍不動,隻提起重劍,刺得四匹馬屁股流血。

  馬被痛得發了狂性,沒命般狂奔。

  狼義駕車衝出百丈,猛地轉彎,往分枝的甬道馳去——車速越來越快,身後的追兵也越來越多!

  只見皇帝鑾駕當先,在甬道上末路狂奔,後面尉阿撩駕車高車想要搶上來,隨後是秦軍護衛,再之後是項羽率軍,最後則是王離大軍。這是一連串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王離大軍雖至,然而遠水解不了近渴。

  透過窗戶,胡亥已望見,甬道地平線的盡頭,再無路可走——乃是一處斷崖!

  李甲連刺三劍。

  狼義終於軟倒在前室,血水淅淅瀝瀝灑了一路。

  可是四匹臀部鮮血直流的駿馬,還是拖著金銀車往斷崖衝去。

  胡亥沉聲道:「斬馬!」

  蒙鹽和李甲在疾馳顛簸的車廂裡,仗著身手好,從開在車廂後面的門爬出去,滑過車頂,落在前室。

  蒙鹽撿起狼義手中的重劍,李甲揮舞著魚腸劍。

  兩人手起劍出,四匹駿馬當場斃命。

  然而金銀車已到了甬路盡頭,瘋狂的速度一時停不下來,因為慣性仍是往斷崖直衝而去。

  這種情況下,跳車會摔死;不跳車,會墜崖而死。

  除非奇跡發生,否則一車人都要交待在這裡。

  電光火石之間,尉阿撩駕著高車從側面橫撞過來。

  速度驚人的兩車相撞,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金銀車沉重巨大,高車輕而小。

  高車將金銀車橫推出數丈,它卻也被撞得青銅傘蓋與車身分離,都翻飛於半空,旋即直墜下去。

  尉阿撩自己也飛出落崖。

  而金銀車在斷崖邊緣堪堪停住了一瞬,前室已懸空,蒙鹽、李甲和躺在前室的狼義,面對的已經是雲霧繚繞的深淵。

  後室夏臨淵抱著仙鶴,哆哆嗦嗦道:「陛下!您先下車啊!」

  胡亥面色沉重,屏住呼吸。

  此刻金銀車處於脆弱的平衡中,他若是下車,減輕了後室重量,那麼這車上剩下的人,便會連著金銀車一同,在他下車的瞬間,都墜入深淵,屍骨無存。

  「陛下!」前室李甲也叫道:「您下車吧!」

  胡亥吐了口氣,沉靜道:「不要慌,一定有辦法的。」

  聞言,夏臨淵望著皇帝,于極度驚恐中生出信心與依賴來。

  陛下一定有辦法!

  胡亥的豪言壯語話音剛落,就聽車底崖邊石頭滾落——

  眾人不受控制的尖叫聲中,金銀車緩慢卻不可逆轉地往崖底傾斜下去。

  望著甬道上疾馳而來卻已趕不及的眾護衛,胡亥悲憤想道:裝逼果然不適合朕!

  金銀車墜崖翻轉,胡亥、李婧和夏臨淵不是力量型選手,被甩了出來。

  胡亥只覺自己飛速下墜,一顆心像是要跳升出喉嚨,目之所及是飛快掠過的斷崖石塊藤蔓。

  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點什麼,然而伸臂仍夠不到斷崖,只是徒然。

  要死要死!

  忽然,胡亥只覺手腕一緊,緊得幾乎劇痛;與此同時,他的下墜之勢猛地止住了。

  他幾乎感覺手腕承受不住這力道,要被扯斷了。

  胡亥仰頭,卻見是蒙鹽抓住了他的手腕。

  蒙鹽自己也懸在空中。

  在蒙鹽上方,是金黃色的青銅傘蓋。

  原來尉阿撩駕高車撞來相救,高車飛上半空,傘蓋與車身分離墜崖。

  那傘蓋卻沒有落入崖底,而是因為邊緣鋒利,嵌入了崖壁山石之間。

  蒙鹽墜下來之時,早有防備,身子儘量貼向崖壁,抓住時機,攥住傘柄,救了自己一命。

  旋即,胡亥也擦著他身邊落下去。

  此刻,蒙鹽單手攥著傘柄,另一隻手拉著胡亥。

  胡亥的命,就握在蒙鹽手中。

  而兩人的命,都在於傘蓋所嵌入的山石是否夠牢固。

  蒙鹽道:「看到你右腳邊了嗎?那裡有一處凹洞。」

  胡亥緊張地看過去,只見自己右腳邊下方兩尺,崖壁內凹,有一處三尺見方的石頭平臺,上面散落著些乾枯的砸草與鳥雀羽毛,似乎是某種大型鳥的窩。

  「你抓著藤蔓,我放你過去。」蒙鹽叫道。

  「好!」

  胡亥戰戰兢兢,一手被蒙鹽抓著,一手去抓崖上藤蔓。

  「準備好了?」

  胡亥閉目深呼吸三下,「好了!」

  蒙鹽甩動身子,帶著胡亥往崖壁撞去。

  胡亥劃過平臺上方,奮力橫躍,撲倒在崖壁凹洞處,手腳酸軟,跪倒在地,鼻端縈繞著草木與鳥雀糞便的味道。

  他渾身發抖,忙抬頭去看蒙鹽。

  因為剛才的晃動,傘蓋嵌入的山石開始崩裂。

  忽然,傘蓋上方傳來一道淡漠的女音,「跳之前不用跟我打個招呼嗎?」

  原來李婧落在了傘蓋上。

  生死關頭,蒙鹽還有心情諷刺回去,道:「驚擾了丞相孫女,我這是犯了死罪啊。」

  李婧冷聲道:「你也快跳!不然咱倆摔下去做了人肉餡餅。」

  蒙鹽道:「你不是生死看淡麼?做了人肉餡餅又如何?」

  李婧一本正經道:「不想跟你的肉混在一起。」

  蒙鹽:……

  蒙鹽也跳到胡亥所在的小平臺上。

  他落下來的時候,就比胡亥體面多了,最起碼沒跪下發抖。

  饒是如此,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蒙鹽還是長出了一口氣。

  他仰頭,衝著傘蓋上的李婧叫道:「喂!你也下來吧。」

  李婧在傘蓋上趴著,望著浮在眼前的雲霧,托腮道:「不用了。上面風景挺好的。」

  蒙鹽:……

  那種帶高三班少男少女的心累感又來了。

  胡亥告訴自己要冷靜——一眨眼就摔死的地方,你倆還逗什麼嘴啊!

  「夏臨淵!李甲!尉阿撩!」他叫道,也許他們也抓住什麼活了下來。

  良久沒有回音,就在胡亥歎了口氣不再喊了之後,忽然下方傳來遙遠的回應聲。

  「陛下!臣在!」是李甲,聽聲音中氣十足,應該沒有受傷。

  「陛、下,小……小……臣……也……在……」這個邊哭邊喊的,是夏臨淵。

  兩人聽起來是在一處。

  胡亥鬆了口氣,卻始終不聞尉阿撩的聲音響起。

  傘蓋嵌入的山石崩裂的厲害。

  胡亥無奈,仰頭對李婧道:「朕命令你下來。」

  李婧沉默片刻,慢吞吞道:「我怕高。」

  胡亥:……

  胡亥道:「你摸著藤蔓往下,朕和蒙鹽接住你。」

  李婧也當真是虎,摸著藤蔓下到一半,閉著眼就往下跳;好在蒙鹽反應迅速,雙臂搶出,把人給接住了,順勢滾倒在平臺上,卸去了外衝之力,保了兩人平安。

  當下,胡亥、蒙鹽、李婧,三人擠在小小的平臺上,三臉懵逼,望著穿雲逐日的鷹隼。

  活是活下來了。

  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身後還有追兵的,可咋整呢?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5 10:47
第 97 章

  胡亥仰頭從雲霧縫隙間望向崖頂。

  只見斷崖邊緣已經成了一道模糊的黑線,更看不清崖邊是否有人。

  他們所在的平臺距離崖頂一定已經超過百米了。

  蒙鹽撿起手邊碎石,丟入深淵,卻連響聲都不聞。

  胡亥指著腳邊一塊獨立的青色大岩石,道:「扔這個試試。」

  蒙鹽運氣,搬起巨石,橫拋出去。

  胡亥屏息數了二十個數,才聽到沉悶而遙遠的一聲「咚」,像是巨石砸入了水中。

  崖底有水!

  有水的地方,就意味著有出去的路。

  往上爬是爬不上去的——當下的問題是,怎麼下去呢?

  必須趕緊離開此處!

  胡亥已知來者是項羽。

  項羽在項梁手下,一向是作為先鋒軍用的,無往而不利。

  如果項梁大軍緊隨其後,那麼這一仗,毫無防備的王離大軍未必能勝。

  若是叛軍暫時佔據贏面,不用太久,只要一個時辰,發動眾士卒搓繩垂下來,便能活捉胡亥等人。

  忽然,夏臨淵哭喊聲傳上來,「陛……下……有……石……頭……滾……下……來……了!」

  他的聲音一波三折,蕩漾得叫胡亥想打人。

  「您……小……心……啊!!!」

  胡亥想到著名的「主角落崖不死必有奇遇」定律,不死心地在小平臺上東瞧西看,不時還敲一敲崖壁。

  李婧因為怕高,索性閉眼靜坐,看不到他的動作。

  蒙鹽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道:「陛下?」

  胡亥敲著岩壁,歪頭細聽,「噓……說不定有山洞通往下面。」

  蒙鹽:……

  蒙鹽上前,重劍衝著岩壁刺出——岩壁紋絲不動。

  「實心的。」蒙鹽早已料到這結果,給了個切實可行的方案,「我看了看下方左右,岩壁雖然陡峭,但是好在多岩石凸起,小心著攀爬下去,或可一試。」

  要嘛在這個小平臺上坐以待斃,要嘛爬下去,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胡亥牙一咬,做了決定,「爬!」

  當下蒙鹽卻將外裳脫了下來,豎著撕開搓成長條,結成一條結實的長繩——這是要將三人綁在一起。

  李婧和胡亥也都除了外裳,做繩索。

  三人之中,只有蒙鹽是會武藝的。萬一胡亥和李婧一腳踏空,如果沒有繩索連在一起,那麼立時便是落入崖底,粉身碎骨的下場。落崖不死的幸運,胡亥不想挑戰第二次。

  很快,繩索便做好了。

  蒙鹽將繩索繞在三人腰間,以八字結綁住束緊,各自留出一人高的餘地。

  蒙鹽在前,李婧居中,胡亥殿後。

  雖然中間的位置是最安全的,應當是皇帝所在。

  但是因為李婧年幼恐高又是女孩,胡亥還是難得地施展了一次君子之風。

  下崖的路,驚險萬分,幾次生死攸關。

  三人下行之時,路過李甲與夏臨淵身旁。

  原來李甲墜崖之後,找準時機,以魚腸劍嵌入山石之中,救了自己和夏臨淵的命。

  此刻見皇帝等人結索攀爬而下,李甲也有樣學樣,綁上夏臨淵跟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行人終於有驚無險踏上了實地。

  胡亥十指都磨破了,鑽心地疼;而雙腿卻軟得像麵條一樣,半蹲了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李婧更是直接張口就吐了,因為高度緊張導致了神經敏感,先是吐出了未消化的食物,吐光了食物,就開始吐水,而後開始嘔酸水——這是連胃液也吐出來了。

  跟著下來的夏臨淵已是哭成了淚人,跪倒在地,捂著心口直抽氣。

  與他倆相比,胡亥算是很不錯了。

  李甲因為是背著夏臨淵下來的,體力消耗過度,這會兒也扶著岩壁喘息。

  只有蒙鹽還有餘力四處查看。

  「馬車在這邊!」蒙鹽叫道,他環顧四周,見湖邊岸上伏著一個人,提著重劍緩步上前,卻見那人面朝沙土趴著、動也不動。

  蒙鹽用劍將他橫翻過來,一愣,道:「是尉阿撩!」

  胡亥跟過去,急問道:「還活著嗎?」

  蒙鹽以兩指伸在尉阿撩鼻端,「還有氣兒。」

  尉阿撩半身泡在湖水中,人已昏迷過去,身子被湖水泡得發涼。

  胡亥和蒙鹽合力將尉阿撩拖到岸上來。

  這下子,兩人最後的力氣也用盡了,都坐倒在地,回頭,卻見李婧跪在那裡,吐出來的液體成了綠色。

  胡亥一愣,道:「……中毒了?」

  蒙鹽強撐著起身,揮劍斬下一節裡衣,用湖水打濕了,走過去給李婧拍在額頭上,道:「是膽汁。」

  這是吐到連膽汁都出來了。

  李婧一邊往上嘔膽汁,一邊斷斷續續道:「苦……苦死了……」

  她自己扶著額上的濕巾,緊張的情緒稍微緩解了一點,嘔吐暫時停了。

  她挪到湖邊,漱了漱口,反身坐倒,小臉皺得好似苦瓜似的,「早知道要受這份罪,就不該從那傘蓋上下來。」

  蒙鹽涼涼道:「那你這會兒就摔死了,興許落在湖中葬身魚腹。」

  李婧哼道:「那也是我的功德。」

  蒙鹽:……

  胡亥走到墜落的金銀車旁。

  車已摔毀,前室裡的人血肉模糊——是那個刺客。

  「搜他。」

  李甲領命上前,很快把狼義身上的物品都搜出來:一枚標明身份的竹簡,一對木鐲子,一封家書。

  他將物品呈給胡亥。

  胡亥一一看過,最後目光凝在那封家書上。

  「缺衣少食,積病無藥,弟、妹皆亡,遺物隨信。」

  短短十六字,卻是天下黔首窘迫交加的縮影。

  代父受刑,屢立戰功,封為公乘,這狼義原本是大秦的好兒郎。

  胡亥心中如灌了鉛塊,半響,取了一隻木鐲子揣入懷中,長歎道:「埋了吧。」

  情況緊急,並沒有太多時間來感慨。

  蒙鹽道:「我們順著湖水流出的小河往下走,會有出路的。」

  胡亥道:「好。大家都警惕。」

  於是蒙鹽和李甲輪流背著昏迷過去的尉阿撩,在前開路。

  胡亥、夏臨淵、李婧跟在後面,順著河道往下走去——看日影的方向,他們是在往南走。

  六人穿梭在密林之間,渴了喝點河水,餓了吃點野果,就這麼連走了兩日,直到第二日晚上,才見到密林的邊緣。

  密林之外,卻是一片荒蕪的農田,在農田之南,則是南北走向的一條滔天大河。

  胡亥恍然,他們這是走到淮水來了!

  一旦渡過淮水,就是故楚基本盤。

  「不要過河。」胡亥當機立斷。

  尉阿撩已是高燒了大半日。

  六人暫時在農田旁荒廢的破屋裡歇腳。

  這破屋不知有多久沒人住了,處處結著蜘蛛網,裡面櫥櫃都半開著,顯然主人離開時頗為慌亂。

  夏臨淵從櫥裡翻出幾套黔首幹活的短打扮衣裳來。

  胡亥道:「咱們都把衣裳換上。」

  在密林中怎麼都好躲避;但是一旦出了林子,他們的衣著打扮都太顯眼了。

  胡亥不想冒著被叛軍先找到的危險,他沿路給王離留了隱蔽的記號,但是始終無人來接應。

  胡亥心知有異,當下決定先把身份隱藏好。

  於是眾人換了衣裳。

  夏臨淵給昏迷的尉阿撩換上,擔憂道:「他這可怎麼辦?」

  沒有辦法。

  走了大半日,眾人都饑腸轆轆。

  蒙鹽道:「我去外面田地裡看看,來時見裡面有掉落的豆莢。」

  他帶著夏臨淵、李甲撿了幾捧豆莢回來。

  李甲生起火,烤了豆子,先撿給胡亥吃。

  李婧捏著木柴灰與屋子裡原本的灰塵,挨個給他們「化妝」,「你們這一看就不像幹活的人……」

  食物短少。

  胡亥一粒粒捏著豆子吃,問道:「此地的農戶呢?」

  無人應答,唯有火烤豆莢的「嗶啵」聲。

  半響,蒙鹽道:「棄耕了。」

  「棄耕?」

  「賦稅徭役沉重,這些農戶承擔不起,於是乾脆棄了朝廷分給的田地,自己跑到深山野林過活;又或者是逃到朝廷管不到的荒地,自己開墾,自給自足。」

  胡亥只覺吃下去的一粒粒豆子都成了尖銳的石子。

  他沉默片刻,自嘲一笑,道:「黔首千方百計要逃走,朝廷卻要千方百計把他們抓回來,叫他們各守其位,交賦稅、服徭役,真是……」他抿唇哽住了。

  這究竟是時代的悲哀,還是制度的悲哀呢?

  此悲,萬世皆同,便是兩千年後也未有解決之道。

  忽然破屋外馬蹄聲嘈雜,竟有兵馬來了!

  「滅火!」胡亥忙道。

  李甲搬石頭壓滅了柴火。

  眾人屏息,在黑漆漆的破屋裡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喘。

  然而那馬蹄聲越來越近——他們就是衝著這破屋來的!

  蒙鹽側耳細聽,低聲道:「不下五十人。」

  馬蹄聲在破屋外停下來,紛亂的腳步聲中,有人推開了屋門。

  月光照在那人臉上,映得他一雙重瞳熠熠生輝。

  是項羽!



作者有話要說:

  兩方大佬終於撞上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5 10:47
第 98 章

  項羽半步踏入屋內,五官分明的面龐一半是月光、一半是黑夜。

  這破屋本就狹小,項羽帶著幾名親信將領一進來,空間更顯逼仄。

  胡亥只覺喉嚨被卡住般不能呼吸了。

  項羽掃視著屋內眾人,目光如利刃。

  胡亥當先站起來,佝僂著身子,低著頭,就像個畏畏縮縮的升鬥小民。

  也算是神來之筆,他想起關中張伯那說話方式來。

  「啊,啊,令長……小的、小的……」

  胡亥一起身,蒙鹽、李甲、李婧、夏臨淵四人也都跟著起身,裝作黔首模樣。

  隻裡面尉阿撩高燒昏迷,還躺在草席上。

  胡亥這一開口,直接把蒙鹽四人給驚了。

  這是……陛下?

  陛下還會這麼說話?

  項羽目光鎖定在胡亥身上。

  胡亥認出了項羽。

  項羽卻沒有認出胡亥——兩日前距離百步的那一記飛戟,項羽瞄準的是洞開的車門。車外明亮,車內黑暗,在外面的項羽只看得裡面有人,卻根本看不清裡面人的長相。

  「啊,啊,令長……小的們這就出去……」

  項羽眯眼,冷聲道:「你們是此地農夫?」

  胡亥垂首道:「啊,令長,小的們……小的們……實不相瞞,小的們原是北地農戶,因賦稅沉重,徭役又苦,受不住,帶了幾個家人,一路逃來的……」

  「北地農戶?」項羽並不怎麼相信的樣子。

  胡亥心中打鼓,只能祈禱李婧的「化妝」技術夠好,給他的臉塗得夠髒。

  他雖然垂著頭,卻能感受到項羽灼灼的目光,如有實質般盯著他的頭頂心。

  氣氛僵持中,夏臨淵只覺自己小腿肚子都開始發軟了。

  忽然,蒙鹽出聲打破了這緊張的氛圍,他湊過去,也學著胡亥的口音,道:「令長,小的們是犯了事兒逃出來的……您通融通融……」他從袖中摸出什麼東西遞了過去。

  項羽睨了蒙鹽一眼,接過他遞來之物,捏了一捏,似乎是滿意於感受到的重量,他嘴角裂開一道冷峻的笑容,「你要怎麼通融?」

  蒙鹽看向胡亥。

  胡亥忙道:「小的們就不打擾令長大人了……」

  李婧小聲問蒙鹽道:「你給他遞了什麼東西這麼管用?」

  蒙鹽從牙縫裡擠出氣音來,「當然是金餅啊。不然還能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丞相府大小姐。」

  「你!」李婧瞥了一眼環立的楚兵,只得暫時咽下這口氣。

  「慢著。」項羽似乎瞧出胡亥乃是這一群人的首領,盯著他問道:「這些都是你的家人?」

  「啊,是的,令長……」胡亥一個個數過去,指著蒙鹽道:「這是我大侄子……」,指著李甲道:「這是我外甥侄兒,」,指著夏臨淵道:「這是我侄孫……」最後點到李婧,對上她淩厲的眼神,咳了一聲,道:「這是我小姑奶奶。」

  項羽皺眉,一面往屋子裡面查看,一面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胡亥賠笑道:「啊,啊,令長……小的家裡輩分比較複雜……」

  項羽已經看到了裡面草席上的尉阿撩,「這人怎麼了?」

  胡亥忙道:「這是……這是……這是受寒發燒了。」

  破屋已經到了最裡面。

  項羽環顧四周,視線順著半開的櫃門下移……

  胡亥大驚!地上換下來的濕衣裳還在!

  不及細想,胡亥一個踉蹌撲過去,摔倒在地,將濕衣裳蓋在身下,強笑道:「小的、小的見了令長大人……腿都軟了……」

  項羽嗤笑一聲,盯著胡亥道:「你可知道令長大人在尋誰?」

  胡亥心中一突,仰著臉,迷迷瞪瞪道:「啊,啊,令長……令長大人的小妾逃了嗎?」

  項羽蹲下|身來,借著破了的屋頂裡漏下來的月光,打量著胡亥,道:「我在找暴秦的皇帝。」

  「啊,啊,皇帝……了不得……」胡亥懷疑項羽都能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聲了,他硬撐著,「小的哪裡有那個福氣見皇帝呢?」

  項羽見他一臉癡傻,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起身對跟隨的將領道:「綁了帶走!」

  他們顯然很趕時間,不願意在淮水以北多做停留。

  被王離大軍包了餃子之後,項羽殺出來,隻還剩了這五十幾名親信精兵。

  王離大軍還在近旁,留在淮水以北,對項羽來說,太過危險了。

  胡亥叫道:「令長、令長……小的們粗手笨腳,只會耕田,如何能跟在令長身邊……」

  項羽已走到門口,聞言側過頭來,漫不經心道:「令長家也有田要人耕的。」

  胡亥一口血到了喉嚨,不知道該慶倖暫時糊弄過去了好,還是該擔心接下來的命運。

  胡亥對自己人低語道:「能打過嗎?」

  蒙鹽亦低聲道:「我和李甲兩個一起,能跟領頭那人旗鼓相當。」

  胡亥:……

  胡亥對楚兵伸出雙手,諂媚笑道:「令長,綁得鬆些。」

  打是打不過了,既然免不了要被帶走,不如含笑從容,至少能少受點罪。

  胡亥的「含笑從容」,只是讓楚兵給他格外綁緊了些,此外並沒有任何好處。

  被綁著走過熄滅的火堆旁時,胡亥腳下一軟,又跌倒了,撲在灰燼中,弄得灰頭土臉。

  那楚兵先要罵他,見他狼狽,忍不住一咧嘴笑了。

  「對不住,對不住,小的……小的……」

  那楚兵拎起他來,笑駡道:「你他娘的怎麼總是腿軟?夜裡跟女鬼忙壞了?再摔了小心我的鞭子。」

  胡亥賠著笑臉跟上,手心卻握緊了從灰燼中扒出來的一枚小石頭。

  圓形的鵝蛋大小的小石頭。

  在項羽走過門口之時,胡亥親眼看到,項羽拋了什麼物件在熄滅的火堆旁。

  所以走過之時,胡亥佯裝跌倒,在灰燼中將硬物摸了出來。

  此刻,他用拇指撫摸著這枚光滑的石頭,漸漸勾勒出石面上的圖形來。

  這石頭上,刻著一個圓,圓裡還嵌著三角形。

  這必然是項羽留下的印記,作為他和部下溝通的信號……

  胡亥捏著石頭的手指用力——又或者是跟朝廷內鬼之間約定的暗號。

  難道項羽與王離軍中的人有勾結?

  一念至此,胡亥面色幾變。

  若果真如此,那大秦的政權就真危險了。

  胡亥低頭細思:項羽等人行色匆匆,只剩了五十餘人,跟著他的將領臉上也多有喪氣;這肯定是打了敗仗。那麼現在最可能的,就是王離大軍在四處追索項羽等人的下落,同時也在追索失蹤了的皇帝下落。

  那麼項羽留下暗號,是要給王離軍中的人傳信,要內鬼搜查時避開他們所走的路線嗎?

  胡亥頓足,他要怎麼樣,才能給王離傳信呢?

  「喂!你!腿軟的!」楚兵吆喝道:「跟上!」

  項羽沒有給胡亥傳信的機會。

  胡亥等人被綁死在備用的戰馬上,一路疾馳到水流滾滾的淮水邊。

  一艘滿帆的大船早已等候在岸邊。

  胡亥等人別無選擇,只能上船。

  大船扯滿風帆,自西而東,順流而下,一夜之間便跑出數百里。

  上船之後,項羽心神安定下來。

  便是王離大軍追來,也只能在岸邊幹看著了。

  故楚的水軍乃是一絕。

  只要到了會稽郡,那麼項羽等人便是絕對安全了。

  胡亥等人被關在船艙裡,仍是綁著,由專人看守。

  而尉阿撩一直高燒不退,面色已經發紫;他墜崖時身上劃破的外傷,又被湖水浸泡過,已經泛白流膿——如果再不得到救治,恐怕就活不成了。

  胡亥對看守的楚兵道:「令長,您跟上邊說一聲,好歹是一條人命……」

  「去去去!將軍忙著呢!哪裡空理會這些小事兒!」

  胡亥愣住,說好的「項王仁而愛人」呢?不是說士卒受了傷,他會親自去探看甚至於流淚嗎?啊?!

  勸人行善看來是行不通了。

  胡亥改變了路線,道:「令長,倒不是為他這麼一個人。而是咱們現在都在同一條船上,還不知道要在這上面待多久,萬一這人死了,生出不好的病菌來,傳染了一船的人,那……」

  那楚兵被他嚇住了,頓了頓,卻是道:「我去上報長官,還是把他丟水裡喂魚吧。」

  「多謝令長……什麼!不不不!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令長!令長!!」胡亥絕望地抓住柱子——這楚兵的腦回路為何如此清奇!

  好嘛,尉阿撩本來是個死緩,被他給求成當場水葬了。

  不一刻,那楚兵去而複返,卻是道:「將軍召見你。」

  「我?」胡亥愣住。

  寬大的船艙中,項羽坐在靠窗處,審視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胡亥,問道:「你要求給你的家人醫治?」他的語速偏慢,彷彿要思考過後,才會吐出每一個字。

  胡亥頓首道:「小的、小的冒昧……」

  「收了你的偽裝。」

  胡亥心臟停跳一瞬。

  項羽下半句卻是,「……當日淮水之畔,你能說出『賦稅沉重』這種話,至少也是個讀書人吧?」

  胡亥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小的的確跟家父學過幾個字……」

  項羽道:「你家人是什麼病?」

  尉阿撩身上的外傷是藏不住的。

  胡亥道:「小的們路上遇到了山匪,這小子被打傷了,從山上滾下去。這幾日一直高燒。」

  項羽忽然問道:「你說過的,這小子是你什麼人?」

  胡亥一愣,當初他信口胡謅的,早就忘了,硬著頭皮道:「是小的、小的侄兒……」

  「哦?不是侄孫嗎?」

  「是是是,是侄孫!小的記錯了!」

  「這也能記錯?」

  胡亥額頭汗都下來了。

  項羽這才慢悠悠道:「你當日根本沒說他是你的什麼人。他那會兒還躺在草席上呢。」

  胡亥:……

  項羽道:「你滿嘴不盡不實,身份可疑至極。」

  胡亥心中大叫:糟了糟了!

  誰知道項羽卻並沒有深究,而是道:「你要我給你的家人醫治,準備拿什麼來償還呢?」

  「償還?」

  「我日前傷了右臂,」項羽推開案几上的竹簡,「既然你學過幾個字,就代我寫封信抵了吧。」

  胡亥鬆了口氣,上前提起筆來,蘸墨才要落筆,忽然腦中如有冰雪濺上:媽的,他給項羽寫過親筆信!

  項羽重瞳墨黑,見他提筆不落,問道:「怎麼?」

  胡亥強笑道:「小的……小的提筆忘字了……」

  項羽慵懶地打量著他,淡聲道:「那看來,只能眼看著你的家人病死了。」

  胡亥一咬牙,「令長要寫什麼?」

  「就寫……唔,嬴胡亥親啟……」

  胡亥手一抖,險些摔了筆。

  太刺激了!這活兒不是人能幹的!



作者有話要說:

  慫亥在死亡的邊緣瘋狂橫跳!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5 10:49
第 99 章

  「怎麼?」項羽見他遲遲不落筆,揶揄道:「難道你也傷了右臂?」

  胡亥心中湧起一個透著寒意的念頭:難道項羽已經認出了他?

  不,若是認出了他,恐怕早已嚴加拷打、親自看押了,怎麼會隨意丟在艙尾,只叫幾個守衛看著。

  看來是項羽斷定他身份可疑,只是還未確認,以此詐他罷了。

  想到此處,胡亥定下神來,提起墨筆,往竹簡上寫去。

  項羽慢吞吞道:「狗皇帝,你已兩月沒有來信。據說你出了咸陽,雲遊天下去了。怕不是路上被人行刺死了吧?當初你爹死的時候,朝廷的狗官瞞了天下許久,扶了你這個狗東西上位。如今也輪到你了,滋味如何?」

  胡亥一面寫著,一面腹誹:這項羽罵人的詞彙真是匱乏,不是狗皇帝,就是狗東西,這要是在後世,一準被冠以「小學生」的稱號。

  項羽又道:「當初我說過,保管好你項上人頭,這是我要的東西。你若是被別人殺了,豈不是失信於天下,貽笑大方?」

  胡亥又腹誹道:老子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都沒認出來。也不知道是誰貽笑大方。

  說了這兩段,項羽暫時住口,低頭去看胡亥寫的字,一看之下,立時愣住了。

  只見竹簡上的字,根本不是通行的小篆,也並非從前六國的任何一種文字;倒是有些像近幾年在北地開始流行的,一種叫「隸書」的文字;但是比之所謂的隸書,又簡單多了。雖然簡單,但是每個字似乎又能對照著相應的隸書文字。

  「這是何種文字?」

  胡亥心中樂呵呵:沒見過吧?沒見過就對了!這他媽是簡體字!

  胡亥唯唯諾諾道:「小的跟家父學得字……學得不好……」

  可不是學得不好嘛?以時人眼光看來,這根本就是自己亂造的字兒,又或者是學的時候沒記全,每個字兒都丟胳膊落腿兒的。

  項羽皺眉,擺手示意他別寫了。

  再寫也是浪費筆墨。

  胡亥訕訕地放了筆,悄悄籲了口氣,好在字跡一事兒算是遮掩過去了。

  項羽盯著那竹簡上古怪的幾行字,看了半天,忽然開口,思索著道:「以略識得幾個字的北地農戶身份來說,你們這一行人,受傷也太多,太奇怪了。」

  除了尉阿撩高燒不起,明顯受了重傷之外。

  他們幾個人從墜龍崖上掉下來,都不可避免地受了點外傷,臉上、胳膊、甚至露出的脖頸上,都隱隱約約掛著彩。

  就算有李婧的柴火灰遮擋,也瞞不過項羽等人的眼睛。

  胡亥的心又提了起來。

  項羽盯著他,慢悠悠道:「我恐怕你那家人不是被山匪打傷的——是在軍隊中作戰時受的傷吧?你們是暴秦的逃兵?」

  胡亥就坡下驢,忙道:「將軍英明!」

  項羽推開案几,傲然起身,睥睨著他,道:「只看身形,你們當中,除你之外,頗有幾位好手。」

  胡亥:……

  胡亥謙卑笑道:「小的是不成的。他們幾個還使得。」

  項羽道:「可願隨我征戰?」

  胡亥一愣——這是什麼神展開啊!他一個大秦的皇帝,要跟著項羽加入反秦大軍嗎?

  作為所謂的「暴秦逃兵」,被困在楚兵林立的淮水大船上,面對項羽遞來的橄欖枝,除非是想死,才敢拒絕。

  胡亥忙道:「小的肝腦塗地,願追隨將軍!」

  「你願意?」

  「小的太願意了!」

  片刻沉默。

  項羽緩聲道:「你若誠心歸順我大楚,便跪下磕個頭。」

  男兒膝下有黃金。

  不過胡亥是個視金銀如糞土的男人。

  胡亥「咣嘰」就跪下了,朗聲道:「小的從此追隨將軍,一心反秦複楚!」

  這忠心表得可能是太到位太乾脆了,竟然叫項羽一時說不出話來。

  恰在此時,外面響起叩門聲,黥布在外道:「將軍,定陶軍報。」

  項羽揮手,對胡亥道:「你先下去吧。」

  胡亥道:「將軍,小的家人……」

  項羽對進來的黥佈道:「叫人去給他家人治傷。」

  胡亥讚美道:「將軍言出必踐,愛民如子!小的真是跟對人了!」

  黥布匪夷所思地側頭瞅了他一眼——這是哪裡蹦出來的活寶啊!

  項羽:……

  胡亥不等項羽趕人,自動退出去,給他們把船艙門給關上了。

  他背對艙門,長出一口氣,緊張而又激動地快步走到船尾拐角處,才發現自己腳後邊跟著一隻小黑狗。

  「小二郎!」這一下驚喜非常。

  胡亥蹲下來,摸著狗頭,道:「你怎麼跟來的?媽的,我還以為你摔死了!叫老子傷心了半天!」

  小黑狗神氣活現地蹲坐著,快活地搖著小尾巴,昂著頭在胡亥手心聞來聞去。

  墜崖之時,小黑狗也被甩出了車廂,卻是落在湖水中,但是它遊的方向跟胡亥等人的方向反了。

  等小黑狗在崖底轉了半天,尋著氣味找到墜毀的馬車時,胡亥等人已經往密林中穿行去了。

  小黑狗一路追著氣味而去,在淮水之畔,剛好趕上胡亥等人被綁上船。

  楚兵忙亂,也無人在意一隻小黑狗混了上船。

  小二郎在船上亂轉了半日,直到胡亥被放出來見項羽,才見到主人。

  胡亥在裡面應付項羽的詰問,生死一線之時;小二郎就守在艙門外,蹲坐搖著尾巴。

  等胡亥出來了,小二郎馬上追著跟上去。

  胡亥把小二郎抱起來,狠命揉著狗頭,表達重逢的喜悅激動。

  揉著揉著,胡亥心中惡狠狠道:媽的,狗都找到朕了!光會兵法有什麼用?王離你連條狗都不如啊!

  始知養朝臣不如養狗啊!

  甲板兩側守著的楚兵,就看著昨日綁來的「農夫」抱著不知哪裡來的流浪狗,一會兒笑一會兒面色猙獰——這人怕是傻了吧。

  胡亥回到船尾,卻見只剩了蒙鹽和李婧兩人在裡面。

  「他們人呢?」

  蒙鹽道:「剛才來人給我們都鬆了綁。有人給尉阿撩包紮了傷口,還喂了藥。看守的楚兵去吃飯了,輪替的人還沒來——李甲和夏臨淵趁機都出去了。」

  胡亥坐過去看尉阿撩的傷勢,道:「記住,我們現在的身份是秦軍逃兵,我已經歸順了這將領,我們要反秦複楚——明白嗎?」

  蒙鹽&李婧:……

  蒙鹽道:「那將領信了?」

  不等胡亥說什麼,李婧先道:「當然要信。不然白費我給你們抹了那麼久的木柴灰。」

  一時夏臨淵晃晃悠悠回來,臉色煞白。

  蒙鹽笑道:「你去小解怎麼用了這麼久?」

  夏臨淵苦著臉道:「我暈船,吐了……」

  正說著,李甲也回來了,低聲道:「我去四處看了看。船尾還牽著一艘備用的小舟,勉強能坐下四個人。」

  胡亥點頭,道:「咱們得想個辦法脫身才是。」

  看守的楚兵回來了,「說什麼呢?給你們鬆了綁是將軍仁慈!別打壞主意!」

  胡亥笑道:「不敢不敢。」

  一行人被關在船尾又是一夜,好在尉阿撩的高燒退了,淩晨時分已經清醒,雖然還很虛弱,但是能睜開眼睛了。

  天方破曉,忽然船尾艙門一聲巨響,項羽破門而入。

  只見他手按腰刀,雙目赤紅,猙獰道:「狗皇帝,給我滾出來!」

  胡亥大驚,不過一夜之間,項羽為何態度大變?是誰洩露了身份?

  他迅速掃過船尾數人,昨日只有李甲和夏臨淵出去過——到底是誰?

  「你不肯站出來,是不是?」項羽拔出腰刀,發狂般道:「那我就將你們一個個斬盡!」



作者有話要說:

  畫風突然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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