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2126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9 01:19
第 140 章

  劉邦和呂雉隔著人群望見彼此,一個羞慚,一個卻是淡漠。

  呂雉挪開視線,低頭聽身旁一名絕望的婦人講述她遇到的難事。

  呂澤著急道:「大妹!快來!咱們回住處說去——」他熱情地對劉邦道:「沛公別來無恙!」熱情中卻又帶了些忐忑。

  劉邦對著呂澤才找回往常眾人焦點的感覺來,笑道:「幾年不見,大舅哥你怎麼越長越俊了?」他以目光示意呂雉所在,道:「這幾年,她們娘幾個,都托賴大舅哥照顧了。」

  呂澤笑道:「沛公哪裡的話——都是大妹出主意,我不過一個跑腿辦事兒的。」他打量著劉邦與劉邦身後的十幾個人,試探著問道:「沛公,聽說您現在不得了嘍!我是不是該叫您漢王了?」

  劉邦察言觀色,心知呂雉等人還不知道他被項羽打敗的事情,倒是知道他封為漢王之事。

  劉邦笑道:「什麼『寒王』『熱王』的,我不還一樣是你妹夫,你一樣是我大舅哥嗎?話說我那倆孩子呢?」

  一雙兒女,是他和呂氏打不斷撕不開的牽絆。

  有著一雙兒女來,呂氏絕不可能對他置之不理。

  呂澤笑道:「外甥女和外甥都在家呢。大妹!」他又叫呂雉,卻見呂雉充耳不聞。

  呂澤也就不好再叫了。他聽這個大妹的主意習慣了,知道呂雉是個有想法的人。況且當初呂雉連夜帶他們逃離沛縣,雖然說是沛公安排的,可是這幾年下來,呂澤也不是傻的,如何看不出大妹和妹夫之間是有了嫌隙。

  否則,怎麼妹夫做了漢王,大妹仍是不讓他們去找去呢?

  呂澤見劉邦形狀狼狽,又只帶了十幾個人,便知道肯定是出事兒了。但是這事兒要不要管,怎麼管,他還得問問大妹的意思。

  當下呂澤和劉邦只能在一旁寒暄。

  劉邦就站著看人群中的呂雉。

  方才的婦人去而複返,懷中還抱著一名臉色緋紅的幼童,她從人群中擠進去,「呂神仙!呂神仙!您看看!從昨兒起就發燒……您賜點藥吧!求求您了!呂神仙!」

  呂雉探身看那孩子,口中念念有詞,念完從懷中掏出一枚桑葉小包來,給那婦人道:「回去把裡面的藥用水化開,給孩子服下,包他藥到病除。」她語氣堅定,立于人群中不慌不忙,自有一股叫人信服的力量。

  那婦人喜極而泣,捧過桑葉包,如獲至寶般去了。

  其實那桑葉裡不過是些鎮痛安神的藥草磨成的齏粉,而呂雉也不是神仙。

  可是在這動盪戰亂的歲月裡,呂雉比任何人都更能瞭解,那些男人在外,不得不自己扛起整個家的婦人們是多麼疲憊無助。

  而當孩子生病的時候,那些婦人更是會覺得天都要塌了。

  可是普通黔首,這時候能吃飽肚子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更何況請醫用藥呢?

  呂雉心裡清楚,像她自己這樣的女子是極少的。天下絕大多數的婦人,甚至包括男人,都是像她妹妹呂嬃一樣的性情。

  當災禍不幸發生的時候,她們需要有個人握著她們的手,告訴她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們需要這樣一雙有力堅強的手,握住她們,使她們免於崩潰破碎。

  呂雉不需要。

  呂雉就是這樣一雙手。

  其實哪怕是兩千年後的世界,人類能夠治癒的疾病仍是很少的。

  而呂雉此刻的行為,倒是恰恰吻合了後世醫生特魯多的墓志銘,「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偶爾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呂雉給予無助婦人們以安慰,免她們驚懼憂慮。

  而在下邑的婦人眼中,呂雉儼然已經成了活神仙。

  直到半個多時辰之後,圍著呂雉的婦人們都得到了想要的安慰,這才紛紛口呼「活神仙」,給呂雉讓出路來。

  劉邦迎上來,笑道:「我兒的娘竟是神仙。活神仙,您可提攜提攜我——叫我這雞犬也能上天吧!」

  一句話說得呂澤都笑了。

  就是呂雉,也不能不佩服他這樣軟得下身段。

  呂雉早已把劉邦等人形狀盡收眼底,此刻只道:「回住處再說話。」

  一路上,劉邦和呂雉聊著閒話,不過是孩子可好,老人可好。

  兩人一面閒話家常,一面互相揣測著,打算著。

  劉邦此刻惶惶如喪家之犬,有求于呂雉,這種態度不難理解。

  可是呂雉如此,難道也有求于劉邦嗎?

  時光倒退回數年前,在剛打暈劉邦,救出劉瑩,帶家人逃離沛縣後,初到廣陵府的幾個月裡,呂雉是快意的,是舒展的。

  可是這份快意舒展,隨著劉邦勢力越來越大,漸漸都消失了。

  而等到劉邦做了漢王,聯合眾諸侯,聲勢浩大攻下彭城——這兩年來,呂雉更是煎熬。

  能只以道德標杆來決定是否做某事的,是聖人。

  而呂雉自認不是聖人,她是個俗人。

  她像全天下的母親一樣,希望自己的孩子好。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她的一雙兒女,是做諸侯王的孩子好,還是做一個鄉野活神仙的孩子好呢?

  那一夜,她打暈劉邦,救下劉瑩,連夜逃走之時,她以為自己是斬斷了感情,理智做事的。

  可是時光推移,她漸漸明白,她那夜的舉動恰恰是感情用事的。

  她是太失望了!

  她是太痛恨了!

  可是這亂世,容不下感情,既容不下柔軟的情愛,也容不下冰冷的仇恨。

  唯有無情,唯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才能在這危機四伏的世間,護著她的一雙兒女平安長大。

  現在回頭再看——她帶著一雙兒女,逃離劉邦,真的是利益最佳的選擇嗎?

  呂雉閃了一眼牽馬走在自己身旁的劉邦,和他身後那十幾名一路跟著的隨從。

  她當初離開沛縣,把自己剝除于劉邦勢力之外的舉動,是意氣用事的,是傻的。

  這麼多年來,她的交際圈就是劉邦的勢力圈。

  這一舉動,實際上是她把自己給孤立了。

  而不管她有多麼痛恨失望,卻也不得不承認,劉邦在拉人入他圈子上面別有天賦。

  從前他只是一個亭長,可是圈子裡有長官蕭何、曹參等人;現在他做了漢王,更是合縱天下諸侯了。

  劉邦搭起來的平臺,就是她這一雙兒女的平臺。

  只憑她自己,是絕無可能把子女托舉到這等高度的。

  也許換一個尋常婦人來,只要一雙兒女在鄉野平平安安長大就足夠了。

  可那不是呂雉。

  呂雉是為政治而生的。前三十載的家長裡短生活,暫時掩蓋了她的本質;可是等她衝出沛縣,自己奔走於亂世,看得越多,心裡的渴望就越熱——要站到更高的位置!

  而不斷傳來的,有關於劉邦高升的消息,更是刺激了她的野望。

  要讓她的孩子站到更高的位置!

  其實劉邦逐漸高升,最後做了漢王的消息傳來,刺激的不只是呂雉,更包括呂嬃、呂澤等一干人。

  按照他們對劉邦的瞭解,劉邦是個有好事兒大家一起發財的主兒。如果他們當初沒有逃離沛縣,現在跟著漢王,自然也能吃香喝辣。

  於是這巨大的落差,又讓他們對呂雉當初的決定不滿,更加刺激了呂雉對權力的欲|望。

  所以此時兩人相見,明面上是劉邦有求于呂雉,其實暗地裡呂雉也正要利用劉邦。

  然而呂雉情緒控制不如劉邦高超,到底還是給了劉邦個冷臉。

  哪裡像劉邦,就像對那夜的事情選擇性失憶了,明明是逃命途中,還能耐心等著呂雉忙完,也不在意她的冷待,笑臉相迎。

  拋去個人性格能力不提,至少劉邦還比呂雉大著這十幾歲呢,年紀不是活到狗身上去的。

  此時一行人到了住處。

  呂雉領了一雙兒女來見劉邦。

  女兒魯元已是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兒子阿盈也已經懂事了。

  姐弟倆牽著手站到劉邦面前,在母親示意下,猶豫著喊出了「爹」這個稱呼。

  劉邦笑道:「好孩子。」

  呂雉道:「我去請公公來。」這說的是劉邦的父親劉老太公,當初稀裡糊塗跟著呂雉一起離開了沛縣。

  等呂雉扶著劉太公過來,就見劉邦正抱著兒子阿盈在院子裡轉圈,逗得阿盈又叫又笑。

  呂雉腳步一滯。

  劉太公年紀雖大了,耳不聾眼不花,舉起拐杖就敲劉邦,「好你個劉老四,把你親爹扔外面不管好幾年!做了什麼漢王,也不管家裡人!你站住!」

  劉邦放下阿盈,抓住老頭子拐杖,笑嘻嘻道:「爹,您這不是挺精神嗎?又娶了一房不成?」

  劉邦母親死後,劉老太公又續娶了,而且還又有了兒子。

  所以有劉邦這麼一句調侃。

  劉老太公被這個無賴兒子給氣得丟了拐杖,要動手。

  劉邦把老頭子給糊弄走了,對呂雉道:「我現在都五十歲的人了,整天打來打去,也不知道哪天就出事兒了。到時候手底下的人也沒個去處。我琢磨著……」

  呂雉在旁聽著。

  劉邦蹲在地上,逗弄著阿盈,似是隨口道:「我琢磨著,等回了櫟陽,就封阿盈做太子。」

  呂雉心中一震。

  此時諸侯王的繼承人,也叫做太子。

  哪怕只是漢王太子,那也是普天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了。

  劉邦這樣的人精,見呂雉沒有當面唾駡叫他滾,便知道有商量的餘地。而還有什麼,比立阿盈做太子,更能叫呂雉甘願的呢?

  畢竟此時的呂雉,已經不是新婚之夜那時,能被他以情誼蠱惑的小姑娘了。若劉邦這會兒還用感情那套來對呂雉,恐怕立時就會被趕出院落了。

  前文說了,劉邦留人時永遠大方,永遠能看准對方所求為何。

  他雖然還有個跟寡婦生的長子,可是那寡婦既沒有呂雉這樣能打仗的哥哥與人馬,又不像呂雉的妹妹是手下得力幹將樊噲的妻子,更何況太子總是年幼的好。

  劉邦抱著阿盈起身,面對著呂雉,道:「隨我西歸,回櫟陽阿盈就是太子。」

  他坦然道:「我也不瞞你,現在項王帶兵回來,攻下了彭城。我們行動要快。」

  這又是劉邦的另一個好處,該真誠的時候,他可以比稚子更真誠。

  呂雉看著地面上,那裡阿盈的小影子黏在劉邦的大影子旁,像是隨時可以膨脹為龐然大物。

  呂雉道:「我叫哥哥這就清點人馬。」

  自始至終,倆人無一語提及多年前呂雉出逃的那個夜晚。

  他們都是聰明人,尷尬事不要提,就是彼此揭過了這一篇章。

  這不是什麼都要談的明明白白的戀愛小說。

  混沌骯髒的亂世,唯有權力交鋒的閃電能劈開長空,唯有利益碰撞的雷鳴能響徹寰宇。

  劉邦得到呂雉的助力,收攏殘兵,一路西歸,同時派人遊說黥布與彭越反叛項王。

  黥布畢竟是項羽的老部下,對於項羽的能力還是心存畏懼的,雖然擁兵自重,可還沒有到要跟項羽對著幹的程度,對於劉邦的邀約並沒有答應,只是敷衍。

  倒是彭越是個幹事兒的主,領著兵馬就上了,為劉邦西退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而隨著劉邦西退,項羽殺回來,眾諸侯見勢不妙,原本投降了劉邦的諸侯,這會兒又投降項羽了。

  比如說魏王豹,他也是個騷操作的主兒,藉口親人生病回去探疾,跑回去就立刻叛變,投誠了項羽。

  劉邦集團人心也漸漸浮動起來,立太子不只是為了團結呂雉,更是為了團結整個利益集團,給大家一點信心。

  劉邦叫盧綰在關中徵兵運糧,於是年六月回到建都的櫟陽,果然踐守前諾,立幼子劉盈為太子。

  見劉邦後繼有人,至少他身邊的利益集團穩定下來。

  劉邦派人去勸說魏王豹回心轉意。

  可是魏王豹這次叛變卻是鐵了心,不敢再跟項羽對著幹了。

  劉邦沒辦法,自己親自領兵,與曹參、灌嬰前去攻打魏地,仍留盧綰在關中徵兵運糧。

  就在劉邦平定魏地之時,萬萬沒想到自己屁股後面殺出來一支軍隊,占了他的大本營。

  這支軍隊,就是胡亥領導的複秦大軍。

  在劉邦與項羽楚漢相爭的這一年多時間裡,胡亥從巴郡江州開始經營,輻射周邊郡縣,並且在劉邦東進之後,趁機蠶食了關中漢中等地區。

  這一切比想像中容易。

  蓋因為戰亂不斷,中東部是楚漢相爭,東北部是齊楚交鋒,不管哪裡,都打得很慘烈。

  像齊地,就是被項羽屠城了。

  像彭城,是被劉邦擄掠了。

  所以這些地方的普通黔首都活不下去了,就算是秦末時候忍耐著沒有逃命的人,這會兒也撐不住了,凡是能跑的,都往西北跑了。

  黔首們越往西北跑,懷念大秦的氛圍就越濃重。

  首先是因為,原本的秦地就是西北,這些人跑到秦人故土上來,人家當然懷念故國。

  當然關鍵還是輿論引導,在胡亥的指導下,在夏臨淵與叔孫通的不斷努力下,當然也是在天下大勢的幫助下,黔首們普遍開始比較——

  「秦始皇在的時候,雖然要服徭役,可是至少能活命;雖然要交賦稅,可是至少能吃飽飯。」

  「可是現在呢?」

  「從前說秦朝是暴秦,可是現在還不如秦朝那會了——走在路上就被拉了壯丁,做了兵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哎呀,真是懷念先帝在的時候啊,那時候誰敢偷東西呢?誰敢欺男霸女呢?可是現在——村裡十室九空,剩下一戶孤兒寡母,根本活不了,活不了啊!」

  「嗐,一朝不如一朝,一朝不如一朝啊!」

  當民眾的怨憤達到了頂點,叔孫通與夏臨淵適時引導輿論。

  「聽說秦二世只是失蹤了,說不定還活著呢……」

  「據說秦始皇就是去海外做了神仙。要是他老人家還在,我們哪裡會像現在這樣背井離鄉……」

  「嗐,要是大秦還在就好了……」

  在這種情況下,劉邦被項羽擊敗,死了十萬士卒,為了反擊,讓盧綰從關中巴蜀等地徵兵運糧,等於是給已經堆滿的木柴上澆了油。

  這種時候,劉邦已經顧不上維護剛入關中時,秋毫無犯的形象了。

  一時間關中巴蜀等地,徵兵之猛,甚於虎狼。

  凡是有辦法的黔首,都紛紛南逃,正撞上從江州出發的胡亥。

  胡亥瞅準時機,於是年五月,在江州起事,亮出了他大秦皇帝秦二世的身份。

  以在江州經營的幾千人馬為根基,胡亥一路北上收兵。

  巴蜀關中本就是秦之故地,有了秦亡後的慘痛經歷,又有項羽入關後屠城之恨,秦地黔首紛紛響應。

  既然總要被抓去當兵的,為什麼要做外來劉邦的兵,不做自己大秦的兵呢?

  不管胡亥是真秦二世,還是假秦二世,秦地黔首們願意相信有這麼一個人,能幫助他們雪恥,能讓他們過上安定的生活。

  自古以來,我國百姓就是最安分的——只要還能吃上飯,他們就絕對不會造反。

  而在此時秦地黔首看來,他們眼中的安定生活——只要能像秦始皇在時那樣就足夠了。

  他們甚至不奢望減輕賦稅,更不奢望罷除徭役。

  消息的傳播需要時間。

  胡亥打了個時間差,等他舉起大秦旗幟,率領收集的五萬人馬佔據關中之時,劉邦正在魏地與魏王豹死磕,而項羽正在趕往滎陽準備生擒劉邦的路上。

  有韓信用兵,有秦地故土之利,有民心所向,胡亥奇襲了劉邦的都城櫟陽,擒獲漢王太子劉盈與漢王后呂雉,複歸於咸陽。

  咸陽,這座大秦的都城,如今只剩了黧黑的城牆。

  曾經巍峨的六國宮殿,只剩了斷壁殘垣。

  遍野瓦礫,荒草萋萋,叫人不忍猝看。

  胡亥想起剛來的時候,帶著尉阿撩等人,每日逛宮殿的場景,不覺愴然。當時不覺,可是現在回想,此地的建築便是此地的歷史。

  六國宮殿,便是他父皇打天下的歷史。

  旁人雖然也悲痛,但到底如今重新歸來了,還能撐得住,縱然眼含淚光,也半是傷痛半是激動。

  獨有李婧不同。她是愛木工,愛建造到發癡的。

  她撫著黧黑的城牆緩緩走入咸陽,至於燒得半殘的咸陽宮門前時,再忍不住,生死看淡的人,竟然撫著焦黑的宮門,哇哇大哭。

  哭聲催人心肝。

  便是最溫柔體貼的劉瑩,此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解勸。

  倒是李斯在旁,老而彌堅,更有看透世情的睿智在,對孫女道:「婧兒,你須知這宮殿屋捨,便如被服輿馬一般,自有其興亡交替之理。今日城滅殿毀,是它去了。翌日再造,便是新生。」

  李婧蹲在地上,歪頭聽著,眼淚大顆大顆掉出來,已是止了哭聲,在思索祖父的話。

  李斯按住她的肩頭,沉聲道:「哭過痛快了,不如想想該如何再造。」

  夏臨淵咬牙切齒道:「這都是那項羽做的好事兒!當初新安十萬秦兵,也是死在他手裡!」

  胡亥道:「正是此理。我們如今隻五萬人馬,要收緊拳頭,選對敵人。如今天下,我們真正的敵人,便是項羽。」

  反秦首事雖然是陳勝吳廣,可是滅秦主力卻是六國貴族後人。

  如今,便是西楚霸王項羽。

  眾人都望向胡亥,凝神靜聽。

  胡亥有條不紊道:「既然目前我們真正的敵人是項羽,那麼其餘諸侯自然都要儘量轉為我們的盟友。」

  李斯默然。

  夏臨淵心直口快,道:「可是他們現在是諸侯,怎麼還會跟著咱們呢?」

  秦朝可是郡縣制的,難道還能給這些諸侯封王嗎?

  如果不能給他們封王,那麼明擺著他們不反過頭來抗秦就好了。

  胡亥咬緊下顎,沉聲道:「那就予他們王位。」

  此言一出,眾人悚然。

  胡亥目光中透著破釜沉舟的勇氣,又道:「不止他們,便是你們,只要功勞到了,一樣封王。」

  此時亂世,在沒有什麼功勞比軍功更大了。

  在佔據關中的戰役中嶄露頭角的韓信,此刻心中一熱。

  而叔孫通等人也稍稍意動。

  唯有李斯,垂垂老矣般立在陰影裡,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

  他是當年經歷過郡縣制與分封制的大辯論的人。

  明面上,是他極力維護郡縣制。

  可事實上,是秦始皇已經拿定了主意,他不過是忠君之事。

  此時陛下重提分封制,那是形勢使然。

  可是分封之後,如何收場,陛下想過了嗎?

  若陛下已經想過了……

  李斯在陰影中把雙手攏在袖中,垂下了眼皮——當年他怎麼會覺得陛下愚蠢呢?陛下智謀狠辣分明不在先帝之下啊!

  劉瑩微笑道:「女子也可封王嗎?」

  「自然。」胡亥也笑道:「立功還分男女嗎?」

  氣氛鬆弛輕快了些。

  劉瑩抿嘴笑道:「別的功勞我立不了,不過陛下既然要聯合眾諸侯去打項羽,我倒是可以去勸勸漢王后。」

  「是了,」胡亥點頭笑道,「你與呂雉原是有舊交的。」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10 12:56
第 141 章

  在江州之時,眾人憋著一股氣,要回到咸陽來,所以異常齊心同力。可是等到真回了咸陽,雖然危險仍未度過,有人的心卻難免鬆懈了。

  要論開小差,胡亥身邊的人裡,趙高若是排第二,就沒人敢做第一。

  「陛下,您小心腳下——仔細,嗐,這臺階砌得間距太高了,回頭小臣叫他們拆了重做……」趙高躬身在旁,小心翼翼為胡亥引路,引著胡亥入他的太尉府。

  原本的咸陽宮已經燒毀,胡亥暫時沒了住所。

  遍咸陽城數去,就是左右丞相的府邸,也比不得趙高後來的太尉府氣派。

  因是在城北新修的太尉府,不與從前的建築群相連,又臨近河水,反倒逃過了項羽放的那場三月大火。

  胡亥左右打量著趙高這豪華富貴的太尉府——雖然門窗上鑲嵌的金銀都被楚兵摳走了,可是那庭院裡的一花一草皆是價值萬金的孤本。

  「謔,好氣派!」胡亥點頭笑道,「糕糕啊,看來朕失蹤之後,你過得不錯嘛。」

  做了太尉,還修了這樣豪華氣派的府邸。

  趙高諂笑道:「陛下您是沒見小臣當時的模樣,跟左相確認您真的失蹤之後,小臣真是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一心只想著怎麼找到陛下,滿腦子都是怎麼保住大秦的基業——等著您回來呐!」

  胡亥調侃道:「所以就拿大秦的基業造了這處大宅子?」

  「嗐,這宅子是我那女婿擅作主張……」趙高一雙聰明外露的眼睛骨溜溜轉著,情真意切道:「陛下失蹤之後,小臣太過擔憂,又常常想,若是當初小臣跟著陛下就好了——就是蒙鹽真割了小臣的腦袋也無所謂!這麼著沒過半個月,小臣就病倒了,一病不起——但是小臣心裡高興,覺得這就是要去見陛下您了。可是小臣的女婿不解小臣心意,先是請了太醫,小臣不肯吃藥。他又請了看風水的先生,說是要在城北臨水處修一座宅子,又說什麼有了水才有龍……總之小臣也不懂,全是小臣女婿做的——現在想來,可不是應驗了嗎?陛下您這條真龍,可不就順水而來了嗎?」

  胡亥不得不佩服趙高這現場胡謅的能力,反正趙高的女婿閻樂已死,死無對證。

  胡亥一臉相信,沉痛道:「這麼說,多虧了你的好女婿。」

  趙高也沉痛道:「可惜當日他堅持留下來抵禦叛軍,最後為國捐軀。」其實明明是趙高以逃跑相邀,閻樂捨不得榮華富貴罷了。

  閻樂之死,說是鳥為食亡也算貼切。

  胡亥沉重點頭,道:「厚葬了吧。等大定了,朕賜他死後哀榮。」

  趙高忙道:「謝陛下隆恩。」

  胡亥道:「你女兒沒事兒吧?」

  趙高道:「小臣出城之前,把她和孩子送去鄉下了,料想應無礙。陛下連小臣的家人都體恤到,真是叫小臣感激涕零。」

  胡亥笑笑,道:「你肯拋下太尉之職,萬里迢迢趕去見朕,朕才是感激涕零。」

  趙高媚笑道:「唯有陛下才是小臣主上。陛下有召,慢說是萬里之遙,便是陰陽相隔,小臣也一力追隨。」

  這波商業互吹是他輸了,胡亥擺手道:「行了,朕比你小這麼多歲呢,哪能走到你前面?」

  趙高笑嘻嘻道:「那小臣就早在下頭探探路,奈何橋上候著您。」

  胡亥哭笑不得,「你這是表忠心呢,還是咒朕呢?」

  趙高笑道:「小臣就是咒自己一萬遍,也絕不會咒陛下的。小臣對陛下,唯有日夜祈福千萬遍的,絕不會起詛咒之心。」

  其實當日趙高與李斯南下尋胡亥,並不是忠君愛主毅然決然,而是權衡利弊,做了最符合個人利益的選擇。

  當日胡亥信送到之時,咸陽是個什麼形勢?

  當時章邯已率二十萬秦兵投降了項羽,而劉邦黥布分別率十萬大軍挺進函谷關,關中卻只有幾萬守軍而已。

  怎麼看,這都是要必死的絕境了。

  其實隨著章邯投降,趙高與李斯也不是沒想過投降。

  事實上,他倆不只想過,還想得很具體過。

  倆人沒有商量過,可是各自的心思都差不多。

  不同的是,李斯跟秦三世與右相馮去疾等人商量過;而趙高只是自己私下想了想,待要提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李斯一步。

  他倆人想的,乃是與劉邦、黥布等人講和,退一步——不做這大秦的皇帝了,只守著關中,還做從前的秦王。

  外面你們六國後人怎麼打,是你們的事情,我們只要做回秦王就好。

  兵臨城下的時候,這條計策幾乎都要投入實施了。

  可是劉邦採納張良的計策,與守軍將領假裝和談,實則奇襲,這一出給咸陽城中掌權者敲響了警鐘。

  是啊,劉邦黥布入關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到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拿刀的人真的還會遵守與砧板上的肉定下的約定嗎?

  到時候是死是活,都系於叛軍。

  既然如此,逃離咸陽,依附陛下,至少性命無憂。到時候見機行事,若是陛下能複歸咸陽,重建大秦,那他們就是擎天保駕的大功;若是陛下不成,那最壞也不過就是跟他們現在一樣,做了叛軍的俘虜而已。

  是以趙高與李斯接到胡亥傳信之後,稍加思索,便拿定主意,依計行事,萬里迢迢趕去尋找胡亥了。

  當然私底下的心路歷程,很不必對外提及。

  現在說起他趙高與李斯來,誰不豎起拇指,贊一句「頂呱呱的大忠臣」呢?他們的功勞,是值得寫入史冊,流傳萬古的啊!

  劉瑩帶著幾個灑掃的婆子走出來,道:「明間和西間臥房收拾出來了,您先住著。等明日您不在,我再帶人收拾東間。」

  趙高定睛一看,衝著一名婆子道:「喲,趙姑姑,怎麼是您?」

  原來是當初胡亥整治他,送來的那三名白頭宮女之一。

  當初咸陽城遭諸侯軍荼毒,浩劫過後,城中幾乎不見適齡女子。倒是如趙姑姑這樣的白頭宮女逃過一劫。

  趙姑姑也認出趙高來,叫道:「太尉大人!」

  趙高忙道:「先見過陛下——您也真是年紀大了,眼神兒不好……」

  胡亥倒不在意這些,看向那趙姑姑,依稀想起召見三名白頭宮女時的情形。

  趙姑姑跪地,激動地流淚,仰面瞅著胡亥道:「真是陛下嗎?奴婢的眼睛花了……當真是大秦的皇帝嗎?呵呵,這可當真是先帝保佑……陛下呐,您不知道那些叛軍多麼壞……」

  胡亥目含悲憤,扶趙姑姑起身,壓下情緒,安慰道:「是朕——朕回來了,你們都安全了……別怕……」

  趙高在旁察言觀色,忙攙著趙姑姑起來,也泣道:「當初您在我府上的時候,我可是好吃好喝的供著,早晚問安,生怕慢待了您們!那些叛軍都是禽獸,當初您是多麼白白胖胖的啊,現在瞧瞧——喲,這都餓皺了皮嘍。」

  胡亥又安撫了那趙姑姑幾句。

  那趙姑姑年紀大了,又激動,已是哭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劉瑩扶著她下去歇息了。

  有了這小插曲,胡亥心情沉重起來,悶頭往屋裡走。

  趙高快步跟著,走到廊柱前,小心道:「陛下,您瞧——這窟窿……」

  胡亥微愣,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廊柱上一道箭孔。

  趙高道:「陛下您派來送信的勇士當真好力氣——那箭貼著小臣耳朵根就紮進去了。您瞧,小臣耳朵上,現在疤痕還沒褪呢。」

  那送信的人可是蒙鹽。

  胡亥淡聲道:「你若知道送信之人是誰……」他只說了半句,吞下了後半句「便知道他沒借機射你個半殘已是你的運氣」。

  ——畢竟,蒙鹽做間諜這事兒,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趙高小聲念叨著,「嘿,這位勇士箭法當真精准,若是當日偏上這麼一偏,可就沒人送小殿下出城,也沒人萬里尋陛下了……」他這是借機告那射箭人一狀呢。

  胡亥如何看不透他這小心思,但笑不語。

  趙高告刁狀這麼多年,早有分寸,見皇帝不接話,便也不再嘀咕了,笑道:「陛下,小臣今晚為您守夜如何?這太尉府小臣熟悉……」

  「你家當然你熟。」胡亥並不討厭趙高這些討好的小心思,笑道:「那就偏勞太尉大人了。」

  「哎唷哎唷,折煞小臣嘍!」趙高笑得見牙不見眼。他要求為胡亥守夜,可不只是討好,自然有他的用意在。

  劉瑩進來請旨,問道:「陛下,我這就去尋呂雉說話麼?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胡亥剛坐下——趙高捧來新靴子要為他換上,被他擺手止住了。

  他思量著道:「倒不必著急。你若此刻大搖大擺去找她,那就是告訴她,是出自朕的授意了。這幾日,你且叫人給她送些好飯好菜,照料好她的孩子。等過幾日,你再假作是尋了機會,得以去見她勸她。」

  劉瑩一一答應著,她瞄了一眼胡亥身上破舊的行頭,到底是女人天性,柔聲道:「我前些日子練手做了一套新衣,倒是與陛下您身量彷彿……」

  她話未說完,胡亥已是聽出意思來,笑道:「朕與尉阿撩身量彷彿,便給他穿吧。」

  劉瑩一愣,垂眸輕聲道:「喏。」

  胡亥輕歎一聲——這天下尚且遍體鱗傷,他又要這新衣蔽體有何用?

  胡亥轉過頭去,親手倒了一盞水遞給劉瑩,算是彌補她被駁的顏面,又道:「如今形勢,凡是能團結的力量,我們都不能放過。朕聽你此前所說,她當初為了救你,打暈了劉邦,逃出了沛縣,在廣陵府暫住下來——可是如今看來,為了兒子做太子,她是又跟著劉邦回了櫟陽了。」

  劉瑩捧過胡亥遞來的杯盞,臉色恢復了溫和,回憶著道:「雖然如此,可是我看她從前的態度,對那劉邦分明是失望透頂,甚至於痛恨的……雖說很難,但是試一試,說不得能勸動她,叫她離了劉邦……」

  胡亥打斷道:「叫她離了劉邦做什麼?」

  劉瑩一愣,道:「……跟著咱們呐……」

  胡亥溫和注視著劉瑩,循循善誘道:「你要勸她帶著劉邦一起來加入咱們……」

  劉瑩恍然大悟。

  胡亥眸色沉沉,語氣悠遠道:「叫她離了劉邦,那是再往後的事情了……」

  劉瑩琢磨著皇帝的指示退出來。

  她想著叫呂雉離了劉邦,其實還是站在個人情誼的立場,總覺得那劉邦不是好歸宿,所以不願意看著呂雉再入虎穴。

  可是若以天下來看,自然是叫呂雉帶著劉邦一起投奔了陛下,更于大業有助。

  劉瑩歎了口氣。

  「你又怎得了?」如今眾人都在太尉府歇下,李婧與她同住,見她發愁,道:「怎麼?前番是我哭了,你也要哭不成?」

  劉瑩被她逗得一樂,收拾了沉重心思,扳著她的臉往燈影底下一照,柔聲笑道:「快別動,叫我看看你那紅通通的眼睛……」

  李婧把身子一擰,嗔道:「阿瑩姐姐你笑話我。」

  似她小叔父李甲這等促狹的,已是見了她就做哭泣狀。

  劉瑩笑道:「這可怪不得我們——實在是你哭得招人疼。別動,我看看——似是比前番好些了,給你的藥膏用了嗎?」

  李婧不耐煩道:「用啦用啦。」扒拉開劉瑩的手,便跑出去了,也不知又忙些什麼。

  是夜,胡亥夜半口渴醒來,才一動,守在外間的趙高便察覺了。

  趙高忙挑亮燈燭,進來詢問道:「陛下?」

  「水。」

  趙高捧了一盞溫水來,恭敬奉于胡亥。

  胡亥接在手中,啜飲了一口,含糊道:「你接著去睡吧。」

  趙高卻立在原地沒動,笑道:「小臣服侍陛下……」

  胡亥心中有事,慢慢喝水,略清醒些了,歪頭打量趙高。

  趙高那點小心思在他面前就跟透明的一樣。

  胡亥就慢悠悠喝水,等他開口。

  果然,趙高拱手笑立了一會兒,便湊上前來,攢眉為難道:「陛下,有件事壓在小臣心中已經許多時日……」

  胡亥不等他廢話,簡明扼要道:「說。」

  「喏。」趙高忙答應著,彎腰在胡亥耳畔,用氣聲小心道:「陛下,李斯他要賣國!」

  胡亥品了品口中毫無滋味的白水,歎道:「朕早該想到的。」

  除了李斯,還有誰值得趙高這麼大費周章來上眼藥。

  趙高聞言一喜,道:「陛下當真英明,連李斯賣國這等事情都料到了!」

  胡亥:……

  胡亥慢吞吞啜著白水,漫不經心道:「他要怎麼賣國?」

  趙高於是添油加醋,把當初劉邦打來時,李斯提議退守關中,改做秦王等事情講了一通。在他口中,這李斯儼然已經跟劉邦背地裡勾了手,要分了這大秦的天下。

  胡亥垂著眼皮,似聽非聽。

  趙高道:「按說李斯老丞相,萬里迢迢趕去江州,這功勞足以抵過罪過了。可是小臣私心想著,究竟如何,還要陛下聖斷——總得叫您知曉才成。您若赦免了他,那是您寬大。」他又歎了一聲,道:「其實小臣與李斯老丞相一路同行,倒也生出些情誼來,雖然不敢瞞著陛下,可是不能不為老丞相求情——陛下,您看在老丞相功勞的份上,這事兒就從輕發落吧……」

  胡亥凝目打量著趙高,感歎道:「朕一向知道你淘氣,萬沒想到你還是朵盛世白蓮花啊。」

  趙高微愣,沒反應過這是個什麼比喻來,先笑道:「陛下您這誇得小臣怪不好意思的……」

  或許趙高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告上李斯這一狀。

  其實一直以來,趙高都想要恢復自己曾經在皇帝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昔日真正的秦二世,與外界唯一的消息管道,就是他趙高。皇帝信任他,且隻信任他。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皇帝便不是從前隻信任他一人的那個皇帝了。

  從最接近權力的地方落下來,失重感叫趙高恐慌不安,總想飛升回去。

  這番他尋到江州,擎天保駕,再歸咸陽,這份功勞,舊臣中沒有任何人能與他相比——除了李斯。

  而當初他在咸陽,仗著女婿與自己的勢力,做太尉那段時間裡作威作福,甚至加速了章邯投降楚軍等事,李斯知道得清清楚楚。

  趙高很不安。

  也許背地裡黑李斯,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也許他只是先下手為強。

  畢竟,誰能保證李斯不向皇帝告他的狀呢?

  對,就是先下手為強!

  趙高道:「咱們大秦的基業,可都是從前先帝們流血流汗打下來的,怎麼能送于外人呢?那李斯也太不懂事了,真是越老越像小孩了……」

  胡亥舉著杯盞,出神了一瞬,把思緒拉回來,道:「他這計策很好。」

  「就是啊,簡直不像話——很好?」趙高猛地噎住了。

  「正是。」胡亥索性披衣下床,踱步思索道:「與朕所想不謀而合。如今眾諸侯是反秦起事,若要他們做諸侯王,卻奉朕為皇帝,他們心理上就要逆反了。可若是朕退一步,以秦王舉事,是否就好接受多了?」

  趙高顫聲道:「陛下,您真……真要退居關中,做秦王嗎?」祖宗的基業不要啦?

  趙高揪著自己披散的頭髮,忽然後悔自己告這一狀,忙勸道:「陛下,李斯這計策……這計策……若是先帝在,斷然不能同意的啊……」

  胡亥見他慫了,莞爾一笑,道:「權宜之計罷了。朕祖上不就是起于秦王,成就了帝業嗎?」

  趙高鬆了口氣,不好意思笑道:「小臣還以為……」

  「糕糕啊。」胡亥在榻上坐下來,示意趙高也坐了。

  此刻燈燭昏黃,夜深人靜,君臣相對,不比從前在大殿上時尊卑分明,倒是有些家人般的溫情。

  胡亥看著趙高,溫和道:「你當初收了朕的信,立刻照著都做了:告訴了李斯,聯合了子嬰,送走了小殿下,又帶著蕭何與李斯,千里萬里來尋朕……你的功勞,朕都數不完……」

  趙高一雙聰明外露的眼睛,此刻也不骨碌碌轉了,就瞅著胡亥的臉,呆呆聽著。

  胡亥懇切道:「你立了這樣大的功勞,朕不說賞你什麼——那都是虛的。朕給你一句話,只要你不做傷天害理之事,朕總是護著你的。別說是李斯,就是小殿下回來,也動不了你分毫——你聽懂了嗎?」

  趙高聽懂了,他有些感動,又有些忐忑——陛下知道他是在告黑狀,還有些被人看穿心思的不好意思——陛下知道他是擔心李斯搞他。可是更多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一句話不及細思問了出來。

  「陛下,是小臣做錯了什麼嗎?」

  胡亥一愣。

  趙高卻已經低下頭去——究竟因為什麼,他不再是陛下唯一信任的人了呢?只有做陛下唯一信任之人的時候,他手中的權力才是最穩固安全而又強大的。

  胡亥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安撫道:「你今夜獻策於朕,又立了一功。」這是不打算追究趙高告狀一事,也不宣揚給李斯知道的意思了。

  趙高心領神會,便轉而問道:「陛下,既然您回來了,小臣是否明日就去把小殿下接回來?」

  胡亥想了一想,道:「派人暗中保護著,接他回來之事,倒是不必著急。等再安定些再說吧。行了,回去睡吧,明日再議。」

  「喏。」

  趙高在旁,幫胡亥掖好被角,壓暗燈燭,便輕手輕腳出去了,走到廊下,環顧著熟悉又陌生的太尉府,籌畫著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

  次日,胡亥捋順思路,一邊口述,一邊叫叔孫通寫就了告天下諸侯書。

  書中,胡亥表示,自己只願做關中秦王便足夠了,但是卻有三位敵人,不殺之無以對秦地黔首,無顏見列祖列宗,願意與天下諸侯聯手誅殺這三人。

  他們分別是破關屠城的西楚霸王項羽,害死十萬秦兵的大秦降將章邯,還有幾置他於死地的驁王蒙鹽。

  「凡誅此三人者,秦願戮力相助,成其霸業!」

  這則告諸侯書,宣告了秦王胡亥的正式歸來。

  群雄逐鹿,恰到精彩處!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10 13:02
第 142 章

  卻說劉瑩在胡亥授意下,推遲了數日,才假作是尋到機會去探看呂雉。

  當初胡亥以韓信為將領,率領士卒攻破櫟陽,俘獲了呂雉、盧綰等人,一起帶回咸陽,關押在咸陽獄中。

  這咸陽獄,前文胡亥微服時曾經陰錯陽差被關進來一次。當時胡亥撿走了著名的數學家張蒼,帶回去給蕭何做了下屬,後來又給小團子做了老師。

  咸陽獄中,那環境可著實不怎麼樣。

  呂雉等人被關了這幾日,都顯出憔悴來。

  雖然比起關在隔壁的盧綰等人,呂雉與親人得到了特殊照顧,但是畢竟是不見陽光的咸陽獄,又不知道究竟下場如何,難免擔驚受怕。

  此刻聽得獄吏引路的聲音,呂雉抓著欄杆站起來,正看見劉瑩抱著一卷包袱快步行來。

  呂雉的眼睛一瞬間亮了。

  「呂姐姐。」劉瑩快步走上前來,示意獄吏打開牢門,抱著包袱走進去,握住了呂雉粗糙冰冷的手,道:「此地守衛森嚴,我等了數日,直到今日才找到機會進來見你。姐姐受苦了!」她把那包裹塞給呂雉,「裡面是給孩子的衣裳,還有些吃食,別叫他們凍了餓了。」

  呂雉把劉瑩的手指攥得生疼,絕境中乍見故人,她看劉瑩自然親上幾分,道:「好妹妹,自我們被關進來,獄吏送來的吃食便比別人的都好,竟然還有熱飯吃,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在。」

  「我也幫不了姐姐什麼忙……」

  「快別這麼說!你已是盡力了。」

  劉瑩心中有些慚愧,卻只能道:「呂姐姐,我是偷著進來看你的,只能長話短說。如今從前大秦的皇帝回來,做了秦王,要聯合天下諸侯一起誅殺西楚霸王。不瞞姐姐,當初在廣陵府,您救的人,就是當今秦王……」

  呂雉道:「其實我多少已經猜到了。」能讓返鄉宮女劉瑩這樣奮不顧身,又能引得項羽重兵圈禁的,除了昔日大秦的皇帝,還能有誰呢?

  劉瑩道:「呂姐姐,你于秦王有救命之恩——若你願意相認,我便引你去見陛下。有這份恩情在,陛下絕不會傷及您的孩子。」

  若是尋常婦人,此刻早已喜極而泣,趕緊去見秦王了。

  可是呂雉不同,她卻是冷靜先問道:「眾諸侯願意與秦王一同,擊殺西楚霸王嗎?」

  這問題,也正是胡亥身邊所有人所懸心的。

  當今天下,局勢三分:西楚霸王項羽與他身邊諸侯是一大勢力,雄踞山東;秦王胡亥浴血重生是一大勢力,佔據關中巴蜀之地;而反叛項羽的劉邦,聯縱諸侯,又是一大勢力。餘者都是隔岸觀火,見機行事的小勢力。而這三大勢力之中,便是如今的秦王胡亥與漢王劉邦加起來,都敵不過項羽的兵力。

  在項羽看來,對於反叛的各諸侯,余者都有饒恕之理,可是劉邦卻絕無放過的可能。蓋因為劉邦是旗幟鮮明打出了反對西楚霸王的旗號,還把義帝之死的屎盆子給扣到項羽腦袋上了——而五諸侯跟隨劉邦,充其量都是從犯,主犯自然是劉邦。

  這樣一來,就使得劉邦與胡亥聯手,成了不得不為之的選擇。

  此時劉邦正在平陽死磕魏王豹。

  平陽在咸陽東北,但是從整個大秦疆域看來,卻還是偏西北的。

  也就是說劉邦此時平陽未下,卻已經被從西邊來的胡亥和從東邊來的項羽給夾在中間了。

  以劉邦這點人馬,腹背受敵,很容易灰飛煙滅的。

  而劉邦向來是個識時務的人。

  所以胡亥並不擔心劉邦的反應,他派出夏臨淵與李甲前往劉邦處,宣讀他的告天下諸侯書。

  「你們此去,那劉邦多半會答應與我聯手——這一條倒是不必擔心。」胡亥思索著,沉穩道:「所以你們要下功夫的地方,是在介入他的勢力範圍,瞅准其中可以分化的部分,爭取拉入我們陣營。」

  「那劉邦從沛縣帶出來的嫡系自然是不好動的。可是他合縱的諸侯中,譬如齊地彭越,譬如九江王黥布——黥布至今還沒明確跟隨劉邦。這些都是你們該下功夫的地方……」

  「不要暗中行事,若是劉邦拉不動的,你們再出手。」胡亥道:「那劉邦也不是傻的,若是你們背著他拉人,被他察覺了——」

  李甲笑道:「那咱們就只好溜之大吉。」

  夏臨淵瞅了李甲一眼,嫌棄道:「咱們是絕對不會被他察覺得。」

  李甲笑道:「有抱鶴仙人在,這個自然。」

  於是夏臨淵與李甲這對錦鯉二人組,又來到了平陽城外,面見劉邦。

  劉邦平陽還未攻克,卻突然聽聞大本營殺出來個秦王胡亥,眼看著項羽率領大軍已經快到滎陽,直奔著他劉邦的項上人頭而來——這下子劉邦腹背受敵,兩日下來急得嘴上起了個大燎泡。

  聽說秦王派了使者來,劉邦忙就坡下驢,叫人把夏臨淵和李甲請了進來。

  聽完胡亥的告諸侯書,劉邦拍著大腿叫道:「好好好,那關中原是秦國國土,你們拿回去也是應當。秦王所說,我看極是合理,隻那項羽欺人太甚,又淩|虐黔首,天下義士,當共擊之。你看我這兒正攻打魏王豹呢,這廝忒壞,已是投了項羽——你們趕緊發信問下秦王,看他什麼時候派人來幫我把平陽給打下來。」

  論起胡扯來,劉邦比胡亥也不遑多讓,如今性命交關的時候,能有人幫他度過項羽殺來這一劫,他便什麼好話都肯說,什麼條件都能答應了。

  夏臨淵傲然而立,道:「我們秦王早已料到此地用兵之事,已經命韓信將軍領兵前來,大軍不日即至。漢王且看那魏王豹如何潰不成兵便是。」

  劉邦這一下倒真是驚訝了,跟那些虛與委蛇的諸侯們打交道多了,還真是少見秦王這等爽快人——說聯盟,即刻就派了兵。

  劉邦笑道:「敢問那韓信將軍領兵幾何?」可別是三五千人。

  夏臨淵伸出五個手指。

  「五千?」

  夏臨淵一臉鄙夷搖頭,道:「五萬精兵。」

  劉邦又是驚訝,據他所知,這秦王手下也不過就五萬人——難道竟然都給了手下的將軍?這秦王竟然不怕手下反了嗎?

  畢竟這個到處都在自立為王的時代,趙叛楚,燕又叛趙等事蹟,都還歷歷在目,這秦王也不知是心大,還是癡傻。

  恰此時,有辯士歸來,彙報劉邦,九江王黥布只是敷衍,卻不肯出兵反楚一事。

  夏臨淵在旁聽得,想起胡亥的交待,起身道:「我們與漢王聯盟,武有韓信將兵,文嘛……我這便去見那九江王黥布,定然叫他反出西楚。」

  劉邦將信將疑,可是不管成與不成,對他而言都沒什麼損失,忙也起身笑道:「抱鶴真人一路保重——我叫底下人送你,黥布那兒他們都去了兩三趟了,怎麼都熟悉些……」

  夏臨淵這便與李甲踏上了策反九江王黥布的道路,未知這抱鶴真人如何行事,且看下回分解。

  夏臨淵與李甲送完消息一走,劉邦集團就炸了鍋。

  答應聯盟,邀請出兵,這都是劉邦當下做的決定,可這並不代表集團內部每個人都贊同。

  消息傳開,第一個要走的,竟然是張良。

  張良祖上,五世為韓相。可以說,張良家之于韓國,就好比項羽家之于楚國一樣。而項羽靠著武力推翻秦朝統治的同時,張良也孜孜不倦用智謀做著同樣的事情。

  張良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他對秦朝的恨,比項羽更深切。韓國的破碎,對張良而言,不只是像項羽一樣失去了童年,而是連他的青年時期一同,連他所受的文化教育一同,都破碎了。

  也許在後世看來,書同文,車同軌,這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可是在此時的張良來說,那就是他故國的文字都要消失了。

  張良如何能不恨秦朝,如何能不恨秦國。

  他願意輔佐劉邦,對抗項羽,那是在秦亡了以後。

  可若是秦還在,張良的第一利益,永遠是推翻秦國。

  但是這又與劉邦不同。

  六國俱在的時候,劉邦也不過是個殷實人家的兒子罷了;六國亡了,他還去咸陽給大秦做過義務兵。

  對劉邦來說,此時唯一要緊的,乃是從腹背受敵的困境中掙脫出來,至於以後到底是七國分天下,還是倒退回大秦一統四海,他其實並沒有張良這樣的感觸。

  當然最好還是他劉邦做皇帝——不過目前來看,那還是很遙遠的夢想。

  於是這一回,沒了蕭何月下追韓信,倒是來了一出劉邦月下追張良。

  「子房兄!子房兄!」劉邦快步上前牽住張良的馬韁,笑道:「子房兄,怎麼突然要走?在兄弟我這裡住得不自在了嗎?哪個不長眼的惹了你生氣,說出來,我替你教訓他!」

  張良歎息一聲,平心靜氣道:「漢王前程遠大,若與秦國聯盟,請恕在下不能輔佐了。」

  劉邦苦笑道:「子房兄,可是若不與那秦王聯手,咱們怎麼抵擋項羽大軍呢?咱們又沒有能與項羽一戰的將軍……」

  此時的劉邦,可沒有韓信在側。

  張良沉默,這的確是連他都一時無解的局面。

  劉邦見張良沉默,忙笑道:「你看,我這也是沒辦法暫且答應了——咱們先借著秦王的手,把魏王豹平陽這地方拿下來,好賴有個安身之處。至於再往後,等咱們滅了項羽,再回頭打秦地,也不遲啊——是不是?再說了,誰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秦王是真的還是假的?項羽當初入咸陽的時候,可是把子嬰都燒成炭了……若這是個假秦王,那秦始皇地下有知,還不得氣得再死一回?」

  雖然劉邦說得天花亂墜,可是張良執意要走。

  張良畢生心血都放在反秦大業上,臨了卻要他與秦國聯盟,這實在是太噁心了。

  劉邦苦勸無用,心知張良深恨秦國,於是轉換思路,只一句話就留下了張良。

  劉邦道:「可是子房兄你這麼走了,誰又來遏制這秦國呢?項羽是個莽夫,我目前又勢單力薄,一旦這秦國發展起來,子房兄要如何毀滅它呢?倒不如隨我一同,潛伏在秦國左近,等時機成熟,再驟然發難,叫這秦王萬世不得翻身。」

  劉邦這是以自己為間諜,深入了秦國內部;本質上,與胡亥叫蒙鹽投楚,是一樣的道理。

  這道理其實不難想明白。

  張良也是一時被噁心壞了,打定主意不能跟秦國聯手,此刻聽了劉邦的主意,面色轉圜過來。

  劉邦見狀,忙為張良牽馬往回走,徐徐勸道:「我懂子房兄你的心情,其實我也恨這秦王,答應跟他聯手,我也是咬著牙硬著頭皮的——子房兄你放心,只要我們勢力壯大了,我第一個就把秦王給宰了……」

  張良下馬,道:「如何能讓漢王為我牽馬?」他取過劉邦手中馬韁。

  劉邦也不堅持,鬆手看他自己牽馬,心知人已是留下來了,嘿嘿一笑,道:「子房兄你放心,這秦王不知真假也就罷了,竟然把他全部人馬都給了手下將軍——恐怕不等我們打,他自己手下的將軍就反嘍……」

  劉邦口中一定會反的將軍韓信,領著五萬人馬,緊隨夏臨淵與李甲,於次日至平陽城外。

  劉邦轅門外親迎,要看看這秦王手下大將是何等樣人物——值得那秦王將手下兵馬盡數託付。

  盛夏烈日之下,陰鬱俊秀的青年下馬走來。

  劉邦並不掩飾好奇地上下打量,卻也瞧不出如何出奇之處——既不像項羽身材高大,叫人望之膽寒;也不像黥布那般,臉上刺字駭人;甚至都不像一般帶兵之人,自帶戾氣。而且還很年輕,年輕到率領這五萬人馬,近乎兒戲了。

  劉邦心中嘀咕,面上卻不顯,熱情笑道:「久聞韓大將軍名號,今日才得一見——請!請!」

  韓信走到劉邦身前三步,頓首道:「見過漢王。」又隨之往帳中走去,態度客氣疏遠。

  劉邦目光在他面上一轉,忽然有種面善之感,頓了頓,笑問道:「我瞧著韓大將軍倒是眼熟,可是此前曾照過面?」

  韓信嘴角一扯,客氣道:「在下從前只是小人物,哪裡有福分與漢王一見呢?」

  當日夏侯嬰引薦他于劉邦,劉邦看在夏侯嬰面子上,見了他一面,叫他做了管糧餉的小吏。

  這等小事,劉邦自然是記不得了。

  劉邦覺得韓信這語氣微妙,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了,可是場面不能冷,當下笑道:「看來是與韓大將軍命中有緣,怕是夢中見過也未可知。」

  韓信並不與劉邦囉嗦,坐定便道:「我領的這五萬人馬,今夜稍作休整,明日便隨我去攻打平陽。漢王要出兵嗎?」

  劉邦一愣。

  歷來聯盟作戰,多是慫恿盟友上去打,自己躲在後面搶功勞的多;誰會像這韓信似的,一來就搶著往上衝——這打掉消耗的可都是自己的兵啊。

  劉邦一時間只覺得,從秦王到韓信,他們秦地的人都有點虎。

  劉邦想了想,道:「用兵,您是將軍,比我擅長。我聽您的——您是要我隨您一同出戰呢?還是給您殿後呢?」

  韓信這次東進,率領著胡亥親手交付的五萬大軍。

  這五萬大軍代表的,乃是一國之君沉甸甸的信任。

  韓信此前第一次用兵,是攻打櫟陽,而後複歸咸陽,牛刀小試,鋒芒不凡。

  他如今肩負胡亥信任,自然與那等推諉敷衍的聯軍不同,恨不能即刻便拿下平陽來,傳捷報於咸陽,報答君上。

  當然,韓信現在還在新手期,並不敢托大,見劉邦如此問來,便道:「漢王手下能出多少兵?」

  劉邦掂量了一下,往少裡報了個「三萬」。

  韓通道:「請將這三萬兵馬,與我的五萬兵馬合在一處,統歸我調令。」

  劉邦:……你還真拿自己不當外人。

  劉邦笑道:「將軍真是少年銳氣!叫我佩服佩服啊!不過如今那項羽自東邊而來,也正蠢蠢欲動,我這邊還需留人回防——這樣吧,我撥一萬兵馬給將軍,留剩下的防守東邊。」

  其實項羽壓根沒有往平陽來的打算。

  項羽往滎陽,固然是要追殺劉邦,可是走滎陽,而不走別的地方,乃是瞅准了滎陽旁邊的糧倉——大秦曾經的大糧倉,敖倉。

  韓信也不計較劉邦的藉口,一萬就一萬,六萬兵馬已是足夠了。

  次日,韓信率領六萬兵馬,指揮秦嘉、灌嬰等人,分兩路騷擾平陽,他領主力軍,直破城門,生擒魏王豹。

  日未過午,戰役已經結束。

  魏王豹已經被劉邦困於城中多日,兵困馬乏,而且兵力也弱于秦漢聯軍。

  這一戰,韓信之勝並不出奇。

  可是韓信戰術上,乾脆俐落,毫不拖泥帶水;隻半日便打贏了,且己方幾乎沒有傷亡。

  這叫劉邦歎為觀止。

  韓信領兵歸來,劉邦轅門外親迎,目光卻已經不是初見時滿是好奇,而是一種發現了珍寶的熱烈。

  「韓大將軍!」劉邦熱情地拉起韓信的手,「我癡長你幾歲,以後便叫你老弟如何?」

  韓信客氣道:「漢王地位尊貴,在下如何敢當?」他一場征戰回來,臉上卻是一滴汗水也無,仍是俊秀到近乎陰鬱的模樣。

  燦然的盛夏午陽落在他臉上,彷彿都成了清冷的月光。

  劉邦吃了一記軟釘子,絲毫不惱,反倒覺得有才華的人就該這樣有性格。

  他笑呵呵道:「來來來,我叫人安排了宴席——好好慶祝老弟旗開得勝!」

  韓信這才翹了翹嘴角,卻是道:「少陪。我要寫捷報傳于吾王。」

  劉邦:……

  劉邦笑道:「這是自然……那我們就在帳中候著老弟了!」

  韓信獨處寫奏章。

  戰場上鎮定自若,汗水都不曾落一滴的人,此刻捉著毛筆,卻躊躇不知該如何起筆合適。

  他出神琢磨著,俊秀的眉擰著,半響,終於下定決心似地落筆,手指一頓,卻是一個墨疙瘩。

  韓信無奈,排開寫壞了的竹簡,另擇新竹簡,最後隻平鋪直敘道:「已擒魏王豹,定魏地」,即刻叫人傳報於咸陽。

  這則捷報送出,韓信想了想,又寫了一則。

  這一則卻是請求出兵。

  「請三萬兵馬,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

  在平陽往北,便是趙國、燕國的地盤。

  趙國的地盤,原本是趙歇這個趙王與常山王張耳佔據了。可是因為此前陳余借助田榮的力量,攻破了張耳軍隊,使得張耳逃竄去了劉邦處。

  於是有了後來,陳餘答應出兵幫助劉邦,但是前提是獻出張耳頭顱一事。

  當時驁王蒙鹽還在假意與劉邦聯盟中,在旁出計策,以假頭顱賺取了陳余信任。

  陳餘當下果然出兵,幫助劉邦攻佔了項羽的大本營彭城。

  可是紙包不住火,蒙鹽給劉邦出主意的時候,可沒提醒他這招的副作用。

  等到項羽回防,奪回彭城之時,陳餘也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張耳壓根沒死。

  陳餘大怒,又反出劉邦勢力,投靠了項羽。

  所以此刻的趙地,雖然有趙王趙歇在,可是他本就是被陳余和張耳扶上去的傀儡。現在張耳還在劉邦旗下避難,趙地盡在陳餘掌控之中。

  陳余又因為張耳在劉邦處,便投靠了項羽。

  也就是說趙地,如今乃是項羽的勢力範圍,是需要秦王與劉邦聯軍去攻佔的。

  韓信主動請纓,要「請三萬兵馬,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簡直就是渾身充滿了幹勁,恨不能立時就把天下全打下來,捧到胡亥面前,告訴皇帝「您沒信錯人」,也告訴天下「吾王沒有信錯人」。

  韓信不傻。

  他領兵初來那日,劉邦好奇中暗藏質疑的目光,他全都明白。

  咸陽城中,胡亥先後收到韓信的兩封奏章。

  李斯趙高等臣子都在左近。

  胡亥先是笑道:「好,魏地平定了。」他把奏章傳閱左右,笑道:「朕早就說了,韓信這一去,便是手到擒來,你們還有諸多擔心……」

  等看到韓信第二封奏章,胡亥啞然失笑,邊笑邊搖頭歎道:「年輕人真是不得了——他這是要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啊!」

  見胡亥稱別人為年輕人,李斯和強撐病體趕來的馮去疾對視一眼,都覺得自己該是風乾的屍體了。

  李斯問道:「要許他出兵嗎?」

  胡亥一字鏗鏘:「許!」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10 13:02
第 143 章

  卻說劉瑩探訪呂雉,稍微透露聯漢抗楚之意,問呂雉是否要以曾救秦王的救恩脫離此時困境。

  雖然呂雉鎮定,先問天下形勢。可是一旁卻急壞了呂嬃。

  呂嬃是呂雉的妹妹,在家時是嬌女,出嫁後也是嬌婦,因上面總有兄長姐姐庇護,所以做了母親卻仍是天真,更是縱出幾分刁蠻任性。

  此刻聽說呂雉先前救了秦王之事,呂嬃早已耐不住了,抱著孩子起身湊過來道:「姐姐,你還猶豫什麼?快與那秦王相認了,把咱們放出去吧。我聽說秦軍殘暴,若是落到他們手裡,還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呢……」

  因有劉瑩在場,呂雉不好多說,只道:「如今你們剛回咸陽,多少大事要處理。我這裡倒是並不要緊,雖是囚牢之中,卻也不少吃穿。阿瑩,你有這份照拂之心,我承你的情。如今還不知漢王究竟是否與你們聯手,我且耐心等等。與秦王相認之事,真到需要之時,再說吧。」

  劉瑩隱約明白呂雉的意思,更知道她是拿定主意便不回頭之人,怕再勸反而露了痕跡,便道:「我懂你的心——呂姐姐,你與孩子好好的,我有機會便來看你。」

  那呂嬃按耐不住就要吵鬧,吃了呂雉一記眼刀,才悶悶抱著孩子不吭聲了。

  一時劉瑩離開了牢房,呂嬃再忍不住,拍著孩子道:「姐姐你說的是什麼話?難道姐夫還能不管咱們了不成?你和阿盈、魯元都在這裡,況且我和孩子也在,樊噲那個殺千刀的,要是敢不管我們娘倆,這當口還跟人家對著幹,我就是做鬼也不放過他!」

  呂雉冷聲道:「阿盈可不是漢王唯一的兒子。」

  呂嬃一噎,會意過來,忽覺身上發寒,瞅著姐姐問道:「……阿盈可是姐夫的親兒子,他怎麼能不管呢?」

  呂雉不回答,可是眉眼都透著寒意——對劉邦而言,與天下比起來,區區一個兒子又算什麼呢?

  呂嬃看懂了,嚇得結巴起來,「可是……可是……」她猛地醒過神來,急道:「若是姐夫真的不管咱們——那姐姐你還不趕緊與秦王相認?!」

  呂雉耐著性子道:「正是為了防備漢王將我們置之不顧,我才不能與秦王早相認。況且就算劉邦與秦國聯手,誰能保證今後不生齟齬呢?我救過秦王的恩情,是咱們保命的最後一張符——越晚拿出來越能發揮效果。」

  呂雉問劉瑩天下形勢,其實也是想從中判斷劉邦是否會答應與秦國聯盟。她不可能像妹妹呂雉一樣,從人之常情的角度去忖度劉邦。

  而若是此刻與秦王相認,當然會成為秦王的座上賓客,可是將來萬一劉邦背叛聯盟,那麼她呂雉便逃出無門了。但若是等到劉邦果真反叛,秦王想起她們一家人,要拿她們洩憤之時,呂雉再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現,兩相抵消,最起碼可以保得性命。

  但是這番計較,呂雉可以對呂嬃說,卻不會對劉瑩說。

  歸根結底,劉瑩是秦國的人——呂雉心裡清楚。

  直到韓信捷報傳來,胡亥才下令將呂雉及家人都放出來,另辟院落居住。

  而原本跟隨劉邦的舊臣,如盧綰、曹參等人,則應劉邦所求,將人送往平陽,還歸舊主。

  劉邦來信,寫他那邊情形也是很慘,說是「手頭幾乎沒有能用之人了,老弟鬆鬆手,叫我那幾個老部下過來,給我們的士卒負責後勤糧草,別叫他們餓著肚子打仗」。

  盧綰、曹參都是從沛縣時就跟隨劉邦的人,強留也沒什麼意思。

  況且挖過一個蕭何來,已經相當於去了劉邦一條臂膀了。

  若是再去了劉邦另一條臂膀——那他胡亥要個雙臂盡失的殘疾人盟友,也沒什麼用不是嗎?

  韓信請兵北上,胡亥准許,笑道:「朕已給了他五萬兵馬,他卻只要三萬,也真是年輕氣盛。」

  馮去疾咳嗽一聲,聲音蒼老道:「既然如此,陛下何不收回兩萬兵馬回防咸陽?」

  其實胡亥把所有人馬盡付于韓信率領,李斯與馮去疾等老成持重之臣都頗有微詞。

  一來這韓信到底是個年輕將領,又不是秦人,還曾經輾轉項羽、劉邦門下,如何能讓人徹底放心呢?

  二來做皇帝的,所有兵馬都給了同一個將軍,既無節制之力,又少制衡之法,全然不是為帝之道,很是危險。

  礙著這韓信是陪著皇帝北歸之人,興許君臣感情深厚,此前又是形勢所迫,所以李斯與馮去疾保持了沉默。

  可是現在既然韓信自請只要三萬兵馬,那剩下的兩萬兵馬完全可以收回來嘛。

  胡亥語重心長道:「咱們這說是五萬兵馬,其實都是沿途收的黔首,韓信這相當於趕著街上的黔首去作戰,戰鬥力只怕連一萬精兵都敵不過。他說只要三萬人馬,那是他忠君之心。他有忠君之心,難道朕就沒有愛臣之心了嗎?這多的兩萬人馬,便是朕的心意了。」

  於是發詔平陽,把這五萬兵馬仍是統歸韓信率領,許其北上攻掠燕趙等地。

  其實就算這五萬人馬全給韓信,在兵力上,仍是不敵趙國。

  韓信所在的平陽北邊,有趙國、代國,再往東北乃是燕國。所謂的代國,乃是陳余借田榮兵力,擊潰常山王張耳後,扶持趙王趙歇。趙歇於是讓陳餘做了代王,但是因為趙國周圍還未平定,所以陳余沒有就封,而是留在趙高,派了自己的親信夏說先去代國做相國。

  如今聽說秦漢聯軍要來攻掠趙國,陳余在趙地,聚集起大軍,號稱有二十萬之眾,就屯兵在太行山口的井陘。

  雖說這二十萬是號稱,可是卻也不容小覷。

  陳余在趙地經營多年,此處又是故趙舊土,真發動了黔首,說有二十萬人馬,那就真能有二十萬人馬。

  此時就算韓信與劉邦所有人馬加在一塊,還沒有陳餘的一半。

  所以陳餘不虛,發信羞辱,「儘管來吧!我必取張耳人頭!」,又發信「若是怕了,只管獻上張耳人頭,降者不殺」。

  對張耳的恨意,可以說是非常深刻纏綿,對得起他們「刎頸之交」的情誼了。

  劉邦心裡有點嘀咕,跟張良商量道,「子房兄,你看這陳餘是真衝著張耳來的,還是假衝著張耳來的啊?」

  背後的意思是,若真是衝著張耳來的,以張耳一人,免於一場實力懸殊的交戰,還是划算的。

  張良自然聽出了劉邦言外之意,可是他並不提及,反而是道:「不管陳餘是真心假意,漢王您都不能交出張耳。一來這張耳與您有舊,早年您曾在他家中,一同飲食起居,交情人盡皆知;而張耳本人也交遊廣泛,所以項羽分封之時,多有為張耳說好話的,他得以做了常山王。現在張耳來投奔您,是認為您為人最寬厚義氣,能照拂保護他。若是交出張耳,不但使漢王身邊舊臣心寒,也叫天下有識之士不敢來投。」

  劉邦笑道:「瞧子房兄你說的,真是嚇人——我只是跟你聊聊天,並沒有想要把張耳送出去……況且陳餘那小子我還不知道嗎?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他就沒個滿足——走走,我們去看看韓信將軍怎麼謀劃的。」

  韓信可沒空閒聊天。

  他扎扎實實走訪了一遍太行山北口,默記著能用的地形。

  趙兵有二十萬之眾,他與劉邦合起來也不足十萬人馬,更何況,他所率領的這五萬人馬,算不得真正的兵。此前定魏之戰,乃是以多勝少,士卒並沒有經過真正的殺戮。

  就在這種形式下,韓信探訪到了一則很糟糕的消息。

  陳余手下有個謀士,給他出了一則不錯的計謀——這計謀,對於陳餘而言是妙計,對於韓信而言就是壞事兒了。

  這個謀士叫李左車,說起身世來,也是厲害——他祖父是李牧。

  李牧,那可是與白起、廉頗、王翦並稱的戰國四大名將之一。在戰國末年,曾經有過「李牧死,趙國亡」的說法。可見李牧的能耐。

  而李左車作為李牧的孫子,也繼承了祖上的足智多謀,更對兵法有研究。

  李左車得知秦漢聯軍將要攻來的消息後,深思熟慮,對陳餘諫言道:「秦漢聯軍到我們的地盤來作戰,距離他們的糧草大營千里之遙,士卒疲敝,且有糧草不繼之憂。而我們佔據地利,井陘此處山谷狹窄而又綿長,車馬不能並行,是易守難攻的地方。只要我們堅守不出,就是拖也能把他們拖垮了。」

  李左車也請求三萬兵馬,從小道衝出,截斷秦漢聯軍的糧草輸送。

  韓信探知李左車的計畫後,俊秀的眉頭攏起來,半夜不曾散開。

  李左車所言都是實情。

  若是趙軍堅守不出,斷他糧道,那麼這一仗不必打他已是輸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10 13:03
第 144 章

  對於李左車的提議,陳餘在兩可之間。

  一方面,陳餘自己也懂兵法,知道李左車所說,乃是穩重的行事方法,可保萬無一失。而另一方面,這種堅守不出的打法又讓陳餘覺得很憋屈,他想像中,該是主動出擊,生擒張耳,割其頭顱才是。

  就在陳余猶豫之時,趙軍卻探得秦漢聯軍的消息,秦軍只留了一萬在趙地,剩餘四萬人馬都調回了咸陽;而漢軍卻也只留了一萬在趙地,余者由劉邦親自率領,東進前往滎陽,要搶佔敖倉。

  陳余大喜,於是否決了李左車的提議,決定主動出戰。

  李左車勸告道:「大戰在即,秦兵怎麼忽然調回,漢軍又怎麼突然東進?成安君,謹防其中有詐啊!」

  陳餘道:「那秦王一共不過五萬人馬,怎麼肯都讓一個將軍掌控了?他現在調回大部隊去,才是正常的。秦軍一撤走,漢軍肯定不幹——憑什麼他們出大頭來打這一仗呢?自然就東進,畢竟抵禦楚軍,才是漢軍的首要任務。更何況我們探得的消息你也知道,秦軍已西退至河東郡,漢軍已快到滎陽,此時開戰,就算他們大軍回防也來不及了。」

  陳餘自己精通兵法,此前作戰幾乎沒有敗績,又性情高傲,便對李左車的建議不以為然。

  李左車不放棄,最後勸了一次,道:「如今秦漢聯軍,只剩了兩萬人馬在此——那張耳明知成安君您恨他入骨,卻還留在這裡,甚至他兒子張敖也留在這麼危險的地方。成安君,其中必然有詐啊!」

  陳餘不耐煩道:「難道只有你懂得兵法嗎?『十倍圍之,五倍攻之』,如今我們二十萬對兩萬,不主動出擊豈不貽笑大方?更何況這是我與張耳那老匹夫之間的恩怨,你又知道什麼?」

  李左車歎息而出。

  這自然都是韓信的計謀。

  井陘易守難攻,趙軍糧草充足,秦兵與漢兵卻要千里輸送糧草。

  如果要贏,唯一的辦法就是引得陳餘主動出擊。

  而要讓陳余主動出戰,首先要減少秦漢聯軍的兵力,讓陳餘沒有顧慮。

  所以有了秦兵四萬回檔咸陽,這並非來自胡亥的命令,而是韓信的誘敵之策。

  打消了陳餘的顧慮之後,要讓他主動出擊,再沒有比張耳更好的餌料了。

  所以這次出戰,韓信對劉邦唯一的要求,便是留下張耳。

  四萬秦兵回撤咸陽,劉邦也不是吃虧的人,當即便領兵要趕往滎陽,阻止項羽西進。

  聽聞韓信要求留下張耳,劉邦大喜。

  他正愁怎麼拋了張耳這燙手山藥呢——那陳餘就跟個瘋子一樣,二十萬大軍隻盯著張耳。

  偏偏張耳又投奔了他劉邦。

  陳余領著二十萬人虎視眈眈,給劉邦的感覺,就好似被大群馬蜂給盯上了似的。

  所以劉邦二話不說,就把張耳請出來了。

  張耳被陳餘擊潰後,好容易逃到劉邦這裡過幾天安生日子,就被韓信揪出來做餌料——關鍵是,還只留了兩萬兵馬。

  兩萬對二十萬,不如直接叫他去死好了!

  可是張耳也知道劉邦的包容是有限度的,況且事情因他而起,總不能叫被人送死,他卻跑了吧?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從當初在咸陽上了秦二世的當,後來在陳勝處又被抱鶴真人指做女人,現在更是被韓信留下來「等死」,張耳真是滿腹怨氣無處發洩——這些秦人怎麼就盯著他一個人折騰啊!這操蛋的人生啊!

  而且這還不算完。

  更叫張耳頭疼的是,他的兒子張敖還堅持要留下來跟他共生死。

  要不是妻子王氏攔著,張耳真想揍自己這傻兒子——兩萬對上二十萬,你留下來這是共生死嗎?這他媽就是共死啊!

  韓信此時探聽得李左車的計謀沒有被採納,鬆了口氣,從兩萬士卒中,精選了兩千名輕騎兵,半夜裡,大膽得領著他們上了井陘峽谷兩側的山坡,叫他們人手一枚代表秦朝的黑色旗幟,隱藏在山坡林木之間。

  韓信對輕騎兵頭目秦嘉交待道:「明日我與張耳引陳餘出來。到時候趙軍必定傾巢出動,你們便趁機佔據他們大營,插上我朝黑色旗幟,動搖他們軍心。這一夜,你的任務,便是叫手下都隱匿行跡,明白了嗎?」

  秦嘉自然答應著。

  韓信又對大軍道:「等明日獲勝之後,咱們吃頓好的。」

  獲勝之後?

  兩萬對二十萬獲勝之後?

  呵呵,也就是看在韓信是主帥的面子上沒人反駁。

  大家都虛應著,想著明日能保住不死便是僥倖了。

  張耳問道:「明日作戰,將軍要用什麼陣法啊?」也許有奇陣呢?

  韓通道:「背水作戰。」

  張耳:……背水作戰,到時候逃都沒地方逃啊!

  張耳道:「若是趙軍趁我們渡河未完,中途攻擊怎麼辦?」

  韓信胸有成竹道:「陳餘深恨你,且有二十萬大軍,定然想要全殲我軍。他們更怕我們半途逃了,所以不等我們過去,他們是不會發動攻擊的。」

  張耳:……謝謝啊!我還有這作用呢!這他媽誰能想到呢?

  韓信見張耳面色不虞,又道:「況且我們兵少處於劣勢,若給了士卒後路,他們到時候逃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全力作戰呢?」

  張耳明白韓信所言都是事實,當下歎息一聲,道:「我聽將軍的。」

  當下韓信派出一萬人馬,作為前鋒部隊,渡河擺出背水作戰的架勢。

  陳餘見狀大笑,道:「他是什麼人物,倒也敢學項羽背水一戰?這等只能前進,不能後退的陣法,便等死吧!」便等韓信人馬渡河,要聚而殲之。

  天色方亮,韓信打出大將軍旗幟,軍中響起進攻的戰鼓。

  陳余率領二十萬大軍殺下來。

  韓信與張耳領兵左衝右突,勾住陳余大軍。

  陳餘馬上大叫,道:「張耳老匹夫!昔日辱我之仇,提頭來償!」

  見秦漢聯軍敗潰,趙軍都哄搶戰利品。

  秦嘉領著埋伏的兩千精兵,趁著趙軍傾巢出動之際,衝入趙軍大營,各處插上了黑色的大秦旗幟。

  而陳餘雖然有二十萬大軍,可是韓信與張耳領兵一味躲閃,卻也久攻不勝。

  於是陳餘當下想要退回營壘,誰知道往回一看,大營都換了旗幟!

  陳餘心頭一震——不好,中計了!

  趙軍刹那間軍心潰散,大營都換了旗幟,那趙王肯定已被擒獲——他們怕不是中了埋伏!

  陳餘急忙領兵回營,可是韓信哪裡容他走脫?

  當下韓信領兵殺回來,而趙軍以為大營被占、趙王被擒,更是毫無抵禦之心,四處奔走潰逃。

  陳餘雖然斬殺數人,卻是於事無補——所謂兵敗如山倒,根本止不住頹勢。

  此時韓信與張耳兩面夾擊,大敗趙軍。

  亂軍中,陳餘身邊親兵都已經不見,他慌忙想逃,不料張耳縱馬馳來,「小子!你要取我首級?」

  陳余於血汗中抬眸,就見張耳長劍刺來。

  陳餘晃神躲過,罵道:「老匹夫……」

  其實陳余本是書生,武藝一般,這次是仗著二十萬大軍之眾,才上了沙場,要親自報仇。

  他回槍直挑,槍尖尚未觸及張耳鎧甲,只覺自己後心一涼,已被人一□□穿。

  「休傷我爹爹!」張敖大喝,將陳餘直挑上半空。

  陳餘感到那槍頭在他血肉之中旋轉,可是他竟然感覺不到痛意,只覺身體裡的力氣忽然都消散了。

  他在倒轉的世界裡,看到馬上的張耳——他的鬚髮都白了,持槍的樣子有些滑稽笨拙。

  一瞬間,許多畫面從他腦海中劃過。

  多年前外黃城中,兩人抵足而眠、連床夜話的歲月……

  陳勝吳廣舉事後,兩人互為依仗,立了趙王,意氣風發……

  再後來起了齟齬,反目成仇……

  曾經如父如子,後來欲生欲死。

  巨大的痛楚終於震開,陳餘想要像野獸那樣嚎叫,卻發現自己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這亂世容不得感情,不管是柔軟的情誼,還是冰冷的仇恨。

  是仇恨蒙蔽了他的眼睛,害死了他。

  他本該聽從李左車的計謀……

  可惜,晚了。

  張敖橫槍甩開,把陳餘活活摔死於亂軍之中。

  「爹!你沒事兒吧?」他搶上前去,牽過父親的馬韁。

  張耳只覺一陣眩暈,看了一眼地上陳餘的屍體,百感交集,最終只道:「無事。」又領兵殺去。

  此一戰,秦漢聯軍大勝,殺死成安君陳余,生擒趙王歇。

  韓信千金懸賞李左車,得到人後,親自為他鬆綁,請他東面而坐,要以師禮待之。

  胡亥雖然認定了韓信是兵仙。

  可是韓信的兵仙也不是憑空得來的。

  他的征戰過程,也正是他的學習過程。

  而他的學習動力源自胡亥的信任。

  李左車是個聰明人,開始只是道:「敗軍之將,有什麼值得將軍禮遇的呢?」

  韓信再三請求。

  李左車畢竟人還在韓信手裡,也不能太拿喬了,最後便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韓大將軍可是要北上攻打燕國?」

  韓通道:「願為吾王定燕地,敢問良策。」

  而胡亥在咸陽,不僅收到了平定趙地的捷報,還突然多了四萬兵馬。

  馮去疾與李斯心道:……看來陛下嘴上不說,私下還是把人馬給調回來了嘛。

  胡亥:……說好的韓信將兵,多多益善呢?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10 13:04
第 145 章

  如今秦國後勤有蕭何,征戰有韓信,外交有夏臨淵、李甲,間諜有蒙鹽,管理百官有李斯、馮去疾,懷柔有劉瑩,內廷事務有趙高——而胡亥也沒多少內廷事務需要處理。

  胡亥所要做的,便是理好這關鍵數人,同時給秦人以信心。

  四萬人馬一回咸陽,胡亥轉手就給了蕭何,去作為運糧的民夫。

  此時與楚軍作戰,胡亥最擔心的便是糧線。

  韓信既然已經平定了趙、代等地,那麼拿下燕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可是再之後,與楚軍正面作戰的戰場卻會在滎陽。

  滎陽距離咸陽遙遠,糧草輸送是一大消耗。

  而楚軍從東邊平原而來,卻是可以隨性取糧。

  此消彼長,秦軍很是吃虧。

  但還是還要出兵到滎陽去打。

  如果把兵線縮回來,那麼秦國以後就徹底只是秦國了,再也恢復不到大秦帝國的雄壯聲勢。

  函谷關易守難攻,固然是它的優點,可若偏安其中,也就被天下拋棄了。

  這不是胡亥所求。

  他所求者——天下!

  胡亥捏著井陘捷報,卻是眉頭不展。

  李斯見狀問道:「陛下,有何不妥?」

  「打了勝仗是好事兒,可是打下來的地盤怎麼分呢?劉邦傳信,請求將趙地給張耳,叫張耳做新趙王。論起來,張耳在趙地經營多年,聯軍中還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

  李斯撫著白鬍鬚,明白胡亥的擔心,道:「可是這張耳曾經背叛我大秦……」

  胡亥起身,回憶著道:「正是。當初朕招降天下叛軍,這張耳化名入咸陽,也當真大膽。後來被朕識破,他看准朕要給蕭何做樣子,請求朕派他和那個辯士蒯徹去遊說陳勝——一去就背叛了我朝。再後來章邯破陳勝軍,這張耳又投誠了章邯,後來與趙作戰,他自請入趙國,奪了陳餘的兵權,擁兵自重。再後來,他便跟隨項羽入關,做了常山王……」

  李斯道:「這等反復小人,萬不可輕許趙地。」

  胡亥輕笑一聲,道:「他又與劉邦有舊。異日我朝與漢軍紛爭,這張耳自然沒有幫著我朝的道理。」

  李斯沉吟,道:「陛下可是在發愁,要如何回絕劉邦立張耳為趙王的請求?」

  「回絕?」胡亥搖頭,道:「朕許他!」

  「您要答應?立張耳為趙王?」

  胡亥踱步,長歎道:「朕何嘗不知此舉隱患。可是現在項羽勢大,若因此與漢軍分崩離析,那就得不償失了。」就算與漢軍異日爭天下,那也需先活過眼前去。

  李斯想了一想,道:「那張耳有個兒子……」

  君臣二人都是一眨眼一串計謀的人,不必多說,便都笑起來。

  胡亥笑道:「正是,封他做趙王,可是他也得拿出點誠意來。」

  雖說兒子與天下比不算什麼,可是畢竟並非人人都是劉邦,父子天性,總是有所顧忌的。

  所謂的留質子,倒也不是覺得留了對方兒子,人家就乖乖跟你合作了。

  而是虎毒不食子,將來若要翻臉,動手之前對方總要想辦法先讓兒子平安離開。

  到時候張敖一動,便如同海嘯前海邊翻卷的泡沫一樣——這便是兩軍對壘時,寶貴的先兆。

  料敵先機,方能制敵。

  捷報不止來自韓信一處,緊跟著,夏臨淵處也來了好消息。

  夏臨淵和李甲的奏章一起送到。

  胡亥自然是先看李甲的。

  李甲的奏章內容簡明扼要,講述了勸反九江王黥布一事。

  原來夏臨淵與李甲到了黥布的地界,正好遇上項羽的使者。

  因為黥布擁兵自重,對項羽的傳召屢次敷衍,項羽對他極為不滿,派了好幾次使者來申飭黥布。

  而夏臨淵與李甲正好撞上了其中一次。

  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錯過呢?

  夏臨淵當即上前說,「九江王怎麼可能還跟著項羽呢?他已經答應了,要跟我們秦漢聯軍合作。我們盟友之間,互相尊重,更不會有你們項王這等發使者來斥責九江王的行徑。兩相對比,是個人也知道該怎麼選吧?」

  那使者因是項羽旗下的,也是趾高氣昂慣了,被夏臨淵氣個倒仰,「好好好!你們等著!」回去便誇大告之了項羽。

  項羽大怒,派項聲、龍且前去攻打黥布。

  這下子,九江王黥布是不想反也得反了。

  胡亥看了李甲的奏章,微微一笑,傳遞給李斯等人,道:「如今西北有我們坐鎮,中間有劉邦領漢軍,東北有田橫齊軍,這下子自家人裡又冒出來黥布——夠那項羽亂一陣子了。」

  至於夏臨淵的奏章——胡亥攏在袖中,準備當睡前故事,看完一樂。

  項羽豈止是亂一陣子。

  他現在整個人就像是燒紅了的炭,似乎隨時能噴薄出怒火來。

  秦王回歸的小道消息剛傳來的時候,項羽壓根不信。

  等到自家斥候把確鑿消息遞上來,項羽有點猶豫了,召見蒙鹽,道:「你確定殺死了那秦二世?」

  蒙鹽從容道:「千真萬確。」又道:「項王何出此問?」

  「那真是奇也怪哉!」項羽把那斥候錦書遞給蒙鹽看,「這秦地又冒出來個秦王,偷了劉邦那匹夫的大本營,把他的妻子部屬一網打盡了。」說著大笑起來。

  蒙鹽掃了一眼,心裡一緊,面上不顯,仍是冷著一張臉,道:「想必是秦人不服劉邦管轄,又有人趁勢要富貴,打著從前秦二世的招牌起事罷了。」

  項羽聞言,瞥了蒙鹽一眼,重瞳微沉,卻是道:「若說是尋常人趁勢要富貴,他如何能糾集這許多兵馬?」

  蒙鹽垂眸,假作不解,手心沁出了汗水。

  項羽微微沉吟,卻是森冷道:「莫不是那小皇帝?可恨!」他一拳砸在案几上,怒道:「當日就該屠盡咸陽城中孩童!若不是虞姬她……」

  若不是虞美人心軟求情,咸陽城中如今一個孩童都不得見了。

  其實大軍政令,豈是虞姬一個柔弱寵姬所能改變?

  雖然此時行軍,常有屠城,但是所謂的屠城,多半就是殺光城中青壯年男性。剩下的婦人是擄掠走,與珠寶一樣的資源;而老人孩童則不足為懼。

  若是下令屠殺一城孩童,縱然是項羽自己人中也頗有微詞。

  所以此事才不了了之。

  但是現在後患顯露出來,總要找個人去怪罪的。

  而自古以來,中國的女人便是上好的替罪羊。

  亡國的是男人,挨駡的卻是「紅顏禍水」。

  蒙鹽聞言,緩過一口氣來,淡聲道:「若是那小皇帝,倒也難成氣候。」

  項羽怒道:「著實叫人惱恨!」

  項羽近來,處處不得意,情緒一直很糟糕。

  齊地好不容易平定了,可是當地黔首也真是硬骨頭,又有個田橫重新撐起了齊國,跟他作對;劉邦賊眉鼠眼,可恨鴻門宴留了劉邦狗命,如今也跟他作對;現在又來一個不知真假的秦王……

  蒙鹽以進為退,道:「項王可需我趕往秦地?我對秦地,總是熟悉的。」

  項羽煩躁地擺手,道:「你就跟著我往西,先把敖倉給占了。」他捉起楚戟,道:「來,跟我戰一場!」

  月夜下,倆人打到大汗淋漓。

  最後當然還是項羽贏了。

  項羽這才覺得出了一口鬱氣,攬著蒙鹽,笑道:「阿鹽,你還是差了幾分火候。」又指點他道:「出戟的時候用腰力,不要用手腕——否則現在不顯,將來半根胳膊都要廢掉的。」

  他語氣中是一如既往的自負,可是卻也滿是誠摯的關切照拂。

  蒙鹽垂眸應著,心裡很不是滋味。

  是夜,蒙鹽帳外山頭,笛聲嗚咽,與金烏同墜。

  有那麼一瞬間,蒙鹽想要回秦地去,也許是思鄉,也許是……

  可是隨後胡亥的告天下諸侯書一出,蒙鹽便知道,這場戲還需他演下去。

  這是皇帝的意思,也是故國的需要。

  告天下諸侯書中,胡亥把蒙鹽、項羽、章邯訂在一塊,統一看作了仇敵。

  章邯如今在廢丘趴著。

  原本劉邦東進,是要攻打章邯的。可是恰好胡亥歸來,劉邦一合計,他幹嘛損耗自己的人,去給胡亥降服叛將呢?

  所以劉邦就繞開了廢丘,沒管章邯。

  胡亥當時全部兵力都給了韓信,也沒管章邯。

  劉邦和胡亥都不管章邯,章邯卻也並不主動出擊,只是趴在廢丘。

  經了新安十萬秦軍之死,章邯整個人都有點頹了,又被劉邦奪了封地,便只好趴著,看項王下一步的舉動再行事。

  隨著秦漢聯手,有關這位元歸來秦王的消息卻越發稀少。

  不只是項羽,便是其餘諸侯派去打探內情的斥候,也都無功而返。

  這秦王深居簡出,能見到他的,只有身邊最親近的人。

  可是有一則卻是大家查實了的,那就是圍聚在這位秦王身邊的眾位大臣,如李斯、馮去疾、趙高等人,卻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真人!

  一時間,眾說紛紜。

  一派認為,如果不是真的皇帝,怎麼能讓這些大臣歸心?

  另一派則認為,秦末之時,大權早已旁落於重臣手中。昔日有趙高李斯沙丘政變,焉知今日不是故技重施?更何況張耳、陳餘數次立趙王的事情也過去沒多久,這年頭的王許多都只是個幌子了。

  不管外界怎麼猜測,蒙鹽隻咬死了秦二世已被他殺死在淮水中。

  可是項氏子弟對他群起而攻之。

  要問為何項氏子弟如此恨蒙鹽,還要從制度上講起。

  胡亥是偽裝起來的皇帝,仍是郡縣制,身邊的眾臣也是不拘一格,如韓信這般,只要有能力,不管出身如何,他都會給予合適的職位,給他們發揮的空間。

  而劉邦近似於草莽出身,用人更是不挑剔,只要願意跟著他幹的,來者不拒。雖然因為失了蕭何,又失了韓信,但是歸根結底,跟著劉邦,只要有能力,而且入了劉邦的眼,那也能出頭。

  可是與胡亥和劉邦不同,項羽成事,本質上是六國舊貴族勢力反撲。

  反撲成功,項羽也不會閒得沒事兒去反思制度問題——成功了,那就是制度沒問題啊!

  所以項羽沿用的,還是戰國時期的貴族制度,也就是說,先用、重用的都是自家人。而外姓人,不管有多大的能力,始終都處於核心權力圈之外。

  一直以來,項羽對這規則維護得也很好。

  直到蒙鹽的到來。

  蒙鹽一來,就得到了項羽的信任。項羽力排眾議,無視範增的諫言,給了蒙鹽額外的兵馬,並且允許他進入核心議事圈——這是在此之前,除了項氏子弟,沒人能享受到的待遇。

  不提作為入關先鋒,隻蒙鹽在跟隨項羽東征齊國的過程中,表現也足夠亮眼,更是叫項羽欣賞。

  一時間,蒙鹽簡直成了項羽的左膀右臂,心腹知己。

  這在項氏子弟看來,簡直是鳩占鵲巢,不可容忍。

  借著秦王歸來的機會,項氏子弟群起而攻之,企圖把蒙鹽和外來客搞走。

  楚國版本的逐客令眼看就要出現。

  項羽獨坐帳中,撐頭沉思,案上擺著喝了一半的冷酒。

  蒙鹽應召而來。

  「最近大家爭論之事,你都聽說了吧?」

  蒙鹽垂眸,點頭。

  項羽重瞳盯著蒙鹽,問道:「你怎麼說?」

  蒙鹽只覺芒刺在背,事已至此,項羽如何能不起疑心?

  蒙鹽不答反問,淡聲道:「將軍怎麼看?」

  氣氛一時僵持。

  蒙鹽儘量讓呼吸平緩正常。

  忽然一陣香風彌漫開來,虞姬著鮮亮紅衣,自內堂走出來,為項羽燙酒,柔聲道:「夜色深了,項王還不安置嗎?」

  項羽忽然道:「你看蒙鹽,像是奸細嗎?」

  「奸細?」虞姬掩口,一雙美眸驚訝地瞪著蒙鹽,旋即又笑開,依偎著項羽,低聲道:「項王慣會嚇唬人家。蒙將軍若是奸細,當日如何肯從劉邦手中救下人家?」

  項羽面色稍緩。

  虞姬勸道:「項王,您今日已飲了不少酒了,不如歇息了吧……」

  項羽擺手,卻是轉向蒙鹽道:「這事,恐怕我要對不住你了。」

  蒙鹽心頭一凜。

  虞姬燙酒的手也是一滯。

  項羽撐著頭,似乎腦袋有千鈞之重,他微醺道:「父親與二叔父都去了……項氏滿門,都靠著我一人。我不能叫他們失望……」

  這個「他們」,也不知指的是項氏子弟,還是他的父親與項梁。

  項羽喃喃道:「也不能不管他們……」他按住蒙鹽肩膀,手勁大到叫蒙鹽都有些吃痛不住,「不過你放心,大哥心裡記掛著你。」

  蒙鹽握著酒杯的手微顫,強自鎮定道:「項王何意?」

  「明日你便領兵回廣陵府吧。」項羽長歎一聲,起身回了內室。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在項氏子弟與蒙鹽之間,項羽必須要做取捨了。

  只餘下虞姬與蒙鹽。

  蒙鹽垂眸低聲道:「為何幫我?」

  虞姬望著項羽離開的方向,輕聲道:「我雖然只是個閨中婦人,不懂天下大勢,可是我知道自己心愛的男人,什麼時候是真的開心,什麼時候是真的傷心。那些項氏子弟,雖然是他的親人,可是每次他們來見他,總是有所求,他總是滿足他們,卻也總是不開心。可是……」

  虞姬抬眸,一雙叫人癡迷的美眸盈盈凝視著蒙鹽,柔聲道:「可是項王他與你比武的時候,卻是會真的笑出來。不瞞你說,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他那樣子笑了……」

  虞姬陷入了回憶中,那樣純粹燦爛的、少年般的笑容,她只在與項羽最初相遇的歲月裡見過——一見傾心。

  她頓了頓,低聲道:「我見過他真正開心的樣子。自從叔父死後,他就很少笑了。」

  蒙鹽無言以對。

  虞姬卻又道:「況且,我聽說項王說過你的身世。你也是被秦朝害苦了的人——你們總是能互相理解的。所以我信你,你不會害項王。」

  她頓了頓,望著蒙鹽,笑得有點羞赧,卻是道:「你是個好人。」

  「好人?」蒙鹽起身,玩味著虞姬給他的評價,淡聲道:「什麼叫好人呢?」

  虞姬一愣,卻見蒙鹽已經走向帳外。

  月光自半空流轉下來,映著蒙鹽眸中一片雪亮的淡漠。

  次日,蒙鹽領兵回防廣陵府,離開項羽征戰的隊伍。

  項羽沒有來送行。

  得知黥布背叛,項羽派出項聲、龍且前去攻打。

  黥布早前曾在廣陵府,被胡亥等人當胸刺了一劍,身體大不如前,並不與項聲等人正面交戰,直接往西逃去,撞上東進的劉邦軍隊,正式加入了秦漢聯軍。

  而韓信聽從李左車的計謀,使得燕國不戰而降。

  張耳被立為新的趙王,作為交換,同時把兒子張敖送去了咸陽。

  韓信平定了燕趙大地,收攏其中精兵,也東進,與劉邦軍隊合併,于滎陽抵禦項羽大軍的到來。

  而項羽用兵如神,瞅准了秦漢聯軍的薄弱環節,數次侵奪秦漢聯軍糧道,使得秦漢聯軍一直處於缺少糧草的狀態。

  項羽兵力占優,又身經百戰,且掐准了秦漢聯軍的糧草命脈,本來以為能手到擒來,誰知道在韓信指揮下,秦漢聯軍卻頗為刁鑽,總是沒給他占著便宜。

  這場焦灼的戰爭一直進行到次年四月,項羽終於圍住了滎陽城。

  圍城容易,攻城卻難。

  攻城雖難,時日一久,城中糧草不繼,也只能開城門投降。

  而秦漢聯軍被困住,項羽其實也是變相把自己困住了——只要滎陽沒攻打下來,項羽大軍便不能挪走。

  而大軍在此一日,便是一日的人吃馬嚼。

  更何況齊地的田橫領著他的新齊王侄子,把反楚大業進行得如火如荼。

  而又有彭越等反楚人士,放來侵襲,騷擾項羽軍隊。

  可以說滎陽城圍下去,城內的秦漢聯軍固然要死翹翹;可是城外的項羽也會被拖死——這是個雙輸的局面。

  滎陽城被圍的消息傳到咸陽,李斯等人都是心頭一驚。

  自從用了韓信做將軍,可以說秦兵就沒有輸過,不只一路贏,而且贏得很順暢。

  而在滎陽之戰中,關中大後方也是勤勤懇懇為前線輸送著糧草。

  這一下滎陽城被圍,可以說胡亥捲土重來的主要兵力都填進去了。

  想起當初項羽入城的慘烈經歷,昔日的大秦朝臣都不寒而慄。

  屋漏偏逢連夜雨,蒙鹽又被調離了作戰前線,給發配回楚軍老家去看大門了。

  趙高小心道:「其餘的也就罷了,只有陛下您的安危是最要緊的——您看,咱們是不是先避一避?」

  胡亥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趙高也笑道:「就是這個道理!還是陛下您說得通透!」

  胡亥收斂了笑容,道:「天下梟雄會給朕鑽一次空子,卻絕對不會再給朕第二次機會了。」

  眾臣默然。

  忽然廷尉司馬欣出列道:「陛下,小臣與章邯有舊——若是讓小臣前往,說不得能說動章邯棄暗投明……」

  胡亥歎息一聲,道:「這法子朕也想過。可是用章邯之難,卻不在如何讓他回心轉意。恐怕不用咱們派人去,章邯自己已經後悔得要死了。用章邯之難,在於人心。秦地黔首恨之入骨——朕若是接受了章邯,雖然多了幾萬人馬,卻是失了民心……」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

  廳中氣氛沉重起來——難道又到了亡國時刻?

  胡亥踱步思忖道:「我們這麼難受,那項羽卻也未必好受。我們只是與項羽作戰,他卻是四處受敵。更何況,我們有蕭何,有關中糧倉,才能支持這麼久——那項羽有什麼?所以依朕看來,項羽如今只怕比我們更難受。別看是他圍了滎陽城,可是究竟是誰困住了誰,還未可知。」

  眾人點頭,從陰影中擺脫出來,漸漸重拾了信心。

  胡亥又道:「打持久戰,對咱們有利!」

  李斯點頭,撫著白鬍鬚,思索著道:「可是如何叫他願意跟我們打持久戰呢?」

  胡亥翹了翹嘴角,道:「一言以蔽之:伸。」

  「叔孫通,擬旨!」胡亥口述道:「跟項羽說,以滎陽分東西——朕願與他二分天下!」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10 13:04
第 146 章

  胡亥以天下二分利誘項羽的同時,卻也給韓信發去密文。

  如今韓信與劉邦在滎陽城內與項羽僵持已經將近一年時間,城中兵困馬乏,糧草不濟,已經快到了秦漢聯軍所能支撐的極限。

  胡亥給韓信的文書中,寫道,「危急關頭,當以自身逃脫為最緊要之事。士卒可以再收,朕之良將卻唯卿一人。」

  在銷毀密信之前,韓信將這最後一句反復默讀,牢記心中。

  同在滎陽城中被困的這一年,劉邦沒少跟韓信套近乎。

  夏侯嬰已經見過並認出了韓信,自然也跟劉邦說了,這就是昔日漢王放去管糧餉的那個韓信。

  經了夏侯嬰的提醒,劉邦才影影綽綽想起這樁事兒來。

  原來這韓信在秦王手下做大將之前,早已在他和項羽手下輾轉過——可恨他們都錯失人才。

  從未得到過也就罷了,得到過卻又失去,那滋味別提多酸爽了。

  所以劉邦一直嘗試,想讓韓信跟著他,不管韓信如何客氣疏遠,劉邦卻是從未放棄努力——也是很感人了。

  張良作為劉邦的頂級謀士,此刻發揮了巨大作用。

  張良對劉邦道:「這韓信乃是忠誠之士,那秦王有恩於他,那麼除非秦王拋棄了他,這韓信是斷然不會背叛秦王的。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從秦王處下手。」

  劉邦恍然大悟,小大:「還是子房兄看的明白。」

  劉邦只是有了要挖韓信的想法,當下最緊要的還是先逃脫滎陽之困,所以也沒有立即動手離間秦王與韓信。

  畢竟當下最該離間的,乃是項羽與他的亞父范增。

  範增當初鴻門宴就被項羽氣走了一趟,可是沒真走成——畢竟緊跟著項羽就入關做了西楚霸王。範增也就悄無聲息又回來了,全當沒有過出走一事。

  而現在胡亥二分天下的計策一出,項羽其實是有些意動的。

  項羽倒也不知誠心誠意要與胡亥平分天下,而是四面受敵,也想暫停與秦軍的僵持,回過頭去先把齊地彭越田橫等跳樑小丑給收拾了,再集合力量,一致對抗秦漢聯軍。

  但是範增眼光老辣,既然明知彭越田橫等不過是跳樑小丑,何須在意呢?當務之急,就是搞死滎陽城中人。所以範增勸項羽急攻滎陽。

  有範增在,項羽集團就很難踏入敵人的圈套。

  所以離間項羽與范增就成了當務之急。

  聯軍謀士合議。

  其中有位叫陳平的謀士大放異彩。

  這陳平從小就喜歡讀書,胸懷大志,從前為鄉親父老分肉,分得很是公平,大家都誇他。他就感歎,如果有一天他能治理天下,一樣會像今日分肉一樣公平。

  當然了,誰年輕時候還沒點中二的夢想呢?

  不同的是,這陳平在真實歷史上真的做到了西漢丞相,也算是實現了少年時的狂言吧。

  早在陳勝吳廣造反的時候,陳平是去跟著魏王咎的——就是那個為了不連累黔首,自殺了的魏王久。但是沒過多久被同僚譭謗,陳平就跑去跟著項羽了,一直跟著入了關。但是等到劉邦衝出巴蜀,攻佔秦地的時候,陳平就又順勢投降了劉邦。

  簡單來說,陳平就是個謀士版本的「叔孫溜溜」,只要能混得好,跟著誰不一樣呢?

  現在滎陽被圍,項羽破城指日可待。

  等到城破之日,別的謀士都有被饒恕的道理,可是他陳平可是背叛過項羽的男人——那是一定會死翹翹的。

  所以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陳平此刻勇敢站了出來。

  「敢問漢王與將軍,可吝惜金銀?」

  韓信舉目注視,靜候下文。

  劉邦卻是一拍大腿,罵道:「他媽的,都什麼時候了——金銀能當飯吃嗎?你現在到集市上問問黔首,看人家是要金銀,還是要糧食?快說!別他媽賣關子。」

  陳平早已習慣了劉邦濃烈的畫風,平靜道:「既然如此,在下敢請諸君,捐金萬斤,離間項王群臣。」

  劉邦道:「捐捐捐!哪個敢藏私,老子踹他屁股!」

  韓信仍是注視著陳平,沉靜問道:「離間項羽與臣子,只能使項羽不即刻攻城——先生可有後招,使我們出城?」

  陳平與韓信對視一眼,道:「確有後招。只要將軍或漢王其中一人,假作合作不成,願意請降于項王。使人扮作將軍或漢王,而將軍與漢王借著投降之機,可帶部下從容撤退。」

  眾人都思索起來。

  陳平徐徐道:「要能順利施展,投降的人以漢王的名義,比以將軍的名義好。」

  畢竟韓信忠於秦王,已經小有名氣。

  而劉邦言而無信,早已是項羽心中的刻板印象。

  這話不必說得太明白,在座都明白。

  劉邦不以為意,笑道:「這是自然。」

  陳平又道:「那麼……就只剩了最關鍵的一點——誰來扮作漢王呢?」

  這個人要假扮劉邦,投降於項羽。

  以項羽那暴脾氣,等發現被欺騙了之後,肯定會把這人大卸八塊。

  陳平這一問,其實就相當於是在問「誰願意為了大家去死呢?」

  生命如此寶貴,誰都不願意啊。

  但是這事兒又必須得是此人心甘情願去做才行。

  否則投降到一半,這人忽然撒丫子跑了。

  那豈不是前功盡棄。

  帳中一時間大安靜,眾人呼吸都謹慎,生怕被點了名。

  就連劉邦最親信的樊噲與夏侯嬰都開啟了看天看地模式。

  樊噲:……我兒子還在咸陽呢!

  夏侯嬰:……大哥打天下,還得靠我駕車呢!

  一片尷尬局促的岑寂中,猛不丁從劉邦身後站出來一名壯漢。

  「漢王!我願往!」那漢子聲如洪鐘,正氣凜然。

  眾人鬆了口氣,抬眸看去——卻見是將軍紀信。

  紀信原是趙人,戰亂中跟隨了劉邦,是英武有力的將軍。鴻門宴,紀信護著劉邦出入;彭城破,紀信領兵斷後。

  可以說,紀信之于劉邦,就好比尉阿撩之于胡亥。

  紀信朗聲道:「我與漢王身量相似,沒有誰比我去詐降更合適的了。」

  一句話,也免除了帳中眾人道德上的枷鎖。

  劉邦動容,握住紀信的手,道:「紀將軍……」饒是像他這樣善於表達之人,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紀信也知自己此去便是一去不返,卻毫無畏懼,大聲道:「若是那項羽得了勢,大家各做諸侯,還是一樣打來打去,把個天下打得稀巴爛。我願意替漢王去死,只要您將來能平定天下,讓大家都過上太平日子,我就死得心甘情願!」

  紀信願意犧牲,竟然不只是出於忠誠,而是超越了忠誠,從天下蒼生的角度來看列王紛爭了。

  韓信心中一動,看向紀信。

  紀信衝著劉邦與韓信抱拳道:「漢王,將軍,多保重!」

  當下眾人依計行事。

  劉邦派使者,向項羽透露投降之意。

  項羽也派使者來傳信。

  等到項羽的使者進了城,劉邦叫人準備豐盛筵席,捧著佳餚正要進獻,細看使者,卻又退下。

  那使者聞著誘人的香味,正口水四溢,見狀忙問道:「噯!噯!怎麼回事兒?」

  劉邦的人便故意假裝驚訝道:「哎呀,這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還以為是亞父的使者呢,沒想到是項王的使者啊。」

  項羽的使者:……你麻痹啊!

  項羽的使者吃了一頓糙米羹飯,滿腹怨氣,回去報告項羽。

  其實若但是這一件事,項羽也不會就懷疑範增——甚至很可能會看穿劉邦的計謀,嘲笑一番對方幼稚。

  可是陳平不是還募集了黃金萬斤嗎?

  這金子可是實打實散給項羽身邊的人了,從項伯這樣立場不分明的爛好人,到底下大大小小的謀士。

  所以項羽已經被身邊人種下了對範增的疑心。

  而使者這次彙報,更是坐實了此前眾人所說。

  正所謂三人成虎,範增也是有冤說不出。

  自此以後,項羽漸漸奪去範增權柄,也不聽從範增的建議了,按照自己的心意,接受了劉邦的投降。

  待到投降的夜晚,紀信乘馬車,假扮做劉邦,從西門帶領十餘人出城投降。

  與此同時,劉邦韓信等幾十人,從東門悄悄逃走。

  楚軍在西門外,等候「漢王」投降。

  見城門大開,馬車駛出,楚兵都歡呼起來。

  項羽親自出營,待馬車上的人下來,定睛一看,卻並沒有劉邦。

  項羽怒問道:「你是何人?」

  紀信昂然道:「我乃漢王將軍紀信!」

  至此,項羽已然明白劉邦乃是詐降,急令左右封鎖四門,領兵去追。

  然而哪裡能尋到劉邦韓信等人下落。

  眼看那紀信昂然不懼,項羽思前想後,也佩服他的忠誠與膽色。

  有黥布劉邦等人的背叛在前,項羽難得見到這樣的忠誠之士,一時間竟然不忍殺害,道:「只要你告訴我劉邦的下落,我還讓你做將軍。」

  紀信死不鬆口,嘲弄道:「漢王早已離開。項王就不要白費力氣了。」

  終於徹底激怒了項羽。

  項羽讓士卒舉火,活活燒死了紀信。

  劉邦與韓信等人逃出滎陽後,讓周苛、魏王豹與樅公等人留守滎陽。

  魏王豹就是此前藉口親人生病探疾,回去就背叛了劉邦投靠了項羽,後來又被韓信打敗之人。

  這會兒眼見劉邦韓信都不見了,而項羽又近在咫尺,魏王豹難免心思活動起來,誰知道被周苛等人識破,沒等跟項羽接上頭,就被自己人給弄死了。

  恰在此時,彭越率領齊地士卒渡過了睢水,跟項聲、薛公等人在下邳作戰,最後打敗了楚軍,斬殺了薛公。

  項羽大怒,領兵回防,大敗彭越。

  彭越是個盜匪起家的人物,打不過還跑不過嗎?見勢不妙,就溜了。

  項羽往來奔波一場,卻也沒能擒住彭玉,滿腔怒火掉過頭來都發洩到了滎陽城中。

  六月,項羽破滎陽,替投靠自己卻被弄死了的魏王豹報仇,把周苛給烹殺了,把樅公給斬殺了,又生擒了韓王。

  這時候劉邦與韓信已經逃回了咸陽。

  自韓信領兵而出,胡亥與他已經有兩年未見。

  再見面,胡亥只覺韓信成熟了許多。

  從前那個陰鬱俊秀的青年,此刻看起來越發沉穩可靠了。

  韓信卻是慚愧得無法抬眸看胡亥,低聲道:「辜負陛下恩遇……」

  胡亥扶他起身,笑道:「胡說!若不是你,朕還在江州流亡呢?壓根都進不了這咸陽城,又如何能做了這秦王?」

  韓信口唇囁嚅,卻是說不出話來。

  胡亥又道:「那項羽兵力占優,又兵精馬壯,且上下統一,聽他調度。你這邊,又要和劉邦聯合,既要防著項羽,還要防著城中人,能安然回來已是萬幸——換個人,哪裡能支持半年之久?不到半月就被項羽破城了!」

  於是君臣二人細論天下形勢。

  胡亥問及聯軍事務,韓信俱告知以實情。

  韓信又道:「我這一趟出去,在趙地得了李牧的孫子李左車,他在兵法上常有奇謀。又有漢軍中一個叫陳平的,也是可用之人。」

  胡亥笑道:「你還替朕留心上了?那陳平能做什麼?」

  韓信想了想,道:「蕭少府的事情,那陳平都能做。」

  「你這是給朕找了個丞相來啊!」胡亥笑道,又歎息道:「李斯與馮去疾也都年紀大了,每日陪著朕早起晚睡,也當真是辛苦。」

  韓通道:「陛下若需要,我去跟陳平說。」

  胡亥點頭,道:「這個不急——那劉邦身邊有個叫張良的,你覺得怎麼樣?」

  韓信回憶著道:「張良計謀猶在陳平之上。」

  「可是你不把他推薦給朕?」

  韓信誠實道:「張良深恨秦國。」

  胡亥歎道:「他是五世韓相之後,不恨大秦就怪了——又是年過半百之人……」他自己出神想了半天,也覺勉強,只能搖頭道:「可惜嘍可惜嘍。」

  此時雖然劉邦與韓信一般逃回了咸陽,可是秦國與漢國今後的路卻涇渭分明了。

  韓信回來,還有胡亥作為后盾,在觀眾中招兵,積蓄力量。

  而劉邦這趟回來,卻是除了跟隨他的張良等十餘人,便一個兵也沒有了!

  劉邦如果想要東山再起,那只有憑藉他以前的關係去借兵——比如如今在趙地的張耳,比如在齊地的彭越。

  曾經的秦漢聯軍土崩瓦解。

  如今對抗西楚項羽的,乃是秦軍與眾諸侯——翻譯過來,就叫做秦軍與他的小跟班們。

  漢軍已經從曾經平起平坐,墮落到了小跟班中的一員,與張耳、彭越是一樣的地位。

  劉邦如何能甘心?

  劉邦逃回咸陽,都沒顧得上看一眼家人,即刻從張耳與胡亥處各借了一萬兵馬,聯合彭越,東進于白馬津燒了楚軍糧草,打敗小股楚軍,攻佔了睢陽、外黃等十七座城池。

  彭越充分發揮了他的盜匪本色,在梁地往來騷擾項羽,把項羽氣得恨不能即刻把彭越捉來千刀萬剮。

  項羽對海春侯大司馬曹咎千叮嚀萬囑咐,道:「你一定好好守住成皋。哪怕是劉邦那小賊來叫陣,你也千萬不要跟他對戰。我只要十五日就能平定梁地回來,到時候你跟著我行事。」

  曹咎答應地好好的,項羽就領兵東擊彭越去了。

  當初項羽本來是在齊地作戰的,因為被劉邦偷襲了大本營彭城,這才顧不上齊地,叫將領繼續在齊地,而他自己領兵南歸。

  而項羽離開齊地,就給了齊軍發展壯大的機會。

  田榮是已經兵敗自殺了。

  可是田榮的弟弟田橫抓住機會,立了田榮的兒子做齊王,他自己做相國,把持了朝政。

  聽說劉邦的人東來,田橫派兵在曆下阻擋。

  劉邦現在急需團結反楚力量,讓自己回到與秦王平起平坐的位置上去,所以他不願意與田橫硬嗑。

  而田橫一方面還要擔心項羽捲土重來,也不願意再多一個敵人。

  所以在劉邦派出酈生勸和後,田橫便答應下來,撤走了曆下的軍隊。

  但是胡亥又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劉邦再度壯大起來呢?

  當初借給劉邦一萬兵馬,一來是給諸侯做表率,二來也是需要劉邦分散項羽的注意力。

  所以一個不算強大的劉邦才是最符合胡亥利益需求的。

  也就是說,在胡亥看來,既不能讓劉邦一蹶不振了,也不能讓他重新回到五諸侯領袖的位置。

  得知田橫答應與劉邦聯合的消息後,胡亥就給已經領兵東進的韓信下了命令。

  十月,韓信攻破齊軍,且以使者往來通信,讓田橫以為是與劉邦密謀的結果。

  原本秦漢聯軍,便是天下皆知。

  這下子,田橫大怒,以為是自己上了劉邦的當,當即叫人烹殺了來勸和的酈生。

  酈生勸和有功,正吃著火鍋唱著歌,忽然自己就成了火鍋底料,也算是黑色幽默了。

  得知齊地被韓信攻破,項羽派他的從兄項它做大將,讓龍且做裨將,前去攻打。

  而項羽本人,則在梁地征戰。

  項羽已經攻破了梁地十餘座城池,正準備一鼓作氣拿下樑地之時,忽然傳來消息,說是成皋被劉邦攻破了!

  原來那海春侯曹咎,雖然有項羽不可出戰的命令,一開始也遵守的挺好,可是等到劉邦派人出來罵娘,曹咎忍不住了。

  曹咎一怒之下,領兵渡河泛水。

  士卒過河到了一半,劉邦領兵攻來,大破楚軍。

  曹咎想起項羽的叮囑,後悔卻也晚了,就在泛水自刎了。

  而劉邦也並不貪心,領兵回去,駐紮在廣武。

  與此同時,韓信擊敗了項羽派來的楚軍,殺死了項羽的心腹將領龍且,追到城陽,俘虜了齊王廣。

  而田橫乾脆自立為齊王,投奔彭越去了。

  畢竟這彭越一開始是被田橫的大哥發掘的,還是有幾分香火情的。

  彭越和田橫就在梁地駐紮下來,平時隱匿在山林中,瞅准機會就跑出來騷擾楚兵。

  換句話說,彭越和田橫打得是遊擊戰。

  搞得項羽不勝其煩。

  現在的項羽,已經不是最開始說攻打齊地就攻打齊地,說回來殺劉邦就回來殺劉邦的項羽了。

  這場混戰,已經綿延了四年。

  眾諸侯車輪戰項羽一個。

  就算項羽天生神力,不知疲倦,可是他手下的士卒卻都已經疲敝不堪。

  最早從江東跟著項氏起事的八千子弟們,已經十不存一,而著僅剩的一成,至今已經多年沒有回過家鄉,更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回到家鄉。

  戰爭中,即使能活下來,卻也已經太累太累了。

  項羽如此,劉邦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

  而項羽和劉邦,不約而同地都看中了一個人——韓信!

  如今天下徹底三分,秦王,項王與漢王。

  其中項王勢力最大,而漢王勢力最小卻與眾諸侯關係最好,最後秦王遠居咸陽、遠離戰局、全靠韓信在東面作戰。

  而韓信平定了燕趙大地,收攏了精兵,又平定了齊地,用兵精准。

  可以說除了糧草是咸陽方面支援的,秦國的戰力主要都在韓信手中。

  項羽和劉邦看准了韓信——如果能讓韓信反叛秦王,跟著自己那該有多好!

  這當然是最好的效果。

  可是項羽和劉邦也不是相信天上會掉餡餅的傻子。

  韓信憑什麼跟著他倆呢?

  既然如此,把水攪得更渾一點如何?

  誘惑韓信自立為王——難道不也是對他們很有利的一件事情嗎?

  於是不約而同的,項羽派出了武涉,劉邦派出了蒯徹,都去齊地勸說韓信自立為王。

  蒯徹原是辯士,曾與張耳有舊。

  當初胡亥招降天下叛軍,蒯徹曾在咸陽見過胡亥,只是後來跟著張耳又跑了,最後兜兜轉轉到了劉邦旗下。

  蒯徹雖然是為劉邦出來說服韓信,可是心裡打得主意,卻是要勸韓信自立為齊王之後——他蒯徹就不回去了,留下來安心輔佐韓信。

  畢竟劉邦身邊已經有張良等人,還有樊噲盧綰等多年舊臣,顯不出他蒯徹來。

  可是韓信身邊,卻不同。

  這就好比一個已經成型的大企業和剛創業的公司之間的區別。

  蒯徹也是有野心的,所以他更願意去韓信這樣剛起步卻又前程遠大的集團。

  蒯徹和武涉才來到韓信帳中,勸韓信自立的話還沒開口,胡亥的詔書「咣當」就來了!

  「韓信乃朕肱股之臣,今有大功,封齊王。」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10 13:05
第 147 章

  胡亥這一招出人意料,把劉邦和項羽的人都打懵了。

  項羽的人,也就是武涉,懵過之後就離開了。

  畢竟項羽的意思,就是要他來勸韓信自立為王。

  現在人家不用自立就是王了,還有他的什麼用武之地呢?

  武涉就在韓信營中吃了頓使者套餐,啥話也沒說就回去了。回去把韓信被封為齊王的消息報告給項羽,氣得項羽砸了案几。

  項羽旗下無人敢勸。

  自從滎陽之戰,項羽中了離間計,奪了亞父范增權柄之後,範增便徹底對項羽失望了——這等你死我活的亂世,範增的失望,也就是說,在他看來,項羽最後是要丟了性命的。

  至於跟著項羽的人,那自然更沒有好下場了。

  所以範增便告老還鄉,要求回彭城做個黔首。

  其實一般人怎麼都要給個面子,不能真叫人家回去做黔首了,起碼也得給個名譽小官吧。

  可是項羽看範增也是不順眼很久了,連作勢挽留都沒有,更不用提什麼名譽小官了,直接就讓他愛去哪就去哪兒吧。

  範增為了免除後患,在前往彭城的路上,裝作背瘡發作,詐死隱去姓名,自此不見於朝野。

  同樣是來勸說韓信的,劉邦派出的蒯徹就顯得執著多了。

  蒯徹與武涉不同。

  武涉來勸韓信,只是執行項羽的命令。

  而蒯徹前文提過,他來雖然是奉了劉邦之命,卻打的是給自己找個新平臺的主意。

  所以哪怕有胡亥封韓信做齊王在前,蒯徹仍是要勸韓信自立的。

  封了齊王又怎麼樣?

  做了齊王,難道就不能反出秦朝了嗎?

  蒯徹跟武涉一同吃過了使者套餐,送走武涉,卻是整了整衣冠,對韓信的士卒道:「請為我通傳。」

  他仍是要向韓信陳說利害。

  韓信接了封王的旨意,正在激動,想他昔日淮陰無名小子,如今卻得封為一地之王,若不是陛下賞識他、信任他,他只能在項羽、劉邦手下做些不起眼的小兵,哪裡會有今日的成就?

  來傳信的不是別人,正是夏臨淵與李甲。

  韓信對夏臨淵道:「陛下待我大恩,我不知該如何償報。請為我傳話,請陛下善自珍重,我必為陛下平定天下。」

  夏臨淵也不得不服氣,道:「從前你說新安之事,若是你來做,可以保二十萬秦兵都安然無恙。我那時候還生你氣……現在看來,若是早些找到你就好了。」

  韓信慚愧道:「我當初年少輕狂,考慮不周。新安降兵一事,你已經盡力了。若不時,連十萬秦兵都保不住。我雖空有智謀,卻不能及時趕到,又有什麼用呢?」

  李甲笑道:「大喜的日子,說從前那點事兒做什麼呢?韓大哥,你可是頭一個封王的——看得我都眼熱!在咸陽我們知道陛下要封你做齊王之後,我就磨著陛下,什麼時候才許我也帶兵打仗呢?到時候做不了王,做個侯爵,可也比我爹神氣啦!你猜陛下怎麼說?」

  韓信在外征戰,不能陪伴胡亥身邊,至今已經四載。

  別說是君臣,就是父母家人,四年不見,想起來都會覺得隔閡。

  戰爭殘酷,韓信有時候想起遙在咸陽的皇帝,也覺得恍惚,彷彿那裡與他已經是兩個世界。

  可是此刻見了舊人,聽李甲提起皇帝,韓信卻不由自主地關注,上身前傾,忙問道:「陛下怎麼說?」

  「陛下說,」李甲負手身後,學著胡亥慣常的樣子,一邊踱步一邊思索著道,「『李甲啊,你武藝精到,這朕看得出。可是你用兵如何,朕可就不敢說嘍。這樣吧,朕派你個差事,這給你韓大哥傳旨做齊王的消息就由你去宣讀——到時候,若是你韓大哥說你能帶兵了,朕就用你。若是你韓大哥說還不行,那你就老老實實在他帳中學上兩年!』。」

  李甲學得活靈活現,宛然就是胡亥在眼前。

  帳中人都笑了。

  韓信也是忍俊不禁,俊秀的眉舒展開,一時眼眶發熱。

  皇帝這話,顯然對他信任到了極點——只要他說好的人,陛下就願意用。

  陛下給足了他尊重。

  韓信微笑道:「那你是想要我跟陛下說好,還是不好呢?」

  「我當然是希望韓大哥跟陛下說,准許我帶兵。」李甲忙道,可是頓了頓,又摸著後腦勺笑道:「不過我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心裡清楚。真要是帶著兵馬衝上去吃了敗仗,我自己死了傷了是小事兒,可是帶累了兄弟們,壞了陛下的大局,那可就真是糟糕了。所以……韓大哥,你跟陛下說說,就說——說我是個可造之材,願意留我在帳中,等我學個一年半載,再讓我自己出去帶兵……」

  李甲蹭到韓信面前,笑得像顆小甜豆,道:「好不好,韓大哥?」

  韓信無奈,笑道:「你既然都已經想好了,我能說不好麼?」

  「你現在是齊王了,說話可要算數。」李甲忙道。

  韓信笑道:「若是陛下另有差事派你,我卻也不敢留你。」

  李甲也笑道:「陛下更是君無戲言,自然不會拿別的差事給我做。」

  隻夏臨淵不樂地嘟囔道:「你留在齊王這裡了,那我自己個兒怎麼辦?」

  李甲只好安慰道:「陛下自然還有別的差事給你。」

  韓信也寬慰道:「此前你策反九江王黥布,功勞不比打了勝仗小。」

  夏臨淵這才也高興起來。

  於是取來美酒佳餚,三人邊吃邊聊。

  韓信久別咸陽,問道:「陛下身體可好?那幾位朋友如今怎樣了?」

  李甲一一道來,「陛下好著呢。阿瑩姑娘做了女官,我那侄女李婧管著建造司,尉阿撩還是給陛下做護衛——對啦,太子已經回了咸陽,阿南也回來了,還給太子殿下做伴讀……」

  提到阿南,三人都想到背叛了大秦的蒙鹽。

  韓信歎道:「陛下當真寬大。」

  夏臨淵忿忿道:「我早說那個蒙鹽不是好東西,在金子島的時候就勸大家把他留在島上——偏偏陛下還要給他機會,又帶著他回來了。結果怎麼樣?一回來又背叛了我們,跟著項羽跑了……」

  李甲也歎息,悶悶道:「蒙將軍武藝是極好的……」

  夏臨淵嗤笑道:「跟了項羽又怎麼樣?人家項羽還信不過他,打發他回了廣陵。若是跟著咱們陛下,哪裡會這樣?你看韓大哥,這不都做了齊王了嗎?」

  李甲笑道:「那也是韓大哥自己有本事——不,是齊王殿下了,可不能再叫韓大哥了……」

  韓信笑道:「咱們相識于微時,說什麼殿下不殿下的?你們若願意,叫我名字都一樣。」

  「那可不敢。」李甲笑道:「你的名字,如今只有陛下能叫了。」

  這話不假,韓信已為齊王,在胡亥集團中,除了胡亥,還有誰能對韓信直呼其名呢?

  一時酒足飯飽,士卒傳報蒯徹求見。

  「漢王的人?」韓信一愣,一面琢磨著一面道:「請進來吧。」

  夏臨淵搖著羽扇出神。

  李甲卻是不動聲色地看了韓信一眼,垂眸靜候那蒯徹進來。

  蒯徹一進帳,見除了韓信還有旁人在,因注意力都放在韓信身上,目光掃過帳中旁人,竟沒注意到是夏臨淵與李甲,而是直奔韓信去了,先以隱語暗示道:「昔日在滎陽,曾與將軍有一面之緣,不知將軍是否還記得在下。在下卻是對將軍印象頗深。」

  韓通道:「哦?」

  蒯徹徐徐道:「不瞞將軍,在下曾經學過相面術。當初在滎陽時,一見將軍,便覺奇異。若是只看您正臉,那麼將軍您此生,最高不過被封為侯爵,但是卻總是處在危險之中。但若是觀察您的背影,卻尊貴不可言。」

  夏臨淵搖著羽扇,對李甲小聲笑道:「你看,這不是當初跟著張耳的那個蒯徹嗎?他學我的——裝神弄鬼,連道具都不準備一點。」

  與平時不同,李甲卻並沒有應和夏臨淵的玩笑話,而是面色凝重地盯著蒯徹與韓信的互動。

  夏臨淵察覺氛圍不對,嘀咕了一聲,又坐回去。

  聽了蒯徹的話,韓信沉靜問道:「您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請恕我不明白。」

  蒯徹道:「請將軍摒退左右,我願意為將軍詳細解說。」他已經認出了夏臨淵與李甲,心道,原來是這二人來傳旨。但是卻隻作沒留意的模樣,並不與夏臨淵或李甲相認。

  韓信其實已經隱約明白了蒯徹暗示的意思,可是當此之際,不管他讓李甲和夏臨淵離開還是留下來繼續聽,都很容易陷他自己於困境。

  李甲起身,走到韓信耳邊,低聲道:「韓大哥,我們在後堂聽如何?萬一有什麼事兒,我們能證明韓大哥你的清白。你放心,這人是劉邦派來的,自然沒安好心。」韓信便讓左右退下,而李甲與夏臨淵避入後堂。

  蒯徹見狀,以為只剩了他與韓信,於是上前道:「當陳勝吳廣舉事,天下紛爭乍起,有能力的人一個接一個自立為王,反秦大業像疾風一樣迅速興起。等到秦國被滅,項羽分封諸王,卻並不能服人。於是有了諸侯亂起,而又給了秦朝可乘之機,將軍也依附秦王,得以施展拳腳。」

  聽了蒯徹的語氣偏向,夏臨淵小聲道:「這人真是無禮——什麼叫給了秦朝可趁之機?這本來就是我朝的天下……」

  「噓。」李甲凝神聽下去。

  那蒯徹來之前早已打好了腹稿,此刻出口成章,又道:「如今秦王、漢王、項王三方爭鬥,使得天下黔首流離失所。那劉邦在成皋負傷,逃入宛葉,已是籠中困獸 ……」

  他身為漢王使者,卻如此辛辣點評劉邦。

  韓信不動聲色地看了蒯徹一眼。

  蒯徹一徑說下去,又道:「楚人受阻于京索之間,臨近西山卻不能前進,如今已經三年了。項王士卒百戰疲敝,糧草耗盡,楚人苦不堪言。而您所效忠的秦王,偏安一隅,得以鼎立于天下,全賴將軍征戰。」

  「除非天降聖賢,否則這場綿延多年的災禍輕易無法消除。而現在劉邦、項羽兩人的死活就掌握在您的手裡。您與漢王聯合,漢王就會取勝;您若是幫助項王,項王就能起死回生。您若是反出大秦,秦王就會困於關中。」

  後堂的夏臨淵聽得面色大變,顫聲道:「他這是要勸韓信謀反!」

  李甲捂住了夏臨淵的嘴,探頭去窺韓信的面色。

  卻見韓信攏著俊秀的眉毛,正低頭沉吟,難辨喜怒。

  蒯徹最後道:「在下看出將軍您是人傑,所以才冒著風險,向您推心置腹,闡述天下形勢。將軍如今被封為齊王,卻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若是將軍果真平定了天下,複立了秦朝,難道秦王又能容下您嗎?即便秦王能夠容下您,那些跟隨您出生入死的兄弟們能夠甘心您居於秦王之下嗎?」

  韓信森冷道:「想來閣下必有高見。」

  蒯徹也不謙虛,道:「將軍您有身披鎖甲的軍隊,佔據遼闊的齊國,若能聯合燕趙,出兵控制劉邦與項羽的後方,止住天下紛爭,還黔首以太平,則天下可得!」

  說到這裡,蒯徹又拋出了他引以為傲的理論。

  「我聽說上天賜予的權力,若是不接受,反而會受到懲罰。希望您抓住時機,不要錯過。」

  這話,當初陳餘拋下將印,張耳猶豫之時,蒯徹曾經說過一次。

  當時張耳聽從了蒯徹的建議,收了陳餘的兵權。

  所以蒯徹這是第二次演練他的理論,比第一次更熟練,也更篤定。

  韓信全部聽完之後,面色反倒和緩了,盯著蒯徹,悠悠道:「陛下待我,恩義比海深,比山高,我怎能見利忘義、背恩忘德呢?」

  蒯徹聽著韓信口氣鬆動,雖然說著「怎麼能」,但其實已經是在等他給能堵天下人之口的理由。

  蒯徹馬上搬出他的成功案例來佐證他的理論,道:「昔日常山王張耳與成安君陳餘乃是刎頸之交,倆人親密無間,天下無人能與他們相比,而最後卻自相殘殺,這是為什麼呢?這就是人心難測,欲壑難平啊!」

  蒯徹更進一步,鼓動道:「您現在對秦王忠心耿耿,秦王對您頗為倚仗,可究竟君臣有別,關係總比不過當日刎頸之交的陳余張耳。而陳余張耳所爭,不過趙地。您與秦王所爭,卻是天下。您現在認為秦王不會背棄傷害您,是危險的錯誤啊!」

  韓信垂眸沉吟。

  蒯徹唏噓長歎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更何況您處在人臣的地位,卻有高於天下的名望,我實在為您擔心啊!盼您早做決定,圖謀天下!」

  韓信心中煩亂,輕聲道:「先生暫去休息,我要考慮一下。」

  起初韓信讓李甲、夏臨淵在後堂旁聽,給蒯徹長篇大論的機會,乃是因為他心中清清白白,毫無反叛之心。

  可是這蒯徹,可以說是秦末數一數二的辯士,跟夏臨淵不是一個層級的存在。

  等蒯徹施展開三寸不爛之舌,痛陳利害,就是鐵人的心,也會被說動。

  更何況蒯徹所說,每一條都既有理論又有事例支援。

  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這本來就是從古至今,大家公認的道理。

  而韓信已經四年未曾久伴胡亥身邊。

  這齊王,究竟是給他的封賞——還是防備他的反叛呢?

  韓信實在是異常聰穎的。

  譬如這李甲,果然是來跟他學兵法的,還是——陛下的眼線呢?

  這念頭一起,韓信只覺一刹那間,五臟六腑全都凍成了冰疙瘩:

  ……吾王,不信我了嗎?

  「這人好厲害的口舌。」李甲拉著夏臨淵從後堂走出來,笑道:「韓大哥別擔心,這人我們從前見過的,最會蠱惑人心,當初跟著張耳,曾經投誠過朝廷,後來又屢次背叛,是個反復小人。」

  韓信微笑道:「不過是靠口舌吃飯的辯士罷了。」

  夏臨淵在一旁不樂意了,小聲道:「靠口舌吃飯的怎麼啦?」

  韓信微笑道:「是我說錯了話。」

  夏臨淵望著蒯徹離開的方向,「呸」了一聲,道:「他自己是小人,就以為全天下人都是小人。齊王殿下,你放心,咱們陛下絕對不會做鳥盡弓藏之事的!當初你領兵出關,陛下可是把五萬兵馬全給了你。你不知道,當時李斯和馮去疾兩位老丞相擔心極了。可是陛下堅持,說是你有忠君之心,他也有愛臣之心。」

  這話若是平時說來,韓信多半會感動一番。

  可是此刻韓信起了疑心,夏臨淵越是這樣說,他越發覺得倆人是奉了陛下之命前來約束他的。

  不知怎得,韓信覺得心中不舒服起來。

  從前君臣之間,一片赤誠;如今卻多了點什麼,又少了點什麼。

  其實這橫亙在君臣之間的,就是權力。

  四年前的韓信,一心想要證明自己,一心想要報答胡亥的恩情。

  可是四年後的韓信,已經是天下響噹噹的人物,雄踞齊地,橫分楚漢,一力保大秦。

  當手中有了權力,要如何慧心未泯,不去患得患失呢?

  永葆初心,真的有人能做到嗎?

  這是屬於韓信的人生課題。

  要想勘破,旁人是幫不上忙的,唯有靠他自己。

  次日,蒯徹又來勸說,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您心裡既然明白了道理,但是卻不敢做出決斷、付諸行動,這將會成為一切的禍端啊!猶豫的猛虎,尚且比不得果敢的毒蠍。您萬萬不要自誤啊!」

  韓通道:「我深受秦王大恩,不願背叛於他。現在秦王的使者就在我帳中,先生如果再說這種話,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讓秦王的使者把您綁送咸陽。如果您摒棄這罪惡的念頭,留下來在我帳中做謀士,我將奉您坐上賓。」

  蒯徹流淚道:「請准許我離開,等您被秦王背棄、失去性命之時,我會攜帶水酒去江邊祭奠您。」

  對於蒯徹這種辯士來說,流淚也好,高歌也罷,都是他動搖人心的手段。

  他雖然說著要離去,可是就連離去的說辭,仍是為了說服韓信自立。

  韓信派人護送蒯徹離開。

  夏臨淵對李甲道:「怎麼就讓他走了?難道韓信真的……」

  李甲垂眸輕聲道:「這蒯徹字字句句都是為了齊王殿下好。若是因此丟了性命,從今往後,還有誰敢為齊王殿下著想呢?」

  夏臨淵疑惑道:「這麼說,韓信這麼做是對的?」

  李甲聲音更輕了,神秘而危險道:「可若是齊王殿下果真沒有自立之心,又為何要在意是否會有人效忠於他呢?」

  會考慮天下歸心這等事情的,自來只有皇帝一人。

  夏臨淵更疑惑了,道:「那他怎麼沒留下蒯徹,反而把人送走了呢?」

  李甲歎息道:「想來齊王殿下如今,正是天人交戰,不知該如何是好。」

  夏臨淵道:「他沒想好要不要反?」

  「正是。」

  夏臨淵跳起來,「那我們得趕緊告訴陛下啊!」

  李甲冷靜道:「此地出入信件都已封鎖。」

  夏臨淵明白過來後,面色瞬間煞白,「……這韓信,他該不會殺人滅口吧?」

  李甲道:「這會兒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難道我們就坐以待斃?」

  李甲道:「我們逃自然容易。可是,一旦我們逃走……」他臉上寫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重,「一旦我們逃走……齊王殿下便是不反也要反了。」

  夏臨淵一屁股坐倒,拖著哭腔道:「那我們怎麼辦?難道只能等死?」

  李甲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空,道:「我們唯有賭了。」

  「賭什麼?」

  「賭齊王殿下的心。」

  那是一顆真金赤誠的心嗎?

  經了烈火,才有答案。

  大火熊熊,是真金假金還未辨出,忽然從南邊傳來消息。

  蒙鹽領兵三萬,繞入梁地,奇襲彭越軍隊,全殲彭越人馬。

  彭越兵敗被殺。

  一時間,為項羽疲敝大軍殺出來一條通路。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蒙鹽這是救項羽來了。

  兩軍匯合,項羽用力抱住蒙鹽,大笑道:「好兄弟!關鍵時候還是你講義氣——從前幾乎被那些小人誤了你!」

  蒙鹽垂眸,淡聲道:「項王別來無恙。」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10 13:07
第 148 章

  蒙鹽半路殺出來,滅了彭越,等於砍斷了劉邦一條臂膀,瞬間打破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項羽攬著蒙鹽肩膀往帳中走去,道:「那彭越盜匪出身,奸猾無比,你怎麼殺掉他的?」

  蒙鹽挺了挺腰身,把背上青霜劍亮給項羽看,淡聲道:「他縱然奸猾,卻也快不過我的劍。」

  項羽大笑。

  當下蒙鹽隨項羽入帳。

  項羽環顧左右,問道:「我意乘勝追擊,諸君可願追隨?」

  左右都大聲響應。

  唯有項羽的另一位從兄項它出列,問道:「蒙將軍怎麼看?」

  蒙鹽垂眸,淡聲道:「我願跟隨項王。」

  那項它盯著蒙鹽,又道:「那秦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蒙鹽道:「我已將實情告之。你若不信,我也無法。」

  項它譏笑道:「難道你要我們相信,當真是淮水河神把那暴秦的皇帝給托舉起來,救了他的性命?」

  胡亥歸來四年。

  雖然一開始大家摸不清他的底細。

  可是四年下來,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了,這就是原來的秦二世。

  那麼蒙鹽口口聲聲說在淮水淹死了胡亥,又是怎麼回事兒呢?

  胡亥充分發揮了神話洗腦的作用,安排叔孫通與夏臨淵等人,大肆宣揚他被河神所救的故事。

  故事是這麼說的,當初蒙鹽反叛,沉胡亥于淮水河底。

  就在胡亥幾乎死去那一刹那,忽然河底升出來一位白鬍子白頭髮的老頭。

  那老頭問道:「你乃天帝之子,怎得沉在淮水之中?」

  胡亥道:「我丟了一面旗子。」

  那老頭沉入水中,不一刻又出來,手中托著一面金子做的旗子,問道:「這是您丟的旗子嗎?」

  胡亥搖頭。

  那老頭又沉入水中,再出來時,手中托著一枚銀旗子,問道:「這是您丟的旗子嗎?」

  胡亥仍是搖頭。

  那老頭歎氣道:「敢問您丟的是一面什麼樣的旗子呢?」

  胡亥道:「朕之旗幟,彰水德,利萬民,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那老頭笑道:「我知道了。」這次沉水複出,托著一柄巨大的黑色旗幟。

  胡亥笑道:「這是朕的旗子了。」

  那黑旗裹著胡亥,一路送他安全上岸。

  這則神話故事,趣味豐富,圓了胡亥死而復生的紕漏,又暗自吻合了秦以水德而興的大眾共識。

  一經面世,便廣為傳播。

  到如今,已經無人不知胡亥乃是「天帝之子」,與他那一面「不是金不是銀,卻能號令天下」的旗幟。

  可是要讓這些楚人相信胡亥乃是天地之子,他們如何能甘心呢?

  就是項羽,此刻也沉默了。

  項它的質疑與憤怒也在情理之中。

  關鍵時刻,項羽那拎不清的小叔父冒泡了。

  項伯自以為機智得小聲道:「可若蒙將軍明知胡亥未死,又怎麼會撒這種容易被拆穿的謊言呢?我看,蒙將軍是確信胡亥死了——可是不知出了什麼差錯,這胡亥沒死絕……」

  一時間帳中嗡嗡聲一片,眾人紛紛討論起來。

  項羽看向蒙鹽,見他只是安靜跪坐著、睫毛低垂、面如古井——一個死了父兄之人,怎麼能原諒劊子手胡亥呢?一個千里奔襲來救他的人,怎麼會背叛他呢?

  「都閉嘴!」項羽一聲暴喝,走到蒙鹽身邊,按著他肩膀,對眾人道:「我視阿鹽如親弟。諸君若懷疑他,便是懷疑我,明白了嗎?」

  眾人噤聲。

  項羽喝問道:「明白了嗎?咹?」

  眾人齊聲,「喏!」

  於是約定趁勝追擊,戮力攻漢。

  眾人退下。

  項羽見蒙鹽神色冷漠,笑道:「別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你殺了彭越——這是一件大喜事……」

  蒙鹽淡聲道:「項王不怪我擅自用兵就好。」

  項羽道:「你是為了救我——我怎麼會怪你呢?我見你旗下有兩個將領倒是驍勇……」

  蒙鹽道:「那是蘇角和涉間,原是跟隨我父親的,後來就跟了我……當初我在淮水失蹤,暴秦的狗皇帝也沒了——他們便隱居起來,如今在廣陵府又聽說了我,便找來了……」

  兩人一夜詳談。

  那彭越的確是個狠角色,否則豈能騷擾得項羽頭疼無比,還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原本大澤少年起事的時候,推舉彭越做領袖。

  彭越一開始推辭,道:「我已經老了,不該參與這些事情,更不用說是做首領了。你們還是推舉別人吧。」

  但是澤中少年堅持,彭越推辭不過,於是道:「好。既然你們要我做了首領,那麼一切都是遵守命令。我們約定時辰,明日在此地集合。」

  等到第二日,少年們稀稀拉拉來到約定地點。

  彭越道:「今日是剛開始,就隻殺掉最後一名吧。」

  一開始少年們還在嬉笑,說何必這麼認真呢?

  等到彭越真的殺了遲到的最後一名,少年們全都駭然色變,自此令行禁止。

  可以說,彭越是個很有能力的將領,年紀性情又跟劉邦差不多,所以倆人很是交好。

  得知彭越被殺的消息,劉邦一日半都吃不下飯去,固然是傷心友人離世,卻更是擔心自己的處境。

  劉邦現在的地位,除了他自己的人馬外,全靠兩個外援支撐。

  其一彭越,其二張耳,都是與他私交甚篤。

  如今彭越一去,劉邦的忠實盟友便只剩了張耳一人——而張耳卻是個很實際的人,就像劉邦本人一樣實際。

  一旦劉邦式微,張耳絕對不會愚忠。

  劉邦問計道:「如今彭越一去,楚軍只怕要趁勝追擊,我們兵少糧乏,又少外援,該如何是好?」

  張良道:「唯今之計,只有勸說齊王相助。」

  劉邦道:「那韓信是個一根筋,蒯徹前去都未成說動——」說到這裡,劉邦拍著大腿罵道:「他媽媽的蒯徹,說是去勸說韓信,半路上就跑沒影了……」

  蒯徹算是看清楚了,既然韓信不敢用他,那麼此地便沒有他施展的空間,乾脆抽身是非,最起碼平安。

  張良道:「雖說直接反出秦朝,那韓信不幹。可若是多給韓信一塊地盤,想來他也不會拒絕。」

  劉邦忙問道:「此話怎講?」

  張良道:「韓信受封齊王,佔據齊地。可是韓信本身是楚人。如果您與他約定,一起攻打楚軍,等到滅了項羽之後,把楚地拱手相讓。至於他吃下這塊地盤,是要據為己有,還是奉給秦王,便是後話了。」

  劉邦笑道:「那自然是占為己有了!都到了這份上,還奉給秦王,那韓信又不是真傻。」

  張良撫須點頭,又道:「夏侯嬰于齊王有救命之恩,那齊王韓信是個有恩必報之人,可使夏侯嬰前去,為您遊說齊王。」

  劉邦依計行事。

  蒙鹽殺了彭越一事,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韓信對李甲道:「此事已上報陛下,不知陛下會如何指示——你們離開咸陽時,陛下可有說過與戰局相關之事?」

  李甲笑道:「還真說過。陛下特意叮囑了,若是楚漢相爭,請你按兵不動,咱們漁翁得利。」

  若是從前,得了胡亥「按兵不動」的口諭,韓信怎麼都會著重考慮。

  可是現在,韓信卻是問道:「可有旨意?」

  李甲微愣,道:「旨意卻是沒有……」他頓了頓,又道:「陛下也常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所以陛下只是建議。陛下也說了,戰局之上,瞬息萬變,他遠在咸陽,自然不如將軍見得真切——具體怎麼行事,全憑您的判斷。」他這是給了韓信轉圜的餘地,假使韓信執意要違背胡亥的意思,那麼也只是「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而不是起了自立反叛之心。

  韓信點頭不語。

  照他看來,胡亥這則「按兵不動」的法子,還真有些不合時宜。

  按兵不動,眼看著楚軍打爆了漢軍——然後掉過頭來打他們秦軍之時,他們可就吃力了。

  陛下于天下大勢上看得分明,可是說到帶兵打仗,卻未必能有他清楚。

  恰在此時,劉邦派出的夏侯嬰到了。

  韓信是個有恩必報的性情。

  而這夏侯嬰于韓信,是有救命之恩的。

  當初韓信在項羽處不得重用,逃到正四處招攬人才的劉邦碭郡,可是陰差陽錯捲入群盜案,被判了死刑,前面十三個人都被執行了死刑,等到韓信的時候,他衝著監斬官道:「沛公不想要天下嗎?為何殺壯士?」

  那監斬官聞言,見他一表人才,便留了他的性命。

  這監斬官,就是夏侯嬰。

  如今夏侯嬰來,韓信親自出迎。

  「齊王殿下……」夏侯嬰忙行禮。

  韓信扶住他,道:「兄長裡面說話。」

  於是入帳,韓信以美酒佳餚款待。

  夏侯嬰道:「我此來,是希望您能出兵,相助漢王。」

  韓通道:「雖然我感念兄長救命之恩。可是吾王沒有下令……」

  夏侯嬰忙道:「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與李甲說得一樣。

  韓信沉吟不語。

  夏侯嬰又道:「只要您出兵解了漢王困境,漢王願意助您蕩平楚軍,且事成之後,將楚地盡歸於您——您攻佔的土地,做您的封地,豈不是正相宜?想來秦王也無話可說。」

  韓信原是楚地人。思鄉乃是人之常情,想要衣錦還鄉,也是人之常情。

  韓通道:「這些都是後話了。我今夜領兵偷襲項王后方,請兄長告之漢王,讓他趁機逃出。」

  夏侯嬰大喜,再拜而去。

  是夜,韓信偷襲楚軍後方,劉邦趁機得以逃脫出城。

  楚軍內部,也是分了兩派意見。

  項它道:「當領兵回防,否則若是被兩面夾擊,可就危險了!」

  項羽看向一直沉默的蒙鹽,問道:「你怎麼看?」

  蒙鹽淡聲道:「先破齊。項王您兵精將猛,卻疲累不堪,不正是因為從前彭越、劉邦、韓信的等人多處與您作戰,您顧此失彼,往來奔波。如今那韓信正是要圍魏救趙,若我們領兵回防,恰是中計,又回到被人牽著打的老路上去了。」

  項羽想起當初多線作戰,剛按下劉邦,又起了彭越,才退了彭越,又殺來韓信——真是噩夢一般的體驗。

  項羽一錘定音,「西進破齊!」

  於是楚軍一路追擊,把漢軍殺得片甲不留。

  劉邦最終領著十餘人,一路退到定陶,猶有追兵在後,他路上又受了傷,這真是到了絕境。

  劉邦等人藏在一處廢棄的谷倉裡,等著追兵離開。

  秋光沉醉的定陶九月裡,一位布衣女子走入了這廢棄的谷倉,她的腰肢比春日的柳條還要柔軟搖曳。

  劉邦隔著谷倉的破窗望見走來的女人。

  「漢王,」樊噲手按在刀柄上,「要殺嗎?」

  說話間,那女子已走入谷倉,「媚兒,媚兒……喵喵?」卻是在喚貓。

  劉邦等人隱在陰影中。

  一隻通體雪白的貓腳步輕巧跳出來,繞著那女子腳邊打轉。

  那女子撫著貓脖頸,與它說心事,道:「爹娘真是討厭,總要我嫁人。昨日又誆騙我,去見了賣布的那傻小子。他家雖然有個鋪子,卻又算得上什麼?哎……」她深深歎了口氣,道:「我當初真不該離開咸陽宮啊。」

  她抬起頭來,露出一張芙蓉面,原來竟是戚瑤。

  劉邦聽到此處,已是有了主意,咳嗽一聲,走出來。

  戚瑤嚇了一跳,抱緊貓兒,後退一步,盯著這滿身血污的高大男子,「什麼人?」

  劉邦道:「我乃漢王劉邦。」

  「漢王劉邦?」

  劉邦又道:「此前中了宵小埋伏,與部下流落此地,外有追兵,不能擅出。姑娘可有傷藥?待我回去,必有重謝。」他一擺手,示意樊噲等人都站出來。

  見那劉邦只是一個動作,身後便一個個站出來帶刀染血的披甲士卒,戚瑤捉著貓兒的手指用力,美眸中卻猛地燃起了火花。

  「漢王……」她喃喃道,再開口時,已帶了幾分討好,「漢王殿下,您要什麼樣的傷藥呢?」

  原來這戚瑤離開咸陽宮時,不過十三歲年紀,心竅未開;見當時姊妹們都努力學習新政,她便也一起用功,又有劉瑩幫忙,第一批便離開了咸陽,做了返鄉宮女。

  可是回了定陶,她不會經營,家中爹娘也只是老實農人。

  戚瑤拿著返鄉的銀子,很是逍遙了兩三載,可是很快,銀子花光了,她也長大了。

  而她的爹娘開始給她找婆家了……

  以戚瑤近二十歲的年紀,在這鄉間,早就該找婆家了。

  可是戚瑤見過了咸陽宮裡的大場面,又習慣了唱歌跳舞的日子,哪裡看得上尋常人家?

  而不尋常的人家,若要娶婦人,自然不會選戚瑤這樣的。

  更何況定陶就這麼大的地方,充其量不過做富商姬妾——戚瑤如何能甘願?

  劉邦的出現,正是戚瑤逃離貧乏日常,重回富貴虛榮生活的機會。

  而這一次,戚瑤已經長大了——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像放過咸陽宮一樣,放過這一次的機會。

  被戚瑤的指甲抓痛,那叫媚兒的白貓一聲尖叫,炸毛跳走了。

  戚瑤也顧不上心愛的貓兒,先衝劉邦露出個笑容來。

  於是倆人一個有心,一個有意,在劉邦避于定陶養傷的日子裡,戚瑤為他送衣煮飯、解衣推枕……

  等到追兵離開,劉邦養好傷要離開的時候,戚瑤已經懷有身孕。

  「漢王……」戚瑤眨著含淚的眼睛。

  劉邦是喜歡戚瑤的。

  他喜歡她那緊致的身體,喜歡她那青春的氣息,喜歡她那美麗的面龐……甚至連她眼中那一望可知的虛榮與野心,也都喜歡。

  劉邦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日常在人精堆裡摸爬滾打,一不留神,就要被對手咬下塊肉來——就是他的髮妻,一時沒防備到,還險些折了自己的命根子。

  所以遇到戚瑤這樣的小姑娘,劉邦還真是喜歡。

  更何況,戚瑤所求,不過是富貴,不過是滿足虛榮心——與呂雉、劉瑩這等女人比起來,戚瑤簡直就像是牆角的小白花,是多麼無害啊!

  這些劉邦都能給得起。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彼此都高興呢?

  更何況,她還懷了他的孩子。

  「我給咱們的孩子起了名字……」劉邦笑道:「如意,不管男女,都叫如意。」

  「如意?」戚瑤念著這名字,也笑起來。

  「孩子一來,我便諸事如意嘍!」

  戚瑤一愣——她還以為是希望孩子能一生如意……

  「怎麼?這名字如何?」劉邦低頭問道。

  戚瑤笑道:「好得很……」她心中忽然躁動起來——她的孩子,是漢王的孩子!

  她是王子之母!

  可是劉邦雖然掛著漢王的名號,想要東山再起,卻是很難了。

  從前胡亥沒回來的時候,劉邦可以召集關中秦人去攻打項羽。

  可是現在關中歸了胡亥,齊地歸了韓信,劉邦的人被打散了,想要再召集一支兵馬,談何容易?

  若要借兵,如今彭越已死,劉邦所能借兵的選擇已經不多。

  劉邦帶著戚瑤,與張良、樊噲、盧綰等人度過白馬河,到了朝歌。

  此前劉邦被打散,曾經從胡亥和張耳處各借了一萬兵馬。

  可是這一次,劉邦卻一時沒有主動借兵。

  「那楚兵攻來之時,韓信沒有即刻領兵來救——可見秦王的命令,已經是叫他不救我們。」張良分析道:「當初秦王借兵給我們,是那時候他勢力小,而楚軍勢力大,他需要借助眾諸侯,分散項羽的敵意。可是現在……」

  盧綰歎氣道:「可是現在,秦王已經強大了。」

  「不,是齊王韓信已經強大了。」張良搖頭道。

  樊噲道:「可是那韓信不是一根筋,隻效忠秦王嗎?」

  張良看向劉邦,道:「從前我與漢王曾經商討過此事,韓信處難以動搖,不如從秦王處下手。」

  劉邦笑駡道:「我看那秦王不用我們下手,自己就開撐不住了——沒看他著急忙慌給韓信做了齊王嗎?」

  張良道:「韓信這齊王,說是秦王封的,其實勉強。韓信的實力已經發展到了,即使秦王不下旨,一旦韓信要自立為齊王,那秦王也沒有辦法。所以看似是秦王封賞,其實不過是情勢所迫——秦王心中,未必甘願。」

  陳平歎道:「若是此時能有黃金萬兩,我使人散於咸陽眾臣之間,討論韓信想要反叛之心——到時候,不怕秦王不中計。」

  可是現在一行人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容易,顛沛流離至此,又哪裡去尋黃金萬兩呢?

  張良道:「我家中祖上頗有產業。後來秦滅六國,我便變賣了家產,這些年來,為了反秦,散了不少金銀……如今還剩下的,不多不少,還有黃金萬兩。」

  眾人:……哇!

  張良面色平靜,好似說的不是黃金萬兩,而是一袋豆子一樣。

  「我願以此薄財,助漢王絕地求生。」

  劉邦起身,衝著張良拜了一拜,鄭重道:「子房兄,今日大恩,小弟來日必當償報。」

  張良避讓不受,撥弄著篝火,歎息道:「亂世之中,黃金與糞土又有何區別?與其讓他們深埋地下,還不如拿出來做點事情。漢王言重了……」

  於是眾人計較已定,當下分頭行動。

  咸陽城中,胡亥發現近來的輿論風向不太對勁。

  這四年來,在他的指導下,在叔孫通等人的辛苦工作下,關中的輿論氛圍,在黔首中一直是「大秦子民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在官員中一直是「陛下與韓信千古君臣」「廉潔奉公,秉公執法」……

  可是忽然之間,宮廷朝野之上,關於齊王韓信的小道消息暴漲起來。

  「據說這齊王不是陛下主動給的,而是韓信自己要的……」

  「據說韓信心大了,項王何漢王都拉攏他……」

  「據說抱鶴真人一去不返,就是給韓信扣住了……」

  「據說韓信已經與漢王勾了手,要反了……」

  叔孫通窺著胡亥的神色,吞下了最後一條,道:「目前小臣搜羅到的,就是這些……」

  「沒了?」胡亥一挑眉毛。

  「嗯,沒了。」

  胡亥嗤笑道:「朕還以為是什麼話呢?背後的人,手段不夠看啊。這些謠言才哪到哪?比起朕金旗幟銀旗幟的神話故事來,差遠嘍!」

  叔孫通:……呵呵。

  叔孫通道:「其實還有一條。」

  「說。」

  「有人傳說……齊王殿下乃是陛下的……禁臠……」叔孫通說完就眼觀鼻,鼻觀心,不動了。

  胡亥一愣,道:「這一條能動搖朕對在外將軍的信任嗎?為什麼會有這條?」

  叔孫通歎氣道:「可能這條謠言,不是別人用金子散出來的……」這也正是他一開始沒說的原因。

  胡亥擺擺手,不去理會這些小事,道:「這計策,像是從前陳平離間項羽與範增……他們故技重施,卻是太小看朕了。」

  胡亥翹了翹嘴角,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玩的事兒,「把張敖給朕叫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10 14:43
第 149 章

  張敖乃是張耳的兒子。

  當初張耳落魄到了外黃,恰好外黃有個富人的女兒王氏,因為嫁給了平庸之人不甘心,逃到了她父親賓客家中,因為賓客的美言,轉而嫁給了張耳。

  張耳也借助妻子的財力,在外黃經營,並認識了劉邦等人。

  如今的張耳做了趙王,王氏也成了王妃。

  可是他們的兒子張敖,卻在胡亥的要求下,來咸陽做了質子。

  張敖比胡亥還要大上十來歲,相貌堂堂,允文允武。

  聽聞召見,張敖趕來,恭敬道:「見過陛下。」

  胡亥擺手,笑道:「敖仔,你還沒有妻子吧?」

  張敖一愣,躬身道:「確如陛下所言。」

  這張敖雖然年紀也不小了,可是因為連年跟著父親在外征戰,只有姬妾,卻還沒有正經娶妻。

  胡亥又道:「你可知道——從前漢王想要把女兒許配給你……」

  這說起來都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當時韓信剛平定了燕趙大地,張耳請求做趙王還沒獲得允許,而張敖也還沒有來到咸陽城。

  當時的形勢,劉邦與張耳約為兒女親家,是雙方都皆大歡喜的事情。

  就是呂後,為了自己這一雙兒女,也是願意女兒魯元嫁給張敖的。

  張敖垂眸,恭敬道:「似乎是有過這件事情……不過小臣也是過後才聽聞的……」

  當然最後沒成,是因為胡亥不同意。

  開玩笑——當著他的面,讓劉邦和張耳結成牢不可破的聯盟,當他是死的嗎?

  胡亥笑道:「你可要感謝朕——當初是朕不同意這門婚事。」

  張敖:……

  胡亥道:「如今那漢王都逃到朝歌去了,既無兵馬又無糧草——這樣的岳父,你想要嗎?」

  張敖笑道:「小臣托賴陛下照拂。」

  胡亥攬著張敖的肩膀,跟他掏心掏肺道:「你想想看,你爹是趙王,你以後也是趙王跑不了的。都已經是王了,感情生活就純粹一點,是不是?找個跟你互相歡喜的,不比這種政治聯姻有意思麼?再說了,你想想,那魯元公主才幾歲——你都這麼大歲數了。到時候娶過來,你還得哄著她……不划算不划算,朕可真是為你著想啊——對了,你在咸陽這麼久,有沒有中意的女子啊?說出來,朕給你們主婚,保管叫你的婚事體體面面……」

  張敖被他說得雲山霧罩,不知道陛下這突然的熱情與「友善」是怎麼回事兒。

  難道是因為漢王衰敗,所以要拉攏他父親趙王?

  可是也說不通啊——漢王式微,他父親趙王也沒得好處啊。

  張敖努力從胡亥東一棒槌西一榔頭的閒談中捕捉有效資訊。

  可是胡亥實在是太會瞎聊天了,扯起來比叔孫通、夏臨淵還沒譜。

  張敖最後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只知道陛下賞了他一堆珍寶,又約他一同打獵。

  張敖回去,百思不得其解,擔心自己錯過了什麼大事兒。

  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給父親趙王處去信,又花重金賄賂朝臣,想要摸准朝廷動向——錢沒少花,卻只從叔孫通處打聽出一則花邊消息。

  叔孫通收了金子,對張敖笑道:「最近倒沒什麼特別的事兒,不過——誒,你腰上系的這塊玉成色挺不錯啊……」

  張敖忍痛解下昆山玉,奉給叔孫通,笑道:「您喜歡,那是它的緣分……」

  「別別別……」叔孫通一面叫著,一面任由張敖把玉給他系上了。

  叔孫通收了金子又收了玉,想了想,附耳低聲道:「宮裡要準備大婚嘍。」

  張敖一驚,再問——叔孫通卻是一個字都不肯說了。

  張敖千恩萬謝送走了叔孫通。

  陛下要大婚?

  也是,以陛下的年紀,宮中空虛也實在不成樣子。

  所以陛下是因為要大婚,想起從前阻了他的婚事來,才找他去聊天的?

  張敖總覺得哪裡不對——陛下不像是這麼閒的人啊。

  直到劉邦入咸陽做國丈那一日,張敖才明白胡亥此刻對他的「友善」是因為什麼。

  時間倒退回三年前,當劉邦提議要與張耳聯姻之時,呂雉是贊同的。

  劉邦還有長子劉肥常伴左右。

  而呂雉與一雙兒女淪陷於咸陽,朝不保夕。

  如果女兒魯元能與張耳之子張敖成親,那麼對於呂雉一支來說,是極大的助力。

  雖然魯元的年紀,都能做張敖女兒了,卻也顧不了了。

  誰知道當初胡亥橫插一缸子,要讓張耳做趙王,就要張敖入咸陽。

  張敖一入咸陽,能不能成婚,還不就看胡亥意思了嗎?

  這件事情就擱置下來。

  如今劉邦陷入困境,呂雉卻不能坐以待斃。

  呂雉作為漢王后,並不被允許在咸陽抛頭露面,像從前在鄉間一樣博「呂神仙」的名聲——在咸陽,唯一能與神話沾邊的只有胡亥。

  所以呂雉只是在背後給劉螢幫忙,比如賑濟災民的糧食發放,比如給士卒的禦寒之物調集。可是關中黔首並不知道,這背後也有漢王后出的力。

  呂雉人在屋簷下,又掛著漢王后的招牌,也並不敢爭這等虛名,只是以此維繫與劉螢的情誼。

  劉邦兵敗困於朝歌的消息傳來,呂雉一夜不曾睡好。

  劉邦作為丈夫,再怎麼虧心,可是究竟是她孩子的親爹。

  在此時呂雉心中,最先盼著的當然還是劉邦能撐起來,而她要做的,就是在劉邦撐起來的地盤裡為她一雙兒女謀求最大的利益。

  若是當初魯元嫁給了張敖就好了……

  這念頭才起,呂雉第二日就迎來了做夢都沒想到的人。

  「……陛下?」呂雉望著黑袍高冠走來的年輕男子,慌忙行禮,又看向跟隨的劉螢,以目光詢問。

  胡亥笑道:「你雖然高風亮節,不讓阿螢同朕說——可是隔了四年,你忍得住,阿螢卻是忍不住了。漢王后,昔日救命之恩,朕來償報了。」

  「償報?這、這……陛下言重了……」呂雉謹慎應對。

  「朕看你家魯元甚好……」

  呂雉心中一震——陛下這是要娶魯元嗎?是娶妻還是納妾?

  劉螢見呂雉面色,便知道是陛下把話說含糊了,忙笑道:「魯元公主比太子殿下大了三歲,倒是也相宜……」

  太子殿下!

  呂雉心中一動,見胡亥與劉螢都含笑等待,便知道——這是要做太子正妃了!

  可是……

  可是如今劉邦在朝歌,既無人馬又無外援,又有什麼值得秦王來做兒女親家的呢?

  呂雉從不相信天上掉餡餅這等好事。

  「魯元她何德何能……」呂雉輕聲道,「這是天大的禮遇,我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雖然這樣說著,心中卻轉著千百種設想。

  劉螢微笑道:「姐姐一時歡喜傻了——這是陛下償還您救命之恩呐!」

  胡亥左右環顧,道:「你這小院倒是有趣——朕四處看看,你們聊。」

  見胡亥避開,劉螢拉住呂雉,低聲道:「陛下若有謀劃,也是衝著漢王去的。漢王身邊,既有長子劉肥,如今聽說又有懷了身孕的戚夫人。姐姐,你要為自己的孩子早作打算呐!」

  呂雉已是明白過來,輕聲道:「太突然了……」她抓住劉螢的手,懇切道:「好阿螢,你給我交個底,叫我放心……」

  劉螢左右一看,低聲道:「陛下這是要做給天下人看的。我也說不清楚,陛下說這叫千金買骨……總之,對姐姐是好事兒……」

  一時胡亥轉完回來,見呂雉還在考慮,索性大馬金刀坐下來,道:「朕也不瞞你,朕為太子求娶魯元,既是因為魯元溫和敦厚、與太子處得來,也因為你那遠在朝歌的丈夫……」

  這是說到正題了,呂雉忙凝神細聽。

  胡亥道:「天下紛亂,如今方見清明端倪。漢王勢衰,韓信與楚軍正交戰,各路諸侯觀戰。不瞞你說,朕從前是大秦的皇帝,如今還要做天下的君主——迎魯元做太子妃,是朕欣賞你管教出來的女兒,也是做給天下諸侯看的。只要漢王接了這樁姻緣,做了朕的國丈,朕就是為了安撫諸侯,也會保你們一世榮華富貴。」

  他舉杯喝水。

  劉螢在旁笑道:「這叫千金買骨——陛下以太子妃之位,買的便是漢王回咸陽做國丈。」

  呂雉至此徹底明白了——胡亥這行的乃是陽謀!

  哪怕他把目的和盤托出了,該中計的人還是要中計的。

  現在的劉邦,就好似落水狗,眾諸侯都等著撲上來吃他的屍體,瓜分他手下的能人,佔據他故土的地盤……

  劉邦若想東山再起,已經太難了。

  在這種情況下,胡亥以大一統帝國的國丈之尊誘惑,劉邦能抵住嗎?

  女兒做了太子妃,外孫就是以後的皇帝!

  不管劉邦是否願意,呂雉當下是願意的。

  做太子妃的,是她的女兒!

  不是劉邦情婦曹氏的女兒,更不是那什麼新寵戚夫人的女兒……

  呂雉懇切道:「陛下一片仁心,我實在感激。如今只怕漢王在外,另有打算……」

  胡亥翹了翹嘴角——劉邦多半是不願意的。

  與此刻還未真正掌握過巔峰權力的呂雉不同,劉邦可是真正手握大權過的。

  王與國丈,看似都無比尊貴。

  可是權力的主人和權力的侍者,兩者的境遇可是天壤之別。

  胡亥笑道:「所以要請王后您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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