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2123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6 13:41
第 120 章

  怎麼辦?

  碩大的問號頂在每個人腦袋上。

  而他們都望著胡亥,指望他帶出一條明路。

  胡亥挨個看過去,夏臨淵、李甲、劉螢、李婧、蒙鹽、尉阿撩。

  這六個人跟著他出生入死,海外歸來,翻越五嶺,可以說整個大秦,若要選出對他最忠心的人來,這六個人便是前六名——當然除了李婧可能是看淡生死、隨遇而安。

  現在,這六個人的命運,與天下萬民的命運一同,都擔在了他肩上。肩上這份重,重逾千鈞。而他腳下的路,卻是湖面上的薄冰。

  他走兩步,就要停下來謹慎地聽聽響聲。等他摸清了冰層的厚度,才敢快步躍過湖面。

  而起步的那三兩下,總是最慢、最小心的。

  此刻,就是他那冰面上的第一步。

  眾人屏息,等待胡亥的指令。

  恰在此時,門被叩響了,秦嘉在外面道:「公子,趙郡尉處的消息。」

  胡亥目光一凝,示意尉阿撩開門。

  秦嘉進來,先看了看門外,確保無人,這才關上門,小聲快速道:「方才四會縣郵人來給我報信,說是咱們走後,趙郡尉就班師回南海郡,路過四會縣直接駐紮下來。原來那趙郡尉接了底下人奏報,說是四會縣令魚肉百姓、不務正業。他這原是要查辦那四會縣令,誰知道已經給咱們殺了——如今四會縣已戒|嚴,細查出入。公子,如此一來,咱們可就回不得嶺南了。」

  夏臨淵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道:「咱們出來,就沒打算回去。」

  胡亥卻是閉目靜思,將天下局勢、現下處境與那趙佗為人細細想來,半響睜開眼睛,已是拿定了主意,沉聲道:「送信給趙佗,約他在陽山關相見。」

  夏臨淵驚叫道:「公子,咱們好不容易過了五嶺,怎麼又要回去?」

  劉螢也擔憂道:「咱們殺了四會縣令。就算那人不堪,卻也是趙佗的人。現在趙佗手握重兵,我等身份不明、勢單力薄。如果那趙佗包藏禍心……」

  胡亥道:「我自有打算。」

  他一語定乾坤,眾人膺服。

  秦嘉左看看右看看,見一行人都是唯胡亥馬首是瞻,看來這決定是無可更改了,於是只能硬著頭皮應了,問道:「公子,咱們以什麼名義邀約呢?」

  難道真把皇帝的名號報上去?秦嘉心道,這假冒的皇帝稱號連他都唬不住,就更不用說趙郡尉了。總之,先把消息幫他們遞送了。若是形勢不對,他便帶人獨自往漢中尋妻兒去。

  並無人在意秦嘉心中的這點小盤算。

  胡亥道:「以蒙鹽小將軍的名義。」

  「蒙鹽小將軍?」秦嘉一愣。

  「便是蒙恬大將軍之子。你雖然不知道,趙佗卻是一定知道的。」胡亥道:「你只管找人送信去。」他召回蒙氏子,給予兵權,而後蒙鹽攻佔泗水郡等事情,趙佗作為郡尉,自然都有知曉。

  「喏。」秦嘉答應著退下去,心裡卻是嘀咕:這公子也當真邪門,一會兒是皇帝,一會兒又是蒙鹽小將軍,看來十有八九是個真騙子。可憐他一步錯、步步錯,雖然是跟了騙子,卻也只好一路跟下去了。

  一直在旁沉默的、莫名其妙就被邀約了趙佗的蒙鹽,這才開口,卻是對胡亥道:「以我的名義,那到時候你算什麼身份呢?」

  胡亥道:「你不是還有一位哥哥蒙壯嗎?」

  提到假死的哥哥,蒙鹽心中一動,卻是面色如常,道:「可是他已經病死了。」

  胡亥道:「無妨。到時候就說蒙壯是在朕授意下,假死執行秘密任務的。」

  蒙鹽:……

  胡亥伸手,拍了拍蒙鹽肩膀,道:「節哀。」

  蒙鹽:……無奈像海一樣深。

  胡亥正色道:「長沙郡遍地流民,也是我們的機會。你看外面跟著咱們回來的那幾個年輕流民,只要能給他們一口飯吃,他們什麼都願意幹。余者如那名文士,為了妻兒,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甲躍躍欲試道:「公子,你要讓他們做什麼呢?」

  「做兵。」

  李甲眼睛一亮,道:「我們自己召集人馬,打回北地去嗎?」

  蒙鹽卻是道:「這些人之所以做了流民,便是不願意上戰場廝殺。否則以這些年輕人的體魄,各處叛軍都要拉他們去做士卒的。他們恐怕都是躲著,逃過了,避到長沙郡來。」

  「此『兵』非彼『兵』。」胡亥道:「叛軍徵兵,那是即刻就要拉上戰場去,生死難料的。我們在長沙郡,要做的卻是屯兵。大片的荒田,只等人去耕種。我們的屯兵,便是把流民組織起來,給他們飯吃,給他們地種,給他們秩序。等這些流民兵在此地穩定下來,就成了我們的大後方。」

  胡亥踱步思索著,道:「要實現這一步,有兩處難點。一是要跟趙佗談好,若他從陽山關出兵,借著地勢之利,下來侵佔掠奪,那麼我們就不勝其擾。二是初期穩定人心所需的糧食,我們從四會縣出來的時候,用糧食假作鹽,三百人搬空了半座縣城——這些糧食,夠郴縣支撐半年,但是若放到整個長沙郡,卻也不過一個月左右。所以,我們缺糧。」

  劉螢擔憂道:「此地本無存糧,郡縣官吏都不管事兒了,卻去哪裡弄糧食呢?」

  胡亥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南方,道:「自然還是問趙佗要嘍。」

  李婧至此才幽幽來了一句,「你計畫的都挺好。就是這麼按部就班來,等咱們回去,函谷關早被攻破了吧。」

  胡亥沉聲道:「越是緊要關頭,越要穩紮穩打。若我們此刻冒然衝出去,一時痛快,卻是萬劫不復。」他環顧眾人,道:「可只要我們不倒,函谷關被攻破又如何?自有函谷關,它就一直被各路人馬攻來奪去。它不過就是一座關隘,我們再奪回來就是。」

  李婧幽幽道:「可是關內宮中,多少典籍孤本。若給叛軍占了,他們還會妥善保存嗎?」

  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胡亥心中一痛。

  李婧肚子餓得咕嚕嚕響起來,她自己倒是想開了,又道:「也是,先活下去。不管是什麼孤本典籍,什麼精巧木工,總得有命才能去欣賞。我餓了——咱們吃點啥?」

  胡亥:……

  劉螢抿嘴一笑,柔聲道:「昨天的墩餅還有幾個,我去叫他們熱一熱送上來。」

  有糧食,有最開始的三百力夫,招流民屯兵的事項進行得很順利。

  不過七日,已經召集了八千青壯。

  劉螢一面記錄著名冊,為這熱火朝天的場面高興;一面數著眼看著乾癟下去的糧袋發愁,「這可怎麼辦?人越招越多——原本算著怎麼都夠一個月吃的,現在看來,只怕連十天都支撐不下去了……」

  第八日,趙佗的信使來了。

  趙佗願意與「蒙鹽小將軍」陽山關上一見。

  劉螢緊張道:「公子,您帶上這八千青壯,一同去陽山關上吧。萬一有點什麼事兒,他們總能抵擋一會兒。」

  胡亥失笑,道:「你當趙佗是什麼人?你拉這八千流民上去,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殺過人的兵,和只是空有力氣的流民,在趙佗這樣的將軍看來,簡直就像是兩個物種。

  胡亥道:「一個兵都不帶。」因為他手下,不管是這八千青壯,還是那三百力夫,都是沒殺過人的「新兵」,一拉到趙佗面前,立時露怯。

  「蒙鹽、尉阿撩跟我一同去。」胡亥吩咐道:「李甲、夏臨淵留下來,陪劉螢、李婧繼續招兵之事。」

  劉螢睜圓了眼睛,「您——您就三個人上陽山關?」

  胡亥笑道:「我沒瘋。」他望了一眼初夏旭日,眸中透著篤定,「我有分寸。」

  陽山關上,重兵把守。

  胡亥不足十日前,才假扮鹽商越嶺北行,如今卻又帶著蒙鹽、尉阿撩返回山巔。

  守兵早已得了消息,得知是蒙鹽小將軍一行人,便一路送上去,直到廳堂外。

  趙佗坐在堂中,鎧甲覆體,腰懸長劍,不過三十歲上下,英勇孔武,此刻白臉膛陰鬱,盯著走上堂來的北地三人,對走在最前面的人,怒道:「好一個蒙鹽小將軍,好一個蒙恬後人。趁著我不在,殺我手下,奪我存糧——如今還敢邀約在我的地盤相見,當真好膽識!好氣魄!」他手按在了劍柄上。

  隨著他的動作,廳堂兩列士卒紛紛抽刀,兵刃聲森然。

  走在最前面的胡亥卻是笑呵呵道:「趙郡尉認錯人了——」他指了指走在中間的蒙鹽,「這位才是蒙鹽小將軍。」

  趙佗一愣,道:「你又是誰?」能走在蒙鹽小將軍之前。

  胡亥笑呵呵道:「我是他哥,蒙壯。」

  蒙鹽:……還蒙壯,你就裝吧!

  趙佗又是一愣,道:「你不是病死了嗎?」

  「嗐,真晦氣。」胡亥笑著,又是皺眉又是搖頭,「這不都是皇帝當時給安排的嗎?說是要我假稱病死,好執行秘密任務。誰知道我任務完成了,皇帝卻不見了。」

  趙佗仔細打量著蒙鹽和胡亥。

  胡亥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別看了——我倆不是一個娘生的。我娘俊點兒。」

  蒙鹽:……好想揍他啊!!!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12
第 121 章

  被胡亥這麼一打岔,趙佗一開始洶洶的氣勢便沒法繼續下去了。

  廳堂上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忽然一變,彷彿嬉笑怒駡間,他們不是兩軍對壘,倒是兄弟重逢了。

  趙佗居中坐著,白臉膛上仍是寫滿陰鬱,按在劍柄上的手卻收回去了。

  胡亥就很自覺地坐在了左首第一位,蒙鹽在他下首坐了,而尉阿撩站在胡亥身後守衛。

  趙佗一看這架勢,便將目光轉向了胡亥,明白他是為首之人。

  胡亥不等趙佗再度問罪,先笑道:「久聞趙郡尉大名,可惜無緣一見。」

  趙佗戒備道:「你聽過我的名號?」

  「可不是嘛。當初我在皇帝身邊,他時常提起趙郡尉——說您是我大秦勇士,與我父親一在南,一在北,是我大秦的兩道屏障。有你們二人在,便抵得過百萬雄師。」胡亥情真意切道。

  趙佗不意皇帝竟然如此推崇自己,有些信不及,冷笑一聲,道:「蒙恬大將軍卻是死了。」

  胡亥歎氣道:「我父親死得冤。當初我家裡出事兒,我跟弟弟逃亡北地,立誓一定要報家仇。」

  趙佗看過去,見「蒙壯」只是口若懸河,他那弟弟到底年輕些、臉上露出真切的痛意來。他當初在朝中,曾與蒙恬大將軍遠遠照過面,如今依稀想來,這蒙鹽模樣與蒙恬大將軍確有幾分相似。看來這蒙鹽確是蒙氏子無疑。

  趙佗想到此處,問道:「那你們二人如何又為朝廷效力了?」

  胡亥又是長歎一聲,道:「趙郡尉,你是不知道啊。回咸陽之前,我跟弟弟商量好了,一見了狗皇帝就把他捅個透心涼!可是當初我們兄弟倆能得脫身,全靠右相馮去疾私下相助,我們報仇無妨,卻不肯拖累了馮相,所以當下在咸陽卻不好動手。於是虛與委蛇,等到皇帝出巡的時候再下手……可是誰知道……」他故意頓住,賣個關子。

  趙佗果然問道:「出巡之時如何?你們動手了?」

  「哎,趙郡尉你有此一問,便是沒見過皇帝的緣故。」

  趙佗傲然道:「皇帝繼位不過二三載,我在嶺南平叛,如何能像你兄弟二人,伴駕左右。」

  胡亥笑道:「正是,趙郡尉自己就是真英雄,與我們這種借著英雄老爹的名號混飯吃的人自然不一樣。」

  蒙鹽:……你才借著英雄老爹的名號混飯吃!

  胡亥又笑道:「我是說,若趙郡尉你見過皇帝,那一定不會問剛才的問題了。」

  「你什麼意思?」趙佗雙眼一眯。

  胡亥搖頭,起身,踱步,一系列充滿矯情的動作被他做得行雲流水。

  他仰天長歎,滿是感慨道:「只因當今皇帝實乃天下第一等的聖主!他勤於政務,宵衣旰食;他心系萬民,遣散六宮;他知人善任,宏圖大志!」一連串的排比句,說得他自己都熱血沸騰起來。

  胡亥張開雙臂深情道:「見到了皇帝,我才知道這世上真有這等人,叫你一見之下,就不由得心生孺慕,恨不能即刻為他去死。」

  蒙鹽只聽得兩眼一黑,恨不能堵住耳朵即刻真死了。

  趙佗已是聽得愣住了——因為這「蒙壯」的言行太過荒謬,反倒叫他無從懷疑了。

  胡亥還在大吹自己的彩虹屁,「所謂『士為知己者死』,皇帝就是我兄弟二人的知己!為了陛下,為了這大秦江山,我二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皇帝不僅頒佈新政,普惠黔首;明知危險,卻仍出巡安定民心,以承先帝遺志!這是何等的勇氣!這是何等的擔當!」

  趙佗涼涼道:「所以皇帝現在下落不明了。」

  胡亥微微一笑,衝趙佗勾勾手指,道:「趙郡尉上前來,我跟您說個秘密。」

  趙佗:……

  趙佗正色道:「何事不可對人言?」

  胡亥也正色道:「皇帝的下落。」

  趙佗頓了頓,只能走上前來,附耳靜聽。

  胡亥在他耳邊,悄聲道:「皇帝如今在一處安全之所,只等佈局完畢後,將各路叛軍一網打盡。」

  趙佗一愣,不由自主也壓低了嗓音,「皇帝沒死?」

  「沒死。」胡亥一臉認真,道:「我兄弟二人雖然忠心,卻也不是傻子。若皇帝真死了或不見了,我倆還不早跑了。」

  趙佗有點嫌棄地瞅了瞅他——還真看不出來您有這份機靈!

  「那皇帝現在何處?」

  胡亥老神在在直起腰來,垂著眼皮道:「非是我不告訴您。而是我們也不知道——只有等皇帝聯繫我們。」

  趙佗狐疑道:「皇帝失蹤,天下大亂,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皇帝也是逼不得已。」胡亥又悄聲道:「朝中有內鬼。」

  「內鬼?」

  「正是。陛下這一招是引蛇出洞。」

  趙佗陡然間得知這麼密集又重大的消息,腦子裡有點亂,他手指按在劍柄上,下意識敲擊著。

  「你們約我相見,又是為了什麼?」當下,趙佗先問了最直接的問題。

  胡亥笑道:「我兄弟二人素來敬仰趙郡尉為人,能得一見,此生不虛。」

  趙佗皮笑肉不笑道:「能見你們蒙氏兄弟一面,我也此生不虛了。」

  胡亥吃他一記反諷,卻也不在意,仍是笑呵呵道:「北地叛亂,郡尉以一己之力,能保嶺南太平,非尋常人能比擬。郡尉封糧道,絕關隘,人都言郡尉有自立之心,我看卻未必。」

  這個話題可就太敏|感了。

  趙佗雙眼一眯,殺意突現,他不動聲色道:「哦?願聞其詳。」

  蒙鹽見狀,饒是他幾經沙場,此刻也不禁手心捏了把汗,知道只要趙佗一聲令下,他們三人便會葬身這陽山關上。

  胡亥卻仍是笑呵呵的,彷彿只是在與好友敘舊,而不是在殺人如麻的將軍最敏感的神經上跳舞,「那些說郡尉有自立之心的人,都是放屁!郡尉平定嶺南,分明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若是冒然出關用兵,才真是反了!當初叛軍四起,皇帝召集南北大軍,可是南路已經被叛軍阻隔,郡尉並未接到消息——那麼,保住嶺南,就是郡尉接到來自朝廷的最後命令。「

  「郡尉您一心為公,浴血奮戰,這也都不去提了。」

  「只說嶺南情形。當初朝廷雖然是號稱送來了五十萬大軍,可是你我心中都清楚,這五十萬大軍中,恐怕有三十萬都是運糧的農夫,算不得真正的兵。更何況,嶺南百越族人悍勇,戰況慘烈,縱然原有五十萬大軍,此時也多有折損。況且,嶺南雖然是打下來了,可是說佔據卻還談不上——遠的不說,就說郡尉您才拿下的安陽國,這等小國嶺南不知凡幾,都要郡尉去一一攻克,談何容易。」胡亥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簡直像是從趙佗心中掏出來的。

  「而五嶺之北,叛軍勢大,皇帝失蹤。以嶺南久戰之兵的疲敝,以北地烽煙四起之戰況,郡尉退守嶺南,實為不得已而為之,乃自保之舉。」胡亥篤定道:「倘使郡尉果有五十萬大軍,倘使嶺南徹底平定無後顧之憂,以郡尉之人品忠心,焉得不萬里馳援!」

  叛徒、奸賊的名號總是不那麼好聽的。

  趙佗長歎一聲,不管真假,先道:「知我者,蒙氏子也。」

  反正他既無五十萬大軍,嶺南也還亂著,而皇帝還在「失蹤」著,那麼他居於嶺南,賣個口頭上的好,能洗刷了汙名,何樂而不為呢?

  人的野心是一點一點喂大的。

  歷史上的趙佗,也不是一開始就自立為南越武王了。直到秦朝滅亡後三四年,他才建立了南越國,獨立于漢朝之外。在趙佗有生之年,漢朝都沒能攻下南越來。而趙佗反倒借著地利,時常下去掠奪攻打漢朝南邊的郡。

  論起來,這就好比明朝滅亡之後,鄭氏孤懸海外,時不時還要反清複明一樣。與之不同的,不過是趙佗沒有打著光復大秦的旗號,一來因為秦朝短暫,文化教化,到底比不上後來的明朝;二來也是因為五嶺雖險,卻不比臺灣島隔著海峽,真要掛出反漢複秦的招牌、惹得漢朝發大軍而來,也很難受。

  胡亥道:「趙郡尉,明人不說暗話。我兄弟二人此來,是要借兵的。」

  「借兵?」趙佗目光一冷——口頭賣好是一回事兒,真要掏傢伙又是另一回事兒了。別人的手伸到自己錢袋裡來,換你你也紮心。他冷聲道:「借多少?」以天下亂勢,恐怕借走南嶺全部人馬,也不夠用的。

  胡亥伸出一根手指頭。

  趙佗勃然大怒,「一百萬?傾南越黔首,也不足百萬!」

  胡亥微笑搖頭。

  趙佗猶疑,卻是道:「我手下精兵也不過十萬。」

  胡亥微笑著又搖頭,開口道:「只需郡尉撥兵一萬。翌日陛下再歸咸陽,我必將郡尉擎天保駕之功備述于陛下。而我等率兵,在南邊郡縣與叛軍作戰,也可保嶺南無虞——至少糧道便不必封鎖了。」

  從一百萬降到一萬,就像從巨石變成了一粒細沙。

  而這一粒細沙,卻能給他以後帶來可能的巨大收益,規避巨大的風險。

  這樣一來,將來不管是朝廷贏了,還是叛軍贏了,他趙佗都避開了漩渦中心,到時候可進可退,都有餘地。而且也洗刷了他叛國自立的汙名。

  況且此地士卒,多為秦人,就中有些未能成家的,思鄉情切,苦留無益。

  打定主意,趙佗伸出大掌,與胡亥相擊,「好!一萬人馬就一萬人馬!」

  胡亥笑道:「趙郡尉真乃英雄豪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趙佗了卻一樁心事,也笑起來,卻是點著胡亥與蒙鹽,道:「你娘是否比他娘俊,我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我能確定,那就是你娘懷你的時候,一定吃多了香油。」



作者有話要說:

  午安!明天見!

  這一章就叫「胡亥大吹彩虹屁,趙佗小論蒙他娘」!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15
第 122 章

  胡亥順勢笑嘻嘻道:「等我回咸陽,問明瞭我娘,當初是不是吃多了香油。」

  「你家人還在咸陽?」趙佗問道。

  兩人談話間,已經有點閒話家常的味道。

  胡亥道:「可不是嘛。當初咸陽城鬧盜賊,陛下擔心我家人安全,於是都給接到宮裡去住了。你說陛下對我這麼體貼,這麼在意,我怎麼能不好好報答呢?」

  蒙鹽沒忍住,重重咳嗽了一聲。

  胡亥面色不變,笑著撞撞蒙鹽肩膀,問道:「是吧,弟弟?」

  蒙鹽一張臉憋得通紅,卻也知道情況危機,不容有失,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哥哥說得極是。」

  趙佗也不是傻的,一聽就明白,這是皇帝當初把蒙氏家人都接到宮裡,作為籌碼,賺蒙氏兄弟回來效力。可是此刻這「蒙壯」笑著說來,倒是一片真心實意。一時間,連趙佗這樣的人精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了——難道皇帝當初真是為了蒙氏好?一面想著,趙佗已是搖了搖頭——怎麼可能?然而再看看「蒙壯」的神色,趙佗百思不得其解之餘,只能得出唯一符合情理的結論:那就是陛下真是一代聖主,叫人一見就恨不能為他去死啊!

  趙佗多年前就隨著任囂來了嶺南,根本沒有見過後來繼位的秦二世胡亥。

  而在任囂病死之前,他趙佗只是龍川縣的長官,被委派之前,只見過先帝秦始皇兩面。而且當初奏對,他隻敢低著頭。畢竟龍顏天威,他不敢直視無禮。

  所以此刻趙佗才沒有認出胡亥來。

  再者說了,就算是趙佗真見過秦始皇的樣子,此刻見了胡亥,也未必就會往眼前這人是皇帝上面去想。正常人哪會這麼想呢?

  因為胡亥他幹的這事兒就不像是個正常皇帝會幹的。

  一來是似趙佗這等官員,此前習慣了的是秦始皇那種高深莫測的君王之道;哪裡會知道,還有胡亥這樣嬉笑無狀的皇帝做派?

  二來是胡亥太敢冒險了。比如一個正常的皇帝,會只帶著兩個人就上了陽山關嗎?

  就算是叫趙佗再猜一萬次,他也猜不到這個如此以身犯險的年輕人會是大秦的皇帝。

  趙佗與胡亥擊掌之後,順勢握住了他手腕,道:「難得有北地來客,留下來一起進晚宴。我也好久沒聽過北地的消息了……」

  胡亥只覺趙佗的手捏在自己手腕上,似燒熱了的鐵鉗一般,不覺心中一凜,臉上仍是笑著,看向趙佗——卻見後者正盯著他打量、目光中充滿了審視的意味。

  此時要走,是走不脫的,還會惹得趙佗更起疑心,那麼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胡亥笑道:「好啊!我們這一路而來,也難得有佳餚!托趙郡尉的福了!」

  一時酒菜擺上來,趙佗拉著胡亥相鄰跪坐用食。

  席間,趙佗先是問了問北地情形。

  胡亥自己也不甚清楚,把前番從中年文士那裡聽來的消息,添油加醋跟趙佗講了。

  趙佗已是微醉,搖晃著青銅酒杯,從杯沿上方打量著胡亥,道:「我有一事不明,勞煩老弟點撥。」

  「郡尉客氣了。您只管說。」胡亥笑應著。

  蒙鹽察覺氣氛變化,放下了手中筷子。

  趙佗收了笑容,顯出兩道在他的年紀來說太過深刻的法令紋來,道:「五嶺之高,飛鳥難渡。老弟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進了我的四會縣,還殺了縣令,帶走半數守兵的呢?」

  胡亥仍是笑道:「是弟弟的錯。若我知道是郡尉您的人,就是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能下手。甭管他幹了什麼壞事兒,我都得交給郡尉您親自處置才對。這事兒是我這做弟弟的錯了,來來來……」他給自己斟滿酒,「我自罰三杯!」

  趙佗冷眼看他灌酒,不悅道:「我誠心待你——你卻避重就輕!」

  四會縣縣令死不死的,趙佗並不是很在意。

  他在意的,是這夥人是怎麼在他轄區內來去自如的。

  胡亥揉了揉眼睛,做出一副正經模樣來,笑道:「我們是假扮鹽商出來的。」

  趙佗道:「這我知道。」

  胡亥又道:「郡尉是擔心五嶺還有通往南越的小徑,而您沒有堵住嗎?」

  趙佗臉色一沉。這的確是他所擔心的。畢竟現在北地大亂,若是叛軍沿著這樣的小路進入南越,那可就不是「蒙壯」等人帶走半個縣城的守軍那麼簡單了。

  胡亥道:「郡尉大可不必擔心。五嶺關隘,固若金湯。」

  趙佗道:「那你們……?」

  胡亥道:「南邊是海,北邊是山,我們自然不是從這兩條路過來的。那麼就只剩西路和東路了……」他不能說自己是從南邊來的,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趙佗不耐道:「老弟你直說便是,跟我分析這麼多,是要給我上課嗎?」

  胡亥也不是要給他上課,而是急切間要編一則聽起來可信的謊話,那不是也要思考思考的嘛。他這是給自己爭取時間呢。

  胡亥笑道:「我是怕我直接說了,郡尉也不信。」

  「你說。」

  「說來也巧。我們是從橫浦關東側一條小徑進了南越郡,又順著湟水南下,到了四會縣。這橫浦關東側的小徑,乃是兩道峭壁之間的羊腸小徑,只能容一人側身通過,其上高石聳立,危險極了。我們的人才走過那小徑,只聽後面轟然一片,您猜怎麼著?」

  趙佗還在琢磨,「橫浦關東側的小徑……」橫浦關就在陽山關之東,也是南越郡通往北地的一處重要關隘,的確是峭壁林立,很是險峻。

  胡亥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自問自答道:「當真好險!原來是那峭壁上的石頭滾落下來,轟隆隆一片,不過頃刻之間,就將那小徑給堵死了。」

  趙佗一愣,「堵死了?」他是不信的。

  胡亥一臉誠懇道:「可不是嘛。我們南下,其實是為了查訪跟內鬼有關的線索——事涉機密,沒有皇帝旨意,這事兒我卻不能同趙郡尉您說了。別的,您儘管問!」他知道趙佗肯定不能立刻相信,於是又道:「說來也真是晦氣。若不是那小徑堵塞了,我們又何必大鬧四會縣,差點送了命。事情查完,我們還沿著那小徑悄悄出去不就完了嗎?」

  趙佗一想也是。

  胡亥又給自己斟滿酒,道:「不管怎麼說,殺了郡尉您的人,就是弟弟的不對。」他又一仰脖幹了。

  趙佗無奈道:「老弟你也當真是奇遇不斷了。」於是隻將此事記下,待回頭查驗,也提起酒杯,與胡亥對飲。

  一時酒酣耳熱,趙佗白臉膛成了紅臉膛,摟著胡亥肩膀,醉意朦朧,淌著眼淚道:「 我苦苦在南邊這荒蠻之地支撐,是為了什麼?這都是我的恩人任囂臨死之前的囑託啊!這都是先帝的旨意啊!任郡尉臨死之前,拉著我的手,囑咐我,一定要關閉糧道,封鎖關隘,萬萬不能叫叛軍打進來。他說我們勢弱,無力去救朝廷,可是千萬要守好南越這塊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地方……這裡有我們兄弟淌過的血啊……百越之人兇悍,不服教化。當初攻打南越,死了多少大秦的好兒郎,呵呵……當初跟著我的小兵,才不過十七歲……」

  胡亥很配合,也感歎道:「郡尉辛苦了!可歎天下人不理解!」

  「他們說我反叛,說我有自立之心……我都不在意!我不在意!我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就是到了地下,我也能去見先帝說明白!」

  胡亥忙道:「弟弟我信你!你放心!等我回了北地,一定把郡尉的苦衷分說清楚,叫他們都閉嘴!」

  趙佗道:「不,我不要這些虛名,隨、隨他們去說!」他像是醉後大舌頭了。

  胡亥也大著舌頭,一揮手,斬釘截鐵道:「那、那不行!你就是我親哥哥!我不許他們往你身上潑髒水!你等著!我一定給你說明白嘍!」

  一頓酒喝完,倆人抱頭哭作一團,說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就低估了這份情誼。

  最後,趙佗送胡亥出關。

  路上倆人還拉著手。

  胡亥指著月亮道:「哥,你放心!有弟弟活著一天!就沒人、沒人敢說哥一句壞話!」

  趙佗歎道:「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親弟弟!」

  蒙鹽:……喂喂喂?

  胡亥打個酒嗝,醉眼朦朧道:「哥,你看,你都給了這一萬人馬了。捎帶手,把這一萬人馬的糧食也給出了吧。」

  趙佗:……就知道你他媽沒醉。

  趙佗腳下踩到石頭,差點摔了。

  胡亥扶住他,憨笑道:「也不能叫哥你一直出糧,夠一年吃的就行。」

  前面做了那麼久的戲,這會兒要是抽回去了,顯得多寒磣啊!

  趙佗一咬牙,紅臉膛又白回去了,「好!你放心!哥給你出這一年的糧!」

  胡亥笑道:「哥你真好。你放心,等陛下回了咸陽,我一定跟陛下說清楚哥你的功勞,給你封、封、封天下威武大將軍!」

  趙佗一張嘴,灌了一肚子山風,肚子裡很不舒服。

  他看了看胡亥,又看看一直沉默的蒙鹽,道:「你們倆也太不像親兄弟。」

  蒙鹽心中一突。

  胡亥卻是又打了個酒嗝,笑道:「誰、誰說不是呢?當初我爹出征,十一個月後回來,我娘才生了我。這中間的事兒,誰都不好說……」

  趙佗大笑。

  笑過後,他放手道:「我就送到這裡了。老弟你一路多保重。」

  胡亥滿不在乎揮揮手,垂下手來,擦去了掌心的冷汗。

  他覷了一眼身旁默不作聲的蒙鹽,卻見蒙鹽綠著一張臉、看起來隨時會爆炸。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16
第 123 章

  胡亥清清嗓子,對蒙鹽道:「不能因為情勢所逼,就要你咽下這口氣。我不是那麼無恥的人。我是個勇於承擔責任的人。這樣吧,你要是實在氣不過,你就捶我兩拳。」他對上蒙鹽哭笑不得的目光,又道:「不過咱們說好了,捶過算完,可不許翻舊賬的……」

  蒙鹽垂眸,長睫毛如扇子般遮去了眸中神色,顯得他越發捉摸不定起來。他冷聲道:「只一拳,你便死了。何須第二拳?」

  胡亥腳步一頓,跟蒙鹽保持了距離。

  尉阿撩忙擋在胡亥身前,老實巴交勸道:「蒙小將軍,您消消氣兒,公子也是大局為重、不得不……」

  胡亥也忙笑道:「其實我就是這麼一說。出氣的辦法多著呢——何必動用武力呢?要不,回頭咱們結為兒女親家?」

  蒙鹽從鼻子裡嗤笑一聲,慢悠悠道:「若真跟他計較,早不知被他氣死多少回了。」他背著冷光閃閃的青霜劍,快步在前下山去。

  胡亥在後面,擦了擦額頭、手心這一晚上積下來的冷汗,對尉阿撩打腫臉充胖子,笑道:「嗐,他就是嚇嚇朕。朕難道是被嚇大的嗎?」

  尉阿撩訥訥道:「原來如此。小臣真笨,還以為……」

  胡亥揮揮手,止住尉阿撩的話頭,跟在蒙鹽身後,也快步下山去。

  這一趟勇赴陽山關,總算是有驚無險,既借到兵,又借到了糧,除了惹得蒙鹽老大不快之外,總體來說,稱得上是大獲成功。

  而趙佗回去之後,第一件事兒就是召親信來,去查看橫浦關東側的小徑是否果真被山石所堵塞了。連綿的山嶺之間,不為人知的小徑沒有十條,總也有八條。查訪本就不易,郡尉還要求找被山石堵塞了的……這命令真是叫底下人摸不著頭腦。

  經年累月,總有幾條小徑被山石土泥所掩埋,又有原本的峻嶺被風吹雨蝕顯出了新的小徑。

  底下人按照趙佗的囑咐,總共找出了三條符合要求的小徑,又將其餘五條小徑都堵上了。

  趙佗這才放心了些,當下遴選秦地跟來的大軍中尚未在此成家之人,總計三萬餘名。他留下其中的精良兵力,將剩下的一萬名集結起來,遣送給「蒙壯」使用。

  半夜,胡亥回到了郴縣。

  院中,劉螢正望月相候,她纖細的手指揉皺了絲帕,正如她那顆擔憂不已的心。

  在她身旁,李婧專心致志雕著她的木頭娃娃。

  劉螢待了片刻,起身道:「這樣不行,再等下去我要擔心死了。我得找點事兒做——我去把白日召集到的青壯名單再過一遍。」

  李婧吹吹娃娃上的木屑,不解道:「擔心又沒有用。擔心做什麼呢?」

  劉螢苦笑道:「哪能人人如你一般,萬事不關心的。」

  李婧歪頭瞅著她,「阿螢姐姐,你這是誇我嗎?」她自己點點頭,「我就當你是誇我了。」

  話音未落,院門輕叩,胡亥三人推門而入。

  劉螢驚喜道:「可算回來了!」她迎上去,顫聲道:「你們一走,夏臨淵和李甲也走了,我真是擔心死了。既怕你們出事兒,又怕郴縣出岔子……」

  胡亥一愣,道:「夏臨淵和李甲去了哪?」

  劉螢歎道:「他們倆一個莽一個待,我竟不知道是誰攛掇的誰——倆人說是困在郴縣不是辦法,況且招兵之事,畢竟無趣,他倆早待不住了。趁著您出外,他們去北地打聽打聽消息。招兵之事,倒是多虧了秦嘉和那位您帶回來的中年文士幫忙操持。」

  「你辛苦了。」胡亥點點頭,一面往院內走,一面道:「原本我這趟回來之後,也是要打發他倆去探聽消息的。他們這麼自覺,倒省了我的麻煩。」他原本一到郴縣,就想叫李甲去探聽消息,因為自己要帶人去見趙佗,擔心劉螢與李婧撐不住郴縣的場子,才留了夏臨淵和李甲在。

  劉螢睜圓了眼睛,勸道:「他倆本就要無法無天了,您還誇他們——等他們回來了,您可千萬要好好說他們一通,不能再鼓動他倆這脾性了。」

  「好好好。」胡亥滿口答應,一彎腰,借著看李婧的木頭娃娃,避開了劉螢的嘮叨,「喲,雕得真俊。」在劉螢發火之前,他直起身子來,正色道:「這次跟趙佗談得挺順利。」

  劉螢果然關切,顧不上計較前頭的事兒,問道:「怎麼樣?」

  於是胡亥把陽山關上與趙佗相會達成的成果約略一說。

  「倒是運糧一事……」胡亥摸著下巴,走入屋內,叫尉阿撩把地圖掛起來,「咱們得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劉螢也看向地圖,卻也看不出什麼來,「換去哪裡呢?」

  「趙佗雖然一時被我用話拿住了。」胡亥手指點在地圖上,戳了戳長沙郡與南越郡的交界處,「但我們在底下,他在山上,只要他想,我們背後總是危險——這不行。」他手指往西攀去,流連過黔中郡,落在巴郡、蜀郡之間,折而向北。

  蒙鹽目光隨著他指尖遊走,神色一動,「你想去漢中?」

  胡亥沉聲道:「叛軍起于山東,我們如今乃是螢火之光,要積蓄實力,自然避入西邊才是上策。你們看,趙佗運糧,從靈渠而來……」

  靈渠,是當初為了平定南越,先帝下令開鑿的。當時費十萬軍工之力,將湘水與漓水相連,由是,北地糧餉輜重得以經水路進入南越境內,為當時任囂的大軍提供了充足的後勤,為后來朝廷平定南越打下了堅實的物質基礎。

  靈渠之于南越,就好比鄭國渠之於關中,都是造福百代黔首的水利工程。

  胡亥手指順著靈渠游走,邊思索邊道:「那麼從桂林郡北上,入長沙郡之西,毗鄰黔中郡。我們不能留在長沙郡了——我們召集的青壯可以就地屯田,可是他撥給我們的一萬兵要帶走。否則萬一趙佗起了異心,這些兵未必願意倒戈相向于昔日長官。所以,我們要走,往西邊走——到黔中郡去,一來糧草供應的上,二來免去了背後的危險。」

  蒙鹽點頭。

  「夜深了,先說到這裡。」胡亥道:「都去歇息吧。明日咱們再看看具體怎麼走。」

  一時人都散了。

  胡亥自己借著昏黃的燭光,仍在揣摩地圖上的寸尺河山,他的目光落在「靈渠」這個字標上。那個「靈」字像活過來一般,遊走起來,像是要變成一個人的名字。

  胡亥用力閉了閉眼睛,定定神,知道自己是太久沒合眼了,可是精神卻亢奮到無法入眠。

  這種情況,前世大考之前他也出現過,知道是神經過度緊張的緣故。游泳可以緩解,此地雖然不方便游泳,但是其它能減壓的事情做來都是一樣的效果。

  他想了想,走到院中,撿起李婧未完工的木頭娃娃,捏著削刀,笨拙地打磨起細節來。

  簌簌的木屑剝落聲中,他放空思維,漸漸放鬆下來,打個呵欠,重又走入屋內,一夜安睡。

  第二日,一道淒厲的女聲刺破了黎明的天際。

  「我!的!娃!娃!」李婧捧著已經看不出人型的木頭娃娃,怒火燒得眉間痣好似要滴血一般,「誰幹的?!」

  胡亥正伸著懶腰走出來,聞言脖子一縮。

  他敢跟蒙鹽說「捶兩拳出氣」的話,卻萬萬不敢直犯這位小姑奶奶的鋒芒。

  「困啊,真困啊……」他自然地打著呵欠,迅速關上房門,假裝又回去睡覺了。

  沒有人自首,李婧不知怎得,就把犯罪嫌疑人鎖定在了蒙鹽身上。

  於是,無端端的,蒙鹽一天下來,吃了李婧好幾次暗虧。

  他被整得莫名其妙,只能歸結為李婧日常作弄他,渾然不知自己是給胡亥背了一口大黑鍋。

  胡亥擬定了西遷的方案,迅速開始執行。五日後,願意跟隨他們西遷入黔中郡的五千青壯已登記造冊,與趙佗送來的一萬兵馬一同,翌日便將西行。

  在他們啟程前一日,夏臨淵與李甲趕了回來。

  倆人風塵僕僕,也是旅途常有的狀態;但是面上焦灼神色,卻分明暗示著糟糕的消息。

  「出什麼事兒了?」胡亥一見他倆神色,便是心中一沉。

  夏臨淵撲倒在胡亥跟前,拖著哭腔道:「完了……章邯那個狗東西,他、他帶著二十萬大軍降楚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18
第 124 章

  聞言,蒙鹽、劉螢等人都是心中大驚,好似冬天吞了個冰疙瘩。

  王離已經失蹤,他所率領的二十萬大軍也不知所蹤。

  南方兵團的趙佗擺明瞭是要高高掛起。

  朝廷最後的戰鬥力,只剩了章邯起於驪山七十二萬囚徒的大軍。

  這所謂的七十二萬囚徒,在出函谷關後,逃的逃,死的死,還剩多少不好說。而章邯發兵之後,朝廷召集各地精兵,都去支援,供章邯調遣。

  可以想見,章邯降楚,帶去的這二十萬大軍,一定是他最親信的精兵。這是大秦的老底子。

  這張牌一去,大秦所剩的,唯有函谷關周遭數萬守軍而已。

  劉螢顫聲道:「恐怕消息不真吧……你們從哪裡聽來的?可信嗎?」

  「章邯那個喪良心的王八蛋!」夏臨淵且罵且泣,「我早說看他不像好人!千真萬確,怎麼不真?我和李甲一得消息,日夜兼程就趕回來了。不用十天半月,消息就會在黔首間傳開來……到時候、到時候……」

  到時候人心渙散,後果不堪設想。

  與眾人的驚慌震驚不同,胡亥卻是很快接受了現實。

  看來就算他特意留住了司馬欣,還是沒防住章邯反叛。

  可見一切外部因素都只是誘因。

  比如岳飛聞十二道金牌急召,也沒見岳飛反了。

  就譬如犯罪分子一樣,他會去犯罪,那麼不管多麼情有可原;他與奉公守法的公民到底是不一樣的。

  若是沒有他流落海外這一段,那麼大局可控的情況下,章邯應該不會豬油糊了心要反叛。

  但是現在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一切就很清楚了,在章邯心中,個人性命高於一切。

  胡亥沉穩道:「你不要慌。劉螢,去倒兩碗熱水來。你們坐下來慢慢說。」

  他的鎮定為眾人穩住了心神。

  劉螢看他一眼,只要陛下在,大秦就在!她答應著去倒水了。

  夏臨淵和李甲喝了水,喘過氣來,將探聽到的消息細細說來。

  夏臨淵和李甲一路往北,探聽消息,過了南郡,在南陽郡宛縣停下來。

  宛縣四通八達,是交通要道,也是消息匯總之所。

  原來當初皇帝失蹤,項羽一統故楚集團內部兵權後,便往西北挺進,為叔父項梁報仇。而此時的章邯滅了項梁之後,認為楚地叛軍已經不足為慮,渡河而北,攻打趙國——也就是張耳所在。這一節與此前中年文士所說吻合。

  而張耳不敵,與趙王歇逃入了巨鹿城。

  項羽率領故楚大軍,在巨鹿與章邯大軍遭逢,連打了九場戰役,各有勝負。項羽斷絕了章邯所修築的運糧通道。而朝廷內部,皇帝失蹤,政令不一,章邯所率領的大軍已經連續作戰超過兩年,眾人疲敝。而項羽所率的楚軍,卻是自江東而來,一路且行且收兵,更背負前主將戰死的哀勢。

  而巨鹿之戰,眾諸侯作壁上觀。

  在這種情況下,項羽對戰章邯,沒有能全身而退的把握;章邯兵卒疲敝,朝廷內亂,後援斷絕,也沒有能與楚軍斡旋的把握。

  自然而然的,章邯降楚,成了雙方的共識。

  這些都在胡亥意料之中。

  他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當初那文士說,故楚集團叛軍兵分幾路,主力隨項羽在巨鹿作戰,另外的人馬呢?」

  夏臨淵哭得鼻頭紅通通的,道:「說是一路給武安侯率領,一路給那項羽的親信率領,都從南陽郡宛縣往西打過去了——我們到的時候,他們大軍剛離開宛縣。據說前鋒已經攻破了武關,要直取函谷關,打到關中去……嗚嗚,咸陽宮中的小陛下可怎麼辦呐?」

  「武安侯?」蒙鹽念叨著這個名號,想不起是誰來。

  胡亥道:「便是在豐邑被你打敗了的沛公劉邦。他逃走後,投奔項梁,借兵又打回來。項梁死後,楚懷王讓他做了碭郡長,封了他武安侯。」

  原來是那個一隻耳,蒙鹽眉頭深皺。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胡亥等人就是想有僥倖心理,也不可能了。

  秦雖然還未亡,可是敗局已定。

  這就好比倆人PK,一人滿攻滿防還滿血,另一人卻已經無攻無防還只剩一滴血。這時候,在遊戲機制內,已經沒有任何大招能夠一擊反殺。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點輸掉開下一局。

  輸掉……

  在眾人都面如死灰、沉痛無言之時,胡亥腦海中卻刮起了一陣風暴。

  輸掉……

  不破不立……

  只要大秦還在,那麼所有的叛軍,就算再怎麼機會主義,就算再怎麼利益爭奪,卻還是會同一陣線,一致抗秦。

  可是一旦沒有了大秦這個統一的敵人,那麼他們的陣線就不攻自破了。

  隨後的楚漢相爭,就是這麼來的。

  可是若要破……

  若要破,這代價太大了。

  歷史上,在章邯率領大軍降楚後,項羽領兵而西,過三川郡,至新安。降楚的秦兵私下議論紛紛,都知道這西去是要入關中。項羽與手下將領,恐怕秦兵入關後不受控制,反為禍患,於是在新安城南坑殺了二十萬秦兵。

  而後,項羽入關,屠城、縱火、擄掠珠寶婦人而東。在楚兵去後,咸陽大火三月不絕。

  對於楚人來說,秦亡的標誌,就是皇帝死了,子嬰都死了。秦皇室再無後裔。

  大秦累世基業,毀於一旦。

  可若不破,這就是必敗之局。

  要如何既能破,又免于二十萬秦兵被坑殺,咸陽城被付諸一炬的慘痛過程呢?

  關中要保,二十萬投降的秦兵要保,他的獨苗小團子也要保。

  可若要保住這三樣,又如何能讓叛軍相信大秦再不足為敵,轉而陷入內部紛爭呢?

  在胡亥低頭瘋狂思索的時候,夏臨淵卻已經心態崩了。

  夏臨淵擦著紅腫的眼睛,道:「想當初,我和李甲奉陛下命令,出巡遊說眾叛將,先後收服趙王、吳王手下大將,幫著那章邯滅了復辟的六國。王離率領二十萬大軍,隨著陛下南下,如果不出意外,消滅故楚餘孽,撫定淮水之南黔首,原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可是誰知道,誰知道……」他說到此處,咬牙切齒起來,通紅的眼睛盯著蒙鹽,叫道:「若不是你暗地裡下手,害得陛下流落海外,一去一回大半年,天下早已太平了!我們哪裡會像現在這樣坐以待斃!」

  「這都是你的錯!」夏臨淵指著蒙鹽,叫道:「你這個眼裡只有家人安危卻不顧天下的小人!你、你就是……」他氣得脖子通紅,憋了半天,憋出一個詞而來,「老鼠!」

  「你這隻老鼠!」夏臨淵狠狠呸了一聲,「若叛軍打進咸陽去,你的家人都得死!」

  氣氛沉重,眾人都憂心咸陽,竟也無人解勸。

  蒙鹽目露沉痛,啞聲道:「你罵我,能阻住叛軍入關?」

  夏臨淵一噎。

  「都少說兩句。」胡亥先是道:「我早已說了,當初的事情留在島上,再不許提及。夏臨淵你若再犯,以後也不必跟著我了。」

  夏臨淵目露委屈,卻到底咬住嘴唇,沒再吱聲。

  胡亥又道:「蒙鹽當初不過十七歲少年,有勇有謀、有情有義,朕欣賞他。誰也不是生下來就胸懷天下的。」

  他舒緩了口氣,笑道:「上蒼造人,要我們活到七老八十,自然有他的道理。人都是越長大越明白的。」

  蒙鹽聽出胡亥為他開脫之意,心中卻越發難受,簡直比被夏臨淵指著鼻子罵還難受。

  蒙鹽啞聲道:「陛下兵鋒所指,我願以血肉之軀為您開路。」

  胡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說什麼血肉之軀,怪嚇人的。我不比你們,不是打打殺殺的人。」他笑嘻嘻問道:「你跟項羽,關係不錯吧?」

  想當初蒙鹽跟項羽賣了胡亥,這關係豈止不錯。

  若論功行賞,那麼滅秦之後,項羽的十八路諸侯中,當再加一位蒙鹽才是。而且蒙鹽還得是封地較好、較大的。畢竟歷史上,投降項羽的章邯,和慫恿章邯的司馬欣、董翳都給封王了。

  提到項羽,蒙鹽面上心裡都是一陣刺痛,「不必諷刺於我……」

  「嗐,諷刺這麼高超的語言藝術哪裡是我能玩的?」胡亥忙給他順毛,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誠懇,「來,我跟你說說,我這個不成熟的小計畫……」

  看著胡亥如常嬉笑的神色,感受著他鎮定的情緒,夏臨淵、劉螢等人也漸漸緩過來,都附耳上前,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胡亥口中「不成熟的小計畫」上。

  胡亥手按在蒙鹽肩膀上,與他四目相對,真誠道:「你去跟著項羽吧。」

  蒙鹽:我真的要爆炸了!

  眾人:喵喵喵?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19
第 125 章

  胡亥想出了讓蒙鹽詐降項羽這關鍵一步,接下來的一切難題忽然都迎刃而解。

  事有輕重緩急,當下他不暇跟眾人詳細解釋,比如他怎麼知道項羽會火燒咸陽,又怎麼會知道項羽會分封諸侯,最後又如何知道楚漢相爭的局面。

  胡亥將即將發生的大變動迅速捋了一遍,目光鎖定在夏臨淵與李甲身上,「你們倆趕緊往三川郡趕去,一定要在項羽西行之前,攔住投降的二十萬秦兵。」

  夏臨淵眼睛瞪得雞蛋一樣大,「我們倆——攔住二十萬秦兵?」

  李甲目光堅定,哪怕是必死的任務,也仍是熱血道:「好,我們這就啟程!」

  夏臨淵狠狠掐了李甲胳膊一把,小聲道:「你瘋了!」

  胡亥笑道:「對,就是你們倆攔住二十萬秦兵。難嗎?其實也不難。」他先是收斂笑容,嚴肅道:「那章邯帶著士卒投降了項羽,他自然吃香的喝辣的,高枕無憂。可是我只怕這二十萬秦兵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聞言,眾人都是悚然一驚。

  劉螢顫聲問道:「何至於此?」

  胡亥道:「項羽接受章邯的投降,不過是迫不得已。章邯曾經逼死了項羽的叔父項梁,倘使項羽兵力稍勝,若不是九場戰役中各有勝負,項羽絕對要將章邯趕盡殺絕。不過是情勢所逼,他這才接受了章邯的投降。而章邯所率領的軍隊裡,精兵二十萬是秦兵的老底子,基本都是秦人——他們若知道實情,絕對不會這麼容易就同意投降于楚人。所以這投降,是章邯投降;卻不是二十萬秦兵投降。這些秦兵既然是被主將帶累暫時投降,那麼難免心思浮動。而項羽解決了巨鹿之難,當然會西行破關。而西行,對於這二十萬秦兵來說,就是回家。到時候,項羽為了便於管控,很難說會對這二十萬秦兵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所以說,夏臨淵和李甲此去,是救這二十萬秦兵。」胡亥沉聲道:「事情緊急,你們即刻便啟程吧。」

  夏臨淵聽得面色凝重,知道若不插手,這二十萬秦兵多半要死在楚人手中,可是……

  「可是,我們去說——他們就聽嗎?」他們現在既沒有兵馬,又沒有身份。

  胡亥使勁戳著夏臨淵額頭,把他戳得往後直仰,「你呀,真是個榆木腦袋。這不是你最拿手的嗎?再去買隻仙鶴,做把羽扇,打出你抱鶴真人的名號去。再說了……」他清清嗓子,道:「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用點神話故事嘛。比如在他們行軍之地旁邊挖出一塊大石頭來,上面寫著;新安南,殺降秦。又或者給那些士卒營帳裡丟幾隻鳥,鳥嘴裡塞著絹布,絹布上寫點什麼『抱鶴者,救眾生』。」

  夏臨淵越聽越是佩服,眼睛亮晶晶瞅著胡亥。

  胡亥只覺心累,扭著他腦袋轉向一旁,不讓他再看自己,「去吧去吧,這些東西還要我教你嗎?當初那陳勝是怎麼反叛的?你自己路上研究研究,編這種故事你最在行了。」

  胡亥轉頭看向蒙鹽——蒙鹽這小子,當真是個做間諜的好材料!

  想當初,蒙鹽賣他的時候,可是毫無痕跡;現在反過來,也夠項羽喝一壺的。

  蒙鹽對上胡亥的目光,問道:「你說叫我去跟著項羽,那是什麼意思?」

  胡亥牙疼似地吸了口氣,若要詳細解答蒙鹽的疑問,可比打發夏臨淵麻煩多了。

  「這樣吧……」胡亥擼了擼袖子,道:「取筆墨和絹布來——劉螢,你去縫三隻錦囊。」

  胡亥翹了翹嘴角,躊躇滿志道:「看朕三隻錦囊安天下。」

  一個月後,函谷關外來了一隊騎馬的年輕人。為首的青年雙目狹長,寬肩瘦腰,背上青霜劍映著盛夏正午的陽光,耀目生花。

  正是蒙鹽。

  他按照胡亥的吩咐,於一個月前,從長沙郡出發,帶著這隻二十人的小分隊,日夜兼程,趕到了關外。而根據胡亥的囑託,這就是該他打開第一隻錦囊的時候了。

  蒙鹽打開了第一隻黃色的錦囊,取出裡面絹布。

  卻見上面寫的是:將信密送趙高。待武安侯入關,再開第二隻錦囊。

  蒙鹽摸了摸懷中以牛皮紙封著的信——這是他臨行之前,胡亥連夜寫就的。

  原來這信是寫給趙高的。那個小人趙高。

  蒙鹽哼了一聲,目光凝在絹布最後一句——武安侯入關?皇帝就這麼篤定武安侯能入關麼?

  這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

  蒙鹽夾緊馬肚,從小徑入關,進咸陽城,尋到趙高府邸。

  函谷關雖然能擋住千軍萬馬,卻擋不住他這樣的獨行俠。

  趙高原本的郎中令府,已經該換了門庭。

  現在,該稱為「太尉府」了。

  他從九卿之一,躍然居於三公之中。

  皇帝失蹤之後,趙高與李斯回到咸陽,擁立了秦三世。趙高原本身為郎中令,執掌內廷,是小團子為數不多熟悉的人。秦三世時期的趙高,比之秦二世在時,更加如魚得水了。

  而他的女婿閻樂也水漲船高,接替了岳父的舊職,成為了新的郎中令,而原本所任的咸陽令也並沒有辭掉,身兼兩職,可以說大秦最後的兩道門,都掌控在趙高翁婿手中。

  雖然已經位列三公,可是趙高的臉色卻比從前做郎中令時更壞了。

  晨起,趙高一邊穿著衣裳一邊從屋子裡跑出來,罵道:「你們一個個怎麼當差的?想死是不是?都什麼時辰了——」他抖著手自己穿衣裳。

  底下人挨著牆根跪了一地,都一聲不敢吭。

  自從章邯大將軍帶著二十萬秦兵投降楚人的消息傳入關中以來,太尉大人就再也沒有過一天好臉色。

  趙高光著腳跳了半天,怒火更盛,拔高嗓門叫道:「真都死了?就看老爺我光腳站著是不是?」

  就是在這個刹那,一柄利箭貼著趙高耳邊擦過,將一則絹布釘入廊柱上。

  利箭破空聲尖銳,叫人不寒而慄。

  趙高只覺耳朵一涼,緊跟著耳垂上傳來濡濕之感——他哆哆嗦嗦摸了一下,低頭一看,血!

  「有刺客!」他大叫,慌不擇路往屋子裡躲。

  屋頂上,蒙鹽看著底下兵荒馬亂的場景,不屑地冷笑一聲,翩然而去,不發出絲毫聲音。

  太尉府中,直亂了大半個時辰。

  趙高的好女婿閻樂,聞訊立刻帶了三千守軍趕來。

  「岳父大人!岳父大人!您怎麼樣了!刺客何在!」閻樂一步衝進堂屋,卻見他那個人精岳父這會兒癱坐在地上、呆呆望著手中一則絹布、連眼珠都不會轉了。

  「岳父大人……」閻樂一噎,小心道:「您可傷著了?」

  趙高仍是癱坐原地,盯著手中絹布,好似癡傻了一般。

  閻樂探頭探腦看了看屋內,確定沒有危險,這才往趙高身邊走去,邊走邊打量著道:「岳父大人,您耳朵這是怎麼傷了?」

  趙高不答,任憑耳朵的傷處暴露在空氣中,他只是盯著手中絹布。

  閻樂終於挪到了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探頭去看那絹布。

  終於,閻樂這一下動作喚回了趙高的神智。

  在閻樂看清絹布上字跡內容之前,趙高已經飛快收起絹布塞入了懷中。

  「岳父大人?」

  趙高從地上爬起來——閻樂忙扶著他。

  「沒有刺客。」趙高摸了摸還火辣辣疼著的耳垂,「我一時看花了眼。」

  「啥?」閻樂一愣,岳父還沒到老糊塗的時候啊。

  趙高整整衣冠,又道:「給我備馬車。」

  「您去哪兒?」

  「李斯的丞相府。」

  左相府邸中,李斯強拖病體起來迎客,摒退左右,對趙高道:「趙太尉有何事,直說便是。」他這聲「趙太尉」卻是有些嘲諷之意。

  趙高以擁立三世之功,又仗著小皇帝依賴他,這半年很是氣焰囂張。

  若不是章邯投降了楚人,李斯與關中眾人不得不同仇敵愾,今日趙高能否得李斯一見還難說。

  趙高關緊門窗,回身望著李斯。

  靜默中,李斯察覺了氛圍的不同尋常,他迎著趙高的目光,「難道太尉之職于你還不夠?」

  趙高一開口,所說卻與李斯所想相距十萬八千里,「陛下沒死。」

  「什麼!」李斯扶著案几,顫顫巍巍站起來。

  「陛下叫我們廢掉小皇帝,輔子嬰為王。」

  李斯震驚道:「你從何得知?」

  趙高掏出懷中絹布,遞給李斯,道:「此物你我二人看後,就須毀掉。」

  李斯顫抖著手接過來,細細看過,先是疑心道:「這莫不是你自己寫的?」

  胡亥的書法是跟著趙高學的。

  如果趙高要仿造胡亥的筆跡,也有幾分像的。

  趙高無奈道:「好我的丞相大人。若是我要行這些事,何須跟您商量?叫我女婿召集兵馬,什麼做不到?更何況,廢掉小皇帝,立子嬰,於我又有什麼好處呢?」小皇帝年幼無知,對他言聽計從;子嬰卻是個成年皇族。

  李斯一想也是,他摩挲著那絹布上熟悉而又久違了的字跡,目含老淚,卻還保留著最後的警覺與謹慎,道:「你又如何確定這果真是陛下所書呢?」

  趙高指著絹布起首三字,「這『趙三思』的名字,便是陛下給我起的。除了陛下與我,世間再無第三人知。」他亦目中含淚,望著李斯,道:「老丞相,現下你就是那第三個人了。」

  李斯眼中老淚滾下來,他抱住那絹布,蒼聲泣道:「老天有眼,吾皇無恙。」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21
第 126 章

  是年八月,劉邦率軍攻破武關,進入了秦地。

  就在此時,咸陽城中傳出消息來,說是趙高廢掉了小皇子,想要自立為秦王,與各叛軍首領瓜分天下。然而秦朝眾臣不服,趙高無法,最後推舉了嬴氏皇族後裔僅剩的子嬰為秦王。

  秦王子嬰登基後,誅殺了趙高;而李斯病死。朝中再無重臣。

  子嬰派遣僅剩的守軍,于嶢關抵抗劉邦的軍隊。

  劉邦聽得消息,大笑道:「暴秦自取滅亡。樊噲!領兵擊破之!」

  「喏!」樊噲大聲應道。

  「且慢。」帳中左首的中年文士緩緩起身,只見他容貌姣好若婦人,而又有歲月滄桑留下的成熟痕跡。

  劉邦見是這人說話,忙細問道:「子房兄有何見教?」

  這中年文士正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張良。

  當初陳勝吳廣造反的時候,張良身邊就有數百少年人。他一直是個造反積極分子,當初項羽的小叔父也是跟著他混的。他帶著這數百少年,機緣巧合與劉邦相識;等到劉邦被蒙鹽大敗,去投奔項梁借兵的時候,張良也就跟著到了薛地。項梁立楚懷王的時候,張良就勸說項梁,把從前韓國的公子橫陽君立為了韓王,而他自己則做了韓國的申徒。

  而後,張良輔佐韓王橫陽君,帶領著數千人,殺回韓國故地,奪取了數座城池。

  韓王橫陽君留守陽翟。

  張良南下,與領兵過宛西的沛公再度相遇,最終率軍攻入了秦地。

  張良乃是相國公子,見識智謀都遠勝常人。

  劉邦失去了蕭何之後,再得張良,簡直如久旱逢甘霖,很是願意多聽他的意見。

  張良徐徐道:「秦兵還是很強大的,不能輕敵。」畢竟他們也不過幾萬人馬,與關中人馬在數量上不相上下。

  劉邦道:「那子房兄的意思是……?」

  張良胸有成竹道:「不如先派遣一部分人到山上,插起我們的旗幟,使得秦兵自疑。同時派辯士去遊說秦朝的將領,以利益誘惑他們。」

  劉邦依照張良的計策行事。

  此時雖然換了子嬰為秦王,可是關中並未潰散。

  因為關中這地方幾百年來都是秦人。戰爭打到這裡,對於秦人來說,這是保家衛國的戰爭,沒有士卒會後退的,因為身後就是他們的父母妻兒。

  關中的將領見了劉邦派來的辯士後,果然被利誘,願意與劉邦一起西進襲擊咸陽。因為將領不比士卒,他們看得清天下形勢,知道大秦已是回天乏力,與其給大秦陪葬,不如吃著大秦的屍體,養出自己的榮華富貴。

  劉邦聞訊,又準備答應這些將領,與他們一起攻入咸陽。

  張良卻又道:「且慢。」

  劉邦笑問道:「子房兄的意思是……?」

  張良洞悉世情道:「沛公,這是幾個將領願意投降而已。他們手下的數萬士卒卻是不願意投降的。不如假意接受他們的投誠,趁著秦國將領們懈怠,奇襲攻之。」

  劉邦撫掌稱善。

  於是劉邦清點人馬,帶著樊噲、張良等人,繞過嶢關,奇襲秦兵,在藍田大獲全勝;折而北上,再次大敗秦軍。

  至此,劉邦入咸陽已成定局。

  消息傳開,天下震動。

  第一個攻入關中的人,這象徵意義太叫人垂涎了。

  當下就怒了一個不得了的人——項羽。

  若不是項羽在巨鹿拖住秦兵主力,焉有劉邦輕鬆入關摘果子?

  更何況,楚懷王分項氏兵權之心不死,與諸將領約定,先入關者王之。

  不管從哪個方面考慮,項羽都不能允許劉邦先他入關。當下,項羽接受了章邯的投降,可以說是戰勝了秦兵主力。於是原本作壁上觀的諸侯們,都發揮了機會主義的特長,膝行來見項羽。

  項羽集合起眾諸侯,收攏起義軍三十多萬,再加上投降的二十萬秦人,共計五十萬大軍,浩浩蕩蕩西行而卻,一路所過之處,都蕩平為故楚之地。

  隨著大軍越來越接近秦地,章邯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不過四十多歲的人,竟然已經花白了頭髮。

  「狗東西!叫你給我擦鞋子,你看看擦得乾淨嗎?咹?」帳外,一名故楚將領正按著一名投降秦兵的脖子,「給我跪下舔乾淨!」

  章邯握緊了手中劍,目露悲憤,起身要闖出去。

  「將軍不可!」身邊人攔住他,苦勸道:「如今已經跟隨了項氏,萬萬不可與楚軍起衝突!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將軍!您一個人衝出去,不過是交待了自己性命。現在項氏苦等您的錯處啊!若不是為了做給天下人看,他早已殺了將軍您!」

  當初大秦一統天下,強盛之時,朝廷的官吏來到六國之人的地方,徵收徭役等事務時,對六國故人與官吏都沒什麼好臉色。

  如今風水輪流轉,曾經強大不可一世的秦兵做了他們的俘虜!

  軍中,各諸侯的將領奴役、欺淩秦兵的現象隨處可見。

  章邯鷹目含淚,忍痛複又坐下來。

  當初他投降,是不得已為之。糧道被斷,將士連續兩年征戰,疲敝不能應敵,而皇帝失蹤,朝廷又沒有後援。如果不投降,他就要眼睜睜看著這僅剩的二十萬秦兵,如加入火堆中的柴火一般,一點一點都燒乾淨了。

  他捨不得。

  如果投降之後,受到這些折辱——但是只要能保得住性命,總也算他沒做錯。

  想到此處,章邯一聲長歎,面上憂色更甚。

  隨著項羽西進,章邯漸漸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秦兵雖然說是投降了,可是卻個個深愛著故土。

  如果項羽要攻打秦地,那麼這些秦兵絕對不會是好士卒。

  而這一點,不只他章邯能想到,項羽與他的謀士自然也都能想到。

  章邯擔心的是,項羽會不會……

  畢竟在戰亂之中,不能為我所用的士卒,自然只有死掉才是最好的。

  章邯握劍的手微微發顫,他那花白的頭髮也微微發顫——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可是事已至此,他已是籠中困獸,哪裡還有出路呢?不過多活一日是一日罷了。

  秦兵也都竊竊私語,為這西行的目的地而惶恐不已。

  不安而詭譎的氛圍彌漫在整片秦兵中。

  大軍行至新安,忽然,秦兵之中異事多發。

  先是有秦兵一覺醒來,發現帳中落了黃鳥,鳥兒口銜絹布,絹布上寫著,「抱鶴者,救眾生」;又有秦兵遇到巨石攔路,石頭上朱砂寫就「至新安,秦兵散」。

  同時一個叫人不安的流言,在秦兵中大規模傳播開來。

  「據說到了新安,項羽就要把我們坑殺了……」

  「你也聽說了吧?我們想辦法逃吧!」

  「左右是死,逃了還有一絲希望!」

  於是秦兵中陸續逃走者,至於上萬。

  流言越傳越烈,到最後,章邯項羽等人都聽聞了。

  章邯肝膽欲裂,面見項羽,悲痛道:「若將軍果行此事,我就是三秦罪人,再無面目為將軍效力了!」

  項羽頗為不悅。他最近聽了幾個親信將軍的諫言,的確準備把投降的秦兵都坑殺了。可是——誰走漏了風聲呢?他雖然不得不接受章邯的投降,卻頗為看不上這種背叛的小人。

  說什麼三秦罪人——說得好像他之前的背叛不算什麼似的。

  項羽冷嗤一聲,道:「章將軍何出此言?只要將軍在我麾下,我自然會安排兵馬給你。」

  言下之意,就算這些投降的二十萬秦兵都死絕了,也不會影響章邯。

  章邯不敢再爭。

  兩人深夜談話之際,忽然外面嘩聲大作,火光衝天。

  卻原來是李甲舉火把點燃了幾車隨軍的糧草。他獨自來去無影,點了火就跑。

  軍中自然常備滅火的泥沙與水。

  李甲點的幾處火,很快就被撲滅了。

  「宵小之輩。」項羽走到帳外大略一看,不屑地重又回到帳中,與章邯繼續道:「聽說劉邦已經進了武關……」

  話沒說幾句,就聽外面士卒驚慌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秦兵都逃了!」

  章邯心中一動。

  項羽面色一沉,重瞳冰冷,道:「調弓弩手來。」

  李甲駕馬,夏臨淵倒坐在他身後,懷抱仙鶴,手持火把,高叫道:「快逃!快逃!項羽要坑殺你們!散開跑!」

  緊隨著他倆,是潮水般的秦兵,黑色的鎧甲湧動如月色下的大海,層層疊疊,是二十萬秦兵!

  「跑啊!快跑啊!」

  「是抱鶴的人!」

  「是陛下的抱鶴真人!」

  被詐降的秦兵們,都知道這是生死存亡之時,拼了命地跑。

  而在他們身後,項羽迅速調集了弓弩手。

  一排羽箭升空,落下時便是滿地的血花,收割無數的性命。

  同時諸侯大軍集合起來,左衝右突,斬殺攔截。

  一夜肅殺。

  至天明時分,二十萬秦兵一個不剩,半數死於逃亡途中,半數散入田塍巷陌。

  聽完彙報,項羽暴怒,拔劍劈開了章邯面前的案几。

  老謀士范增道:「當下最重要的是趕緊入關……」

  「難道我不知道?」項羽一聲怒吼,他早看範增這老不死的不順眼了。

  於是拔營西行,顧不上追究逃走的秦兵。

  而另一邊,夏臨淵和李甲逃出新安,在城北郊外的古槐下,撐著發軟的膝蓋直喘氣。

  李甲擦著魚腸劍上的血跡,而夏臨淵卻是擦著臉上的血淚。

  夏臨淵渾身發抖,控制不住地往外掉眼淚,太可怕了!那遍野的屍體!那匯成小河的鮮血……

  可是至少,他們保住了一半人的性命!

  他應該沒有讓陛下失望吧……

  忽然,一道陰鬱的男聲悠悠響起,「抱鶴真人?」

  夏臨淵心中打個突,倉皇四顧。

  李甲握緊了魚腸劍,「什麼人!」

  古槐後轉出一名俊秀陰鬱的青年來,「在下韓信。」

  打個照面,夏臨淵和李甲認出他來——這不是當初廣陵府地牢裡,被陛下忽悠傻了的那小子嗎?

  「昔日暴秦皇帝曾假託神仙之名,叫我來尋抱鶴真人。」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36
第 127 章

  韓信能成為一代「兵仙」,人是相當聰穎的。

  當初在廣陵府地牢中,之所以被胡亥唬住了,完全不是他的問題,而是胡亥的忽悠技能是個外|掛般的存在。就好比誤入傳|銷組織的受害者,其中不乏智力超群的高材生,但是結果怎麼樣?入局之後還不是為虎作倀。

  韓信當時一時被胡亥忽悠住了。

  可是等到胡亥等人上船消失,而皇帝自廣陵府中失蹤的消息漸漸傳開,韓信作為接觸過當事人的現場目擊者,前後一想,自然也就明白過來——他是被暴秦的皇帝給騙了!朗朗乾坤,哪來的什麼神仙?那傢伙跟那個美貌的侍女本就是一夥的!

  因為原本守地牢的守衛都死了,反而也沒人指證韓信。

  項羽的親信將領來質詢過他兩次,也就不了了之了。

  韓信仍是在項羽軍中,做著一個灰撲撲、不起眼的小守衛。而皇帝在廣陵府失蹤之後最大的影響,據韓信觀察,大約就是項羽的寵姬虞姬被呵斥後鬧了幾天絕食。具體如何,他也不清楚,只是覺得日子越過越黯淡了。

  如果沒有胡亥給他點燃的耀目未來,他本可以忍受這黯淡更久一些。

  夜裡,聽著屋子裡此起彼伏的鼾聲,韓信時不時回想起暴秦皇帝的話來。

  他是兵仙,是要做大事的人。

  雖然明知是騙他的話,韓信望著窗外明月,卻癡迷般想要相信一回。

  在項羽統一故楚內部兵權的零散戰役中,韓信想方設法把自己的建議傳達給項羽。

  可是卻如石沉大海,從來沒有過回音。

  就好像項羽壓根不知道有他韓信這麼個人存在。

  韓信望著窗外的月亮,年輕的眸中藏恨隱狂——他發誓,終有一天,叫這天下都知曉他的名號!

  項羽不賞識他,他留下去也沒意思。

  在一個下雨的夜裡,韓信悄無聲息離開了。陪伴他的,唯有手中長劍。

  亂世之中,紛紛逞英豪。

  路途中,有人道:「武安侯劉邦是個廣納賢士的主兒,你何不去那裡試試運氣呢?」

  武安侯劉邦被封了碭郡長。

  韓信準備去碭郡碰碰運氣。

  可是剛入碭郡境內,還沒見到想見的人,韓信就陰差陽錯被捲入了一起群盜大案。韓信孤身一人,喊冤無門;罪名下來,韓信與其他同案之人都要被處死。

  行刑當日,同案的十三人都已被處斬,下一個就輪到韓信了。

  韓信凜然不懼,衝著監斬的官員,叫說:「武安侯不欲取天下嗎?為何要殺掉壯士?」

  是日的監斬官不是別人,正是劉邦的親信車夫夏侯嬰。

  夏侯嬰最知道劉邦的心事,聞言覺得這人不同凡響,上前細看,見韓信一表人才,於是做主放了他,與他交談。

  言談間,韓信對於用兵一事,瞭若指掌。

  夏侯嬰越發覺得自己是發現了一枚人才,忙把韓信引薦給了劉邦。

  很多時候,決定你是否被錄用的,不是你的實力,而是你的引薦人是否夠牛逼。

  如果是張良引薦的韓信,那麼劉邦一定會非常重視。

  可是夏侯嬰引薦……

  夏侯嬰在劉邦看來,原本是被他忽悠住了,給他趕車的小子,倆人過招,夏侯嬰這個二十多歲正當年的小夥子還給他打傷了。所以在劉邦看來,夏侯嬰是個處處不如他的小跟班而已。對於夏侯嬰推薦的韓信,劉邦本就沒有足夠的重視。

  更何況韓信從前又沒有啥光輝的履歷。最大的相關經驗也不過是在項羽軍中做過小守衛而已。

  看在夏侯嬰面子上,劉邦給韓信封了一個管理糧餉的小官。

  這可真是殺雞用牛刀,韓信守著糧倉,與谷子一起,日漸發黴。

  真實歷史上,正是因為最初劉邦的慢待,韓信決定離開;才有了後來的蕭何月下追韓信,成就了一段求賢若渴、知人善任的千古佳話。

  可惜,蕭何已經被胡亥給拐去咸陽了。

  這一次,自然也就沒有人來幫劉邦追回韓信。

  劉邦兵過宛縣,一路西進;卻沒發覺,軍中已無韓信此人。

  韓信離了劉邦軍隊,四處遊蕩,困頓抑鬱之中,時不時會想起暴秦皇帝的話來。

  「找抱鶴真人……」

  項羽也好,劉邦也罷,這些諸侯軍都有眼無珠。

  既然如此,他何不去朝廷處,打得這些諸侯軍正眼看他!

  更何況,當日既然那皇帝有留這一句話,總是個機會,他要去試試!

  也是機緣巧合,韓信過新安,恰聽到有關「抱鶴者,救眾生」的流言,於是暗暗尋訪,一路跟來,最後在新安城北郊外的古槐下,現身見到了夏臨淵與李甲。

  此刻夏臨淵與李甲見了韓信,想起當初在廣陵府地牢裡皇帝編過的故事,都沒想到這傻小子還真就照著陛下所說的,千里萬里找過來了。

  夏臨淵被他一打岔,倒是不發抖了,擦乾臉上的血淚,問道:「尋到我之後呢?」

  夏臨淵的反應不是韓信所期待的。

  然而韓信已經被現實重重打擊過無數次了,他眉毛都沒動,確認了當初暴秦皇帝只是隨口騙他這個事實——這抱鶴真人分明也是當日地牢中的人!

  一種失意到了極致的痛激發了韓信胸中的殺意。

  韓信握緊了手中長劍。

  夏臨淵一句話問出來,又回頭去跟李甲小聲商量,「咋辦?」

  李甲低聲道:「陛下做事,高深莫測,看似荒誕,常有深意。既然當日陛下有埋此一線,想必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們若錯失此人,說不得壞了陛下大計。」

  夏臨淵小聲道:「可是陛下說,別叫外面人知道他還活著……」

  李甲亦小聲道:「等到了我們的地盤上,他是死是活,還不是我們說了算麼?」

  夏臨淵震驚臉瞪著李甲,道:「你再也不是從前的小甜豆了。」

  李甲甜甜一笑,對快發狂的韓通道:「確有此事。韓大哥如果願意,便與我們同行如何?只是路上不管見到什麼,都不要問問題。」

  韓信本欲離開,聞言卻察覺內中還有蹊蹺——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路走,便點頭應下來。

  更何況,這群人失蹤後又出現,總籠著一層神秘的外衣。

  夏臨淵和李甲帶著韓信南下,沿著胡亥後來信件中的指示,來到了巴郡的江州縣。

  此時,距離蒙鹽領命北上,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月。

  胡亥按照形勢推算,劉邦差不多也快進入咸陽了——也就是說,明面上的大秦快亡了。

  出於對刁鑽系統的防禦,胡亥雞賊得在江州縣這個小角落裡,悄悄地創建了一個暫時只有三個人知道的秦政府。

  這三個人,就是他,劉螢,還有李婧。

  胡亥只是為了防止系統搗亂,可是落在劉螢眼中,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落難如斯,不忘故國。

  陛下的心志是多麼堅定呐!

  她想起咸陽宮中初遇時的情形。

  那種心中一片光明的情感再度籠罩了她。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韓信跟著夏臨淵和李甲來了!

  胡亥剛送走了秦嘉。秦嘉帶領才操練好的兩萬人,北上去給蒙鹽支援。

  而胡亥在巴郡,與劉螢、李婧開展起了識字掃盲教育。

  沒辦法,這年頭,但凡認字的,都跟著叛軍去賺前程去了。

  他們招來的青壯中,基本沒有認字兒的;許多命令規矩,根本沒法傳達展開。

  胡亥把範圍擴大,不限制於青壯,婦孺孩童,只要願意學的,都可以來。只要能認得三百個字,就可以做小官。

  韓信走進來的時候,胡亥正叼著毛筆想教程;一開始是在想教程,寫著寫著,就變成思索可用之人……蒙鹽要詐降,夏臨淵和李甲要機動行事,秦嘉也派出去了,唉,缺人啊!缺人!

  「陛下!」夏臨淵熱淚盈眶,擠開韓信,撲過來,「嗚嗚嗚,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陛下了呢!新安那地方好可怕啊,嗚嗚嗚……」

  胡亥一抬頭,就見那陰鬱俊秀的青年抱臂站在明暗交界處,竟然是韓信?

  胡亥猛地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李甲在旁解釋道:「韓大哥在新安找到我們,說是陛下當初留話給他……」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胡亥大為驚喜,完全遮罩了夏臨淵的日常賣乖。

  「韓信!」胡亥起身相迎,墨筆掉在案几上,筆尖劃過他臉頰,留下一道蜿蜒滑稽的墨痕。他渾然不覺,搶出兩步,抱住韓信,大力拍著他後背,大笑道:「朕的兵仙來了!」

  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南下的這些日子裡,韓信察言觀色,已經知道皇帝多半健在。關於再會的場面,韓信設想過一萬種可能,他甚至想好了要怎麼一語驚人,要怎麼施展自己的能力——可是,皇帝給他的反應,是他再想一萬次,也不敢想的熱情與積極。

  還有信任!

  感受著皇帝拍擊的力度,與他身上的溫度,韓信竟然覺得心中一陣酸痛,好像數載來所遭受的所有看輕與委屈,直到這一瞬間才得以釋放。

  隨著心中的酸痛,韓信四肢百骸中卻湧動出一股熱流。

  「我……」韓信囁喏,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羞赧。

  胡亥握著韓信的手,感歎道:「你一來,朕的天下便刀槍不入了!」

  韓信望著皇帝,恨不能即刻為眼前人做出一樁大事來,一路上想了無數遍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了,「新安事,若我來做,可使秦兵毫髮無傷。」他還是被無視太久了,一有機會就想證明自己。

  胡亥了然一笑,溫和道:「朕信你。」

  他倆在這兒君臣相得,卻惱了旁邊一人。

  新安秦兵,二十萬死了一半,本就是夏臨淵的心病。

  聞言,夏臨淵脫下左腳上的鞋,衝著韓信就丟過去了,人也隨之撲上去,生平第一次爆粗,怒吼道:「我他媽……!」

  李甲忙攔腰抱住他,「別衝動,別衝動……」他小聲道:「真打起來,你不是人家對手……」

  夏臨淵氣得赤腳跑了出去。

  胡亥使個眼色,示意李甲追出去。

  他撓撓頭,衝韓通道:「不好意思,見笑了。來來來,坐這邊,朕給你看看朕下一步的打算……」親切自然地就好似對多年心腹一般。

  韓信環顧這低矮簡陋的屋捨,再看向正微笑以待的胡亥,忽然生出一股任俠義氣——終他韓信之命,誓保眼前人再歸九天閶闔!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37
第 128 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隆冬時節,咸陽城外,劉邦採納張良趁秦軍將領懈怠,假意接受投降,實則奇襲的計謀,突破秦朝最後的屏障,將大軍駐紮在霸上。

  霸上這個地方,因在霸水西高原上得名。它在現代的名字,因為一部小說廣為人知,那就是在貧瘠年月被許多年輕人當成小黃書來看的著名現實主義作品《白鹿原》。劉邦駐軍的霸上,與後世的白鹿原,其實是一回事兒。

  事到如今,大秦氣數已盡,咸陽城中臣子官員紛紛投降。

  秦王子嬰最終和妻子、兒子們用繩子綁縛自己,頸間系著素色長帶,從軹道親自到劉邦軍前投降。

  劉邦對投降者頗為寬大,隻將他們拘留在軍中,而後率軍西進,進入了咸陽。

  秦亡。

  劉邦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左顧右盼,打量著這城牆巍峨的咸陽城。多年前,他作為一個無名小卒,因為服義務兵役來到咸陽,機緣巧合之下,隔著人山人海望見秦始皇出巡的金銀車,忍不住感歎「大丈夫當如是」。三年前,他不過還是泗水郡沛縣豐邑的一個小小亭長,押送勞役人員失職,不得不上山躲藏,陰差陽錯舉起了反旗——今日不知道明日是否還能活著。

  那時候的他,哪裡敢想此生能有此刻的榮耀?

  就是這樣的他,幾年間,風虎雲從,躍然而成了眾諸侯中第一個入關者!

  楚懷王曾與眾將領約定「先入關者王之」。

  他劉邦,能做得這關中王,便是登上人生巔峰了!

  昔日秦始皇起居的威嚴宮殿,現在由他出入隨心。

  劉邦熏熏然、陶陶然,一時骨頭都輕了,就要入咸陽宮住下來。

  關鍵時刻,虧得還有張良在。

  「沛公,雖然我們是先入了關,可這只是個開始。」

  劉邦心頭一凜。

  在這戰亂年代,一絲大意便是生死之隔。

  於是劉邦封存了秦朝貴重財寶物品的府庫,還讓大軍回霸上駐紮,一切等眾諸侯都聚齊之後再作約定。

  既然劉邦起了要留在關中為王的念頭,那麼他看關中之地,就彷彿再看自己的地盤;而關中的黔首,就如同長在地裡的莊稼一樣,都是他的收成。

  農人怎麼會有不愛惜自己莊稼的呢?

  所以劉邦入關,秋毫無犯。

  真實歷史上,在劉邦入關後,關中黔首手持牛羊酒食,獻享軍士;算是天下苦秦久矣的最好旁證了。

  可是胡亥出巡之時,在關中的第一站,因為暮投張伯家,遇吏夜捉人之事,防範于未然,已經免除關中三年賦稅;而這條政策在蕭何的勤懇執行,李斯的謹慎督查下,在關中已經推行開。

  胡亥這事兒辦得就很不地道。

  因為朝廷能給黔首恩惠的,不過就是減免賦稅、減免徭役這兩項。

  他倒好,直接給人家都免除了。

  這就叫後來者無恩可施了。

  劉邦還能怎麼辦?他除非是把期限延長,比如說延長成十年不收賦稅——可他一個關中王,把轄區內所有賦稅都免除了,他吃什麼?喝什麼?底下人跟著他還圖什麼?

  好在關中原本存糧豐富,劉邦一時還不用發愁,但是也忍不住把那秦二世破口大駡了半日。

  憋悶,真他媽憋悶!

  所以,當劉邦所謂的「約法三章」使人傳告到底下的縣、鄉、邑之時,眾黔首反應普遍冷淡,不圖新來的王能給他們什麼更多的恩惠,只要他不來侵擾他們的日常生活,便謝天謝地了。

  新政遇冷,劉邦頗為挫敗——這感覺於他而言,實在是很少有的。

  張良倒是看得明白,道:「看來那秦二世倒也並不糊塗,可惜改變得太晚,回天乏術。也是大秦氣數使然吧。」又諫言劉邦道:「沛公您入關,收攏黔首之心是一方面,還有朝臣之心也可用。秦朝的大臣們,最恨的便是佞臣趙高。從前礙于那秦二世回護,眾人敢怒不敢言。今沛公入關,如能嚴查趙高一派人馬,示關中以英明人主之態,則有百利而無一害。」

  於是劉邦便命人捉拿趙高餘黨。

  趙高已被子嬰誅殺。

  劉邦令人將趙高掘墳鞭屍,又將擒住的趙高女婿閻樂等人都定罪斬殺。

  果然眾臣稱善,就算沒有向劉邦表忠心,卻也在心中漸漸接納了這個新來者。

  唯有閻樂臨行之前,屁股尿流,伏地痛哭,道:「當日不隨岳父而去,悔矣悔矣!」

  眾人只當他是在說,早知有此一死,還不如當初跟著趙高一塊死了,免受折磨。

  只有閻樂知道,他是後悔沒有跟著岳父一起跑了。

  趙高臨走之前,曾與閻樂密談,問他是否願意一起逃出關去,流亡民間。

  閻樂只當趙高被兵臨城下嚇破了膽,他好端端的咸陽令兼郎中令不做,去民間做什麼流浪兒?

  開罪不起岳父,閻樂當時只是笑道:「岳父何必太過憂心?即便不能再有天下,可是關中易守難攻,我們守著關中,輔佐秦王,豈不是也很好嗎?」

  趙高便知道這女婿是救不起了,於是不再多話。

  而次日閻樂酒醒後,發現風雲大變,他岳父竟然廢了小皇帝要自立——這眾大臣自然不能答應。於是他岳父退一步,輔佐子嬰做了秦王。可是誰又能想到,子嬰王位還沒坐穩,就先密謀殺了他岳父。

  這一切兔起鶻落,閻樂都沒來得調兵,他岳父已經涼了。

  直到劉邦破關入咸陽,閻樂臨死之前,想起前因後果,才知道那夜岳父不是嚇破了膽,而是有意要帶他一起遁走。可歎錯失良機!

  頭顱落地那一刹那,閻樂還在想著——可是子嬰為什麼願意陪岳父唱這樣一場大戲呢?

  他再也沒有機會去想明白了。

  趙高一派被清。

  原本秦朝的大臣們,分批來向劉邦投誠。

  一開始大家都還要臉,不好意思這麼明白得、斷然得就捨棄大秦。

  還是叔孫通臉皮厚,率領七十博士,于道旁親迎劉邦,恭誦祝詞。

  這事兒本來應該僕射周青臣來做,可惜周青臣的臉皮比叔孫通還是差了那麼一點,稱病推辭了。

  叔孫通的老師,孔子八世孫孔鮒,被自己這個徒弟氣得要吐血。

  昔日孔鮒跟隨陳勝,舉著反秦的大旗。後來因為叔孫通求情,胡亥派了夏臨淵、李甲,跟隨張耳、蒯徹等人前去,在陳勝被車夫所殺之後,把孔鮒送回了咸陽,交給叔孫通。

  當初孔鮒死活不肯為大秦效力,現在卻也不肯幹乾脆脆就跟了劉邦。

  在孔鮒看來,自己這個徒弟叔孫通簡直丟人!真不知道自己當初怎麼瞎了眼,還覺得這個學生不是一般人,甚至想過把女兒許配給他。

  叔孫通渾然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他在劉邦大笑聲中起身,朗聲道:「臣博士叔孫通,見過漢中王,願吾王長壽安康、百戰百勝!」

  「好好好。你還做你的博士。」劉邦笑呵呵道:「跟你打聽個人,有個叫蕭何的,原來是我的老相識,在咸陽做了少府的大官。我這入關來,他也不曾來見我,你可知道他人在哪裡?」

  叔孫通歎道:「您有所不知。當初您兵臨城下,蕭少府恐怕您清算舊賬,已經連夜逃走了。」

  劉邦眸色一冷,仍是笑道:「他素來謹慎,做了大官,倒越發膽小了。」於是按下此節,暫且不提。

  張良匆匆而來,面帶憂色,附耳道:「沛公,御史府中所藏的律令、圖書,都已被燒毀。」

  劉邦微愣,道:「不過是些書罷了,何須擔憂?」

  張良歎道:「這些律令圖書,記載了全國的山川險要、郡縣戶口,若得之,沛公您便如虎添翼。」

  劉邦罵道:「這絕對是蕭何那老小子幹的!別人沒有這樣細的心思!他媽的不是東西,當初他家人在豐邑,多虧我妥善照料。他倒好,吃了沒幾日皇糧,就反過來壞我好事!」大怒,即刻就召兵丁,要他們去蕭少府官邸,活捉府中人。

  蕭何是已經不在了,他的一雙兒女也不見了,父母妻子與僕從侍女卻還都在。

  捉來問時,誰也不知蕭何去了哪裡。

  氣得劉邦跳腳,擼著袖子要剮了蕭何的家人。

  好在張良從旁諫言,才保得蕭何家人性命。

  而蕭何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聽聞劉邦領軍前來,蕭何連敘舊的話怎麼說都想好了,誰知道半夜起來解個手,人就被綁了,麻袋套頭,運出關外去。

  在板車上顛簸了一日一夜,蕭何頭上的麻袋才被取下來。

  他暈頭轉向得睜睜眼,就見腦袋旁邊坐著倆人,都正低頭瞅著他。

  你道這倆人是誰?

  一為趙高,一為李斯。

  彷彿並不在意蕭何能聽到,傳說中一個被誅殺,一個病死的倆人正討論得正歡。

  「你說這人有何奇特之處,到了這份上陛下叮囑一定帶上他?」李斯精光內藏的眼睛仔細研究著蕭何。

  趙高也摸著下巴,瞅著蕭何,彷彿在看砧板上的肉,喃喃道:「誰說不是呢——想當初陛下招降,還沒見到這姓蕭的時候,就叫我暗中留意沛縣投降來的蕭老二……」

  蕭何本就是文士,餓了一天一夜,虛弱道:「我們這是在哪?」

  趙高友善一笑,道:「這是在去見陛下的路上。」

  陛下?

  陛下不是死了嗎?

  這麼說來,李斯病死了,趙高被誅殺——他蕭何難道也死了?這是在去黃泉路上?

  蕭何胸中鬱結,難以言表,眼看著舊友就要入關,他卻死了。

  情緒太激動,長久未進食導致低血糖,蕭何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趙高和李斯對視一眼。

  「還是太年輕,一點小驚喜就暈過去了……」

  「是啊,咱倆接到消息的時候多麼淡定。這姓蕭的還差得遠呢……」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8 23:38
第 129 章

  隨著劉邦入關,胡亥的第二隻錦囊也被打開了。

  畢竟他第一隻錦囊中寫的,就是「武安侯入關後,打開第二隻錦囊」。

  蒙鹽當時看到,雖然嘀咕這人怎麼就知道武安侯一定能入關,卻還是按照指令做事的。

  如今武安侯劉邦果然入關,蒙鹽不禁對胡亥當初吹的「看朕三隻錦囊安天下」有了幾分信心。

  懷著期待,蒙鹽取出了第二隻錦囊內的絹布。

  只見上面寫著「率領秦嘉軍,投誠項羽,為之擊破函谷關。待項羽分封諸侯日,再開第三隻錦囊」。

  蒙鹽捏著那絹布,一時沒有動作。

  秦嘉在旁邊激動地搓手等待,小心覷著蒙鹽面色,討好笑道:「在黔中郡的時候,公子只說叫我帶這兩萬人馬北上,找你。說是之後該怎麼行事,你都知道……」他踮腳探頭,想看那絹布上寫的內容,笑道:「公子說他給你安排了一樁最適合你去做的事兒。」

  最適合他做的事兒——做間諜嗎?

  蒙鹽面色扭曲,險些把手中的絹布捏出水來。

  偏偏秦嘉還覺得這是誇他,一個勁兒複述當初胡亥怎麼說的。

  「行了。我自有主張。」蒙鹽一擺手,止住了秦嘉的喋喋不休。

  秦嘉一噎,不敢再多話。所有人當中,他最怕這個沉默寡言的蒙鹽。

  秦嘉退下,腹中嘀咕,也不知道這夥人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他反正一直不信胡亥的身份,覺得這也是個趁亂而起的不法分子。

  直到蒙鹽帶著他,率領兩萬大軍,奔赴了項羽軍中,秦嘉才逐漸接受了現實。

  雖然在新安損失了二十萬秦兵,可是項羽旗下還有眾諸侯的三十萬大軍,與他自家原本的十萬士卒一起,共計四十萬大軍,乃天下第一大勢力。

  聞說蒙鹽來投誠,項羽大悅!

  與臨陣背叛的章邯不同,背負家仇的少年蒙鹽,頗得項羽欣賞。

  項羽設宴,親手割肉斟酒,奉予蒙鹽。

  「當初廣陵府一別,我還當再見無期了。誰能料到他還真能耐,流落嶺南,還能再組一隻人馬來尋我。」項羽衝著底下陪侍的范增、蒲將軍等人介紹道:「這位就是當初與我裡應外合的少年英才、蒙氏後人蒙鹽。正是他在暴秦之中作為內應,我才能躲過王離大軍的斥候探訪,率領三萬人馬,殺了暴秦皇帝一個措手不及。」

  蒲將軍忙道:「蒙小將軍實乃天下恩人!」

  站在蒙鹽旁邊的秦嘉開始覺得腿肚子發軟了——媽媽呀,他這是搞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中間來了?他只是想趁機北上尋家人而已啊!

  蒙鹽垂眸,淡聲道:「將軍謬贊。」

  項羽越看他越歡喜,笑道:「怎麼是謬贊?後來若不是你沿途留下記號,真給那暴秦皇帝從墜龍崖下逃走了。」說到此處,又歎氣道:「也怪我沒有立即殺了那狗皇帝,想著先折辱他一番——誰知道最後給他逃了。」

  說到此處,項羽重重一拳擊在案几上,震得杯碟一陣亂響。

  項羽後來懊惱不已。若不是胡亥此前多次寫信給他,叫他好奇這個暴秦的皇帝究竟是何等人物,所以在船上並不戳破,隻觀胡亥行事。誰知道這人如斯不要臉,一國之君,說跪就跪。

  厚臉皮簡直快成了那狗皇帝的人格魅力了。

  項羽問道:「那狗皇帝逃走之時,你為何沒有阻攔?」他倒並不疑心蒙鹽從中相助,畢竟胡亥殺了蒙鹽父兄,天下皆知;而把胡亥拱手送上項羽手中,也正是蒙鹽。

  蒙鹽垂著睫毛,掩去眸中神色,仍是淡聲道:「那狗皇帝詭計多端,我恐怕他有人接應,會對將軍不利,便將計就計,隨他一同出了廣陵府。」

  「出府之後呢?你們上了船……」項羽想起當日場景。

  蒙鹽也回憶起當日在淮水船上,他欲置胡亥于死地之時的情形來。一瞬間,當時的恨意與瘋狂也湧上來,蒙鹽放任這情緒流露在自己面上,淡聲難掩痛恨,道:「我將他淹死在江水之中。」

  滿座寂然。

  蒙鹽閉目,緩緩講述著,在他想像中,原本應該有的結局,「我讓船在江水上漫無邊際地飄,不給他吃,不給他喝,在第三日,當他在烈日的暴曬下氣息奄奄之時,我將他頭按在水中。他開始掙扎,激烈地掙扎……水花四濺……」

  「我問他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對不起我父兄……我知道他隔著水聽不見。他的掙扎弱下去,氣泡從他嘴邊冒上水面,終於,他不動了……」濡濕的液體順著蒙鹽緊閉的眼皮滲出來,「我守著他的屍體,在江水上飄,告祭父兄在天之靈……」

  燒著炭火的大帳中,眾人忽然忍不住打起寒噤來。

  不知何時,項羽走到了蒙鹽身邊,撫著他肩頭,沉聲道:「小兄弟,做得好!血債血償,你是條好漢!我與你一般,叔父為秦人所害,我便要殺盡暴秦餘孽!來,我敬你!」

  他倆碰了一杯。

  「幹了這一杯。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大哥!」項羽咧嘴一笑,重瞳中燃燒著青年人的純粹與熱血。

  蒙鹽動容,跪地請道:「我願為大軍先鋒,為將軍擊破函谷關!」

  項羽伸手拽他起身,醉眼朦朧中,朗聲道:「走!我送你上馬!」

  一旁範增連聲咳嗽,道:「將軍,蒙小將軍奔波而來,他手下士卒也尚需修整。不如讓蒙小將軍隨軍幾日,慢慢商量。入關雖急,可也要慎重……」

  項羽冷峻道:「亞父此言,可是要代之出戰之意?」

  範增一噎,道:「我已老朽,不能上陣殺敵。」他傲然道:「可是我這雙看遍世事的眼睛,卻能為將軍明辨敵我、掂量輕重。」

  項羽只當沒聽到他的話,一路送蒙鹽出帳。

  蒙鹽歎氣道:「我初來乍到,的確如將軍亞父所言,應當率領士卒修整幾日……」

  「別聽那個老糊塗瞎說!我叫他一聲亞父,不過是看在我死去的叔父面子上。」項羽老大不耐煩,恨恨道:「要不是看他年紀大了,我非把他趕走不可!」

  蒙鹽上馬,引兵欲走。

  「且慢!」項羽忽然叫道。

  蒙鹽心中一突。

  「取我的楚戟來!」

  一時楚戟取來。

  當日在墜龍崖截殺胡亥之時,項羽的楚戟插在金銀車上,隨著胡亥座駕一同葬身崖底了。

  這是他近半年來慣用的新楚戟,戟尖如雪,齒如殘陽,鋒利無比,主人馬上橫掃開來,有萬夫不當之勇。

  項羽握住,留戀地看了兩眼,橫持拋給馬上蒙鹽,「這是我隨身的兵器,百戰百勝!今日送給你了!」他朗聲笑道:「我縱橫戰場,從無敗績,倒不必再用它。沾沾我的運氣,也叫你攻無不克!」

  夕陽灑落在項羽健碩的身軀上——恰是人一生中最蓬勃的青年時期,映得他整個人都好似金子鑄就,與他幾近自負的笑容合在一處,比冬日驕陽更耀眼,使得蒙鹽幾乎不敢抬眸看他。

  蒙鹽覺出自己的「小」來。

  他伸臂抓住項羽拋來的楚戟,沉甸甸的分量墜得他心中一沉。

  他一夾馬肚——那馬潑風似得衝出去。

  蒙鹽薄唇緊抿,耳畔風聲獵獵,好似正把他心底大罵胡亥一事公告天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 51

    主題

  • 2308

    回文

  • 5

    粉絲

200 字節以內<br /> 不支持自定義 Discuz! 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