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2125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38
第 130 章

  蒙鹽領兵為先鋒,至函谷關,不能入;於是率軍攻破關隘,為項羽大軍打開了入口。

  項羽率領四十萬大軍,氣勢洶洶而來,在戲水之西暫且駐紮。

  這時候項羽大軍壓境,關內原本跟隨劉邦的人當中有些心思活的,便找准了機會。

  其中劉邦的左司馬曹無傷就派人跟項羽報信,說是劉邦想要做關中王。那劉邦留著子嬰沒殺,這是要讓子嬰做丞相,而且已經把關內珍寶都據為己有了。

  此時的劉邦如果與項羽起衝突,那就是活生生演繹什麼叫「雞蛋碰石頭」。

  像曹無傷這等行徑,本是看好了項羽穩居老大,所以提前跟老大賣好,不過是卑鄙人性中的一點共性。至於真實歷史上,曹無傷恐怕也沒想到自己為因為一句話的消息送了命。

  而劉邦入關之後,忙得不可開交。剛入關的時候,他被勝利衝昏了頭腦,很是耽於美色佳釀了幾日;被張良勸諫後,及時克制住自己,與關中民眾約法三章,誅趙高餘黨,收朝廷降臣。

  與此同時,劉邦派出了手下大半兵力,封鎖出關道路,不許一個小孩子離開。

  蓋因這個不足七歲的秦三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讓劉邦很難受。

  你說你跟秦王子嬰一樣,自己出來投降也行啊——他劉邦這麼寬大,又不會如何下狠手。

  可是秦三世就是不見了。

  照著秦王子嬰的說法,那就是趙高發難之前已有端倪,小皇帝恐怕被身邊忠僕送出關外去了。

  劉邦派人搜索了十來天,一無所獲。

  而這時候,有人跟劉邦諫言,道:「關中這地方好啊,沃野千里,易守難攻。本來您第一個進來,就應該是您做關中王。不過項羽將軍手下親信頗多,說不定要從他們裡面選人做關中王了。您要小心呐,不如把士卒調回來,好好守著函谷關吧。」

  劉邦一想也是這麼回事兒。

  項羽身邊的親信,基本是都是累世追隨項氏的,要嘛就乾脆是他自家人。

  在項羽身邊,劉邦排不上號。

  人都是有私心的。關中這麼好的地方,項羽如果要留給他的親信,劉邦此時也只能幹瞪眼。

  與之比起來,一個不足七歲的小娃娃究竟是死是活,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劉邦便把兵馬收縮回來,把持住各處關隘。

  張良聽到消息,來見劉邦,道:「誰跟您出的這個主意?這人可以殺了。如今項羽軍四十萬,沛公您軍十萬,您能抵擋他嗎?」

  劉邦默然半響,只能承認,「不能。」

  剩下的話也不用張良說了。劉邦在亂世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人,明白勢不如人,若不乖乖做小弟,那就只能站直了挨打的份兒。他打算把函谷關各處的大部分守兵都輪休了。既是休整軍隊,也是向項羽表達臣服之意。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蒙鹽的軍隊已經擊破了函谷關——劉邦派兵拒絕項羽入關的事情就此坐實。

  聽說項羽先鋒攻破了函谷關,劉邦已經兩股戰戰了;再一聽來人名號,竟然是斬落了他一隻耳朵的蒙鹽,劉邦氣得罵道:「這賊老天,專門跟老子過不去!」

  罵歸罵,劉邦卻是能屈能伸,親自率領眾屬下,出迎十里,站在道旁迎接蒙鹽入關。

  「多年前我曾有幸與蒙小將軍有一面之緣。」劉邦親切熱情地笑著,親自為蒙鹽牽馬,道:「您看看,這不都是誤會了嗎?如今你是項王的心腹大將,我呢,也是為項王奔走的小卒子。咱們原都是一家人……那些函谷關上的守兵,不過是我擔心盜賊出入,放著嚇唬人的。那邊管事兒的人也當真是死蠢,看到是您來了,竟然也不許入,才有了這場烏龍……」

  蒙鹽穩坐馬上,眉眼不動,知道劉邦這是怕項羽發大軍打來,他淡聲道:「是不是誤會,那得項王說了算。」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劉邦連聲附和,覷著蒙鹽的面色,又笑道:「從前我就聽說您的家人都在咸陽宮中,這次我入關,別的倒都無所謂,隻你的家人我是一點都不敢怠慢的。蒙氏一族都還在宮中,起居用度只有比之前好的。您放心便是。」

  劉邦賣好,從來都能賣得恰到好處。

  家人一直是蒙鹽的罩門。

  聞言,蒙鹽仍是沉默地騎在馬上。

  劉邦也並不催促,仍是步行為他牽著馬,一路用話捧著,把蒙鹽迎入了咸陽城。

  過了城門,蒙鹽收回韁繩,示意劉邦退開。

  劉邦猶豫了一瞬,還是問道:「不知道項王……」

  項羽現在心情如何,打算怎麼處理他的事情呢?

  蒙鹽垂著睫毛,聲色淡淡的,卻是丟下了一道炸雷,「項王在新豐鴻門,等明日喂飽士卒,便會發大軍攻來。」

  饒是已近半百,劉邦乍聽此言,還是驚得魂飛魄散,笑道:「這真是誤會嘍!誤會嘍!蒙小將軍,您是項王的心腹,您……」

  「多謝照料我的家人。」蒙鹽點頭致意,告訴劉邦這則消息,已經是他的報答,多得再沒有了。

  劉邦也明白這個道理,沒有勉強別人幫自己的法子。他急吼吼去尋張良,將項羽大軍明日便要發兵攻來的消息告知。

  「子房兄,那項羽年輕氣盛,一怒之下,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兒來。咱們得趕緊想個辦法。」劉邦對上張良的視線,狠狠捶了自己掌心一下,道:「嗐,這都怪我!當初聽信蠢人的建議,做出了這等糊塗事兒。」

  他把自己痛駡了一頓,倒叫張良無法再腹誹他了。

  張良道:「沛公稍安勿躁。那項羽的小叔父項伯,從前殺人犯了事兒,是我保下他來的。他也跟著我在下邳遊蕩了數年,我們算是頗有交情。請他從中周旋,事情或許能有轉機。」

  後世我們看鴻門宴之時,難免會覺得要被項伯氣炸了肺。

  這傢伙明明跟項羽是叔侄之親,怎麼胳膊肘往外拐,處處護著劉邦呢?項莊拔劍起舞,意在沛公之時,若不是項伯從中阻擋,也許劉邦早就死了呢?

  他這麼幫著劉邦,那不是害死自己親侄子嗎?

  其實這只是《鴻門宴》一節,片面觀來,難免會生出這樣的看法。

  可是事實上,項伯連夜示警張良,雖然也有故交情誼在,卻也是為了自己侄子項羽好。

  雖然我們知道後來是楚漢相爭,可是在劉邦初入關的這個時刻,天下誰能想到呢?

  恐怕不管誰來看,故齊田氏都比劉邦威脅大。

  而且時人觀念,並未像後世一樣,覺得就應該大一統,華夏後人就應該都在一個國家。

  秦始皇是一統天下的第一個皇帝,在秦末漢初這個時候,究竟是大一統的國家好,還是像周朝那樣的分封諸多王、共奉一帝好,並沒有定論。

  而秦朝的天亡,更是給這種此時看來還很是嶄新的大一統國家形式蒙上了一層陰翳。

  所以此時項伯看來,項羽與十八路諸侯,遲早是要都封王,各就封地的。無非是兵權厲害的,分得封地更大更好罷了。他就是死都想不到,劉邦會有稱帝天下之心。

  而劉邦此時也的確沒有明確稱帝之意,似乎做個漢中王已經足夠滿足;然後聽從張良諫言,於關中秋毫無犯,克制本能欲|望,又似乎模糊中有著更遠大的願景。

  一切都還混沌,刀槍還未出鞘。

  不等張良派出人去,項伯已經自己連夜騎馬來報信示警了。

  究竟這一場新鴻門宴要如何演繹,暫且按下不表。

  卻說蒙鹽入了咸陽城,第一時間入宮見了家人,久別重逢,再見都是激動不已。

  蒙鹽只在心中彭拜,面上不顯;女眷卻都忍不住落淚。

  蒙鹽一一看去,忽然道:「阿南呢?」

  話一出口,便見眾人神色不對。

  蒙鹽道:「病了?」

  他小嫂子忍不住泣道:「不見了……真是愁死個人,一晚上的功夫,阿南和小陛下都不見了……」

  蒙鹽心中一沉,看向大嫂方氏。

  方氏比之半年前,瘦得幾乎脫了相,她向蒙鹽使個眼色。

  蒙鹽會意。

  兩人避開眾人,私下說話。

  方氏悄聲道:「叛軍打進來之前,阿南和小陛下都被送走了。」

  蒙鹽一愣,道:「誰送的?送去哪裡了?」

  方氏道:「是李斯丞相和趙高一同來告訴我的。阿南陪著小陛下,這半年來同食同寢,夜裡也不在我身邊。我是第二日白天才知道的。第三日,子嬰就做了秦王,殺了趙高。沒過多久,李斯也病死了。」她滿面愁容,凝視著蒙鹽,儘量收斂著太過沉重的期盼,「阿南無事,你不要擔心。」

  母子連心,方氏明明連夜來幾乎難以合眼,此時卻盡可能不去刺激蒙鹽。

  「阿鹽……」方氏啞聲道,「你是跟了叛軍嗎?」她佈滿血絲的眼裡有了淚。

  她的丈夫、她的公公,都是為了大秦立下汗馬功勞的英雄,就是死,也死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蒙鹽迎著方氏忐忑的目光,如芒在背,只能閉了閉眼睛,算是默認了。

  方氏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了,輕聲道:「你是個好孩子……」她聲音低微下去,「是我這個做長嫂的無能……」

  她撐不起蒙氏,也勸導不了蒙鹽。

  太過沉重的擔子,太過激烈的仇恨,終歸還是害了眼前的少年。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46
第 131 章

  「大嫂,這是我自己選的路。」蒙鹽垂眸道:「您能留在家中,已經是盡了全力。」

  方氏含淚望著蒙鹽,憂心道:「如今叛軍入關——你是為哪一只做的先鋒呢?」

  蒙鹽沉默片刻,吐出了項羽的名字。

  方氏只覺膝蓋一軟,一陣頭暈目眩,幾乎跌坐在地。

  蒙鹽忙扶住她。

  方氏借著他的力道,緩緩坐下來,垂淚歎道:「那項羽是從前楚國大將的後人,與先入關的劉邦不同。」

  蒙鹽岔開道:「有我在,總能保家人平安,嫂子勿憂。」

  方氏呆呆出神片刻,強笑道:「有你在,我自然不用擔心族人性命。」她複又歎息道:「恐怕關中黔首……」

  兩人相對寂然,氣氛沉重。

  蒙鹽眉心一跳。長嫂方氏的顧慮,蒙鹽自然不會沒有想到。事實上,在接了胡亥命令後,這詐降入關的一路上,蒙鹽都在擔心同一個問題——項羽入關之後,會怎麼做呢?

  他能夠像劉邦一樣——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於關中黔首秋毫無犯麼?

  他想破了腦袋,也只能將這個問題暫時擱置。

  因為不管他詐降與否,項羽的四十萬大軍一到,咸陽城遲早就是項羽的掌中之物。詐降之後,萬一最壞的情況真的發生,他至少還能說上一句話。

  方氏雖然還不到三十歲,可是經歷了一系列的打擊,看事長遠,鎮定遠勝尋常婦人。她知道此時再責難蒙鹽也是無用,隻安慰道:「家人你都不用擔心,有我在,都能妥善照顧到。你在外面,自己好好的。你父兄都不在了,你自己在外,無人做你的耳朵眼睛,你要時時警惕——只要你活得好好的,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嫂子我都支持你。」

  蒙鹽心中一震,幾經生死都不曾皺過眉頭的桀驁少年竟然感到鼻酸。

  他澀聲問道:「哪怕我背叛了大秦?」

  方氏愁眉不展,卻是強笑道:「你現在是他們的大將了,說話總有分量的。如果可以,勸勸那故楚的將軍,饒過黔首……」

  蒙鹽品了品其中意思——方氏是覺得事已至此,別無他法了,不過寬慰他罷了。

  他隻「嗯」了一聲,握緊手中劍,便要離開。

  方氏卻又追出來,道:「勸說故楚將軍的時候,你可千萬小心,別把自己搭進去了。」

  那種鼻酸的感覺又來了。

  蒙鹽仰頭,眯眼望著冬日驕陽,似是不耐,隻揮手示意方氏回去。

  蒙鹽才走出宮門,就遇上了正等著的馮劫。

  「蒙小將軍,」馮劫走上前來,面色焦急,道:「家父聽聞您回來了,遣我來請您去府中敘話。」他歎道:「家父本來是要親自來的,可是近幾日身子不爽利,已是好幾日不曾下地行走了……」

  當初蒙氏遭厄,蒙鹽、蒙壯能逃走,全靠右相馮去疾庇護周全。

  所以,蒙鹽對馮去疾是很感激的。

  「馮伯父病了?」蒙鹽果然關切,卻也知道,以馮去疾的年紀,再加上這半年來一波又一波的刺激,就是個健壯的青年人,處在馮去疾這個位置上,也能去半條命;更何況是馮去疾這樣的老人,「走,去你們府上!」

  右相府邸,馮去疾面色焦灰,側身躺著,見到蒙鹽走進來,眼睛才亮了一亮。

  馮劫看到父親的躺姿,道:「怎麼這樣躺著——不舒服麼?我幫您正過來……」

  「不用……」馮去疾虛弱道。

  一旁的僕從解釋道:「才宮裡的太醫來給看了,說是叫老爺換著邊兒躺,別一個地方躺久了生褥瘡……」

  蒙鹽聞言,便知道馮去疾這躺著,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之事了。

  馮去疾擺擺手,示意兒子與僕從都下去。

  室內,只剩了馮去疾和蒙鹽二人。

  蒙鹽走到他跟前,彎腰道:「馮伯父,是我——蒙氏的小子。」

  馮去疾勉力點點頭,從被子底下伸出手來,抓住了蒙鹽的胳膊,虛弱道:「我聽說,你跟了項羽……」

  蒙鹽只覺面上火辣辣燒起來。

  雖然這次是奉胡亥的命令詐降,可是此前在廣陵府,他卻是真的與項羽有過首尾。

  馮去疾道:「事已至此,也是無法之事。你身上有你父親的血,有他的英武。我知道,你怨恨皇帝,覺得他對不住你家。我不勸你。可是……大秦黔首無罪……」他抓著蒙鹽胳膊的手用力,喘息道:「那項羽乃是故楚名將的後人。當初我朝滅六國,其中楚國最為無罪,而且楚王投降又被殺,那項氏此來,夾怨帶怒,背負楚人之哀。他入關後,一定會大肆報復,首當其衝的,就是這關中百萬黔首……」

  蒙鹽低頭看著那隻抓著自己的手——手背上的皮膚如風乾後起皺的橘皮。

  馮去疾喘息劇烈,卻堅持不肯停下來,像是要把他在心中打了不知多少天腹稿的話一股腦都倒出來,生怕晚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阿鹽,這關中,也是你的故土,是你自幼成長的地方。你對這片土地,也有深厚的眷戀之情——馮伯父看來,你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別人毀壞你的故土,卻坐視不理的,是不是?」

  蒙鹽沉重點頭。

  馮去疾鬆了口氣,欣慰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他抓著蒙鹽胳膊的手滑落下去。

  蒙鹽心頭一驚,忙握住他的手,抬眸看時,卻見馮去疾已經閉上了眼睛。

  「太醫!來人!」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馮去疾是年老體衰,又百病纏身,見到蒙鹽,交待了心中重擔之後,心氣兒一鬆便昏厥過去。

  馮劫送蒙鹽出府,路上道:「如今關中上下,全都仰賴您了。」

  「馮世兄言重了。」蒙鹽眯眼望日,心中謀劃著此事該如何善了——可恨陛下的第三隻錦囊,交待了是等項羽分封諸侯之時再拆開。

  想到此處,蒙鹽心中一動。

  他本就不是循規蹈矩之人。

  走到無人處,蒙鹽拆開了第三隻錦囊。

  卻見錦囊裡面,絹布上胡亥那熟悉的字跡寫道:「請王關中、巴、蜀三郡。若不可,請與他人共王之。務必保此三郡,要緊!要緊!」

  蒙鹽站在牆角,盯著這行字,瞳孔劇烈震動。

  胡亥這是要他詐降,做諸侯王!

  可是要他求取的這三郡,卻有些古怪,關中倒也罷了,巴蜀兩郡,位於帝國最西側,卻算不上什麼好地方。

  不過聽秦嘉說,胡亥現在從黔中郡去了巴郡——難道,皇帝打的主意,是要在這三郡養精蓄銳、臥薪嚐膽,異日再殺出來?

  只是想想,蒙鹽手心都激動得出汗了。

  舉一反三,蒙鹽想到了救關中黔首之法。

  他迅速騎馬飛奔去見項羽,顛簸的馬背上,感受著迎面凜冽的寒風,他潛意識中三條錦囊的內容浮現上來。

  第一則,要他送信給趙高,隨後趙高廢小皇帝,立子嬰,而後又被子嬰誅殺。而據大嫂所說,帶走阿南和小陛下的乃是已被誅殺的趙高,和稱病死去的李斯。

  第二則,要他領秦嘉兵馬,詐降項羽,為之擊破函谷關。因為他從前跟項羽賣過胡亥,所以這次的詐降很順利,項羽絲毫沒有疑心。而他破關而來,使得劉邦沒有機會向項羽服軟,無形中越發分化了叛軍集團。

  第三則,要他請封關中、巴、蜀三郡。這是他私自提前拆開看到的。而早在這之前,當他們還在長沙郡的時候,不,甚至是早在他們還沒有翻越五嶺的時候,複國的計畫是否早已在皇帝胸中了呢?

  能想出這三則應對之法,已經是極為考驗智謀能力的了。

  而皇帝他……他不只是想出了應對之法,甚至是在事情發生之前的,在距離關中千里之外的地方,憑藉匱乏的資訊,就如此篤定了事態的發展。這之間,皇帝他對各方人馬心理的揣摩,對天下行事的推演,對他自己判斷的自信,每一項都高得叫人訝異。

  月光灑落大地,駿馬似是在清霜上飛馳,蒙鹽抓緊了馬韁,不得不承認——胡亥的確是個可怕的人,可怕的帝王!

  當蒙鹽趕到新豐之時,項羽與劉邦的鴻門宴剛剛結束。

  蒙鹽走入帳中,還能看到未撤下去的菜肴,還有地上摔碎的玉器——而迎面搖頭歎息走出來的,正是項羽的亞父范增。

  範增不曾在大殿上說出「豎子不足與謀」的話,這樣的的口無遮攔,這樣的易怒,都不屬於七十歲的老翁,也不屬於曾被項梁尊重的謀士。他只是搖頭歎息著離開,卻已經把這句話明明確確表現出來。

  項羽被範增的態度激怒,強自按捺,盯著老頭的背影,一瞬間竟然起了殺意。

  蒙鹽見狀,便欲退下。

  項羽沒好氣道:「何事?來了又走?」

  蒙鹽垂眸,不答反問道:「將軍為何事發怒?」

  項羽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兩句話功夫已經平息下來。

  他自己也搖頭,無奈道:「差點被那老東西氣死——方才劉邦來請罪,說都是一場誤會,看著流裡流氣的。」他回憶了一下,歎道:「真是什麼人都能做諸侯了。這傢伙也真是趕上了好時候。」

  比起出身一般的劉邦,項羽更看得起與他同樣是名將之後的蒙鹽。

  「你深夜而來,是為了何事?」項羽一面說著,一面將面前的菜肴分給他吃。

  蒙鹽抿唇,問道:「將軍入關後,可會屠城?」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46
第 132 章

  真實歷史上,項羽引兵西入咸陽後,不僅屠城,而且燒了秦宮殿,擄掠婦女珠寶。

  但這並不是說項羽特別殘暴。

  而是在這個時代,基本上帶兵打仗就是這麼回事兒。底下的兵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上沙場,灑熱血——一旦得勝,入城之後,哪有不劫掠發洩的呢?

  當然,屠城這種慘烈的手段,一般是用在毀滅敵人有生力量上。也有的時候,是出於報復心理。比如此前遇到了特別激烈的反抗,那麼像項羽這種性格的將領,就很可能占城之後下達屠城的命令。

  此時的咸陽城中,雖然還有幾十萬黔首,卻多為婦孺老幼,已經不存在需要屠城去毀掉的有生力量了。

  所以說項羽的屠城,多半是為了洩憤,為了震懾天下。

  見蒙鹽這麼問,項羽也不傻,道:「如果我要屠城呢?」

  蒙鹽道:「我請求將軍您收回成令。」

  項羽看著他,道:「你認識章邯吧?」

  蒙鹽道:「只見過一面。」

  項羽點頭,道:「他跟你同樣是秦人,可是他就什麼都沒說。」言下之意,是要蒙鹽學一下章邯,不該他說的話就少說點。

  蒙鹽道:「可是我要說。」

  項羽仍是看著他,道:「哪怕會惹我發怒?」

  蒙鹽不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將軍您一向恩怨分明,鋤強扶弱。當初欺淩天下的乃是暴秦的皇帝,和他手下的官吏士卒,可是黔首無罪。他們不過是本分種田的農人,哪裡知道天下大勢呢?屠殺手無寸鐵的黔首,只會讓後世笑您。」

  項羽哼了一聲,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給咸陽城中的黔首求情。」他眼睛微眯,似乎是聽進去了蒙鹽的話,也覺得屠殺黔首,不算英雄,道:「好,我便饒過城中黔首。可是暴秦的士卒官吏,卻是一個也不會放過。」

  蒙鹽張了張嘴。

  項羽看他一眼,道:「怎麼?你若有親善之家,說出來,我留他們性命便是。」他也並不是不通人情的。

  能保住城中黔首已經很好了。

  蒙鹽生怕項羽改了主意,心道這樣一來,馮伯父疏散黔首的措施倒是白做了。

  蒙鹽在馮府中時,馮去疾曾抓著他的胳膊,虛弱地概述過此事。

  原來得知章邯投降之後,馮去疾與李斯便知道咸陽也難守住。李斯病重之時,曾與馮去疾商量疏散黔首之事,以防將來破城之日太過慘烈。可是誰知道,事行半途,李斯先病故了。

  只剩馮去疾勉力支撐。

  蒙鹽道:「唯有右相馮去疾一家。當初我和哥哥能逃走,全靠馮伯父周全……」

  這段故事項羽也知道的。

  項羽點頭,道:「好,那就留他們性命。」

  「多謝將軍!」蒙鹽便要退下,才走到帳門口,卻聽背後項羽冷聲道:「且慢。」

  蒙鹽腳步一頓,回身問道:「將軍還有吩咐?」

  「你說那些黔首只是種田的農人,無罪不該死——」項羽搖晃著樽中酒,重瞳透著妖異肅殺的光,「可是若沒有他們的糧食支援,沒有他們農夫運糧,又怎麼了會有暴秦的百萬雄師?又怎麼能支撐當初王翦的軍隊在楚都壽春之北堅持一年多……」他低聲道:「……又怎麼能滅掉我的故國呢?」

  蒙鹽心中「咯噔」一聲。

  項羽站起來,高舉玉樽,仰面張口接住濺落的酒液,微醉發狂道:「你說他們無罪……在我看來,卻連他們種出來每一粒粟都是有罪的!」

  蒙鹽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說話啊!」項羽走上前來,遮住了蒙鹽身前的燭光,如黑夜陰影般籠罩過來,「你不是挺會說話的嗎?為什麼不學學章邯呢?」

  蒙鹽握緊了雙拳。

  「那章邯就是一隻鬼機靈的大老鼠,瞅著對他不利的事情,一點兒不沾……」項羽垂眸盯著蒙鹽。

  蒙鹽手心沁汗,只當今日之事難以善了。

  誰知道項羽卻猛然間大笑起來,「可是小老弟——」他用力捏住蒙鹽肩膀,「我就欣賞你這樣敢說話的人!做人若都像那章邯似的,這人間留著也沒意思了。」

  蒙鹽只覺肩頭被他捏得一陣劇痛。

  「好好好!」項羽攬住他肩膀,笑道:「你若當真什麼也不說,還真就叫我瞧不起你了。」

  蒙鹽不知道項羽的情緒是否還會再來一個翻轉,絲毫沒有鬆一口氣,攥緊的掌心已是佈滿冷汗。

  項羽欣賞蒙鹽歸欣賞蒙鹽,可是他恨大秦卻也是真恨。

  「咸陽算是你的家鄉。」項羽攬著蒙鹽的肩膀,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給你半日時間。明日午時,我的大軍準時開入咸陽城,到時候百無禁忌。你聽明白了嗎?」

  只有半日時間,要疏散咸陽城中所有人員!

  這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卻已經是項羽能給出的最寬大條件。

  蒙鹽心中打好的腹稿幾乎要湧上來。

  既然胡亥要他等項羽給諸侯封王時,請漢中、巴、蜀三郡。那麼,他現在是否可以跟項羽提要求——要求請王關中呢?比如,他可以擠掉劉邦這個外人,可以幫項羽牽制不放心的人……

  那麼,如果項羽能答應把關中——哪怕只是關中的一小部分給他,他要求放過關中黔首,也更名正言順一些。

  可是這念頭,雖然在他來的路上,一直盤旋在他腦海中;可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卻不願意說出來,總覺得哪裡不妥當。

  刹那之間,他忽然想起來金子島上時與胡亥的對話。

  在金子島那段悠長的時光裡,閒暇時,他曾與胡亥有過許多次談話。當然絕大多數情況,都是胡亥在說,而他在聽。

  有一次胡亥說到以假趙高的頭顱騙他之事。

  當時胡亥是這麼說的,「我最討厭被人威脅。做皇帝是不能受威脅的。如果當初你好聲好氣要求我懲罰趙高,我說不定就答應你了。可是你挾軍功,威脅我,那我就很不舒服,總想跟你對著幹……」

  看似與眼前之事沒什麼聯繫的話,卻讓蒙鹽咽下了幾乎破口而出的話。

  也讓他避免了一個重大的錯誤。

  認識到他向項羽請封關中王的想法是個錯誤,是蒙鹽在飛馳回城的路上想通的。

  首先,時間點不對。皇帝第三個錦囊中,要求請封的時間節點,是在項羽分封諸侯的時候。他在封地上提建議只是順勢而為。可是現在項羽自己都還沒入關,他就冒冒然提出分封之事,實在是太不合時宜了。若是惹得項羽起了疑心,更是得不償失。

  其次,若請封了關中王,此後再請封漢中、巴、蜀三郡,便是難上加難了。恐怕毀壞了陛下的大計。

  可見他不該私自提前開啟錦囊,險些誤了大事。

  陛下既然能洞見天下形勢,自然也能料到他過早看了錦囊內容會有什麼舉動。

  而事實上,胡亥只是受了戲文的影響,說起來都是「三隻錦囊」,少有來個「兩隻錦囊」或「五隻錦囊」的。

  想到此處,蒙鹽有點洩氣。可是轉瞬,他又想,可是陛下還是漏算了一樣——如果他此時再背叛大秦呢?陛下再也沒有節制他的辦法了。所以,陛下的計畫看似周全,最後還是要靠他的選擇來決定勝負。

  蒙鹽才滿意了些,可是轉念一想——難道他還能背叛大秦嗎?在見過了大嫂的淚水,看過了馮伯父的憂愁,擔心著迫在眉睫的故土之禍之後——他難道還能再背叛自己的祖國嗎?

  當初想要在淮水溺亡胡亥的他,一心只想復仇,根本想都想不到會有這樣慘烈的後果。也許會有後果,可是那些跟復仇比起來,都太渺遠了。只有遮在他眼前的復仇,是真切的。

  但是現在不同,他切實感受到了,如果他反叛,那麼會有怎樣的惡果。

  蒙鹽長歎一聲,終於死心——陛下是算准了,已經套牢了他。

  蒙鹽連夜趕回咸陽,將情況告知馮去疾,當即開始疏散咸陽城中黔首。

  好在此事早在半月前已經在操練,城中黔首都行動迅速,背上家中時刻準備著的行囊,裡面裝著簡單的衣物乾糧,連夜結隊往城郊鄉間散去。

  大軍過去,城中是被洗劫的重點,而鄉間村落,如果不是正好在行軍路線上,反倒可以逃過一劫。

  至次日午時,咸陽城中黔首十之八|九都躲避到了鄉間。還留在城中的,要嘛是老人傷者病人,要嘛就是捨不得家業,要嘛就是族中留一二人守著。

  項羽大軍準時入城,將偌大的咸陽城洗劫一空。

  項羽親自點燃了秦宮廊柱——熊熊大火衝天而起,秦國六世以來鑄就的基業,毀於一炬。

  大火直燒了三個月,諸侯士卒的腰間都鼓脹起來,咸陽城中幾乎看不到黔首出沒。

  史書上寫,項羽說「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誰知之者?」,有人因此嘲諷楚人是「沐猴而冠」,惹得項羽大怒,把他給烹殺了。

  其實這很可以當笑話聽聽。

  項羽的士卒基本都是東邊來的,在咸陽城中劫掠倒是歡快,可是時日久了,總是思鄉的。更何況劫掠來的物資珠寶,不也惦記著給家人嗎?

  劉邦想要王關中,是他兵力不足,知道自己沒法控制中原。

  可是項羽兵多將廣,士卒起于江東,又不打算再征戰天下,當然就準備在東邊給自己劃下好大的封地,去做霸王了。

  封王的消息一出,項羽手下十八路諸侯都蠢蠢欲動起來。

  蒙鹽隻盯著胡亥交待的三郡——他已經把錦囊銷毀,可是卻能背過絹布上的話了。

  胡亥錦囊中叮囑,如果他自己請封不行,哪怕與別人共王之,也要拿下這三郡。

  這個「別人」會是誰呢?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9 00:12
第 133 章

  當初六國後人起兵,滅了大秦,打著的旗號,是說秦「不義」。秦怎麼不義呢?因為他滅了六國自己做了皇帝。從來就沒有一個人自己管天下的,就是從前商周時期,也都是各諸侯王共奉一帝,分理天下。

  那麼好了,既然說秦朝這麼幹是不義的,現在項羽也不能自個兒稱帝,否則豈不是很打臉?況且在此時人看來,稱帝多半是不能長久的。

  所以就只剩了這天下怎麼分的問題。

  大家打天下的時候,看起來都挺聽項羽的——當然也只是看起來,私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不然作壁上觀是怎麼來的呢?

  可是到了封王的時候,每個人都不甘落後,各有主張。

  所以史書上寫是「諸侯之相王」,而不是項羽給他們封王。

  給各諸侯怎麼分封地,項羽心裡早有個譜。

  其他人都好說,但是劉邦卻一定得有人看著才行。一來是身邊人都諫言過,說這劉邦平時好美色好美酒,可是入了關中,居然秋毫無犯,這廝所圖甚大啊——雖然項羽看著劉邦流裡流氣,謹小慎微,不像能幹出大事兒的人,但是項羽還要是防著他。

  因為項羽自己心裡虧得慌。

  畢竟「先入關者王之」這話大家都知道,而先入關的人是劉邦。

  可是這讓項羽很憋屈,如果不是他在北邊鉗制住秦軍主力,就憑劉邦那仨瓜倆棗的兵力,能進了關中?不只是項羽,其餘所有的諸侯都不能服氣。

  然而不讓劉邦王關中,卻是公然違背了誓言。

  項羽知道,這樣一來劉邦心裡肯定不舒服,所以這劉邦一定得有人看住。

  地方他也已經選好了,就是巴蜀兩郡。

  巴蜀兩郡道路險峻,從前秦朝遷徙落戶的人多在這兩郡,如果非要說這倆地是關中,也能勉強掰扯過去。

  這樣一來,就把劉邦發配到了最西邊。

  而劉邦想要出來,除非是衝破關中。

  至於關中之地封給誰……

  項羽收起楚戟,擦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與同他比武的蒙鹽道:「你來做關中王如何?」

  蒙鹽微愣,道:「恐諸侯不服。」

  蒙鹽的功勞,是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的那種。往大裡說呢,他把暴秦的皇帝給搞掉了。往小裡說呢,他就是傳了幾次信而已。

  項羽微哂道:「你理他們呢。」他擦著楚戟鋒刃,道:「你和章邯共王關中,我是這麼打算的。那些諸侯肯定還有許多屁話要說,隻不理他們便是了……」

  蒙鹽想起胡亥的交待,問道:「關中於我還是太過了,說起來,巴蜀兩郡都是秦人遷居的,如果能在這兩郡做王,我就心滿意足了。」

  項羽道:「晚了。巴蜀兩郡我給劉邦了。」

  「劉邦?」

  「是啊,你去那偏遠之處作甚?巴蜀可是在最西邊的。關中多好?關中秦人更多。」

  蒙鹽心念如電轉,道:「萬一劉邦不服氣……」

  項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那就讓他領兵來打唄!」

  「我是說,讓他一個人做這兩郡的王,萬一出事兒,不好辦……」蒙鹽道:「您還有田榮那邊要擔心……」

  提起田榮,項羽眉頭一皺,不耐煩道:「田榮這小賊,數次背叛我叔父,又不肯率兵跟我攻打秦軍,現在竟然還想要封王——真是做夢!」

  最讓他厭惡的是,范增等謀士又打著為大局著想的旗號,叫他給田榮個王做。

  呸!想都別想!

  蒙鹽道:「我和章邯如果分關中之地而稱王,劉邦在巴蜀兩郡稱王——巴蜀道路險峻,外人輕易也不會進去。如果劉邦圖謀甚大,在裡面養精蓄銳,等殺出來時,就算能擋回去,也必然挫傷我等兵力。」

  項羽仍是擦著楚戟,可是心裡也在盤算。他性格直爽,卻不代表他不會謀略。

  為什麼要封蒙鹽和章邯二分關中而王之,為什麼要他倆卡住劉邦,項羽是仔細想過的。

  項羽最重用的,始終是自家人。不管他多麼賞識蒙鹽,他知道最忠心的也是一直跟著他的蒲將軍等人。

  蒙鹽、章邯,對項羽來說,都是比較外層的人員。

  而他倆都背叛了秦朝,蒙鹽害死了皇帝,章邯害死了十萬秦兵,葬送了大秦河山,秦地的黔首恨這二人入骨。讓他倆王關中,秦地的黔首是不會服氣的。隻平民怨,就要蒙鹽和章邯消耗很大的精力。

  而劉邦對封地不滿意,如有異動,殺出來後,正面對決的也是蒙鹽、章邯的軍隊。

  敵人的消耗,就是自己的壯大。

  項羽把楚戟齒尖擦得鋥亮,盯著蒙鹽問道:「照你說來,該如何封呢?」言談間,已是站直了身體,露出了不悅之色。

  蒙鹽心中一凜,淡聲道:「我也只是能提出問題而已。至於如何解決,我就想不出來了。」

  項羽倒是笑了,教導道:「只會跳腳說哪裡有問題有什麼用?要連解決之道一併想出來,才能叫我刮目相看。」他語氣加重,道:「否則,只是叫我聽了煩心。」

  「是……」蒙鹽知道此時絕對不能觸怒項羽,他得以封王關中的底氣,一來是「殺皇帝」有功,二來就是在項羽眼中,至少比起什麼魏王、齊王來,他蒙鹽還算半個自己人。

  看來,項羽要他與章邯分王關中的主意已定,可惜巴蜀兩郡都給了劉邦,而漢中項羽沒有提及——他要不要主動提起呢?

  沒能完成陛下錦囊中囑託之事,不知對陛下大計有何損傷阻礙……

  蒙鹽目光中流露出焦急之色來,當下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項羽見狀,道:「論起來,你殺了暴秦皇帝,功勞不小,與章邯分王關中是委屈了。」他也覺得給蒙鹽不能跟章邯一個待遇。

  「這樣吧,我把漢中這塊地方也給你。」

  蒙鹽大喜,「多謝……」

  「謝什麼?」項羽道:「說了從今往後,我把你當自家弟弟。」他搖搖頭,「這事兒給那些謀士知道了,又得蒼蠅般嗡嗡半個月,真是煩死人……」他一笑,明明是殺戮無數的活閻王,卻像是未行冠禮的少年人,明朗燦然,似乎與世間一切黑暗無關。

  封王的事兒,各方扯皮了足足三個月,期間屢次談崩,眾諸侯要拔刀相向的也有;撕了契約書,從頭再談的也有——一筆落下去,就是萬千富貴榮華,豈能不錙銖必較?

  直到來年四月才徹底定好。

  關中之地一分為二,章邯王其一,封雍王。

  而漢中之地,雖然項羽說要給蒙鹽;可是劉邦聽從張良的計策,托項伯美言,也要漢中之地。

  最後漢中之地也一分為二,劉邦得其一,並巴蜀兩郡,封漢王。

  蒙鹽得關中一半,漢中一半,封驁王。

  另外各諸侯多有封王,其中魏王豹(魏無咎的弟弟)封為西魏王。從前張耳的親信,叫申陽的,是最先攻下河南,迎接楚軍北上的,所以給封了河南王。韓王成,定都陽翟。趙國的將領司馬卬,平定河內有功,立為殷王。而從前的趙王趙歇,改封為代王。

  張耳跟隨項羽入關,被封為常山王,佔據了從前趙國的地方,定都襄國。

  其餘值得記上一筆的,一來就是當初項羽過黃河的時候,故齊王的孫子田安領兵跟隨了項羽。所以田安被封為濟北王。而前文提過的田榮,因為數次背叛項梁,又不肯跟著項羽出力,所以什麼都沒撈著。

  再一個就是張耳的「刎頸之交」陳余,與張耳鬧翻後,扔下將印走人,也沒有跟隨入關,聽說他在南皮,便就近給他封了三縣。

  至於項羽本人,自立為西楚霸王,王九郡,定都彭城。

  眾諸侯中的絕對優勢集團對這個瓜分結果滿意了。

  於是大家在戲下痛飲一場之後,各就封地。

  可這暫時的平靜,只是更大風暴來臨前的假像。

  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場分封,登時就惹惱了三個人,分別是田榮、陳余與劉邦。

  陳餘之怒,在於他自視與張耳等同,可是張耳封了常山王,他卻只得了三郡——他與張耳決裂在前,封地落後于張耳在後,嫉妒與仇恨叫陳餘咬牙切齒。可是他實力不夠,只能啞忍。

  劉邦則是原本可以王關中,最後卻來了偏遠的巴蜀,他的士卒也都是東邊收來的兵,都思鄉情切。入巴蜀的路上,已經不斷有士卒、甚至官吏逃走。可是他實力不夠,也只能啞忍。

  但是田榮不同。

  田榮勢大,卻沒能封王,第一個掀了桌子。

  田榮率兵殺了項羽封為濟北王的田安,自立為齊王,並王三齊。

  有了田榮第一個出頭,一時間,對分封結果不滿的各勢力都紛紛冒了出來。

  陳餘第一個響應,把三縣兵力全部調集出來,夥同齊國大軍,直接衝著昔日「刎頸之交」張耳的封地就殺過去,大敗張耳,佔據常山。

  張耳逃跑,逃到了從前老朋友劉邦處。

  一時間,中原大地,戰火再燃。

  而在遠離中原硝煙的地方,有兩個團隊正磨刀霍霍,以備來日大戰。

  這兩個團隊,一個自然是劉邦集團,另一個麼……卻是隱於民間,銷聲匿跡了的大秦流亡政府。

  巴郡江州縣內,胡亥盤算著時機,似乎——該他出場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9 00:57
第 134 章

  得知諸侯相王,罷於戲下,各就國的消息後,胡亥與韓信對著地圖,推演起天下形勢來。

  「這次瓜分天下,雖然項羽心滿意足,恐怕有幾個人卻心懷怨憤。」胡亥指著地圖東北角,那裡是曾經齊國的土地,「田榮未被封王,如何能夠甘心?勢必要再起禍端的。」

  韓通道:「田榮勢大,一旦反叛,項羽必然要領兵前去平亂。」

  「而項羽這一去,只要不能一擊撲殺,那麼他與田榮糾纏之時,各諸侯中心思浮動之人不免會有所動作。」胡亥接上,指著他所在的巴郡江州縣,「譬如分到巴蜀兩郡來的劉邦。」

  韓信佩服地看了胡亥一眼,道:「公子英明。我從前曾在劉邦手下做過管糧餉的小官……」

  胡亥哂笑道:「那劉邦有眼無珠,錯失英才。」

  韓信聞言,靦腆一笑,顯出幾分與年齡相符的青澀之態,然而轉瞬談起天下大勢,卻又胸有成竹,雖還未帶過兵,卻已經有了未來大將軍的風采。

  韓信繼續道:「其實那劉邦原本是否有反叛項王之心,不好說。可是不管他有沒有反叛項王之心,一旦他領兵西就封地,他手下的士卒思鄉親切、難免想要東歸。如此一來,這劉邦就是不想反也要反的。」

  胡亥悄悄觀察著韓信,見他一臉認真、隻盯著地圖揣摩,不由得心中讚歎。他是知道歷史走向,所以說出劉邦要反這話不難。可是韓信卻完全由當前形勢推演,竟然也得出了與歷史走向一致的結論,可見此人就算不領兵打仗,也能做一位無雙國士。

  胡亥道:「劉邦若反,自然要先衝出來,占了關中之地——先取雍王章邯之地,再占驁王蒙鹽之所。」

  韓通道:「正是。他背靠巴蜀,軍糧不愁,又有將士東歸之心可用;而章邯與蒙鹽,在秦人看來,都是叛國罪人,秦人恨之入骨。如此一來,劉邦之勝可期。」

  胡亥摸著下巴,道:「劉邦拿下章邯應該沒什麼問題,畢竟章邯銳氣已挫,既不得項羽歡心,又的確背叛了我大秦。不過蒙鹽嘛……」

  韓信接道:「蒙小將軍是我們自己人,又頗得項羽賞識,況且劉邦還曾是他手下敗將……」他話鋒一轉,「雖然如此,然而蒙小將軍失了民意,劉邦卻正是士卒東歸之情可用之時,勝負難料。」

  胡亥踱步,沉吟道:「所以我們要想個法子,怎樣既能讓蒙鹽保存實力,又能讓他兩邊取巧。」

  韓信聞言,忍不住望著胡亥,竟至於出神。

  胡亥察覺了,笑問道:「有何不妥?」

  韓信搖頭,待了一待,才道:「做將軍的,能遇到您這樣的陛下,當真是福氣。」

  胡亥一聽,樂了——這是要誇他啊!

  他忙正色,斂了斂衣冠,笑問道:「何出此言呢?」翻譯過來就是,快,多誇幾句聽聽!誇得具體詳細真實一點!

  這要是蒙鹽,估計不翻白眼就算好了。

  可是韓信畢竟跟著胡亥時日還短,人也比較老實,當真一五一十誇起來,「如今大秦明面上已亡,陛下卻全無疑人之心,為在外的將領設身處地著想,為他積蓄力量。能遇到您這樣胸懷廣大的陛下,自然是眾將領的福氣。」

  胡亥一面笑呵呵聽誇,一面心道:那是你沒看到蒙鹽那小子被我摧殘得有多慘。這會兒就是大棒加身,他也不能反了。否則我能這麼相信他嗎?

  可是胡亥嘴上只是道:「嗐,這不是最基本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嗎?」他衝韓信笑道:「咱倆投緣,我看你什麼都好,你自然也是看我什麼都好了。」

  韓信被胡亥那句「我看你什麼都好」弄得心中一甜,渾身一暖,一時訥訥不能言。

  胡亥卻是被誇得通體舒泰,咧著嘴道:「好,言歸正傳。咱們得給蒙鹽去封信……」

  一時計策商議已定,信寫好著可靠之人送出。

  韓通道:「若蒙小將軍能夠依計行事,那可真是……」他忍俊不禁,肩膀都抖動起來。

  胡亥也笑道:「這便是考驗蒙鹽演技的時刻到了。」

  卻說劉邦處,他西就封地之時,還真如韓信所料,此時並沒有反叛項王之心。想他一個泗水郡沛縣豐邑的無名小卒,今時今日做得一方王者,而他已經是快半百的年紀,這在平均壽命都不到五十歲的秦朝末年,幾乎就快是人生終點了——還折騰什麼呢?

  所謂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它一開始也並不是為了反叛。

  燒掉棧道的計策,是張良辭別劉邦,歸於韓王之時,給出的。而這計策,最初是為了防止士卒入巴蜀之後,又逃亡東歸。

  張良雖然輔佐了劉邦一程,可那目前也只是「露水姻緣」。他作為五代韓相的後人,自然還要回到故土去,輔佐韓王。

  送走張良,劉邦是真捨不得。

  自從蕭何被秦二世那狗娘養的弄走了,封了個九卿之列的少府就喪了良心,劉邦已經很久沒遇到這麼好用的人了。

  劉邦拉著張良的手,一路感歎,一路送,直送到褒中,先是懇切道:「兄長助我良多。」又笑駡道:「他媽媽的,小弟我在項王身邊沒有能說的上話的人,給他媽分到這大西邊來,士卒都紛紛逃走,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完蛋大吉了!到時候還得靠子房兄提攜啊!」又拍胸脯道:「子房兄你放心,去了韓國好好做你的大官!出了事兒,只要一聲招呼,老弟我絕不能叫你給人欺負嘍!」

  張良微笑道:「漢王何必妄自菲薄?漢王來日成就,不可限量。」他看得長遠,知道此時的平衡很是脆弱,稍有風吹草動便是再一波的曠日持久大戰,因暫且簡單道:「若漢王憂心士卒東逃,何不燒毀棧道?一來絕了士卒逃出之路,二來示項王無反叛之心。」

  劉邦拍著大腿笑道:「絕了!還是子房兄你高明!燒!回去我就叫樊噲都給燒了!」

  張良又微笑道:「漢王您若不滿意此時的封地,其實那兩名秦朝叛將的封地,卻也容易得。」

  劉邦眼睛一亮,「此話怎講?」

  張良道:「蒙鹽和章邯都是秦國叛將,一位害死了皇帝,一位害死了十萬秦兵,關中父老恨這二人入骨。漢王若誅殺此二人,是順應民意,自然手到擒來。」

  劉邦點頭,卻是道:「章邯倒也罷了,那蒙鹽卻是有點古怪……」

  張良也道:「蒙鹽頗得項王賞識。漢王您穩妥起見,收章邯之地當是無礙。我看齊國那地方恐怕要生波瀾,到時候項王一時顧不上西邊。就算項王平定了齊國,可是您若已生米煮成熟飯,他也不好再大動干戈。」

  劉邦也擔心觸怒項羽,便點頭記下此事,送別了張良。

  自張良走後,劉邦很是消沉了數日,逮著誰罵誰,罵得起勁了還踹上幾腳。樊噲等人都習慣了他的狗脾氣,也不往心裡去。然而秦地歸降的一些官吏卻受不了了。

  比如……叔孫通。

  「這、這簡直是有辱斯文!」叔孫通跟朋友們吐槽,「這漢王真是離譜,竟然在文士帽子裡撒尿……」

  跟這比起來,當初陛下把他用絲綢捆起來吊著打的事情,都顯得溫和多了。

  叔孫通是個擅長跑的人。東歸的棧道被燒了,叔孫通聯合他那七十名博士,數百名弟子,索性往南跑去——跑著跑著,就跑到了胡亥所在的巴郡江州縣附近。

  胡亥巴郡江州經營已有小半載,此地劉邦的勢力還未能滲透過來。這個以李婧出面的組織,簡直就是江州及周邊縣城的小政府。

  江州小政府的主要標籤有以下幾個:教認字,娘子軍,能吃飽。

  這年頭,能吃飽的軍隊,已經是很牛逼的存在了。

  雖然如此,叔孫通也沒把這江州小政府看在眼裡,他只是準備借道此處,東行去找楚懷王混飯吃。

  這會兒的楚懷王已經被項羽等人架空,但是給供奉到很高的位置,稱「義帝」了。

  叔孫通帶著幾百文士,一路浩浩蕩蕩來到江州,一聽領頭的人,是個年輕女子,就有點心中犯嘀咕。

  這可是他的老祖師爺說過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麼個年輕女子做頭頭,那能好打交道嗎?

  若不是帶的乾糧已經不夠支撐他們去尋義帝的,叔孫通真不想跟這女子領頭的小政府打交道。

  底下招兵的小頭目倒是很上道,一聽叔孫通與他帶領的數百文士都認字,立時肅然起敬,道:「您隨我來,劉姑娘仔細交待過好多次——凡是認字的,只要認字滿三百,就可以做官兒了。」

  叔孫通腹誹道:切,三百字——三百字夠做什麼的?嗐,要他們來做只需認識三百字就能做到的事情,真是暴殄天物。

  進了縣衙,叔孫通左右打量著,又腹誹道:這地方,比起咸陽宮來,差遠了——不夠看!不夠看!

  一時那劉姑娘出來,叔孫通還慣性腹誹:什麼劉姑娘牛姑娘——比起咸陽宮中他教過的宮女們差遠了,更不必提當初與他一同教書的劉瑩……

  等等!

  叔孫通險些摔倒在地,定睛一看——迎出來的那女子,溫文爾雅,笑容溫婉,不是劉瑩是哪個?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9 00:58
第 135 章

  只見劉瑩雖黑巾布衣,不掩天生麗質,立在府衙臺階之上,在兩旁綠樹掩映下,仍是綽約動人。

  叔孫通認出劉瑩的當下,並沒有聯想到胡亥。畢竟在大眾印象中,劉瑩是已經放歸鄉里的宮女。而劉瑩此前並未告訴叔孫通自己家鄉何處。因而此時叔孫通看來,便是——難道劉瑩家鄉便是此處?怎得組了軍隊做了頭目?

  叔孫通一面想著,一面已是驚喜道:「劉姑娘,啊呀呀!這可真是他鄉遇故人!我真沒想到是你——怎麼?難道你家鄉是巴郡江州的?」

  劉瑩一見叔孫通,也是吃了一驚。她穩住心神,並不慌亂,不答反問,柔聲笑道:「叔孫大人?您怎得來了這荒僻之所。」

  這時那負責招兵的小頭目上前,悄聲道:「您認識這人?他帶了幾百個文士來,說都是認得好些字的。」

  劉瑩微笑道:「叔孫大人是我故人。你做得很好,先把叔孫大人帶來的人請下去招待,不要怠慢了。此地這兩日不太平,請叔孫大人的朋友們稍稍忍耐,萬不可隨意走動——叔孫大人,咱們裡面敘舊。」

  那小頭目抓抓腦袋——江州可是附近郡縣中治安最好的地方了,怎麼說這兩日不太平呢?不過劉姑娘既然這麼說了,那就照她說的做吧——得把這些文士看好嘍!可不能讓他們磕了碰了,或是被綁了。

  叔孫通一個最是憐香惜玉的人,在一堆漢子們中間廝混了大半年,都快忘了女人的香氣是多麼攝人魂魄。乍然見了暖語可親的故人劉瑩,叔孫通壓根生不出警惕心來,笑呵呵得就跟著劉瑩入了廳堂,。

  倆人坐下敘舊,多是劉瑩引導,叔孫通回答。

  「是麼?這可真是駭人……劉邦竟然打入咸陽去了……」劉瑩掩口驚呼。

  叔孫通大言不慚道:「可不是麼?我真是想跟他拼命的!可是再回頭一看,我大秦文脈不能斷呐!這幾百文士的性命,有更好的用途,不能逞這匹夫之勇。嗐,我帶著他們,一路南下,只想尋個清靜的地方,把那些被燒毀的典籍給默寫出來……」

  當然,順便能撈個官兒做就更棒啦!

  不過這話不能跟劉瑩說,當著美人,是個男人就想做英雄的。

  劉瑩輕笑,道:「大人宏圖大志,叫人欽佩。」

  叔孫通歎道:「可惜陛下與小陛下都死了,當初咱們同在咸陽宮當差的日子,是多麼快活充實啊。我還記得你有個交好的妹妹,似乎叫戚瑤的,長袖善舞,返鄉前列隊,還跟陛下說過話……那些正值青春年華的姑娘們,如今也不知散落何處了……」

  兩人相對默然,均是惆悵。

  叔孫通透了口氣,問道:「你呢?這段日子又是怎麼過得?如今都有了自己的軍隊,真是女中豪傑。」

  劉瑩低頭一笑,輕聲道:「您的湯涼了——稍等,我去給您換一盞。」

  「不用麻煩了……」叔孫通一面說著,一面看劉瑩蓮步輕移,已是端著湯盞、轉去了後堂。

  叔孫通敲著案几,左右環顧,品著湯水的餘味,搖頭晃腦,喜道:「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村」字尾音剛落,叔孫通便聽得背後腳步聲紛雜,不等他轉頭看去,只覺眼前一暗,已是被人拿麻袋兜頭套住。

  「打暈他!」他聽到劉瑩的聲音,仍是那麼柔和甜美,卻暗藏了殺機。

  叔孫通只覺後頸一痛,便人事不知了。

  「公子,您此前去親迎李斯趙高等大人,誰知道叔孫通帶了幾百文士尋來了江州。哪裡就這樣巧,剛好找到了咱們所在的地方?我聽他所講,多半不盡不實,恐怕他背後有人,於是先把他關起來了。他帶來的那幾百名文士,暫時歇息在驛站裡,我讓人盯著的。」劉瑩在胡亥身邊悄聲道。

  胡亥一面把在外面遮擋容貌的帽子遞給尉阿撩,聞言對跟在身後蔫兒了吧唧的蕭何笑道:「聽聽!你不是愁收租沒人可用嗎?叔孫通這一趟給你帶來幾百個手下——個個識字,飽讀詩書。」

  蕭何苦笑,只能道:「天佑我大秦。」

  原來李斯、趙高二人綁了蕭何,帶了僕從,從咸陽南下巴郡江州。可是戰亂連綿,他們又需避人耳目,且李斯年事已高,這一路行來,直到半個月前才抵達巴郡最北端與南郡接壤的巫山。

  收到消息後,胡亥便帶著韓信、李甲等人,親自前往迎接。

  君臣相見,自有一番慨歎,不必細述。

  蕭何南下,雖然並非本意,可是木已成舟,也只能打起精神,好好幹事,畢竟他的一雙兒女還在朝廷手中。

  當然,按照胡亥的說法,是「恐怕那劉邦入關後,對你家人不利。所以特意叮囑了李卿與趙卿,為你那一雙兒女,尋一處穩妥之所安住」。

  蕭何還能說什麼?只能感激涕零,謝主隆恩。

  「我讓你們把蕭少府帶來,當然是有大用處的。」胡亥拍著蕭何的肩膀,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好田地,全靠蕭少府來收租了。」

  蕭何雙肩下塌,苦笑道:「陛下器重,臣銘感五內。然而臣只有一雙眼睛,一雙手,若底下沒有識字的吏員,臣也是獨木難支呐。」

  「哎,如今我們流落在外,不可再用舊時稱呼,隻喚我公子便是。」胡亥安撫道:「你來了便好。吏員之事,我來想辦法。」

  胡亥把手底下的人一撥拉,文有蕭何、李斯,武有韓信、蒙鹽,只要根基夯實了,便是從頭打理一遍舊山河,又有何難?一時豪情滿懷,可恨沒那文采,做不來一首流傳千古的文章。

  他只能一手拉著韓信,一手拉著蕭何,笑望著趙高、李斯,鏗鏘道:「放心,咱們聚在一起,哪怕這舊河山碎了,咱們也能給它再造一個新的!」

  一行人回到江州,早有劉瑩等在府衙門口。

  一見胡亥,劉瑩便上前來。

  胡亥懂她眼色,知道必是有事發生。他如今不比剛來之時,不再裝逼「事無不可對人言」,而是走到一旁,示意劉瑩秘密奏報。

  劉瑩便將叔孫通等人來到江州之事撿要緊的說了。

  於是胡亥大笑,告之蕭何吏員短缺的問題迎刃而解。

  劉瑩擔憂道:「公子,您要出面嗎?他如今只當領頭的人是我,並不知道我與您在一起。」

  胡亥笑道:「我自然是要親自見見他的。叔孫通這人滑得很——同他講什麼舊時情誼,什麼忠君護主,全然無用。他估摸著你這裡不能成大事,一樣是要跑的。」

  劉瑩與叔孫通一起當過差,知道胡亥言之有理,叔孫通的確不是那種正經的忠臣。

  「可是……」劉瑩目露擔憂,「萬一他是別人派來的……他可是投降了劉邦的……」

  「那有什麼?他不是一樣跑了嗎?」胡亥笑道:「等他明白,跟著咱們做的墩餅最大,甭管他背後有沒有人,他一樣會跟著咱們幹。」

  劉瑩歪頭思索,道:「您就一點不擔心,他是劉邦派來的?」

  胡亥哂笑道:「誰會派這種真能跟著對方跑了的人做間諜呢?若果真有,那主上也是個傻的,不足為慮。」

  胡亥見劉瑩仍是眉心緊鎖,便道:「你知道似叔孫通這等人,江湖上的諢名叫什麼嗎?」

  劉瑩下意識問道:「叫什麼?」

  胡亥把手張開,形象道:「就叫『撒手沒』。」

  劉瑩愣著一想,「噗嗤」樂出來,嗔道:「您這是……把叔孫大人比作、比作狗了……」

  叔孫通被罩麻袋打昏關柴房,已經三天了,每天只有兩碗羹飯吃,餓得想到肉就流口水。忽然這日,他被提出了柴房,洗漱換了新衣,送入了廳堂。

  廳堂裡還擺了滿桌的美食佳餚,而劉瑩親手持酒壺立在一旁等候。

  叔孫通望著美食猛吞口水,乍然看到一旁的劉瑩,差點被口水噎死。他抓住廊柱,緊張地往門口望去,想要尋求逃跑之法。

  想他叔孫通,抵得過先帝胡亥吊起來打,混得過劉邦大軍開入咸陽,一路南下暢通無阻——誰知道卻栽在了劉瑩這溫柔美人手中。

  這一下給叔孫通留下的心理陰影太大了。

  叔孫通一面往後退,一面緊張道:「劉姑娘,前番冒犯之處,您大人有大量。咱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話音未落,就聽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嗓音自後堂響起,「好一個井水不犯河水……」

  叔孫通睜大了眼睛,只見從後堂轉出來的青年人,黑眸湛然,唇角微翹,不是已經駕崩的秦二世胡亥又是誰?

  叔孫通驚征之下,不由自主膝蓋變軟了,扶著廊柱滑坐下去,顫聲道:「陛、陛下……」

  胡亥已經走到叔孫通面前來,俯身壓低聲音道:「朕便偏要井水犯河水,你怎麼說?」

  叔孫通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臉色煞白,死死盯著胡亥,嘴唇抖得就像蜜蜂翅膀,「陛、陛下……?」

  「怎麼,驚喜地說不出話來了?」胡亥笑道。

  叔孫通斗膽伸手抓住了胡亥的手——暖的,活的!

  媽呀!叔孫通跳起來,與胡亥對視的短暫一瞬間,心念如電轉,在逃走和示好之間做了抉擇,他猛地紮到胡亥懷中,抱著胡亥的腰嚎啕大哭,「呵呵,我的好陛下啊!小臣幾不曾追隨您於地下!」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之間,評論區一片壽星公……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9 01:00
第 136 章
  胡亥嫌棄地往後仰著,拍拍叔孫通肩膀,道:“來,邊吃邊說。”
  劉瑩奉酒上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道:“前番都是誤會,多有得罪,還望叔孫大人海涵。”
  叔孫通後頸還一跳一跳地脹痛著,那是劉瑩著人打的。可是聽著美人這麼溫言細語一道歉,叔孫通又生不起她的氣來,只能一仰脖幹劉瑩奉來的酒,風捲殘雲般大吃起來。
  他是真餓狠了。
  
  胡亥就在一旁含笑看他狼吞虎嚥。
  一時過了餓勁兒,叔孫通擦了擦嘴邊油漬,這會兒再哭就顯得假了,於是笑道:“陛下您還活著這真是太好了!小臣可真是想死您了!自從您御駕出了咸陽城,小臣真是睡裡夢裡也總記掛著您!當初每日教小殿下讀書寫字,總要先面東祝您安康。誰知道您在廣陵府遭了難,消息傳到咸陽宮中來,若不是還有小殿下要人輔佐,小臣真恨不能插翅飛到廣陵府,不管碧落黃泉,總要與您相見……”
  叔孫通文化人,吃飽喝足了,表起忠心來,那詞兒都是一套一套的。
  
  胡亥笑眯眯聽著,笑駡道:“狗東西,怎麼現在才找到朕?”
  叔孫通一聽著熟悉的罵人語氣,心中一松,立時打蛇上棍,腆著臉笑道:“這不是小臣愚鈍麼?聞著味兒追過來,還是晚了一步——好在是尋著您了。”
  胡亥開啟吹牛逼模式,示意劉瑩倒酒,笑道:“朕還不知道你?跟著那劉邦混了一陣吧——”見叔孫通臉上訕訕,旋即話鋒一轉,並不追究,反而道:“跟他混沒意思。他帶著項羽給的那三萬兵,都打不過我這邊幾千人。倆月前,劉邦的人來江州收租,我們城門都沒讓他們進,給打了個落花流水。”
  叔孫通恍然道:“我仿佛是聽說巴郡有當地民眾不聽教化,劉邦派了樊噲來征伐——說是一支娘子軍……”
  
  劉邦自從吃了劉瑩與他自己妻子呂雉的大虧之後,對於一切政治型的女性都敬而遠之。畢竟江湖險惡,一個女人如果能在其中混出名堂來,那當真是難纏角色。
  所以聽說江州領頭的是女子之後,劉邦正籌畫東渡之事,索性不再去捅馬蜂窩。巴蜀女子多兇悍,既然人家是當地人自發的組織,還是不要去招惹了。
  劉邦便叫樊噲班師回營了。
  
  胡亥笑道:“平時我不出面,都是劉瑩和李婧出面。李婧你知道吧?李斯的孫女。所以外頭人都叫這是娘子軍。怎麼樣?江州這一代,往東黔中郡、長沙郡,都是咱們的地界,再往南還有趙佗的兵團支援。”
  叔孫通就算是文士,也明白趙佗所率領的南方軍團是多麼大的助力,聞言端著酒杯的手一顫,望著胡亥激動道:“陛下,您連南方軍團都收服嘍?”
  胡亥笑笑,飲酒不語。
  
  叔孫通從他的笑而不語中,看出了一種兩人之間高深莫測的默契——陛下這是拿下了南方軍團啊!
  這等大事,反而是不說,更叫人信服。
  叔孫通離席跪拜道:“天佑吾皇!天佑大秦!”
  劉瑩偏過頭去,以手遮面,輕笑一聲。
  
  胡亥還繃得住,拍手道:“都進來吧。”
  一時李斯、趙高、蕭何、夏臨淵、李甲、韓信等人魚貫而入,把叔孫通看得一愣一愣的。
  “叔孫通,”胡亥伸出手去,“怎麼樣?跟朕一起重建大秦偉業,不錯吧?”
  叔孫通想不出皇帝是如何做到偷天換日的,握住胡亥的手,激動道:“小臣原為陛下的事業,肝腦塗地。”
  他也合計過了。如果再跑去別人的地方,如劉邦者、困于巴蜀,如項羽者、已成霸業顯不出他,至於他一開始想跑去找的楚懷王義帝,其實也只是名義上好看,實際是個空殼子。
  更何況,跟著誰,能有跟著胡亥的感情基礎深厚呢?南方軍團可是有五十萬大軍的,項羽合眾諸侯之力,也不過四十萬人。
  至於小陛下不見了雖然可惜……可是陛下還年輕,來日方長。
  
  胡亥道:“好好好,倒不必肝腦塗地。你帶來的那幾百人,跟著蕭何收租就是了……”
  叔孫通:……我來不是為了收租的啊!
  胡亥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道:“至於你,跟抱鶴真人夏臨淵一起,朕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們倆去籌畫。”
  叔孫通眼睛一亮,上前搶先問道:“什麼事兒?”
  夏臨淵卻沒了往日的生機,蔫頭耷腦跟在後面。自從新安十萬秦兵犧牲之後,夏臨淵一直有些萎靡不振。
  胡亥示意夏臨淵也上前,對他倆道:“你們聽說過信仰統治嗎?”
  
  夏臨淵與叔孫通兩臉懵逼。
  夏臨淵喪得搖了下頭。
  叔孫通抓住了關鍵字,“信仰統治——統治?”
  胡亥點頭,道:“畢竟民間黔首都以為大秦真的滅亡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思念故國之情是否會消失呢?朕要你們去籌畫的,便是如何讓萬千黔首不忘大秦,一心複國。所以叔孫通,你與手下的數百文士,明面上是幫著蕭少府收租,實際上擔得是把持大秦命脈的重任啊!當然了,在如何讓黔首相信這方面,夏臨淵是很有經驗的——你們倆多交流多切磋。”
  叔孫通滿口答應,鬥志昂揚。
  夏臨淵喪得點了個頭。
  
  卻說胡亥以江州為根據地,俯瞰天下之時,劉邦也正蠢蠢欲動。
  田榮反叛,項王前往平叛的消息一出,劉邦便坐不住了。
  恰在此時,又傳來楚懷王義帝前往封地的路上墜河溺亡的噩耗,有的人說這是項羽的陰謀,一時間人心惶惶。
  劉邦趁機領兵暗渡,一舉攻佔了章邯的封地。章邯失了民意,手下也都是項羽分給他的殘兵,敗退東逃。
  
  樊噲道:“漢王,章邯都跑了,那蒙鹽豈不是小菜一碟?咱們北上,乾脆把蒙鹽的地方一塊占了吧!”
  劉邦一時沒有說話。
  張良辭別之時,也曾勸他吞併兩名秦國叛將的封地。其中章邯不足為懼,可是蒙鹽卻頗得項羽賞識。如今項羽雖然在東北平叛,可若是激怒了項羽,他調諸侯來問罪,也是難辦。
  劉邦摸著自己腦袋左邊的疤——那裡原本長著的耳朵,在豐邑被蒙鹽一劍斬落,給劉邦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他還記得那一劍斬落的速度與寒意,還有劍光閃爍間那少年冷漠嘲弄的黑眸。
  
  忽然帳外士卒通報道:“驁王蒙鹽轅門請見!”
  劉邦一驚,掀開帳門,沖出去,就見初夏的星光下,蒙鹽高坐黑馬之上,單槍匹馬,候在轅門外,正盯著他。
  這人竟敢孤身入敵營,當真好倡狂,好膽色!
  
  樊噲握緊手中巨斧,擋在劉邦身前。
  劉邦看清蒙鹽眸中熟悉的嘲諷之色,伸胳膊擋開樊噲,上前一步,笑道:“英雄請下馬稍敘。”
  
  一時入帳,摒退左右,蒙鹽開門見山道:“我願與漢王聯手,二分天下。”
  劉邦與樊噲都是一驚。
  蒙鹽道:“項王待我雖不薄,可是終究抵不過他本家親族。況且我既然背叛了秦朝,背了這千古駡名,自然要賺筆大的才合算。”
  這話倒是符合劉邦的邏輯。
  可是劉邦不是輕信之人,笑道:“驁王少年英雄,未來不可限量。自然不能局限於關中之地。”
  蒙鹽不跟他繞來繞去,直接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若要吃掉我,不流血是不成的,吃完了腸胃能不能受得了也難說。我若要力敵你,人心不向著我,我也費力。你得民心,我精兵法,咱們二人雙劍合璧,可以取天下。可若是自相殘殺,那便是誰都走不出關中之地。”
  劉邦思量著道:“誠如驁王所言——不過你我聯手,終歸是我佔便宜些,不知驁王所圖——”他等著蒙鹽說出真正的條件。
  蒙鹽面不改色道:“我要跟項王說,我是詐降給你的。”
  劉邦:“……”
  蒙鹽繼續道:“我會說秦地士卒不堪用,無法抵擋你的叛軍,所以假意投降給你,不定時向項王彙報你這邊的動向。”
  劉邦:“……”
  蒙鹽眼皮都不眨,道:“當然了,我們都知道,其實是你我二人聯手,詐取項王信任。這樣,你在項王處,就有我作為內應了。”
  劉邦緩過一口氣來,瞪著蒙鹽——你們秦朝的人,都這麼無恥的嗎?
  也就是說,這次聯手,事成了,是二人分天下。事敗了,他蒙鹽就是詐降于劉邦,實則為項王的人。兩邊取巧,還一副為了盟友好的姿態。
  蒙鹽淡聲道:“如何?”
  這樣一來,劉邦反倒信了蒙鹽的誠意。
  他一咬牙,與蒙鹽擊掌道:“能與驁王聯手,幸何如哉!”
  蒙鹽面無表情,出帳上馬,踏著星光回程——陛下要他做的這多面間諜,簡直是要絞成麻花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9 01:02
第 137 章

  蒙鹽回到營中,夜不能寐,索性起來巡視,至於城牆上,只見昔日巍峨宏壯的咸陽城牆,已被大火燒得黧黑。

  他摸出懷中短笛,輕輕吹響,笛聲幽咽,催人肝腸。

  他的父親蒙恬曾經改良了古箏與毛筆,並不是只會殺戮的將軍。蒙鹽自幼跟在父親身邊,可惜從前年幼,隻學得一點皮毛。

  星光碎在黧黑的城牆上,那幽咽的笛聲彷彿是咸陽城在哭泣。

  忽然,身邊真有哭聲傳來。

  蒙鹽凝眸望去,卻見秦嘉正抹眼淚。

  「驁王您笛子吹得真好……」秦嘉側身掩飾自己的悲痛,道:「叫我想起家人來……」

  他歷盡千辛萬苦,一路北上,就是為了與分別近十年的家人再相見。可是等他終於找回來的時候,熟悉的院落裡已經沒有了親人——鄰人也多離散。

  戰亂如此,黔首都逃命去了。

  蒙鹽收了笛子,並未出言安慰,隻沉默地走下城牆,留秦嘉獨擁一夜星光。

  另一邊的劉邦卻正琢磨著與蒙鹽聯手一事。

  劉邦會答應與蒙鹽聯手,實在也是形勢逼人。

  所謂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此刻漢王劉邦的軍隊在糧草上卻有些供應不及。失了蕭何,劉邦手下便沒有能以一人之力撐住後勤、穩固大後方的人才。

  如今劉邦留在巴蜀兩郡收租的人,乃是盧綰與曹參。

  這曹參前文提過,是沛縣的獄吏,從前官職比劉邦大,比蕭何小,是個聽蕭何計策行事的聰明人。自從蕭何被秦二世調入咸陽後,曹參就不得不獨立負責劉邦身邊的文職事務了。

  當然此前劉邦這邊也沒多少文差事,都是攻城掠地奪糧走人,後來到了需要用計謀的時候,又得到了張良的助力。所以這一塊一直沒出什麼大的紕漏。

  而盧綰,則是個比較特殊的存在。

  畢竟不管蕭何也好,張良也罷,劉邦是屬於要用他們,所以才待他們以賓客之禮。但是要說起感情親厚,就是把樊噲算進去,都比不上一個盧綰。

  這盧綰與劉邦,兩家人上一輩就交好。而盧綰與劉邦同在一里,又同日出生,這已經是很大的緣分了。更不必提倆人一起長大,情誼很深。從前劉邦還是個尋常黔首的時候,經常犯事躲藏,盧綰都護著他。

  這倆人可以說是真·發小般的交情。

  真實歷史上,在劉邦做了漢高帝之後,盧綰可是能夠出入劉邦臥房的人。劉邦給他用的衣被、用度、賞賜,都是眾臣不敢想的。這也就是倆人都年紀大了,又不是現代人喜歡的長相,否則說不定傳出來的故事,比劉徹韓嫣還要精彩。

  當然後來時移世易,劉邦發兵要去攻打盧綰,還留下了很有名的「白馬之盟」,叫做「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誅之」。盧綰逃出,帶著家人親信數千,在長城根兒下,想要等劉邦病癒之後,親自去向老朋友謝罪。

  誰知道傳來劉邦駕崩的噩耗,盧綰於是帶著人逃亡去了匈奴的地界。

  一對鄉間發小,相伴長大,你為帝王,我為諸侯,誰知道眨眼間兵戈相向,陰陽兩隔,可知權力這柄刀著實鋒利無情。

  言歸正傳,這麼一說大家也就明白,盧綰這個人主要是靠著跟劉邦的交情,實際上能力平平。所以他做這後勤部長,著實有點吃力,雖然糧草不至於收不上來,可是運調總是不夠及時,導致劉邦在前面征戰,總要擔心士卒明天沒飯吃。

  後勤說起來只是兩個字,可是裡面學問卻大。

  一時沒有更堪用之人,盧綰至少絕對忠誠。

  所以劉邦也就只能先將就用著。

  可是因為后勤不穩,所以劉邦就不敢戀戰。平定章邯所佔據的雍地很快,但若要再北上與蒙鹽交戰,劉邦不能不掂量一二。

  正是出於這種考量,不管蒙鹽是真合作假合作,劉邦都先與他擊掌結盟了。

  不管怎麼說,劉邦都算是衝出了巴蜀,佔據了漢中、關中。

  按道理來說,關中沃野千里,是大秦糧倉。可是現在關中糧倉中的存糧,被蒙鹽把持著。

  劉邦要糧,蒙鹽的回復也很簡單,「自己收。」

  這是要劉邦向關中黔首收租。

  當初秦二世口號喊得可是「三年無賦稅、無徭役」,現在劉邦這麼一個外人,一來就想加租徵稅,這不是反倒幫著蒙鹽收人心嗎?

  劉邦很難受,非常難受。

  與劉邦的難受不同,胡亥在江州經營,卻是如魚得水。

  胡亥壓根沒打算在江州屯糧,所以他糧食只要夠留在江州的這幾千人用就夠了。

  趙佗送來的那一萬人,已經跟在黔中郡召集的近萬青壯一同,讓秦嘉帶著,送去了蒙鹽處。而蒙鹽坐擁關中糧倉,發放糧餉不成問題。

  而胡亥這邊還有趙佗送來的,那一萬人馬糧草。

  一出一進,胡亥這邊還多出了幾千人的嚼用。

  所以他壓根不用取之於民。

  胡亥把江洲附近,在他勢力範圍內的自然資源都開放了,山河湖澤,產出都歸願意出力的黔首。

  而江州作為巴郡一縣,盛產丹砂、漆等物。

  胡亥也鼓勵商賈,與外流通。

  漸漸的,附近的黔首聽說了江州娘子軍,不僅不收租,不徵兵,還鼓勵通商,戶戶有餘糧,都奔著這支隊伍來了。

  胡亥笑吟吟道:「既來之,則安之。」

  劉瑩先是微笑,繼而卻又歎氣。

  「怎麼?」胡亥問道。

  劉瑩卻又不答。

  胡亥看過去,卻見連李甲臉上也有憂色,便道:「說。」

  劉瑩這才低聲道:「見公子興致好,本不該說這敗興的話。可是前番我等私下才計較了一番,如今天下已定,黔首都各自安寧,不願再生征戰——如此一來,我們複國……可不是難上加難了麼?」

  胡亥看向李甲、李婧等人,「你們也是在擔憂這事兒?」

  李甲點頭。

  李婧卻是道:「我是在想,那些婦人每日洗衣裳也太費功夫了……一家人的衣裳,半日都洗不完……」

  胡亥:……

  胡亥跳過李婧,望著極遠極高的蒼穹,淡聲道:「別急。這天下就好比一隻兔子,逃出了籠子,萬人都喊著要捉。一隻兔子分給十幾二十個人,哪裡夠吃呢?總要殺到只剩最後一人獨享這隻兔子的。」

  這比喻形象,然而細想,那每個倒下去的捉兔人,背後都是成千上萬的士卒白骨、成河匯海的親人眼淚,於是便都不禁凜然生懼。

  劉瑩抱住胳膊,上下搓動著,低聲道:「這夏天怎得突然有些冷了……你們冷麼?」

  無人應答,唯有夏風鼓蕩著幾縷纖雲,往無底似的蒼穹迅疾墜去。

  卻說劉邦入關中,黔首又都懸起心來——莫不是又要打仗了吧?

  張伯家的煤油燈亮了半夜。

  如今張伯家,除了張伯老夫妻與幼子張粲之外,還有大孫子與兩個小孫子。

  這張璨,便是當日要被遊徼強行帶走,送到鄭國渠去服徭役的「張蠶」。恰好被微服出行,借宿張伯家的胡亥撞見,於是一路跟去了鄭國渠,救了張伯一家,並赦免了關中黔首三年賦稅與徭役。

  如今張伯的大孫子已經有大人腰高了,因為脖子前面掛著一顆狗牙,所以村裡人都叫他「張大牙」,自然而然的,他那倆新來的弟弟,便順延下來,分別叫「張二牙」與「張小牙」。

  村頭寡婦的兒子趙大眼子來找張大牙去撿糞,「叫你那倆弟弟一起去唄?」

  張大牙忙搖頭,心有餘悸,道:「可別——我爺爺非把我屁股給揍腫了不可。」

  當初倆弟弟剛到他們家的時候,張大牙熱情地帶他倆去田裡玩,當然也不能忘了撿糞的差事。等三人手挽著手,紅撲撲著笑臉,踩著夕陽餘暉回到家中時,張伯夫妻倆已經站在柴門外等著了。

  一見三個孩子,張伯上去,倒拎起大孫子,一巴掌就扇下去了。

  張大牙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天那頓打。

  後來小叔父回來後,對他私下道:「你那兩個弟弟身子弱,不要帶他們出去玩,在院子裡玩耍就夠了。」

  張大牙問道:「可是在院子裡多悶啊?要是他倆想出去玩呢?」張璨摸著他的腦袋,微笑道:「若是兩個弟弟想出去玩,你就來告訴我。只要小叔父在的時候,才可以帶他們出去玩——聽明白了嗎?」

  張大牙懵懵懂懂點頭。

  張伯一共有五個兒子,四個成年兒子都去當了兵。在這兩個小孫子來到之前,張伯家剛辦了兩場白事。他失去了兩個兒子。

  所以鄰人倒也並不多問,只當這倆孩子是張伯死去兒子的孩子。

  張伯一家人守著大秘密,好不容易等到天下初定,沒想到又起兵戈。

  是夜,圍著一盞油膩的煤油燈,張伯老夫婦與幼子張璨出神。

  「可惜了先帝……多好的人呐!」

  老婦人先擦了擦眼淚。

  張伯看向兒子,不安道:「不是又要徵兵吧?不是又要征糧吧?」

  張璨眉頭緊皺,不甚寬闊的肩膀卻直挺挺著,道:「管他呢!只要我們有一口吃的,就不能虧待了這倆小的。」

  張伯歎氣,不說話了。

  老婦人看看丈夫,再看看兒子,聽得雞鳴,道:「我去摸摸看,要是那老母雞下了蛋,給那倆孩子煮來吃。可憐呐,來的時候白白胖胖的,眼看著瘦下去了……」

  張璨安慰母親,道:「就是瘦了才像咱們村的孩子。」

  老婦人想了一想,歎氣笑道:「那倆孩子就是再瘦,洗乾淨了,只看相貌,也不像咱們尋常人家的孩子。」

  張璨道:「好在他們送來的時候,就抹得小叫花似的——直到他們回到屬於他們的位置之前,都還是這麼髒兮兮的好。」

  老婦人點頭,「我曉得。」

  張璨卻似著魔了一般,望著窗外古銅色的天際——那是旭日將升的徵兆,「——直到他們回到屬於他們的位置……直到他們回到屬於他們的位置!」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9 01:17
第 138 章

  蒙鹽主動跟劉邦聯手,卻連關中糧倉都不讓他動。

  劉邦覺得這樣不行。

  「驁王此舉,實在叫我心中不安。」劉邦笑道:「您看——照著您的安排,您于項王處可進可退,我卻不同,我在項王眼中已是反了。既然咱們是聯盟,總要彼此有點誠意才好。」

  「很快你就會知道,」蒙鹽淡聲道:「我在項王處可進可退,便是對你最大的益處。」

  劉邦:……

  劉邦忍氣,笑道:「英雄,我怎麼這麼不信呢?」

  蒙鹽道:「你收了我和章邯的地盤,項王是一定要派人來的。」

  劉邦嬉笑道:「到時候你就可以兩邊搖擺了?」

  蒙鹽道:「到時候,我就可以作為漢王你的內應了。」

  果然。

  得知劉邦反出巴蜀,占了關中漢中,項羽正對付田榮,分身乏術,於是讓從前吳國的官員鄭昌做了韓王,來抵擋東進的劉邦軍隊。

  劉邦此時已是公然反了,想要再像鴻門宴時那樣糊弄過去,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做起了正面剛的準備。

  可是蒙鹽卻在一旁,絲毫沒有動兵的跡象。

  劉邦笑問道:「驁王,咱們這聯盟——不是我負責打,您負責收吧?」

  「打什麼?我給項王去了信,打不起來的。」

  「你給項王去了信?」劉邦一愣,道:「怎麼說?」

  蒙鹽簡單道:「我跟項王說了詐降於你的事情,然後告訴他,你出兵只是為了佔據關中,得到按照約定你應該得到的地方。一旦佔據了關中,遵守了約定,你就會停止征伐。」

  劉邦大笑,擊掌讚歎道:「驁王好手段!」因為蒙鹽用兵精到,劉邦先前倒沒料到他於陰謀上也玩得爐火純青。

  劉邦意猶未盡,道:「驁王隻寫了這一封信嗎?」

  蒙鹽淡聲道:「我讓信得過的人,送了田榮反書給項王。裡面所寫,乃是齊與趙要一起滅楚。」

  劉邦大笑道:「正是。只一個田榮就夠項羽頭疼的了!」

  卻說項羽接了蒙鹽的信,倒是沒有懷疑蒙鹽詐降。一來蒙鹽不得秦地民心,若與劉邦正面對戰,的確沒有必勝把握。二來項羽是不相信劉邦那樣流裡流氣的傢伙,能降服得了蒙鹽這等桀驁將才。在項羽看來,還真不是他自負,天下也只有他能駕馭得了蒙鹽了。

  項羽果然沒有派大軍前來。

  細究起來,卻也並非蒙鹽兩封信的功效。

  而是此時天下形勢如此,劉邦雖然進入了關中,但是並不能立刻就動搖天下大局;但是田榮卻不同,他佔據齊國,又聯合梁地、趙地,這可是秦末頗為富庶、人口眾多的地界,聚力而攻,不可小覷。

  所以項羽此時放過西邊的劉邦,而北擊田榮,也是用兵應有之道。

  不過項羽卻是衝著身邊謀士與項伯發了好大脾氣。

  「當初我要把漢中之地給蒙鹽,你們一個個不同意——如今怎麼樣?分給劉邦,好嘛,劉邦公然反了!如果當初漢中之地全給了蒙鹽,劉邦根本衝不出來!現在我們一面要北上平定田榮,一面要防備劉邦背後下口,兩面受敵!」

  項伯小聲道:「……那驁王信中所寫,不是說漢王得到關中之地,如約即止的麼?」

  項羽煩躁得揮手,道:「蒙鹽多半是被劉邦給騙了。這劉邦乃是反復小人,當面一套,背地裡一套。當初鴻門宴……」就不該放他走!

  可是這話說出來,相當於承認逃走了的範增是對的,而他與項伯是錯的。

  項羽越發煩躁起來,捏得手指骨「哢吧哢吧」作響,怒道:「待我宰了田榮這廝,再來計較劉季!」

  用兵之道,是時無人能敵項羽。

  至明年春,項羽擊潰田榮大軍。田榮敗走平原,被當地黔首割了腦袋,齊地都投降了楚人。

  老百姓的願望很簡單,那就是田榮都死了,這戰亂該結束了。

  可是項羽一腔憤怒,半年來腹背受敵的憋屈無處發洩,更要給天下警戒——背叛與他的約定,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於是不顧身邊謀士的勸阻,項羽把在咸陽做的事情,在齊地又如法炮製了一遍。

  齊地城郭室屋都被燒為平地,齊人投降的士卒全部被坑殺,老弱婦女、苦不堪言。項羽領兵,直蕩平至於北海處。

  可是那些被坑殺的降卒,那些被欺淩的老弱婦女,誰人無父母?誰人無子女呢?人皆有情。

  在這樣嚴酷慘烈的報復打擊下,齊人三三兩兩聚集起來,又造起了項羽的反。

  而在項羽死磕田榮的過程中,劉邦聯合蒙鹽,已經過了陝縣。一路上,河南王申陽投降。

  劉邦帶兵攻打韓地,蒙鹽為他用兵出謀劃策。

  很快,韓王鄭昌不敵。

  於是,這位被項羽封為韓王來抵抗劉邦的鄭昌也就投降了。

  隨後,魏王豹領兵下河內,也投降了劉邦與蒙鹽聯軍。

  聯軍來到洛陽,三老中有人攔路申報義帝的冤屈,說楚懷王義帝是被項羽害死的。

  其實楚懷王被尊為義帝之後,在前往封地郴縣的路上究竟是怎麼死的,一直是個謎案。

  也許是項羽,也許不是。

  項羽已經是西楚霸王了,他當時又不想做皇帝,沒道理再對毫無人馬的義帝下手,白白壞了自己名聲。

  可是劉邦可不管究竟真相如何。

  所謂名正言順,大軍討伐之前,總要先歷數對方的罪狀。

  而義帝之死,套在項羽頭上,正是再合適不過的大罪了!

  做戲要做全套。

  劉邦索性為義帝發喪,臨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把讓手下文士絞盡腦汁寫的項羽十大罪發給各諸侯。

  明明當初楚懷王只是故楚的王,可是劉邦給拔高成了「天下共立義帝,北面而事之。」

  然後說項羽殺了義帝,大逆不道。所以他劉邦發兵,願意跟眾位諸侯一起,把這個殺了義帝的罪人給誅殺了!

  其實究竟是為了什麼不重要。

  劉邦這文書發出去,實際上是給各位諸侯的邀請:對上一次瓜分結果不滿意的同僚們,給你們一次掀桌子重來的機會,你要不要加入一起幹?

  天下就這麼大,咬死項羽,我們都能多分到——畢竟,項羽一個人就占了九座郡城,肥美啊肥美!

  項羽得到消息,大怒,痛駡劉邦無恥小人;又發信怒斥蒙鹽,問他這間諜是否做昏了頭,真跟著劉邦打仗去了!

  若不是被齊地反叛絆住了,項羽真恨不能立時趕到洛陽,把劉邦給碎屍萬段。

  蒙鹽看了項羽的信,並不驚慌,但是回信口吻卻頗為惶恐,雖然沒有表白對項羽的忠誠,可是卻保證,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讓項王看到他詐降的意義所在。

  就在這當口,那死去的田榮有個不得了的弟弟叫田橫。

  這田橫收到了數萬人的兵馬,立了他哥哥的兒子田廣做新的齊王。

  項羽雖然得到了劉邦東來的消息,可是他已經在北攻齊地的征途上,索性就把齊地的火苗徹底撲滅再回頭整治劉邦。

  劉邦因此得到了寶貴的發展機會,給各諸侯發信邀請,其中就包括已經佔據了趙地的陳餘。

  這時候,張耳已經投奔了老朋友劉邦。

  陳余收到劉邦的來信,隻提了一個要求,「只要漢王殺了張耳,我就跟著你幹!幹啥都行!」

  當初張耳在陳勝處,被章邯大軍圍困,派人發信回趙地,要求調兵解圍,但是直到陳勝死了,都沒見陳餘派人來。

  等張耳回了趙地,質問陳餘。

  陳余索性解了官印——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給彼此個臺階下。

  誰知道張耳真就收了他的官印。

  這下子,好朋友立時成了死對頭。

  張耳這個舉動,大大侮辱了陳餘的人格與尊嚴!

  所以陳餘帶著十幾個親信逃亡大澤之後,就把復仇張耳一事,作為了人生第一大事。

  使者回來一說,劉邦與張耳面面相覷,頗有些尷尬。

  所謂的刎頸之交,原來是互相抹脖子的好朋友啊!

  張耳知道自己性命只在劉邦一念之間,忙離席,以退為進道:「臣請獻頭顱。」

  劉邦搓著手,道:「張兄快起來——不至於不至於……」

  氣氛一時有點微妙。

  在一旁坐著的蒙鹽涼涼道:「這有何難?找個跟張耳長得相似之人,送那人頭顱去便是。」

  聞言,劉邦與張耳都是心頭一鬆,讚歎笑道:「驁王好快的心思!」

  蒙鹽:……呵呵,趙高的假頭顱你們見過嗎?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9 01:18
第 139 章

  眾諸侯多是機會主義者,因利益而合,也因利益而散。

  如今見項羽陷於齊地,才滅田榮,又要跟田榮弟弟田橫纏鬥,無暇西顧。於是有想法的人都紛紛投在了劉邦門下。

  像陳餘這等,最起碼還提了要張耳頭顱的條件。

  還有那些沒提條件,直接就來了的。

  比如說彭越。

  這彭越原本在巨野澤附近,是個盜匪。在陳勝吳廣造反的時候,他就跟澤間少年數百人聚集起來,也扯了反旗,慢慢壯大至於萬人,在魏地一代頗有名氣。

  田榮反叛項羽之時,就請了彭越來,授予他將軍印,讓他帶兵去佔據了梁地。等到田榮被項羽擊破,為平原黔首所殺之時,彭越帶著三萬兵馬在外,沒了去處。

  恰聽聞漢王劉邦也反項羽,且聲勢浩蕩,於是彭越便帶著這三萬兵馬,來投奔劉邦了。

  真實歷史上,這彭越與英布、韓信並稱為漢初三大名將。劉邦做了漢高祖之後,彭越陷入謀反案,被抓到了洛陽。好在有張良跟劉邦分析,說彭越這個人如果真的謀反,那麼肯定不容易抓到;如果能輕易抓來,就說明彭越沒有涉入謀反之事。

  於是劉邦就把彭越給放了,沒有殺,只是流放到偏遠的蜀郡。

  按說這下場也不算太慘,至少保住了性命。當時情形,統治者不可能不防備彭越——如果他真的造反,會很難辦。說起來,劉邦讓他流放還算是有人情味的。

  可惜彭越路上遇到了呂後,傻傻地相信呂後會幫助他回到家鄉,跟著呂後又回了洛陽。好嘛,最後被做成了人肉湯。

  卻說彭越帶著這三萬人馬來投奔劉邦,雖然沒有提條件,可是劉邦也不會虧待他。畢竟沒有人是傻的,你給的條件不夠,人家能來也能走。

  劉邦拜彭越做了魏的相國,讓他領兵平定梁地。

  梁地已平,劉邦背靠五諸侯支持,率領著號稱五十萬的大軍,從前西就封地時跑了的賢人能士又紛紛投奔他門下,包括張良。

  劉邦一時間膨脹了,決定趁著項羽在齊地無暇分身,偷襲項羽的大本營——彭城。

  項羽自封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城就是彭城。

  若是彭城被劉邦給打下來,那項羽可就丟人丟大了。

  項羽連發數信,分別給蒙鹽和九江王黥布。

  黥布是很早就跟隨項氏的故楚舊臣,當初胡亥陷落廣陵府,看守地牢的頭目就是黥布。

  當初胡亥等人逃走之時,把看守之人都殺了。

  這黥布也沒逃過一劍穿胸的下場。因當時混亂,他也不知韓信混在裡面。可是著黥布也當真命大,最後竟然活了過來,只是從此身體大不如前。

  後來又隨著項羽征戰天下,立下汗馬功勞,在諸侯分封中,獲封九江王。

  諸侯各就封地之後,黥布與項羽之間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轉變。在黥布看來,他和項羽同樣是諸侯,大家平起平坐,不過你的封地大點,拳頭硬點,大家面上讓著你。可是在項羽,卻還沒有意識到這種轉變,還是把黥布當成自己的部下。

  田榮叛亂,項羽起兵之時,叫黥布跟著一起。

  可是黥布藉口自己身體不好,隻派了幾千兵馬去支援。

  如今劉邦叛軍兵臨彭城,項羽命令黥布出兵截斷劉邦叛軍。

  黥布不想湯這渾水,他已經得了封地,做了諸侯,雖然還沒到只想關起門來過自己小日子的程度,可是現在項羽陷於齊地戰爭,劉邦又得五諸侯之力,怎麼看都是兩虎相爭的局面——坐山觀虎鬥是正常人很自然的想法。

  於是黥布再次稱病,沒有發兵。

  至於蒙鹽,則是回信道,劉邦勢大,請項王忍耐,他還需靜候時機。

  就這麼著,項羽被齊地叛軍拖住,黥布敷衍,蒙鹽欺詐,最後竟然給劉邦入了彭城!

  這可是西楚霸王九郡之都!

  別說項羽不敢相信這事實,就是劉邦本人都覺得有點飄。

  可以說劉邦壓根沒打什麼硬仗,就率軍進入了彭城。他比項羽稍好點的是,沒有屠城。但是這個時代戰勝者的通病是避免不了的,劉邦入城後,第一件事就是收了項羽的眾美人,又縱容手下劫掠城中珠寶貨物。

  項羽的眾美人中,最美的自然還是虞美人。

  虞姬跌坐在廣殿之中,楚楚可憐地望著走上前來的劉邦——他看起來足可以做她的父親了。

  可是她認識他那種目光。

  在她的人生中,無初次見過男人這樣的目光,像是狼盯住了獵物,透著貪婪與勢在必得。

  淚落下來。

  如果項王前往齊地之前,她沒有因為置氣留在彭城就好了。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虞姬絕望地握緊了袖中劍。

  這是聽聞叛軍攻入城中之時,她從項羽房中翻找出來的。她雖然荏弱,可是卻不懼一死。

  忽然,一道陰影罩在她面前,卻不是劉邦那叫人作嘔的氣息。

  蒙鹽攔在了劉邦身前。

  「驁王……?」劉邦微愣。

  蒙鹽雖然與虞姬沒有交情,可是拋開一切,卻與項羽總算有幾分情誼,知道這是他最心愛的姬妾,不忍見其遭辱。

  況且蒙鹽因為長嫂方氏,對於在戰亂年代被牽連的女子,總是別有一分回護之心。

  蒙鹽立在中間,不動,也不說話。

  劉邦大笑,道:「我還當驁王你不近女色,原來是你眼光高,只看中最好的!」

  他雖然好色,可是美色對於他來說,更像是一點額外的獎勵。

  劉邦不做本末倒置之事。

  他退開一步,攤手道:「讓于驁王。你正是當年嘛!」

  劉邦大笑離去,倒是覺得蒙鹽有了一絲人性。

  虞姬惶恐不安地仰望著蒙鹽,顫聲道:「放過我……求求你……」

  她卻不知道,這副落淚的柔弱模樣,更能激發男人的獸|性。

  好在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本來就沒此意的蒙鹽。

  蒙鹽命秦嘉找了府中老婦人來,照料看管著虞姬,保證她的安全。

  驁王從漢王手中劫下了項王最愛的美人,這要是放到今天,簡直就是會讓微博爆掉的頂級流量新聞。

  而這種八卦消息,總是傳播的最快,越傳越離譜的。

  等傳到項羽耳朵裡的時候,具體香豔跌宕到了什麼程度,不必細述,只是當日帳中案几被項羽劈碎了沒有七八隻,也有五六隻。

  項羽做夢也沒想到劉邦這個小人物能入了他的大本營彭城。

  項羽這一怒非同小可,當下齊地也不再親自帶兵了,叫手下將領繼續齊地的征伐,而他自己率領大軍,從魯地過胡陵,在蕭縣擊潰漢軍小分隊,直撲彭城。

  論起行兵打仗,劉邦跟項羽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選手。

  可以說同時代的諸侯裡,沒有一個能在項羽手下走過三招的。

  大家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心中都清楚。

  願意跟著劉邦反叛,那都是瞅准了項羽這頭猛虎衝著東北齊地,顧不上後面。可是現在這頭猛虎回頭一吼,血盆大口噴出一股腥風,眾諸侯不等交戰,都已經兩股戰戰、幾欲逃走了。

  項羽領兵回防,至於彭城,都沒用一天,太陽剛掛到中天,城內漢軍已經潰不成兵,爭相逃出城去,進入山谷、泗水等地。

  項羽領兵追擊,劉邦帶著人馬一路往南,向山裡逃去,最後逃到靈璧河水之畔。

  劉邦喘過一口氣來,指著河水,笑駡道:「只要過了這河,就是神仙來要攔不住我!」

  又對左右笑道:「他媽媽的,誰想到咱們能睡了項王的女人,占了他的都城——人生有次一回,便是死也不虧了!」

  於是士卒爭先渡河。

  誰料到,忽然之間隊伍裡起了騷亂。

  卻是蒙鹽率領手中三萬人馬,左衝右突,阻攔劉邦人馬渡河。

  劉邦大驚,問道:「驁王何故?」

  張良道:「他與項羽有舊,此前又於項羽處聲稱詐降,此時看來,恐怕是見項羽領兵回防,於是要獻出我們,作為投誠之禮了。」

  劉邦破口大駡道:「我早就看他不是好東西!」雖然如此,可是也知道形勢如此,當下慌忙排兵佈陣,阻擋蒙鹽,自己帶著十幾名親信先過了河。

  有蒙鹽阻攔,後面的漢軍還沒來得及渡河,就被項羽的軍隊趕上了。

  項羽對待降兵的坑殺手段,可以說是盡人皆知了。

  漢軍知道不過河便是死路一條,當下爭先恐後往河水中跳去,一時間河水都被堵塞不能流通。

  可憐劉邦,自巴蜀衝出關中,率領十萬大軍,聯合諸侯盟軍,一舉攻佔彭城,何其神氣。

  可是轉瞬之間,士卒盡皆亡去,只帶著十幾個親信逃走。

  而他的諸侯聯軍,也都是見風使舵的主兒,一見劉邦事敗,便悄無聲息都散了。

  隻蒙鹽領著兵馬,迎著追來的項羽,即將開啟他間諜生涯的新篇章。

  有蒙鹽阻住漢軍渡河逃跑,讓項羽得以大開殺戮。

  漢軍死于彭城之戰者,不下十萬人。

  一腔憤懣得以發洩,在項羽看來,蒙鹽算是功過相抵。比起一直敷衍,至今不見人影的九江王黥布,至少蒙鹽還是關鍵時刻給了劉邦重重一擊的。

  饒是如此,再見到蒙鹽,項羽還是沒給他好臉色,抱怨道:「你這詐降,也弄得太過真實了。再進一步,我恐怕就留不得你了。」

  蒙鹽慚愧道:「在關中因不得民心,不敢與那劉邦開戰。後來出了關中東來,可是那劉邦又籠絡了眾諸侯,我隻這兩三萬兵馬,卻也阻擋不了。只有等您來了,才能借勢發力。」

  項羽雖然易怒,卻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知道蒙鹽所說乃是實情。若真要細究起來,還是他當初劃分封地之時,存了私心,又聽從了項伯的建議,把漢中之地,一分為二,分別給了蒙鹽和劉邦,留下的禍根。

  項羽按著蒙鹽後脖頸,道:「這也容易,我多給你兵馬,你隨我征戰便是!」

  蒙鹽道:「唯項王馬首是瞻。」

  項羽這才笑了。

  蒙鹽道:「項王可需我領兵去齊地平叛?」

  項羽搖頭,憤憤道:「齊地不過幾隻跳樑小丑罷了。這劉邦趁我不在,攻我都城,著實可恨。可惜這次給他逃走了。我要活捉了他,抽筋剝皮。這次跟著他反叛的諸侯,一個都沒有好下場。」

  蒙鹽默然,於是隨項羽入彭城。

  聽聞項羽歸來,虞姬連日來的垂淚終於止了,換了新衣,不顧有人在場,飛撲項羽懷中,哽咽道:「我再也不要跟你分開了……」

  項羽得知彭城陷落之時,已經能想到城中女眷會有什麼下場。

  可是他看虞姬,除了雙目紅腫外,倒是無恙。

  虞姬一抬眸,看到項羽身邊的蒙鹽,微微一愣,這才拜謝道:「當日多虧這位將軍相救。」

  項羽怔住,盯著蒙鹽,「你救了她?」

  蒙鹽垂眸道:「知道這位是項王您的美人,所以不敢叫人荼毒。」

  虞姬還在那兒跟項羽描述自己被救的情形,「哎呀,我當日真是嚇死了,好在從你房中翻到了一柄匕首。我就想著,要是那劉邦真敢上來,我、我……我就死了,也能乾乾淨淨去見你……」

  場上的氣氛卻有點微妙了。

  「多虧這位將軍救了我——人都稱他做驁王——項王,您幫我謝謝他……」

  項羽推開了虞姬,盯著蒙鹽,道:「謝自然是要謝的。取我兵器來!」

  虞姬是一名如此美貌,又如此柔弱的女子。

  當初項羽撿到她,就是從亂兵手中救下的她。

  如今蒙鹽又從劉邦手中救下了她。

  都是男人,要項羽相信,蒙鹽對自己救下的這位貌美女子沒點什麼想法,那是很難的。

  而鑒於兩次被救,實在很像,項羽也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畢竟這可不是小說裡面的關二爺千里送嫂嫂,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關羽,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劉備的。

  更何況那被救的女人,虞姬,所說的話,所流露的對蒙鹽的感謝,更是在項羽覺得不舒服之處加了濃墨重筆。

  一時兵器取來。

  項羽盯著蒙鹽,冷聲道:「來,與我比試一場。」

  虞姬也不是傻子,已是品出其中滋味來——項王這是為她吃醋了。一時間,她只覺一顆心又甜又酸,渾身都暖融融的,忐忑不安地在一旁靜立觀戰,恐怕項王受傷。

  蒙鹽取了沒有兵刃的長棍。

  「瞧不起我?」項羽挑起楚戟,甩給蒙鹽,「用這個!」

  蒙鹽握住楚戟,覺得不妥,還未想好措辭,項羽已持楚戟當面刺來,他只得挺身應戰。

  兩人都是當世豪傑,戰在一處,霎是精彩。

  項羽神力驚人,而蒙鹽竟然也能招架得住。

  打著打著,倆人都忘了這場比試的初衷是什麼,變成了兩位學武之人的純粹比試。

  蒙鹽如今也已過了冠禮。多年前初遇項羽之時,蒙鹽自忖,還需與李甲合力,才能抵擋得住項羽。

  可是隨著歲月推移,蒙鹽體格健碩起來,如今竟然百招之內能與項羽旗鼓相當。

  兩人都打得起了興致,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兵刃破空聲虎虎生威。

  時間一久,蒙鹽究竟稍弱一層,待項羽躍起、楚戟從中劈下來,他橫戟相擋,被震得虎口劇痛,最後抵擋不得,大吼一聲,棄戟滾在一旁,卸去力道。

  項羽仰天大笑,拉過蒙鹽,親手為他拍去身上塵土,道:「少年了得!我竟不知你武藝又精進了!」

  蒙鹽從前也陪項羽比試過,不過當初倆人都收著來,沒有像這次一樣淋漓盡致。

  蒙鹽慚愧道:「還是不敵項王。」

  項羽自負道:「天下間誰能敵我?能在我手下走三招的,已經是絕頂高手了!」

  這倒真也不是項羽自誇——他衝鋒陷陣,對面的士卒不必提,便是尋常的將領,也不過他一戟挑走完事兒。

  項羽攬著蒙鹽肩膀,兩人一面談論著武藝,一面往殿內走去。

  只留一旁觀戰的虞姬風中淩亂——這出霸王一怒為紅顏的戲,結局好像不太對啊!

  卻說另一邊只帶了十幾個親信逃走的劉邦。

  權力這種東西,一旦沾惹了,是戒不掉的。

  劉邦向左右問計,「如果說我們現在回封地去,有誰能在東邊抵擋項羽呢?」

  張良道:「漢王如果想要抵抗項羽,有兩個半人可用。」

  「兩個半人?」

  「正是。這第一個人,乃是九江王黥布,他與項羽現在生了嫌隙,正是可以利用之時。第二個人是彭越,他原本就跟著田榮反叛項羽,也善於用兵。這最後半個人,卻是驁王蒙鹽。」

  前兩個人,劉邦都聽得點頭;聽到最後這半個人,如果不是因為獻策的人是張良,劉邦都要罵人了。

  「驁王蒙鹽?」就是這廝害他死了十萬漢軍。

  張良點頭,思索著道:「這蒙鹽看似跟隨了項王,可是細究他行事,斷然不是忠於項王之人。其實絕對忠心之人,與一點都不忠心的人,都不緊要。最怕的是這種看似忠心,卻又不是絕對忠心之人。一旦能策反蒙鹽,對項羽便是致命的打擊。」

  劉邦道:「這蒙鹽反復無常,我都有些怕用他了。」

  張良便道:「隻黥布與彭越,倒也能抵擋項羽一時了。如何策反蒙鹽,從長計議也無妨。」

  「沛公,」樊噲靠過來,他仍是習慣舊時稱呼,道:「咱們去找大姨子避一避吧!」

  「大姨子?」劉邦愣了愣,才反應過這說的是他的妻子呂雉來,「她在這附近?」

  樊噲道:「大姨子和兩個大舅哥,還有我妻子,都在下邑呢。咱們在彭城的時候,我妻子來信了,我還沒想好怎麼跟您說——項羽就殺回來了……」

  原來當初呂雉與劉瑩打暈劉邦後逃走,賺取了她兩個哥哥領兵跟隨,尋去劉瑩表姐虞姬處,至於廣陵府。

  此後,劉瑩跟隨胡亥流落南海,便與呂雉失了音訊。

  而呂雉帶著一家人,和兩千人馬,在廣陵府暫避了一陣子。然而這兩千人馬多是原來泗水郡的人,時日久了,也都思鄉,漸漸都要逃走。

  聽聞劉邦在巴蜀做了漢王,呂雉便帶著人回了泗水郡,卻不敢直接回沛縣,而是在沛縣西南的下邑安營紮寨了。

  與呂雉認清了丈夫嘴臉決然離開不同,呂雉的妹妹呂嬃卻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跟隨了姐姐。但是呂嬃還抱著繈褓中的孩子,與丈夫樊噲的感情也不算壞,她又不想呂雉這樣堅強,奔波中難免會想起丈夫,也跟呂雉吵鬧過。

  等到在下邑安定下來,聽聞劉邦占了彭城,呂嬃再也按耐不住,瞞著呂雉給丈夫去了信。

  「憑什麼他們吃香的喝辣的,咱們卻要在這裡受苦?」呂祖抱著孩子,衝姐姐道:「難道我生的孩子,不跟著他樊噲姓嗎?難道姐姐帶著的一雙兒女,不是他們老劉家的種?」

  誰知道樊噲剛接到信,項羽就殺到了。

  於是呂嬃想像中吃香喝辣的生活沒過上,卻是把狼狽逃走的劉邦給招來了。

  劉邦在下邑尋到呂雉的時候,幾乎有些不敢認了。

  城門下,呂雉正被許多婦人簇擁著。

  那些婦人都伸手衝著呂雉,一個個叫著,「呂神仙,看看我的小兒吧,昨日起就發燒了……」

  「呂神仙,我家的牛昨夜不見了,准是隔壁村的人偷走了……呂神仙顯顯神通……」

  呂雉立在人群之中,呂嬃與呂澤為她隔開身周熱情到幾乎瘋狂的人群。

  劉邦看到呂雉彎腰握住了一位婦人的手。

  「你的孩子病了嗎?回去抱來給我看看。」陽光灑落在呂雉側臉上,顯得她整個人堅毅而神聖,讓人不由自主就想要信賴。

  那婦人熱淚盈眶,喜不自禁,撥開人群就往家飛奔而去。

  這還是他記憶中的妻子嗎?

  那個總是默默做活、操持家務的灰色影子;那個最後給了他當頭一擊的狠毒婦人。

  滿懷信心而來的劉邦,竟然一時不敢上前相認了。

  卻是呂雉的哥哥,呂澤偶然一瞥,看到了劉邦。

  「沛公?」呂澤一愣,定睛認出後,搶出來迎著劉邦,道:「竟然真的是您!」

  呂澤等人只知道劉邦做了漢王,占了彭城,卻還沒有得知劉邦被項羽大敗的最新消息。

  「呂雉!」呂澤回頭喊道:「快看是誰來了!」

  隔著重重的人群,呂雉看到了那個形容狼狽的老男人。

  劉邦竟覺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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