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2111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31 14:04
第 80 章

  這話也就胡亥好意思問。

  聞言,李斯:……你咋不問問自己,為啥你一做皇帝就天下大亂了呢?

  當然李斯不能把這話問出來。

  皇帝犯了錯,做丞相的出來背鍋,都已經是約定成俗的事情了。

  好在蒙氏這口鍋不算太沉,畢竟禍首趙高還活蹦亂跳著呢。

  於是李斯一躬身,撫著白鬍鬚,心平氣和道:「此乃老臣之過……」

  胡亥一擺手。

  怎麼能在滎陽地界上,當著李由,打他爹李斯的臉呢?

  胡亥笑道:「哎,丞相想多了。朕不是要你請罪。朕是羡慕你和先帝之間的千古佳話呐。」

  李斯撫著白鬍鬚的手頓住了,真迷惑了,「老臣與先帝之間的……」之間的啥?

  為啥看皇帝的笑容,感覺「千古佳話」都不是個好詞了呢?

  胡亥笑道:「當初先帝要驅逐六國之人,是李卿上《諫逐客書》,於是先帝乃收回成令,廣用六國賢人,而後就一統四海之偉業。李卿的文章寫得著實好,朕少年時看過還背了。」胡亥起身踱步,吟誦道:「『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採』。」

  胡亥神采俊逸,又聲音清朗,李斯多年前的諫書給他一誦,竟如無樂之歌曲。

  一時誦完,胡亥擊掌贊道:「真好文章!好辯才!」

  在李斯面前,什麼蒯徹、夏臨淵都不夠看的,這才是真全才、大通才。

  趙高陪笑道:「陛下真過目不忘!小臣只聽著就知道是好的,卻萬萬背不下來的。」

  《諫逐客書》是李斯正式成為秦朝廷要員的轉捩點,也是李斯本人的得意之作。此刻,見年輕的帝王信手拈來、倒背如流,饒是沉穩如李斯,也被勾起了自矜之情,白鬍鬚翹了翹,忍不住笑開來。

  李斯笑道:「老臣多年前的謬作,能得陛下青眼,真叫老臣慚愧。」

  李由見父親得皇帝看重,也與有榮焉,忍不住笑了。

  倒是趙高在旁邊瞧著,心裡盤算著,他讀書時候文章寫得也挺過得去的——要不,哪天給陛下寫篇《鄭國渠書》?歌頌一番陛下的愛民如子、深入虎穴?捎帶著把他自己忠君愛君的偉岸形象給留在史書上。

  胡亥道:「李卿有如此文章華彩,可不要浪費了。現下,朕就給你出了一則題目:為什麼你一做丞相,就天下大亂了呢?」

  李斯和李由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奶奶的,就知道會有轉折。

  「你不要緊張,不要有壓力,」胡亥笑眯眯的,「就照著《諫逐客書》的文學高度,再寫一篇來。朕到時候沾你的光,也能在文學史上留下個名字。」

  李斯還能說什麼?

  他只能撫著白鬍鬚,一躬身,應道:「老臣領旨。」

  一時李斯父子退下,胡亥拆閱從咸陽轉來的奏章,趙高在旁伺候。

  趙高小心笑道:「陛下,您真叫李斯寫那篇請罪文章呐?」

  「朕說的話還有假?」

  趙高有點想呵呵,先帝的話是沒有假的,您的話還真不好說。

  不過趙高隻敢腹誹,笑道:「小臣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哪個意思?」

  「小臣是覺得……陛下,您是不是太給那蒙氏子臉面了?」

  「嗯?」

  「您瞧瞧,上一回他攻下了泗水郡,要求您把小臣給殺了。虧得您聖明,這才保下了小臣這個大大的忠臣。如今他拿住了宋留,又要求您問罪于李斯——李斯可是丞相之尊。這蒙氏子可不是蹬鼻子上臉嗎?他不識好歹呐!」

  胡亥看他一眼,「接著說。」

  趙高揣摩著皇帝神色,又道:「這是小臣把那蒙氏子往好裡想。要是往壞處想——陛下,如今您白龍魚服,身在三川郡。李由乃是郡守。您在這裡問罪李斯,萬一李斯與李由有不臣之心,一時激憤……陛下您想想!這蒙氏子當真是居心險惡呐!」

  胡亥瞅著趙高,目露讚歎,一伸手快准狠得捏住了他的耳朵,轉個花,微笑道:「能耐了啊趙三思!你現在還會一黑黑倆了!」

  既黑了蒙鹽,又黑了李斯父子。

  「痛痛痛痛痛!」趙高順著胡亥用力的方向轉,疼得咧嘴,還要笑著回話道:「都是陛下教導有方。」

  胡亥被氣樂了,鬆了手。

  趙高揉著耳朵,沉痛道:「陛下,就算是小臣一黑黑倆。可那蒙氏子野心越來越大,上一回還真是針對小臣,這次就是丞相了,那要是還有下次,豈不是……豈不是只能是陛下了?」

  「蒙鹽有分寸著呢。人家是要你死,對李斯這做丞相的,卻只要問責。」胡亥撥弄著蒙鹽那份奏章,咬牙道:「他踩線踩得可准了。」

  這條線上,胡亥若是發作,顯得心胸狹隘;不發作,卻又憋悶。

  而且正是用人之際,別說蒙鹽只是踩線,還沒背叛;就算蒙鹽真的背叛了,胡亥為了撫定人心,也不宜追究,甚至只要蒙鹽歸順了,就要給蒙氏封賞,以安定百官。

  別的不說,四境造反之地及周邊郡縣的長官,多有為了自保而先造反的。

  比如沛縣縣令,不過他運氣不好,想要再度投靠朝廷的時候被劉邦給殺了。

  比如南陽郡多位長官,在宋留打過去的時候,都背叛了朝廷;可是陳勝一死,這些長官們又搖身一變,做了朝廷的人,把宋留給趕出了南陽郡。

  像這等背叛過朝廷而後又歸順的人,若都殺了,那基層可就真無人可用了。

  胡亥與趙高君臣對談,亦莊亦諧。

  李斯父子回房後,卻也有一番密談。

  李由出外為三川郡守,因戰亂,與父親也快一年未見了。

  「父親,聽說您要來。郡中官員,從前做過您學生,或是與咱們家有舊的,都想來拜見。」

  李斯坐下來,在隻與大兒子相對的私密空間裡,才任由疲態顯露在臉上,叫人記起他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

  李斯疲憊地微微擺手,低聲道:「都不許來。風口浪尖,不要招眼。」

  「喏。」李由還是第一次見新君,道:「陛下看起來,對父親很是倚重——似乎從前就很讚賞父親,能親口背誦您寫的文章,當做不得假。」

  「背幾句文章罷了。你若肯下功夫,半日便能通背全文。」李斯翹著白鬍鬚笑了笑,道:「你還嫩著呢。陛下不是你見一面就能摸清楚的人。」

  「兒子駑鈍。」李由對著父親,倒比對著皇帝時,還要恭敬些,「兒子遠在此地,不知咸陽情形。不知陛下問罪一事,是真心,還是要做給蒙氏子看的?」

  李斯微微出神,喃喃道:「別說是你,便是為父也看不透陛下。他與先帝全然不同。先帝是高深莫測,當今陛下卻是……」

  「卻是如何?」

  李斯攢著眉頭,疑惑道:「當今陛下常出昏招,卻又往往錯有錯著。當真邪門。」



作者有話要說:

  先帝是高不可測,胡亥是歪不可測。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 11:24
第 81 章

  李斯到底上了年紀,陪著皇帝連日奔波不說,奏對周旋也頗耗費心神,燭火下,面色顯出疲憊的黃氣來。

  李由見狀,道:「天色已晚,父親安置吧。」

  李斯輕輕頷首,又道:「這趟,我把婧兒也帶來了。你們父女也許久未見了。」

  李由一愣,道:「婧兒在伴駕名單之中?」

  李斯這趟是伴駕出巡,並不是自家出行帶上孫女。

  皇帝出巡,伴駕之人,所有人的名單,都是要呈給皇帝,給皇帝批准了,才能有這個榮幸與帝王一同外出。

  所以李斯能帶李婧來,那必然是已經上告于皇帝的。

  而皇帝答應讓李斯帶李婧一起來,其中又有彼此心照不宣的含義在。

  李由愣過之後,不確定地問道:「父親,陛下的意思是……?」

  李斯閉目頷首,啞聲道:「剩下的,就看那丫頭的造化了。」

  事件中心人物胡亥:……喂!等等!朕怎麼就跟你們心照不宣了?!

  天地良心,胡亥看到上報名單中李斯下面有李婧時,壓根兒沒往自己身上想,只覺得是爺爺帶孫女去跟兒子團圓一番——這乃是人之常情,不該攔著啊!御筆一揮,就給批了。

  李婧尋來書房,給父親與祖父送熱湯。

  「祖父,您可是有事擔心?」李婧關切地問李斯。

  李斯對小兒子李甲都頗為縱容,就更不必說對孫兒輩的了。他微笑著,白鬍子映襯下,更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模樣。

  「沒什麼,祖父是想你小叔叔了。」李斯沒有提剛才與兒子思量的伴駕之事。

  李婧笑道:「小叔叔不是就在陳郡嗎?來滎陽快得很。祖父想見,讓人給個信,小叔叔一日就能到。」

  「真是孩子話。」李斯微笑道:「祖父和小叔叔都是給陛下辦差的。陛下不許回來,祖父就是寫一百封信,你小叔叔也不能回來。」

  李婧聽在耳中,若有所思。

  她年方十五,眉間一點紅痣,宛如鮮血要破出般亮紅。

  正是這一點紅痣,如某種徵兆般,叫李家眾人都覺得,她是個有大造化的。

  胡亥倒沒有不許李甲回滎陽,但是他不准夏臨淵往這邊瞎跑,也算是間接限制了李甲。

  自從聽說了皇帝要出巡的事兒,夏臨淵簡直是一天三封奏章得騷擾胡亥。

  「陛下!臣要給您獻上新鮮的俘虜張耳、孔鮒、蒯通等人!」

  「陛下!臣要給您看臣養的仙鶴、白龍!」

  「陛下!臣在外日久,著實想您!期盼陛下給小臣這個榮幸,去滎陽迎接您!」

  胡亥的回復也很簡單:老實待著。

  張耳、孔鮒等人自有將軍押送來,要夏臨淵跑來添什麼亂?

  再說了,章邯收復陳縣之後,又南下汝陰,正是用人之時。

  在胡亥看來,夏臨淵鬧著要來見他,九成九都是為了拍馬屁;還是讓他跟著章邯幹點正經事兒吧。

  夏臨淵和李甲是被胡亥綁在一塊的行動小組。

  既然夏臨淵被駁回了請見的要求,那麼李甲也只能跟著夏臨淵在外漂泊。

  滎陽接待工作做的還是比較到位的。

  胡亥第二日起來,只覺這陣子趕路晃散了的身子骨沒那麼痛了。

  「嗚汪!」小二郎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當日在洛水水庫,它見勢不妙,自己溜入水庫旁的灌木叢逃命;等到危機過去,還是趙高領人在灌木叢中喚了半天,才把它找到。

  二郎神平時在宮裡作威作福,沒料到一出宮,就被人盯上了要吃狗肉,大受驚嚇,沒了在宮中的神氣,暴露了膽小的一面。

  自那以後,它整天跟著胡亥,可以說是寸步不離;但凡有點大的聲響,這就一溜煙跑不見狗了,藏起來等個半天見沒有大事發生,才猶猶豫豫從藏身處溜出來,繼續跟著胡亥。

  「你個膽小狗!」胡亥看著它那慫樣也好笑,單手把它抱起來,戳著它鼻尖,嘲笑道:「從前咬朕褲腳的威風呢?」

  忽然,小二郎豎起耳朵,似乎在聽什麼聲音。

  胡亥疑惑,四顧一望,卻什麼都沒看到。

  小二郎卻在他手中掙扎起來,一仰肚皮,翻身落地,四腿飛快,衝著門外跑去,很快消失在牆邊。

  胡亥跟上去,走入外面的園子。

  正是初春時節,園中各色花兒都開了,小二郎正繞著一名紅衣少女打轉,後面嫩黃色的迎春花彷彿開出了一片海。

  那紅衣少女手持一柄短笛,聞聲抬首,眉間一點紅痣,亮過旭日;眼角上揚,偏於淩厲;唇角下收,透出幾分厭世之相。

  她見了胡亥,已知身份,下拜道:「臣女李婧,見過陛下。」

  遇到李斯的孫女了啊。

  胡亥微笑道:「起來吧——這狗嚇著你了吧?」

  李婧靜靜站在那兒,道:「這狗還沒有臣女半隻胳膊高。怕它作甚?」

  胡亥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來,聞言大笑道:「虎父無犬女。你爹浴血奮戰,守住三川郡,保住了敖倉這等儲糧重地,是一員虎將;你是他的女兒,自然是巾幗不讓鬚眉。是朕小瞧你了。」

  李婧壓根不搭理胡亥的誇讚,眉眼不抬,淡聲道:「雖然臣女不怕,未必便人人都不怕。陛下養狗,還是要有專人訓狗,或以繩索束縛為好。」

  在後世,文明養狗,人人有責。但是在這會兒,大家壓根沒這個意識,更何況胡亥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養隻狗嘛,那就是全天下都是狗場。他還真沒有過這種考慮。

  雖然人來到了兩千年前,但是他的三觀可是成形於後世。

  胡亥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對著小姑娘低頭認錯了,「是朕疏忽了……趙三思!給小二郎上狗鏈。」

  後面小跑跟出來的趙高忙答應著,又小跑回去取狗鏈了。

  在胡亥的意識中,李斯的孫女李婧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女孩。

  可是看著站在眼前的紅衣女子,胡亥卻莫名覺得她氣場兩米八。

  胡亥清清嗓子,溫和問道:「來賞花啊?別說,你爹弄得這個園子還真挺別致的。」

  李婧左右看了看略顯寒磣的小園子,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道:「不,臣女在等陛下。」

  「等朕?」胡亥莫名緊張起來——這不是要轉後宮戲吧?媽的,這可是個未成年啊!三年起步……

  他也左右看了看,死趙高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李婧仍站在那叢迎春花中,道:「是。臣女有話要對陛下說。」

  「哦,呵呵……這個嘛……」胡亥頗為窘迫,小丫頭該不會是要直白講出來吧?太尷尬了。

  要怎麼拒絕,才能不傷孩子的心呢?

  難道是李斯父子的陰謀?要他尷尬致死!陰險太陰險!

  李婧盯著胡亥,問道:「陛下可知道,對於天下的臣子們來說,您是怎樣的存在嗎?」

  咦?這麼正經的話題?

  胡亥頓時不尷尬不窘迫了,恢復了從容鎮定,溫和道:「哦?既然你專門在這裡等朕,肯定是已經有答案了,不如就告訴朕?」

  李婧一指咬花玩的小二郎,「臣子們眼中的陛下,與這隻狗眼中的陛下,並無區別。」

  胡亥劇烈咳嗽起來,「……你這是把你祖父和父親都比成狗了。」

  李婧道:「話糙理不糙。陛下的狗,難道一定要有事情,才能見陛下嗎?並不是。它見到陛下,就會激動搖尾,就能一天都開開心心的,為您站崗放哨。陛下的臣子們,如果能獲得允許,來覲見陛下,那麼他們也會感激涕零,一整年都盡心竭力,為國為民。」

  這個角度,胡亥還真沒想到過——在他看來,所謂的見了他激動,多半都是為了拍馬屁。也許是他想得太厚黑了,很多人能見天顏,是會誠心實意地激動到哭出來的。

  胡亥思考著,看著李婧道:「你說得有道理。不過你對朕說這番話,是為了讓你小叔父李甲來滎陽嗎?」

  李婧仍是盯著胡亥,並不收斂目光,道:「臣女與小叔父的感情,並沒有深到數月不見就寢食難安的程度。臣女這番話,是為祖父;也是為小叔父與陛下。」

  胡亥一想也是,李婧又不是李甲的閨女,大家族裡,侄女跟叔父能有多親呢?李婧這番話,他若是聽進去了,李斯當然高興,能見到久別的幼子;李甲也高興,既能與家人團圓,又能見到他;而他也高興——就像李婧說的,李甲會更投入地為他「站崗放哨」。

  皆大歡喜。

  更何況,他才因為蒙鹽的要求,算是削了李斯的面子;這時候,給李家一點甜頭,才是平衡之道。

  李婧見胡亥思索起來,手持短笛,一躬身道:「臣女話已說完。」

  按照規矩,皇帝沒有叫退,臣子是不能自請離開的。

  胡亥還在思索。

  李婧只好提醒道:「臣女該去給祖父請安了。」

  「哦……」胡亥一點頭,道:「去吧。」

  李婧快步離開。

  趙高抱著狗鏈子跑出來,笑道:「陛下,您看這條如何?」

  「傳旨,准夏臨淵和李甲來滎陽。」胡亥摸了摸眉毛,又道:「查查,剛才小二郎為什麼跑到這園子裡來。」

  後一樁事情很快就查明了。

  趙高躬身彙報到:「陛下。園子裡暗處的守衛說,是李斯的孫女先來了園子裡,拿著手中的短笛吹。但是說來奇怪,雖然她吹著笛子,園子裡暗處的守衛都說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她吹了笛子,沒過片刻,二郎神就跑進園子了。隨後,陛下您也進了園子……後面的事情,您就都知道了。」

  「她那笛子有什麼古怪?」

  趙高為難道:「這,小臣就不知道了……小臣再去查查?」

  「不必了。」胡亥恍然大悟,那是「狗笛」。

  所謂的狗笛,是一種能吹出聲音的笛子,但是聲音的頻率只有狗能聽到,人是聽不到的。

  這在後世是很常見的訓練狗的東西。

  可是胡亥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有人用。

  難道李婧……

  胡亥厲聲道:「給朕徹查李婧,悄悄的。」

  趙高的辦事速度很快,不過半日,李婧的生平大小事情都已整理清楚明白,呈給胡亥。

  然而卻絲毫沒有異常之處,這就是一個正常的秦末漢初的丞相孫女。

  不過李婧喜歡魯班技巧,精于木工。

  雖然對於女孩子來說,奇怪了一點,卻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再有奇特之處,就是李婧出生之時,曾經有方士算過,說她是非常尊貴的命格。」趙高暗戳戳在後面加了一句。

  胡亥微笑道:「難怪……」

  難怪李斯等人老想把李婧往他後宮送,原來是有方士的話種下了因。

  出於純潔的三觀,胡亥對未成年少女沒有想法,不過嘛……

  胡亥摸著下巴想了想,似乎,李婧跟小團子年紀差異不算太大?

  這丫頭聰明是聰明,可惜是李斯的孫女——就算給小團子,也得防備外戚專政。

  危險係數太高,還是算了。

  真是可惜啊。

  次日,接到消息的夏臨淵和李甲趕來了滎陽。

  夏臨淵一見到胡亥就大哭起來,撲上來,抱住皇帝大腿,泣道:「陛下,您要為我做主哇!」

  「這是怎麼了?」

  夏臨淵抽噎道:「嗚嗚嗚嗚嗚嗚嗚……莊大哥……被殺了……」

  莊大哥,就是殺了陳勝的那個車夫,莊賈。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2 11:25
第 82 章

  這是夏臨淵和李甲回來後,單獨覲見皇帝。

  殿中只有胡亥、夏臨淵、李甲三人。

  夏臨淵衝上來,抱住皇帝大腿,開始情真意切地淌眼淚,把李甲給嚇了一跳。

  李甲默默垂頭:……他也想抱陛下大腿呢。

  「莊大哥?」胡亥從記憶裡搜尋著這個稱呼,無果,甩了甩腿——沒把掛在上面的夏臨淵甩下來,只得道:「你先起來,好好說話。」

  夏臨淵這才抹著眼淚爬起來,把莊賈之死細細道來。

  原來當初在陳縣,莊賈殺陳勝以降秦,一時義憤衝動,冷靜下來之後才知道後怕了。其時夏臨淵、李甲等人要跟隨章邯的調動,南下攻打汝陰等地。夏臨淵還叫莊賈隨行,但是莊賈卻是有些怕了這些達官貴人之間的你死我活、沒有跟隨夏臨淵等人,而是去了城郊家中,帶著妻兒避禍。

  陳勝死後,雖然他的餘部基本都反叛或者另尋新主,卻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陳勝有個老朋友,叫呂臣的,也被封了將軍。聽說陳勝死了的消息之後,呂臣重新陽起兵,一路攻到陳縣,佔據了陳縣,並且在佔據期間殺了莊賈。

  等到章邯調兵回防,莊賈早已魂歸地府。

  夏臨淵說到此處,淌著眼淚委屈道:「陛下,不是小臣告狀,可是這章邯大將軍也太不像話了。莊大哥這事兒,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此前小臣在解滎陽之圍的時候,曾經勸說田臧歸順了朝廷,他於是殺了吳廣。可是滎陽之圍解開之後,小臣為田臧請封的奏章還沒送到咸陽,章邯大將軍殺了田臧的消息就已經傳得天下皆知了。小臣可是答應了田臧歸順的,這叫天下人怎麼看待小臣?小臣以後出去為陛下遊說,還有誰敢信呢?」

  李甲在後面小聲道:「……那是田臧後來又反了。」

  夏臨淵瞪他一眼,以口型示意道:「你閉嘴。」

  李甲已經被剛見陛下之時,夏臨淵抱著陛下大腿哭的那一幕驚住了,此刻收到夏臨淵的信號,無奈一笑,果然閉了嘴。

  胡亥在上首看著,溫和道:「朕的抱鶴真人受委屈了。」

  「可不是嘛!」夏臨淵擦著眼淚,又道:「再比如這次,章邯大將軍領兵南下,陳縣就留了幾隊守兵,所以才給那呂臣偷得了城池。如果章邯大將軍當初多留幾個人,莊大哥就不會死。他們都說是章邯大將軍大意了,我怎麼就覺得他是故意的呢?」

  胡亥心中一動,「哦?章邯怎麼個故意法?」

  夏臨淵撇撇嘴,道:「故意地針對小臣唄……」

  胡亥:……當朕沒問。

  夏臨淵又道:「他肯定是看小臣幾句話就能收服敵方大將,甚至殺了反賊領頭的人,擔心小臣後來者居上——他這大將軍之位不保了唄?」他瞅著皇帝的面色,往回兜著道:「小臣當然不是做大將軍的材料。可能是他怕小臣的功勞蓋過他的吧。」

  胡亥終於忍不住了,久別重逢的幾絲溫情也擋不住吐槽的欲望,笑駡道:「朕看他是怕自己的功勞沒你臉大吧。」

  「就是就是。」夏臨淵還一個勁兒點頭。

  這智商……基本告別權謀圈了。

  胡亥跟李甲對視一眼,沉聲道:「朕的小中郎將,這一趟出去,辛苦你了。」

  小甜豆如李甲,竟然沒客氣。

  李甲回給皇帝一個堅定的眼神,亦沉聲道:「感謝陛下信重。」

  胡亥走下去,拍了拍李甲肩膀,「好樣的。」

  夏臨淵在旁邊迷茫地眨著眼睛,有點不懂這君臣交流,看著看著,忍不住打了個哭嗝。

  胡亥&李甲:……

  胡亥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跟李甲問正事兒,「張耳等人如何了?」

  李甲也正經回答道:「陳勝一死,張耳就率領眾人投降了章邯大將軍。他還攔下了當時想要尋死為陳勝陪葬的孔鮒,說孔鮒是您點名要的人。至於蒯徹,一直是跟著張耳行動的。」

  胡亥點點頭,聽到孔鮒要隨陳勝赴死之事,嗤笑一聲。

  「陛下,他們三人在小臣之前就來到了滎陽,只是一直未得陛下傳召。您打算怎麼安排他們仨呢?」

  「孔鮒不是朕要的人,是他有個好徒弟叔孫通。既然孔鮒要為陳勝死,那朕也不耐煩見他。著人把孔鮒送去咸陽,交給叔孫通。帶話給叔孫通,若是孔鮒能回轉過來,就給他勸回來;若是孔鮒不能回轉過來,那就讓他給陳勝陪葬吧——這也是他的願望,不是嗎?至於張耳、蒯徹,這兩人乃反復之徒。朕當初放他們走,是因為在咸陽,他們與蕭何有舊。如今蕭何已經歸順于朕,張耳、蒯徹願意歸順,是錦上添花;若是不願,那也無關緊要。既然無關緊要,那朕不見也罷。」

  胡亥打量著李甲神色,道:「怎麼?張耳等人托你跟朕說情?」

  李甲一愣,眼睛閃亮亮瞅著胡亥,敬佩而又孺慕道:「陛下您怎麼知道的?」

  胡亥見多了爾虞我詐、老謀深算,倒是罕見李甲這樣的少年心性,失笑道:「朕若連這都不知道,還怎麼做皇帝?」

  李甲抓抓後腦勺,笑道:「旁人倒罷了,就是張耳托小臣跟陛下說一聲。他說不求陛下能接納他,只是有一件事要跟他的刎頸之交陳餘剖析明白,此後就是即刻死了也甘願。」

  有了張耳在陳郡被圍,陳餘卻在信都按兵不動之事,張耳、陳餘這兩人的「刎頸之交」快成為天下笑柄了。

  一時間,在秦末說跟某人是「刎頸之交」,就好比在後世說跟某人是「塑膠花姐妹情」一個意味的。

  胡亥自然也知道,一聽李甲說,便大笑起來,「好一對刎頸之交。他想怎麼跟陳餘剖析明白呢?」

  李甲道:「這小臣就不知道了。不過張耳那人滑頭得很,陛下可不要上了他的當。」

  胡亥在殿中踱步思考著,慢慢道:「這也容易。朕叫蒙鹽領兵,帶上張耳去信都就是。一來能收了信都,二來也滿足了張耳的願望,三嘛……」

  三嘛,蒙鹽自己領兵在南邊,他奶奶的怎麼還不反呢?

  這感覺就跟頭頂綁了顆炸彈似的,鬼知道什麼爆啊。

  不等了,朕親手給他把導火索點了。

  胡亥回過神來,又拍了拍李甲肩膀,道:「下去見見你父親和兄長。朕要是再不把你召回來,他們怕是背後說朕無情了。」

  他這趟來滎陽,是第一次與李斯的長子李由見面。

  與李甲不同,李由是沉穩內斂的中年男子,允文允武,又一個聰穎過人的女兒李婧。

  基於目前所見,胡亥給李家人的忠誠度打了個八分,已經算是當朝臣子裡面超高的了,只要不是他發瘋要把李家人都煮了吃肉,又或者天下徹底大亂、割據成三五十個軍閥系統,那麼李家人多半是不會反的。

  李甲一笑露出兩隻小虎牙,道:「陛下胸懷大愛,爹和大哥背後只會誇讚陛下。」

  胡亥微笑道:「若是朝中臣子,個個都像你說話這麼好聽,那朕每天處理政務不知道該有多愉快。」

  腦海中閃現的,卻是馮去疾等人梗著脖子,直言不諱的場景;偶爾還蹦出對他的人身攻擊來。

  胡亥無奈而又驕傲地想著:這也就是朕這樣的英明君主,換了真的秦二世,你們早都下了大獄了。

  夏臨淵揉揉眼睛,感覺事態不對。

  明明他抱鶴真人才是功勞苦勞最大的——怎麼陛下去跟李甲那小子溫情款款了?

  委屈!太委屈!

  夏臨淵湊上來,笑道:「陛下,您還沒見過小臣養的仙鶴吧?」

  李甲一笑,知道夏臨淵的脾氣,便知趣地退下了。

  胡亥把笑臉一抹,瞪著夏臨淵道:「你還好意思說?朕當著李甲給你留面子,你這幾回怎麼立的功勞,自己心裡不清楚?」

  夏臨淵被皇帝這突然的疾言厲色弄懵了,「小臣、小臣……」

  「行了!」胡亥也只是嚇嚇他,笑起來,道:「運氣也是能力的一部分嘛。」

  「小臣的運氣……好像還不錯……」

  「那是,」胡亥自戀爆棚,「你能遇到朕,這運氣能不好嗎?」

  夏臨淵:……陛下您能遇到我,運氣也不壞呀。

  「來,跟朕細細說來。」胡亥坐下來,「朕交待給你的秘密任務,完成的怎麼樣了?」

  夏臨淵出咸陽之前,胡亥曾經私下交待過,要他留意章邯大將軍的動向。

  也許正是胡亥的這則叮囑,給了夏臨淵不好的心理暗示,讓他覺得章邯大將軍總是別有所圖。

  「小臣覺得章邯大將軍挺奇怪的。」

  夏臨淵成功吸引了胡亥的全部注意力。

  「怎麼個奇怪法?」胡亥身子前傾。

  夏臨淵歪頭想了想道:「小臣出去這一趟,見了這麼多人。只有章邯大將軍一個人,真的把小臣當作世外高人看待。」

  胡亥:……

  夏臨淵眨著天真的大眼睛,「這難道不奇怪嗎?小臣覺得,他是大奸若忠。」

  胡亥上下打量著這朵自己一手發掘的奇葩。

  夏臨淵疑惑道:「陛下?」

  胡亥扶著頭歎了口氣,道:「……反正明日就啟程去汝陰了。朕還是到了章邯軍中,自己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節前工作忙亂、還要走親訪友、又是家族長輩生日集中爆發期;碼字時間不定且非常有限。
  在品質和數量之間,作者君很痛心地選擇了前者。啊!寶寶已經堅持了二十天的全勤啊!痛!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21
第 83 章

  胡亥下令,讓蒙鹽拔軍北上,帶著張耳去信都剿滅故趙勢力。

  誰知道張耳卻難得硬氣了一回,托李甲傳話給胡亥,道:「罪臣與陳餘之間的恩怨,豈敢勞動陛下大軍?」於是沒等蒙鹽來,他就帶著蒯徹先往信都去了。

  至於他和蒯徹,是真的是去跟陳餘解決舊日恩怨,還是借機逃跑,眾人都在心裡打個問號。

  趙高對胡亥擔心道:「小臣看著那張耳不像誠心歸順的樣子……」

  胡亥拆著奏章,聞言笑道:「你這話說的。滿天下的反賊,有幾個是誠心歸順的?不過是形勢比人強罷了。但是朕既然不打算殺了他們,那麼把人拴著也沒意思,總得讓他們活得有價值,要不然還不如殺了呢。」

  趙高道:「那張耳和蒯徹,要是到了信都,又反了呢?咱們……不就白費勁兒了嗎?」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胡亥道:「要怎麼按住天下形勢,叫他們從今而後都不敢反,才是朕的本事。靠一個個防,是防不住的。眼下,蒙鹽收了宋留送來,朕難道能殺宋留嗎?當然是要留著,好好安撫,給剩下的反賊看看,叫他們也都快些歸順了。」

  趙高笑道:「也是,都說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還是陛下見得高明。」

  胡亥看他一眼,慢悠悠道:「張耳既然不用朕的大軍壓陣,那蒙鹽暫時也不必去信都了。他已經拔軍北上,朕意叫他去汝陰,跟朕在那裡會合,一起看看章邯的大軍。」

  趙高打了個寒噤,猶豫道:「……這,小臣是不是得藏起來?」

  畢竟當初可是把他的「頭顱」都送給蒙鹽了。

  「跟著朕,還需要躲躲藏藏的嗎?」胡亥笑話趙高膽子小,不過想了想,倒也沒否決趙高的提議,「等蒙鹽來了,你先避避風頭也好。等朕跟他見過了,再做計較。」

  「喏。」

  趙高抿了抿嘴唇,擔心道:「陛下,蒙小將軍哪兒,小臣怎麼想都覺得不踏實。」

  「怎麼?有朕在,你還怕他能殺了你不成?」

  「小臣倒不是擔心自己。從前小臣也跟陛下說過,小臣擔心他歸順之心不誠。雖然陛下曉諭,形勢才是最重要的,凡是歸順的都該安撫。可是這蒙氏子,萬一真反,那必然是放不下父叔兄長之死——這事兒,這事兒它沒法子解開呐!」

  胡亥聞言沉默了一瞬。雖然他知道蒙鹽是個不安定因素,但是又覺得自己最後一定能收服蒙鹽。

  同時理智卻告訴胡亥,他的這種「覺得」,本質上還是根植于人類基因的」優越感」在作祟。

  這種優越感,會讓你覺得自己以後會很好,才有勇氣與信心克服眼前的困境走下去。至於走下去,究竟會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還是地獄的下一層,那只有時間能揭示結果。

  可以說,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蜜汁自信」。

  所以胡亥現在這種感覺,也只是「蜜汁自信」的一部分而已。

  究竟最後他能不能收服蒙鹽,唯有時間能告訴世人。

  趙高小心翼翼覷著胡亥神色,低聲道:「雖然陛下神機妙算。然而若無萬全之策,還不趁他羽翼未豐,就……」他做了個「殺」的手勢。

  胡亥皺眉不悅,道:「就算不考慮蒙氏子的政|治意義。你要朕先下手殺了他,那就是要朕還沒開戰,就承認朕輸了。」 他眉毛一揚,氣宇軒昂道:「朕不認輸。」

  趙高不敢再勸,但是卻並沒有熄滅想要蒙氏子死的心。

  畢竟蒙鹽想要他死的心,可是一刻不停。

  卻說張耳只帶了蒯徹,兩騎快馬,不過幾日便衝到了信都。

  信都通報,說是昔日丞相張耳,只帶一名從人來了。

  趙王得知,大喜,忙道:「快把張丞相請進來。孤還擔心他死了呢。這真是太好了。」

  這趙王,是張耳從市井之中找的舊趙後人,自然拿張耳做主心骨。

  與趙王的大喜不同,陳餘卻是喜憂參半。真論起來,還是憂多一些。

  張耳進城,沒有去見趙王,反而是直奔陳餘府中相見。

  陳餘正與幕僚商議,該如何應對張耳。

  「陳大將軍!」張耳已走上殿來,老臉蒙著一層寒霜,熟門熟路一坐,詰問道:「枉我們多年情誼,生死相隨。當日我深陷陳郡,為章邯大軍所圍,與陳王一同,請你發兵救急。你為何坐視不理?」

  陳餘很冤枉,叫道:「張兄何出此言?嫂子責備我也就罷了,張兄你是懂兵法權謀之人。信都軍馬,如何能與章邯大軍匹敵?當日我不出兵,才能拖延時日,保住張兄性命。一旦出兵,章邯沒了顧忌,破陳郡不過數日便可成。」

  張耳怒髮衝冠,勃然道:「好你個陳餘小子!我竟今日才算看清你的真面目!無恥小人!顛倒黑白!我派來向你求救的老部下張黶何在?」

  陳餘叫道:「張黶與另一位小將軍,不聽我的勸,執意要以卵擊石。我苦勸不聽,只得給他們各五千兵馬,讓他們領兵前去。」

  張耳怒極反笑,罵道:「各領五千兵馬?我連一隊行伍都不曾見過!更不曾見張黶之人,連音訊都全無。」

  陳餘歎道:「那定是給章邯殺了。可惜了我的一萬兵馬。」

  張耳拍案大怒,道:「你辜負兄弟之情也就罷了,現在卻當面嘲弄,卻不是把我當傻子!」

  陳餘驚疑,道:「我如何當面嘲弄于兄長了?」

  張耳眯眼盯著他,森冷道:「張黶怕不是給你滅口了吧?」

  陳餘愕然,亦大怒,起身傷心道:「萬沒料到,在兄長眼中,我竟是如此不堪之人。我今日能做這大將軍,全靠兄長提拔。既然今日兄長疑我,我便也無顏再留下去了。這大將軍之職,便還于兄長。」將虎符官印摔在案上,又氣又委屈,往後堂去了。

  陳余這一下發作,連大將軍也不做了。

  張耳吃了一驚,一時間把對陳餘的疑心傷憤消了大半,複又坐下來,想起從前十數年與陳余父子般的情誼,心道:難道當真是我錯怪了他?

  他坐在那裡,有點放空,看著虎符官印,沒有伸手。

  旁邊蒯徹道:「張兄,小弟聽說,上天賜給的富貴權柄,若是不好好接著,反而會有不好的結果。您看……」

  「你說的對。」張耳點頭,什麼兄弟情誼,什麼父子關係,身處險境之時,誰有兵權都不如自己有。

  張耳伸手,把虎符與官印牢牢攥在了手中。

  卻說陳餘怒而扔下官印與虎符,遁走後堂,冷靜下來後,也頗為后悔,但是又倚仗與張耳的兄弟情,暗暗期盼,張耳就此下了臺階,不跟他掰扯下去,反而把虎符官印還給他。這樣倆人就算揭過這一篇去,能重新開始了。

  誰知道張耳卻拿了虎符官印走人了。

  陳餘這下子,又怒又傷心又尷尬。

  信都已無他立足之地。

  當夜,陳餘帶了十余名親信,悄無聲息出城走了。

  但是,張耳陳餘這對昔日的刎頸之交,梁子深深結下了。

  陳餘暗暗立誓,東山再起那一日,要以張耳之血洗刷今日之辱。

  卻說胡亥啟程前往汝陰。

  李斯向胡亥請求道:「陛下,能否讓老臣孫女留在滎陽,與她父親團聚些時日?」

  李斯提出這個要求是出於兩方面的考慮。

  首先當日李婧見皇帝的事情,李斯已經聽說了。但是皇帝之後,壓根沒跟他提起過孫女的事情。所以李斯現在吃不准皇帝的意思——然而不管怎麼樣,孫女與皇帝說上了話,總是好事情。

  其次,如果李婧真的要入後宮,那最好當然是中宮之位,最差也得是一宮之主,等有生育之後,再進一步。如果是這種情況,那麼李斯也擔心,萬一皇帝一個把持不住,禮儀未成,而實質先行,那就大大不妙了。

  雖然皇帝自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微妙地透露出了一種性冷淡的氣場……

  咳咳,李斯撫了撫白鬍鬚,到底是男人,還是不可不防的。

  胡亥聽了李斯的請求,一愣,這才想起李婧來,笑道:「李卿,你養了一位好孫女啊。」

  李斯撫著白鬍鬚呵呵,總感覺心裡不是滋味。

  胡亥歪頭想了想,道:「李卿啊,你那孫女留在這裡陪她父親太可惜了。」

  李斯心中一緊——陛下,是這就要讓婧兒入宮嗎?

  胡亥想起趙高呈上來的資料裡面,李婧做的那些先進而又充滿殺傷力的木工小玩意兒,嘖嘖兩聲道:「你孫女是個人才啊。」

  李斯微笑聽著,誇吧,接著誇。

  胡亥手舞足蹈道:「你見過你孫女做的攻城雲梯嗎?這麼長,底下有兩個搭子……」

  李斯撫著白鬍鬚的手猛地頓住了。

  「朕想過了,若是按照她做的模型,放大幾百倍,用到實戰中,效果一定很好!」胡亥講得唾液飛濺,摩拳擦掌,雙眼發亮道:「別叫她留在滎陽了。叫她跟著咱們一塊,到章邯軍中,跟章邯切磋切磋,看他那邊需要什麼樣的作戰工具。朕看啊——你那孫女都能給做出來。」

  李斯:……想打人!

  李斯儘量保持心平氣和,微笑道:「陛下抬愛了。老臣孫女不過做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兒罷了。」

  胡亥瞅著他,一臉「你可真是暴殄天物」的痛惜之色,「……算了。朕也不跟你講了。總之,你孫女得去汝陰。」

  他衝著李斯眨眨眼,自以為俏皮道:「對啦,別忘了你的小文章。」

  李斯:……想造反!

  數日後,胡亥、章邯、蒙鹽……還有李婧,齊聚于汝陰。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23
第 84 章

  在去汝陰的路上,胡亥邀請李婧同乘一輛馬車,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並不)。

  作為一個上輩子搞哲學的傢伙,胡亥對搞技術的專業人才都有種謎之欽佩,比如特別會做木工的李婧。

  而胡亥又打算把李婧作為軍事裝備人才來用,當然要抓住機會把人給籠絡住。

  畢竟李婧與章邯、蒙鹽等人不同,不只是女兒身,還是丞相的孫女,不管是從哪個方面考慮,都不像是封個高官、給點兵權都籠絡住的人。至於該怎麼籠絡女孩子,胡亥還真是沒經驗。

  不過有句話怎麼說的,不管男女,只要是人,投其所好,總是沒有錯的。

  李婧好木工,那是墨家的看家本事。而胡亥原本是學哲學的,墨子作為中國古代一位知名哲學家,也在他的學業範疇內。

  所以胡亥就從墨家說開來。

  「來了?」胡亥抬頭看一眼進馬車的李婧,擺手示意她也坐下,「朕正在看《墨子》,你來了正好一起討論討論。朕一向是很推崇墨子的,你瞧《法儀》篇裡講的,『天之行廣而無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可見『天』之下,眾人當相愛相利。正所謂『天欲義而惡不義』,朕為上位者,當匡正下位者。」

  他說了半天,卻見李婧雕塑般坐在一旁、眉眼紋絲不動。

  胡亥合起竹簡,咳了一聲,道:「你覺得呢?」

  李婧眉眼不抬,下垂的嘴角一撇,想起此前祖父的叮囑,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淡漠道:「陛下所言極是。」

  胡亥:……

  胡亥摸摸鼻子——還不信有朕「聊」不動的人了!

  他想了想,也許李婧對理論不感興趣,而是對實際操作更感興趣。

  於是胡亥微笑道:「《魯問》有記載,說是公輸子削竹木為鵲鳥,可以在天上連飛三天。但是墨子以三寸之木做車轄,能承擔五十石的重量。可見魯班機巧,還是要能為民生所用,才是大善。朕看你之能,不在墨子之下。」

  他留出了對話的空白,讓李婧來填補。

  一陣詭異的沉默後,李婧語氣平平道:「陛下抬愛。」

  呵,這麼難聊。

  胡亥決定放大招,以竹簡擊打著自己大腿,感歎道:「兼愛、非攻,朕深以為然,不能見墨子一面,朕真是遺憾呐。」

  太假了。

  李婧忍不住了,她眼皮一翻,淩厲目光射向胡亥,冷聲問道:「陛下果然仰慕墨子?」

  「非常仰慕!」

  「願意效仿墨子行事?」

  話趕話說到這裡,胡亥不能認慫,斬釘截鐵道:「是啊!」

  李婧微微一笑,因為原本下垂的嘴角,這笑容顯出幾分微妙的諷刺意味。

  「陛下,墨子生時困頓,以野菜為食、清水為飲,短褐為衣,草索為帶,顛沛流離,居無定所——陛下要過這樣的日子?」

  胡亥:「……朕……」

  李婧犀利道:「臣女喜愛木工,並不意味著臣女尊崇墨家。」

  胡亥:……你倒是早說啊!

  李婧又道:「墨家崇尚任俠之義。所謂『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自先帝一統六國之後,墨家一直為朝廷所不喜,門生凋敝。陛下為天下共主,當真推崇墨家嗎?」

  犀利太犀利!

  那卷《墨子》還在胡亥手中,他只能把戲做全,硬撐著道:「墨家凋敝,乃是因為沒有像樣的繼承者。譬如孟子、荀子之於儒家……」

  李婧貓樣的眼睛,森森望著胡亥,眼神裡流露的嘲弄意味叫胡亥無法再編下去了。

  墨學曾經是先秦時期的顯學,之後日漸沒落,也是因為墨家思想與統治階級——準確的來說,也就是胡亥等人的利益衝突太大太明顯。墨家代表的力量,本質上是要與權勢為敵的,以此制衡社會階級分化。比如說「劫富濟貧」,這種在後世法制社會中不被允許的行為,卻是中國古代的道德觀特色,依靠的就是墨家這種任俠來達成。

  胡亥放開了手中的《墨子》,身子後仰,看著李婧,溫和笑道:「你比朕想像中還要聰明。」

  李婧垂眸道:「陛下乃天意所在,若有所求,直言無妨,何必虛與委蛇。」

  胡亥笑道:「可是朕若能以帝王之尊,曲意相求,換得天下英才誠心歸順,留在史書上,難道不會顯得朕的形象非常偉岸嗎?」

  李婧:……

  胡亥得意洋洋道:「你看,一種是朕以權勢相逼迫,一種是朕與英才有共同語言感化了對方——聽起來,後者是不是好多了?」他有點惋惜地拍了拍《墨子》竹簡,微笑道:「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是為朕的才華傾倒了吧。」

  李婧不置可否,直接道:「陛下想要攻城雲梯的做法,臣女可以盡數告知。」

  「你怎麼知道朕要問的是攻城雲梯?」

  李婧淡聲道:「臣女身邊技巧之物都有定數,唯獨少了攻城雲梯。滎陽城中,敢動臣女東西的,只有陛下的人了。」

  胡亥笑道:「哦?連你祖父、父親都動不得?」

  李婧忍了忍,沒忍住,板著臉道:「祖父與父親不會這麼無聊。」

  胡亥:……這小妮子要是在宮鬥劇裡,壓根都活不過片頭曲!

  胡亥咳嗽一聲,摸摸鼻子,決定不再自取其辱,切入主題道:「朕不只想要你做的攻城雲梯。」

  他如果是理工科的,說不定還能來搞搞發明創造;可惜作為一個文科生,心有餘而力不足。

  逮到一個李婧,可不能輕易放了。

  「你有這份機巧天賦,只做些所謂的『小玩意兒』不是浪費了嗎?你說你並不尊崇墨家,無所謂。墨子能以三寸木頭做負重五十石的車轄,你也不輸於他。朕想,你也不甘心自己的天賦技能,浪費在你祖父口中『不過是些女孩兒家的小玩意』上面吧?」胡亥凝視著李婧,溫和而期許道:「你年方十六,已有這樣才華;來日更是不可預期。若是囿於後宅,便太可惜了。朕意取你為軍中造物,等戰亂結束了,則為天下造物——你,願意嗎?」

  李婧微愣。從她和胡亥接觸以來,一直覺得胡亥很沒有皇帝樣子;可是此刻見他正色起來,卻的確有幾分帝王威儀。

  「李婧?」

  李婧畢竟只有十六歲,愕然中,輕聲道:「臣女……不知。」

  「你不知道?」

  「是,臣女……」李婧那雙稍顯淩厲清冷的貓眼中,終於露出了幾分與年齡相符的迷茫,她瞅著胡亥,道:「臣女……好像是要進後宮的?」這是祖父和父親一直在商議的事情,以李婧的聰明,自然也有所耳聞。

  胡亥見她迷茫,也覺好笑,學著她的語氣,道:「朕好像也聽說過這麼一回事。」

  「那……?」李婧歪頭看著他。

  胡亥板起臉來,道:「朕的後宮,豈是那麼好入的?你如今才十六歲,再學上兩年的木工機關,若是做出來的東西,果真厲害。朕再考慮要不要你入後宮。」

  李婧於學識機關上,涉獵廣泛而聰穎,但是於人情上,卻顯得有些稚嫩,聞言嘀咕道:「臣女又不想入後宮……」聽了胡亥的話,也沒有什麼動力的樣子。

  胡亥:……看來激勵錯了方向。

  他板著臉,咳嗽一聲,又道:「你要是不好好學習,朕現在就下旨要你入宮。入宮之後,可就不許再做木工玩啦!」

  李婧貓眼一瞪,怒氣衝衝的,像是要撲上來咬胡亥一口。

  胡亥忍笑,繃著臉,道:「你聽清楚了?所以到了章邯軍中,把你的本事都用出來,萬萬不可藏私。一不小心,入了後宮,可就完蛋了。」

  李婧哼了一聲,高傲道:「臣女一定竭盡所能,叫陛下沒法下旨。」

  「那就好。」胡亥掐著大腿忍笑。

  李婧猶疑道:「可是陛下,您評判之時,一定要公正,不能有私心啊。」她還不放心。

  胡亥咬牙忍笑,道:「那是自然。朕的人品,你還信不過嗎?」

  從神色上來看,李婧明顯是信不過皇帝人品的,但是她也沒有再反駁。

  抱著決不能墮入後宮的信念,李婧自此陷入了機關的學海中。

  李婧一退下,胡亥就在馬車笑倒了。

  沒想到入後宮這一招恐嚇,如此好用。

  可惜只能對女子用,若是對朝廷眾臣也能這一招,效果立竿見影,個個鬥志昂揚,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等等!

  胡亥猛地坐起身來——這招真的只能對女子用嗎?似乎,對文武百官,效果會更好啊!

  胡亥想像了一下,如果他問李斯「你願意加入朕的後宮嗎」,李斯會是什麼反應。

  「如果不好好做官,就要加入朕的後宮喲。」

  胡亥一面想著,一面嘿嘿笑起來。

  只怕李斯會嚇得當場拔光自己的白鬍鬚。

  從想像中回過神來,胡亥惡寒地打了個哆嗦——都說皇帝是沒有性別的生物,可是墮落到他現在這種心理狀態,還是叫人憐憫呐。

  「陛下。」喬裝打扮後的趙高,穿著近侍衣裳,上了馬車覲見,小聲道:「陛下,您看,認不出是小臣了吧?」

  胡亥上下打量著他這身不男不女的打扮,目睹災難般捂住了眼睛,「……蒙鹽離開之前,你還是先別出現了。」

  「……喏。」趙高委屈巴巴答應著。

  車隊漸漸停了。

  「陛下,章邯大將軍與蒙鹽將軍親自來迎。」謁者通報。

  胡亥微愣,「他倆一起來的?」

  「回陛下,是的。」

  章邯和蒙鹽已經見過了麼?有過什麼樣的交流呢?

  胡亥在心裡揣摩著,卻是朗聲笑道:「朕的大將軍何在?」一面說著,一面迎出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25
第 85 章

  距離胡亥上次與章邯見面,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

  胡亥還記得當日在咸陽宮中,沉穩卻又目如鷹隼的中年官吏。

  此刻,隔著數層郎官,胡亥望見路旁垂手恭立等候的大將軍章邯,笑著下車,拉起章邯的手,以領導下鄉的飽滿情緒,親切道:「章卿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朕可真是想死你了!」

  章邯當初領兵離開咸陽,也是胡亥攜手送著出去的,並不驚詫于皇帝的親近之舉,沉穩一笑,也關切道:「見過陛下。末將聽聞陛下當日在咸陽,遇到了宵小刺殺。陛下龍體可好?若有閃失,末將萬死莫贖!」

  胡亥笑道:「全然無事。將軍在外征戰,要掛心之事已經太多,朕這點小事兒,是誰告訴將軍的?告訴朕,朕必要治他小題大做之罪!」

  媽的,老子當初說好不許聲張,誰給傳到章邯耳朵裡的?

  是不是司馬欣那老小子?

  章邯微笑道:「陛下無礙,末將便放心了。」退開一步,引路道:「陛下,末將請您入行宮。」

  胡亥見他避而不答,也不追問,左右一看,道:「蒙小將軍呢?」

  不是說章邯和蒙鹽倆人一起來覲見的嗎?

  「末將在此。」蒙鹽從章邯身後轉出來,他身量高挑細長,竟完全隱在章邯身後,沒給胡亥看到。

  「你在啊!」胡亥笑道:「你在怎麼不說話?」

  蒙鹽狹長眸中一片淡漠,平平道:「末將見陛下與章邯大將軍相談甚歡,不便上前打擾。」

  「哎,你這說的什麼話?」胡亥一手扯著章邯,一手拉著蒙鹽,笑道:「你們二人都是朕的心腹大將,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一樣疼你們!」

  章邯微笑道:「蒙小將軍乃是名將之後,末將比不得。」

  蒙鹽淡聲道:「章邯大將軍臨危受命、蕩平賊王,末將才是比不得。」

  胡亥左右看看,這……氣氛好像有點詭異啊。

  他笑道:「走走走,先進殿再說。這一路行來,朕這把老骨頭都要給顛碎了……」

  入了殿內,胡亥在上首坐了,章邯和蒙鹽分列左右下首。

  胡亥想了想,先問章邯道:「汝陰周邊情況如何了?」

  章邯躬身道:「賊寇已被蕩平。」

  胡亥點頭,道:「蒙鹽已經收復了南陽郡,擒住了宋留。如今你蕩平了汝陰,再下城父,那麼南邊便平定了。接下來,章卿準備如何行動呢?」

  章邯道:「復辟六國,魏齊等都在北地,末將打算引兵北上。」

  胡亥又點頭,道:「原本齊國便是最後一個被收復的,不曾有過戰爭。若是齊國死灰復燃,還當真頭疼。辛苦章卿,再披甲胄,為朕征戰。」

  章邯微笑道:「這是末將的榮幸。」

  胡亥看向蒙鹽,道:「你接下來想去哪裡呢?」

  蒙鹽靜默了一瞬,抬眸道:「日前末將所請,不知陛下是否准許了。」

  「你請求什麼了?」胡亥微愣,旋即想起來,一拍腦門道:「嗐,你是說李斯那小作文……啊,李斯的請罪書啊……」

  蒙鹽淡聲道:「君無戲言。」

  胡亥笑道:「朕狠狠發作了他一頓。他現在正閉門寫請罪書呢。朕這就叫人去問問寫完了沒……」

  李斯這倒楣玩意兒,拖稿害死人呐。

  一時謁者送了李斯「請罪書」來,道:「陛下,左丞相前些日子受了陛下的申飭,經受不住,病倒了。左丞相病中強撐,勉力捉筆寫了這請罪書,托小臣向陛下告罪。若不是病得沉重,左丞相就是爬,也會爬來,向您和蒙小將軍親自請罪的。」

  胡亥「沉痛」道:「叫他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咳,朕念在他年長多病的份上,暫時就不跟他計較了。」他看了一眼蒙鹽的神色,又補充道:「這都是蒙小將軍寬宏大量。」

  他一面拆著李斯的請罪書,一面腹中暗笑,不愧是老狐狸,做戲也會做全套。

  胡亥一目十行看完李斯的「請罪書」,又看了蒙鹽一眼,臉有點發綠了。

  李斯老歸老,還……真挺傲氣的。

  蒙鹽見皇帝沉默不語,心知有異,道:「左丞相的請罪書怕是寫得太精彩了吧,叫陛下手不釋卷。」

  胡亥尷尬一笑,合上請罪書,道:「對了,你大侄子阿南,現在跟朕的兒子一起,讀書識字呢。朕給他們請了算術大家張蒼做老師,又請了博士叔孫通做啟蒙老師。等你再回咸陽,阿南說不定都能作詩了……」

  胡亥的話題轉移顯然並不成功,蒙鹽直直道:「末將請一觀左丞相的請罪書。」

  胡亥舔了舔嘴唇,也不好眾目睽睽之下藏著掖著,反而更顯得有事,無奈地把請罪書遞給謁者,傳給蒙鹽。

  胡亥溫和道:「蒙小將軍,李卿也是朝廷的老臣了,他又在病中,前番被朕傷了顏面,氣性大些也是有的……你、你青春年少的,不要跟老人計較……」

  蒙鹽捏著那請罪書,幾乎要把竹簡捏碎,冷笑道:「好一個請罪書!寫著是七宗大罪,卻是左丞相的萬世功勳。」

  他嘶聲念道:「老臣三十多年前來秦國之時,秦國土地不過千里,士卒不過十萬。老臣以微薄才能,奉行法令,派遣謀臣遊說各國,善用百官,獎勵功臣,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最終輔佐先王登上帝位。這是老臣的第一宗罪。」

  「北逐胡貉,南平百越,使秦國越發壯大。這是老臣的第二宗罪。」

  ……

  「建立社稷,修建宗廟,這是老臣的第四宗罪。」

  ……

  「緩刑罰,薄賦斂,使得萬民歸心于陛下。這是老臣的第七宗罪。」

  ……

  蒙鹽冷笑著念到最後道:「像老臣這樣作臣子的,罪足以死固久矣!願陛下察之。」

  蒙鹽一邊念著,胡亥一邊往案几底下滑:尷尬太尷尬!

  在胡亥印象中,李斯雖然老謀深算,但是大事情總是很配合他的。就比如廢除肉刑一事,雖然李斯一開始百般阻攔,可是明白了胡亥意圖後,大方向上還是順著皇帝的意思去安排了。

  萬萬沒想到請罪書一事,李斯明面上答應地好好的,背地裡來了這麼個下馬威。

  胡亥彷彿透過所謂的「請罪書」,看到李斯站在跟前,翹著白鬍鬚,怒問道:「憑什麼陛下要收蒙氏子之心,老臣就要低下頭顱,給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賠禮道歉?老臣為大秦立下的汗馬功勞,便是兩個蒙氏全族也抵得過了。」

  胡亥撐住額頭——都怪趙高。

  你看趙高多聽話啊。叫他假死他就假死,叫他藏起來就藏起來。

  導致胡亥形成了思維定式,還以為李斯也會像趙高一樣配合。

  其實李斯違背上意,寫了這麼一份名為請罪、實為邀功的東西了激怒蒙鹽,並非無跡可尋。

  畢竟當初李斯舉薦蒙氏子,告訴皇帝蒙氏還有二子逃亡在外,就不是安著好心的。

  蒙氏全族男丁,死于趙高的唆使,也死于李斯的不作為。

  這等血仇,結下了,就別想解開。

  與胡亥不同,李斯對蒙鹽根本沒報幻想,壓根沒想過握手言和這回事兒。

  他當初告訴皇帝蒙氏子未死的消息,也並非真是為了國家舉薦將才,而是要借機把隱患徹底清楚。

  畢竟在李斯舉薦之時,胡亥在他眼中的形象,還是個心狠手辣卻又愚蠢的年輕帝王。在李斯當初想來,皇帝知道這則消息後,最大的可能便是斬草除根弄死蒙氏子,說不定還會遷怒于幫助蒙氏子活下去的右丞相馮去疾。

  可是李斯萬萬沒想到,皇帝還真就起用了蒙氏子,還真就給了蒙氏子兵權。

  等到蒙氏子真正壯大了,那就是他李斯遭遇滅頂之災之時。

  李斯正發愁該怎麼搞掉蒸蒸日上的蒙氏子,誰知道蒙氏子提了要陛下問罪于他的要求。

  這可真是正瞌睡有人遞枕頭。

  面對皇帝要求他寫請罪書的禦令,李斯一口答應下來,捉筆操刀,發了大招。

  丞相為百官之首,能不要臉嗎?說道歉就道歉,丞相的威嚴何在?

  畢竟歷史上馮去疾、馮劫父子為了不受刀筆吏的質詢,都直接抹了脖子。

  李斯這封名不符實的請罪書,雖然出人意料,卻也算在情理之中了。

  殿內形勢一觸即發。

  章邯咳嗽一聲,起身道:「為了迎接陛下前來,軍中安排了兵團演練……」

  胡亥眼睛一亮,看向章邯——救朕!讓朕離開這兩難的處境。

  章邯彷彿接收到了皇帝的信號,點了點頭。

  胡亥忙道:「呵呵,朕這就隨大將軍去……」

  誰知道章邯一句話大喘氣,恭敬道:「底下士卒的旗語尚不甚熟練,末將再去操練幾遍。」

  胡亥:……

  胡亥伸手向著章邯離開的方向,無語凝噎。

  「陛下!」蒙鹽一聲呼喊,手中竹簡捏為兩段。

  胡亥清清嗓子,道:「那個……聽說故楚項氏,已複立楚國,並於今年二月,率兵北過大河——你對這事兒感興趣嗎?」

  蒙鹽目中含淚,嘶聲道:「家父領兵三十萬,北擊匈奴,戍邊十載。這左丞相倒好意思把北逐胡貉列為他的功勞!」

  胡亥小聲道:「那什麼……一個管打仗,一個管後勤,軍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他看了一眼蒙鹽,大聲道:「對!這李斯太不像話了!朕一定狠狠罰他!」

  蒙鹽凝視著皇帝,半響,灰心道:「蒙氏所遭受的不白之冤,陛下從未真心想要平復過。」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今天都吃月餅了麼!胡亥月餅沒吃到,吃了個李斯特發的啞巴虧!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26
第 86 章

  胡亥面對蒙鹽的時候,到底還是心虛的。

  雖然可以用「又不是他做的,都是原主的錯」來逃避責任,可是既然繼承了原主的皇帝尊位,自然也要繼承原主的「債」。

  不然只要權利,不要義務,豈不是耍流氓嗎?

  這也是為何胡亥會對蒙鹽一再縱容的原因。

  可是此刻聽了蒙鹽這一句灰心之語,胡亥那些心虛理虧便煙消火滅了。

  他原本半身都滑到案几底下了,聞言卻挺身而起。

  「真心。」胡亥咀嚼著這個詞兒,像是咂摸著一枚青橄欖,他盯著蒙鹽,淡聲道:「你確定要跟朕談『真心』?」

  蒙鹽微愕。

  胡亥目如利刃,刺向蒙鹽,詰問道:「你收復泗水郡,為何蓄意放走賊首劉邦?」

  蒙鹽先是一愣,繼而冷笑道:「陛下原來疑心末將,在末將軍中安插了眼睛。」

  「呵,朕何須安插眼睛。」胡亥拂去袖口塵埃,道:「你上奏說是劉邦提前得了消息,早有準備,這才隻削去他一隻耳朵,而未能殺他。可是你既然知道蕭何族人對朕的重要性,怎麼就不想想——難道劉邦不知道嗎?他太知道了!若劉邦早已得了消息,那他第一件事就是轉移蕭何族人。你竟然俘獲了蕭何族人,那麼只有兩種可能。」

  「要嘛,你蓄意放走了劉邦。」

  「要嘛,你跟劉邦勾了手。」

  蒙鹽一凜,昂首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胡亥冷笑道:「你事君之心不誠,又何來臉面向朕要『真心』?!」

  蒙鹽仍是昂首立著,滿面桀驁。

  胡亥繞殿快步疾走,見蒙鹽無狀,更是面色脹紅,且怒且諷,道:「你大約以為朝廷缺主將,朕拿你沒辦法。朕告訴你!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尉阿撩!」

  時刻守護在胡亥身邊的尉阿撩朗聲應道:「喏!」

  胡亥語速迅疾,問道:「何為將領?」

  尉阿撩道:「將者,上不制於天,下不制於地,中不制於人。寬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財,可以為將矣。」

  「何為善用兵者?」

  「善用兵者,能奪人而不奪於人。上無疑令,眾不二聽。」

  「何為勝兵?」

  「勝兵似水。至柔弱者,然所觸,丘陵必為之崩。」

  這一番快問快答,叫人應接不暇。

  蒙鹽再沒想到皇帝身旁這位不起眼的郎官,竟也精通兵法。

  胡亥衝著蒙鹽走上兩步,獰笑問道:「如何?朕這郎官,乃是尉繚子後人。你等修習的兵書,乃是他先人所撰!朕告訴你!似尉阿撩這等英才,苦等朕給兵權,尚且等不到!朕留尉阿撩在身邊為郎官,乃是耽誤了他。」

  尉阿撩張了張嘴。

  胡亥一擺手,對蒙鹽森然道:「朕給你兵權,是給你機會。你要朕殺趙高,要朕問罪李斯,不就是要朕低頭給蒙氏賠罪嗎?朕告訴你!給你兵權,這就是朕給蒙氏最高的賠罪!你若不滿意,那沒辦法,兵權還歸朝廷,你要怎麼復仇,都照著你的心意來!」

  胡亥此前一直包容甚至是回避蒙鹽的攻擊性要求,突然態度一變,強硬起來。

  蒙鹽處在輕微的錯亂情緒中,失焦的眼睛裡一片墨色,喃喃道:「我要怎麼復仇……」

  胡亥清清嗓子,別真給人懟到復仇路上了啊。他正色道:「當初你在咸陽宮中,與你家人相見之時,曾與你大嫂方氏單獨說話。」

  蒙鹽眉間閃過不悅之色——宮中自然到處都是皇帝的眼睛。

  「朕的人並沒有聽到你們具體說了什麼。」胡亥摸摸鼻子,撒謊不帶臉紅的,「不過,朕猜也能猜到。你大嫂一定是勸你,萬一再出什麼事兒,叫你以自身為重,先逃了再說,不要管她和阿南等人,是也不是?」

  蒙鹽也不傻,淡聲道:「陛下都知道了,還來問末將作甚?」

  胡亥情緒漸漸平復了,面上紅色漸退,道:「你逃了之後,會來殺朕嗎?」

  蒙鹽眉眼一動,淡聲道:「如果會呢。」

  胡亥歎了口氣,瞅著蒙鹽,像是瞅著個大傻子,「那你還真沒有眼力勁!」

  蒙鹽:……

  胡亥嫌棄地瞅著他,道:「你大嫂叫你不用管家裡人,你就真的不管了嗎?」

  蒙鹽:……日他媽媽,被懟得啞口無言。

  胡亥乘勝追擊,道:「兩條路朕都給你指明了。你若要復仇,那就解了官印虎符,堂堂正正走出去,以後隨你來找朕的麻煩。你若這次沒有放下手中兵權,那以後就再也休提復仇之事。」

  殿上一片死寂。

  蒙鹽垂在身側的雙拳越收越緊。

  胡亥轉身,攤開了案上地圖,給了他個臺階下,平靜道:「若還願意做這一方主將,就上前來,與朕商討東南戰事。」

  蒙鹽靜止般停了三息,而後沉默著走上前來,沉鬱道:「末將遵旨,自今而後,再不言及舊怨。」

  胡亥微愣,他知道蒙鹽有貴族遺風,與他這種插科打諢、十句話裡九句假不同,蒙鹽是一口唾沫一個釘的人。

  胡亥詫異地盯著蒙鹽,一顆心沒有落入腹中,反倒更提了起來。

  蒙鹽卻已經低首去看那地圖,指著圖上山川河海,徐徐道:「故楚項氏,不只是北渡大河,末將得到的消息,數日前,項梁率領萬人,已經佔領盱台,周邊的東陽、淮陰等地也都陷落。末將準備自汝陰領兵東進,迎擊項梁叛軍于彭城。」

  胡亥道:「項梁雖然起兵只有萬人,可是故楚臣民多有依附于項氏,就是從前陳勝的舊部,也都投奔項氏去了。等你們于彭城相會,項氏恐怕將有十萬兵馬——你可有必勝的把握?」

  蒙鹽眉毛一挑,道:「七八成吧。」

  「若此戰不利,你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胡亥垂眸看著蒙鹽——這桀驁而又將才橫溢的少年。

  真是遺憾呐!

  一時蒙鹽退下,尉阿撩終於能說話了。

  「陛下,小臣只會紙上談兵。若真叫小臣執掌軍隊,小臣是做不來的……」

  胡亥拍著尉阿撩肩膀,斜眼笑道:「借你騙人的,不要當真。」

  尉阿撩垂首道:「做將軍的人,心比常人要能容事兒。小臣雖有一身武藝,卻不是做將軍的材料。祖父在時曾說,小臣生了一顆坦然心,天生做不得上位者。」他是個老實人。

  胡亥初聽點頭,心道不愧是尉繚子,有見識;回過味來後,笑駡道:「好傢伙!你祖父這是把朕也一塊罵進去了!怎麼?朕的心不坦然嗎?」

  尉阿撩忙道:「家祖父不是那個意思……」

  胡亥斂了笑意,歎道:「還真叫你祖父說對了。」

  自做了皇帝,他就再沒有一夜夢中,能有前世遨遊學海時那樣坦然明白。

  隨後,胡亥把「天才木工少女」李婧引薦給了章邯。

  然而,任憑胡亥把李婧吹噓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章邯還是不能相信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能造出攻城克敵的器械。

  可以說,如果不是有胡亥封的抱鶴真人夏臨淵在前,叫章邯真的佩服;他簡直要懷疑,這是陛下用來「寵倖」美人的新鮮玩法。

  更何況,這美人還是左丞相李斯的嫡親長孫女。

  讓李婧去做木工?章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李斯會是什麼態度。

  章邯在外為將,正是需要朝中有自己人的時候,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與李斯交惡了;同時,他也不能拂了皇帝的意思。

  於是章邯兩邊不得罪,只對李婧道:「軍中糧草等物都怕火。雖然軍中不許有明火,可就怕萬一。不知您可有法子?」

  比起戰爭器械來,這更像是軍備之物,便是民眾日常也能用到。

  李婧頂著一張厭世臉,面無表情聽章邯說了要求,簡潔道:「這個容易。」也沒有別的話,就回去搗鼓去了。

  不過半日,李婧的滅火筒已經做成,只是個小型示範品,巴掌大小的竹筒,封蓋是能活動的機關,以細竹筒引來盆中「活水」,隨著李婧手指按壓,竹筒噴出盛大的水霧來。

  環繞著李婧坐著的,是胡亥、章邯還有蒙鹽。

  李婧面無表情示範著,道:「這是大的水霧;換到第二根扳手,壓下去,會是小而強勁的水柱。」

  胡亥三人都聚精會神盯著。

  李婧手指用力,一股水柱箭一般射向蒙鹽面門。

  蒙鹽伸臂格擋——然而這又不是刀劍,哪裡能擋得住水呢?一半澆濕了手臂,一半噴在了臉上。

  一瞬間,蒙鹽眼睛都睜不開了。

  「不好意思,方向沒調准。」李婧貓眼淩厲,手指晃動,又是一股水柱直撲蒙鹽面門。

  蒙鹽連中兩下,滿身是水,狼狽退開三步。

  李婧晃晃手腕,下垂的嘴角微扯,「不好意思,失了準頭。」

  蒙鹽一面揉著眼睛,一面還要道:「沒什麼。」

  胡亥何曾見過蒙鹽這般吃癟的時候,大笑起來,撫掌道:「朕的李婧比公輸班如何?」

  一語未畢,他也吃了一記水柱。

  李婧低頭搗鼓著竹筒,聲音平平道:「出了點小問題。」

  然而她內心深處卻露出了小惡魔的微笑:叫你們欺負我祖父!噴不死你們!

  胡亥抹著臉上水,還要安撫道:「無妨,新工具嘛——總是要多試驗幾次的。」

  忽然涉間求見,上得殿來,見過胡亥,對蒙鹽道:「將軍,不好了。那劉邦從項梁處借了兵,又打回沛縣來,已是占了城。」

  胡亥正拿絹布擦臉,聞言皺眉道:「劉螢當還在沛縣。」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27
第 87 章

  當初蒙鹽奇襲豐邑,劉邦敗走東陽,避難于陳嬰縣中。

  陳嬰原本是東陽縣的長者,後來陳勝造反,天下回應,東陽縣的少年們殺了縣令,要推舉素來有聲望的陳嬰做王。

  劉邦來到東陽縣時,陳嬰正力辭王位而不能。

  陳嬰對劉邦訴苦道:「我回家同老母親說了這事。我母親說,從她嫁入我們陳家後,就沒聽說過我們祖上出過貴人。若是我乍然做了這王,恐怕不是什麼好事情。不如找那貴人之後,推舉他做王,事成之後我能封個侯爵就算很好了。」

  當然陳嬰老母親還有下半句話,陳嬰沒有轉述給劉邦。

  「萬一事情敗了,你不是那頂頭的人,不引人注意,也容易逃跑啊。」

  劉邦一臉肅穆聽著,心裡卻在罵陳嬰是個榆木腦袋。

  東陽縣少年們揭竿而起,都在頭上綁了青色的頭巾,喚作「蒼頭軍」,如今跟隨陳嬰的已經有兩萬人之眾。

  如果陳嬰能認了這王,那他劉邦也好跟陳嬰借兵,領幾千人馬去把沛縣奪回來。

  可是陳嬰不想出這個頭……

  「沛公,」陳嬰懇切道:「你不像我,從小只在一縣之中。你少時交遊廣,認識的能人也多——你說我該去投奔誰呢?」

  劉邦心道:老子若有你這兩萬兵馬,早自立門戶了;還要投奔誰?

  雖然這麼想,劉邦還是清清嗓子,假作認真思考了一番,關切道:「小弟聽聞那故楚項氏也舉事了,日前已經北渡大河,距離東陽不遠。兄長若要找人投奔,左近再無人比項氏更名正言順的了。」

  陳嬰拉起劉邦的手,感歎道:「要不是沛公你來了,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於是劉邦就跟著陳嬰,投奔了渡江而來的項梁。

  項梁自領兵北渡之後,周圍散落的舉事兵團多有來投奔的,黥布、蒲將軍等都領兵歸順。等到劉邦也來投奔時,項梁手下已經有將近十萬兵馬,駐紮在下邳。

  劉邦來的那日,項梁正率軍作戰。

  原來不遠處的彭城,將領秦嘉立了一個叫景駒的人為楚王,要跟項梁為敵。畢竟兩家都是打著故楚的旗號,而秦嘉明顯不打算歸順項梁。

  一場大戰,秦嘉戰死,景駒逃走之後死在了梁地。

  項梁大勝,領兵過胡陵,駐紮在薛縣。此時,陳勝已死的消息,確鑿傳來。

  項梁於是召集反秦將領,來薛縣商量下一步的軍事計畫。

  可以說,劉邦來的恰是好時候。

  劉邦見過項梁,沒怎麼費力氣,就借到了五千兵馬。

  他當即領兵南下,要奪回沛縣。

  而奪回沛縣,劉邦也沒怎麼費力氣。

  因為蒙鹽往南陽郡捉宋留之時,就故意帶走了全部士卒,沒有留守沛縣豐邑。豐邑城中,只有原本的上百守軍,維持著基本的秩序而已。況且這些守軍乃是本地人,多與劉邦集團的人相熟。

  可以說劉邦領兵一至,守軍就大開了城門相迎。

  劉邦入城,怒對身邊人道:「城中財物女人,凡是你們想要的,都可以下手。」

  曹參一驚,道:「沛公……為何?」

  劉邦怒道:「當初朝廷兵馬來到,城中黔首毫不回護於我,個個漠然而立。若當地黔首能報信於你我,或藏匿我們的人,我們當初又怎麼會那樣狼狽出城呢?」

  曹參勸道:「沛公,我們這次占了城,難保朝廷不會再派人來。若此地再打仗,我們失了民心,可就艱難了。」

  劉邦也只是一口惡氣壓了數月,沒處撒去,並不是傻。他明白曹參說的才是對的。就是蕭何在這裡,他也會這麼勸自己。

  想到蕭何,劉邦心中又是一陣煩亂——可惜失了蕭何族人。

  他揮手道:「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再次占了縣衙,才想起來,「我家人何在?」心裡卻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朝廷把他全家都殺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沛公放心,您家人都在城北院子裡,單獨住著,有幾個朝廷守兵把著門口,只是不許自由出入。」

  這會兒劉邦占了豐邑,區區幾個朝廷的守兵更是不在話下。

  劉邦來了城北院中,先見了正在院子裡聽外面聲響的劉老太公。

  「爹!」劉邦左右打量著這座小院,笑道:「怎麼樣?兒子雖然沒有二哥種地能幹,但是二哥也沒法叫您這麼刺激吧?」

  劉老太公是見不到劉邦,擔心兒子;一見了劉邦,就氣得發抖。

  劉老太公抄起地上一截斷木,就往劉邦身上招呼,罵道:「整天不學好!險些帶累了全家!」他雖然罵著,但是也並不敢真的打實在已經成了「大人物」的兒子身上,丟開斷木,斥道:「還不快進去看看你媳婦!若不是她,等你回來,我們一家老小都死光了!」

  「您老消消氣,別把自己氣暈過去了。」劉邦仍是笑嘻嘻得,挑開簾子,親熱叫道:「媳婦,可想死我了!」

  與往常不同,呂雉並沒有迎出來。

  她的聲音從裡屋傳來,「小聲點,孩子剛睡下了。」

  劉邦走進去,挨著呂雉坐下,低聲笑道:「怎麼?怪我來晚了是不是?」

  呂雉把案几上那盞油膩的油燈挪遠了些。

  劉邦打量著忽然陌生起來的媳婦,仍是笑著,道:「城陷期間,你做的事情,也都是迫不得已。我都聽底下人說了。不會怪你的。」

  呂雉道:「可不就等著你回來赦免我麼。」

  劉邦聽她聲氣兒不對,道:「你是在諷刺我?」

  呂雉提起針線簍來,低頭繼續給孩子糊著鞋底,道:「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你說。」

  「你是要做大事的,我知道。可是孩子老人受不住。這次是有劉姑娘在,我們僥倖沒吃苦。若再有下次,誰知道會是什麼結果?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就是孩子受不住。我妹妹的孩子更小,還在繈褓中,出事兒那晚就發高燒,連著鬧了三日,險些丟了小命。我想著……」

  「你想著?」

  「我想著……我跟我妹妹先帶著老人孩子,找個太平地界,避一避。」呂雉歪頭,咬斷了線頭,手上麻利地理著絲線,仍是不看劉邦。

  劉邦審視著呂雉,目光一瞬陰沉,旋即又笑起來,拉著呂雉的手,放在自己腦袋左側,「瞧瞧你丈夫,沒了一隻耳朵。」

  呂雉微愕,這才抬頭看他,目光落在他那消失了的左耳處,情緒終於有了波動。

  劉邦等著她的反應。

  呂雉頓了頓,收回手仍是理絲線,避開劉邦的目光,道:「你看,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帶著孩子們先避一避……」

  劉邦眯起雙眸。他的確成了所謂的「大人物」,上有老下有小,是家中的頂樑柱。他的確在外面對著血雨腥風,能談笑自若。可是這不意味著,他不需要來自家人的關愛。

  在他的人生中,這樣的瞬間也許很少,但並非不存在。

  當他在外面世界裡帶著滿身傷痕征戰回來,也需要一碗熱湯,一床暖被,一句關切的話。

  從前,當他的需要都能得到滿足時,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

  可是忽然之間,當呂雉變得遙遠而又漠然了,劉邦還是覺得不舒服了。

  作為一個大男人,他不想去把這種不舒服的感情定義得更細膩。

  劉邦站起來,道:「縣衙還有事要處理……」

  「當然,」呂雉扯出個笑容,「你總是忙。」她也終於起身,「我送你出去。」

  魯元和劉盈聽到聲響,也都跟著出來。

  劉邦走到院門,看著在後面目送的呂雉,而女兒魯元牽著剛會走路的弟弟,忽然生出一種自己成了客人的荒涼感。

  劉邦回了縣衙,想起呂雉的話,又想起手下回報的城陷期間、劉螢帶著呂雉行事,沉聲問左右道:「那個返鄉宮女可還在城中。」

  「回沛公,那劉姑娘還在城中驛站。」

  「帶她來見我。」

  「喏。」

  而胡亥正在汝陰閱兵,在此之前蒙鹽已經領命帶兵前往沛縣。

  這還是胡亥第一次親眼見到數量如此巨大的軍隊。

  秦尚水德,所有士卒的盔甲都漆成黑色,舉黑旗,持黑盾牌,拉|黑□□。

  胡亥坐在高臺之上,只見底下眾將士黑壓壓一片靜坐,如月夜下湧動的黑色潮水。

  他面前有三面旗子,五枚徽章。

  當他舉起蒼色的旗子,戴著青色羽毛的左軍士卒嘩啦啦站立起來,齊聲喊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當他舉起白色的旗子,戴著白色羽毛的右軍士卒齊刷刷站立起來,振臂喊道:「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當他舉起黃色的旗子,戴著黃色羽毛的中軍士卒一片片站立起來,擊盾喊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胡亥按捺住激動之情,按照此前練習的,將五枚徽章,分別舉過頭頂、置於額前、胸前、腹前、腰間。於是底下士卒按照訓練,分佇列佈陣跑動,如游龍活虎。

  鼓聲大作,前如雷霆,動如風雨。

  場中萬人齊跪,山呼萬歲。

  胡亥傾身向前,血脈僨張,振臂朗聲道:「大秦有好兒郎如諸君,朕必將平定天下!諸君請起。」

  「喏!!!」萬人起身。

  胡亥大笑道:「朕話不多說。令官,上酒肉!」

  底下歡聲如雷。按照秦律,平時飲酒是不被允許的。

  胡亥欣然中瞥了垂首恭立的章邯一眼,心道:這傢伙若一直這樣乖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劉邦的心也不是鐵打的喲~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29
第 88 章

  閱兵結束後,章邯領兵北上平定復辟的六國後人,胡亥則東進跟在蒙鹽之後。

  畢竟劉邦、項羽都在東邊。

  路途漫漫,胡亥召李婧來安撫。

  「你放心,有朕在,章邯必然得用你的新器械作戰。」

  李婧眼皮都沒抬,道:「就算你是皇帝,那將在外還君令有所不受呢。」

  章邯到底沒敢把李婧給攬下來,弄到軍中上前線去。

  這可是丞相的孫女,在行伍中廝混像什麼樣子呢。

  「嗐,這都是他目光短淺,沒發現你這塊璞玉……」胡亥安慰小姑娘。

  李婧扯扯嘴角,道:「拉倒吧。他就是怕得罪我祖父。」

  胡亥笑道:「喲,看不出來,你還是懂點人情世故的嘛。」

  李婧哼了一聲,道:「再說了,我也不想給他們做軍備工具,那做出來都太大了。那些木頭我用著不趁手。我平時做小東西,用的黃楊木是最舒服的。」

  「怎麼個舒服法呢?」

  談到木頭,李婧眼睛亮晶晶的,終於顯出了屬於少女的元氣,道:「因為黃楊木生長極為緩慢,所以紋理也細膩,切開來根本看不到毛孔。我用的黃楊木,都是先選好樹,然後挑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帶著僕從把木頭伐倒——這樣木料就不會裂開。它的顏色是一種很典雅的乳黃色,剛做出來的時候,還不明顯,等著放得時間越久,它的顏色就會越深,看起來越古樸。我十歲那年給自己做了一套梳篦,放到現在……」

  胡亥在她細論黃楊木那段走了神,注意力完全放到了最後一句,「你十歲的時候給自己做了一套梳篦?」

  李婧腮中鼓氣,不爽地把嘴一歪,隨即放棄似地泄了氣,道:「我說了這麼多,您只聽到梳篦?」

  胡亥讚歎道:「了不起,了不起。」

  在他看來,這就跟造□□差不多難度的——反正他都做不出來。

  胡亥看了看李婧的臉色,咳嗽一聲問道:「那個……黃楊木……」他努力想了個相關的話題,「香嗎?」

  李婧一板一眼道:「它的香氣很輕,很淡,可以驅蚊。」

  胡亥:……

  李婧算是看透了,直接道:「您壓根對木頭不感興趣。如果召我來,是您擔心我被章邯拒絕後不悅,那大可不必,這是浪費咱倆的時間。」

  胡亥溫和笑道:「當然不只是這件事情。朕聽說……蒙小將軍拔軍前,與你似乎有過一番……咳咳,爭執?」

  「沒有爭執。」李婧板正著小臉,「他想揍我,被我用機關教訓了一頓。」

  胡亥張著嘴,點了兩三下頭,「朕不知道該先問哪個問題好——他想揍你?他為什麼想揍你?雖然這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但是朕殺了他家中男丁,他都沒揍朕。你做了什麼?」

  李婧攤攤手,望天道:「鬼知道呢。」又看了胡亥一眼道:「您以為他不想揍您嗎?」

  胡亥無奈,道:「你不打算告訴朕?」

  李婧道:「他自己發神經,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胡亥:……

  胡亥吸了口氣,道:「所以你們這是私人恩怨?跟朝廷無關?」

  李婧點頭,認真保證道:「純屬私人恩怨。」

  胡亥撐住額頭,儘量溫聲道:「沒事了,你下去歇息吧。」

  這種帶了幾十名高三班的少男少女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兒?突然心好累。

  他翻出地圖來,查看著東邊叛亂情況,沛縣、東陽、過淮河、會稽……心更累了。

  而沛縣中,劉邦正於燈下飲酒,陪伴他的是從前與他有過首尾的兩名寡婦。

  美酒佳餚,豐腴柔情的婦人,一城盡在掌中,劉邦已是微醺。

  這才是活著的滋味!大丈夫當如是!

  被妻子送出門時的荒涼感早已被拋之腦後。

  他不是言情小說裡癡心只為一人的男主,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沛公,您媳婦來了……」

  劉邦舉杯的手一頓,想了想,還是讓兩名寡婦先退下了,這才叫人把呂雉領進來。

  呂雉行至殿上,立著對劉邦道:「我和妹妹行囊都裝好了。請你跟守城的兵馬說一聲,放我們出去。公公也跟著我們。」

  劉邦捏著酒杯,上下打量著呂雉,道:「坐下來陪我喝一杯酒。」

  「不知何時又起戰亂,遲走不如早走——」

  「坐下陪我喝酒!」劉邦暴喝一聲,酒杯頓在案几上,濺出一片酒液。

  呂雉被他突然的狂怒嚇得一抖,知道自己與兒女離開,還要靠他發話,閉了閉眼,面無表情坐下來。

  「過來!」

  呂雉垂首,半響,昂起頭來,挪到劉邦身邊。

  劉邦大笑,斟酒給她。

  呂雉端起來,一飲而盡,儘量穩住聲線,道:「請跟守城的兵馬……」

  「你想走?」劉邦撕下了笑臉,「我同意了嗎?」

  「你……我以為你默認了……」

  「你以為!」劉邦惡狠狠道:「這些跟隨我的人,他們的家眷都在城中。我這個領頭的,家眷倒是先跑了——你叫底下的弟兄們怎麼想?」

  呂雉顫聲道:「他們的家眷也可以……」

  「你閉嘴!」劉邦猛地捏住呂雉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陰沉道:「你這麼做,叫我很難堪!懂嗎?」

  呂雉渾身都在發抖,目光平視前方,卻是道:「總比讓你的兒女死了好。」

  「那你就錯了。你聽好了。我劉邦,寧願子女都死了,也不要這樣難看的局面!」

  呂雉猛地掙脫了劉邦的桎梏,怒瞪著劉邦,不敢置信道:「那是你的親生兒女!」

  「那又如何?我想要,孩子可以多得是!」

  呂雉死盯著劉邦面容,步步後退,十餘年的枕邊人,卻是今日才看清他的真面容。

  「你哪裡也別想去!」劉邦叫道:「來人!扶夫人去內室歇息。夫人病了,不許她自己一個人出去。」

  呂雉無法,雖盡力掙扎,卻還是被侍女半推半送,帶入了內室。

  侍女退出去,關上了房門。

  呂雉知道就算自己出了內室的門,也出不了縣衙大門,內心如油煎,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坐在角落裡,看香爐上升騰起的縷縷青煙,對自己道:為母則強,你可以的!冷靜點,想辦法。

  殿上只剩了劉邦一人,他沉默地坐了片刻,猛地灌了一盞酒,撫掌大笑道:「上酒!曹寡婦!王寡婦!都上堂來!我要看你們倆,看你們倆……」他醉眼迷蒙打了個酒嗝。

  那曹寡婦和王寡婦卻根本不用他說完,就已經互相為對方寬衣解帶起來……

  劉邦大樂。

  正在殿上春|情無邊之時,外面人通傳,「劉姑娘來了。」

  劉邦愣了愣,才想起自己此前的吩咐來,不悅道:「怎麼才來?」

  「那劉姑娘隨身的守衛中,頗有幾個好手,費了些功夫。」

  劉邦一點頭,道:「若果真是好手,也不要打壞了,願意的,就叫他們……跟我打、打天下……」他的確有些醉了。

  也許酒不醉人人自醉。

  傷心人是最需要一場醉的。

  那曹寡婦和王寡婦聽說有「姑娘」來,還以為跟呂雉一樣,不等劉邦吩咐,便要穿衣離開。

  劉邦睨了一眼,擺手道:「你們留著——躲什麼?叫那劉螢進來。」

  劉螢一步踏入殿上,就被那兩具白花花的女子身體嚇了一跳。

  她僵在原地,雖然努力控制表情,然而面色還是不受控制地潮紅起來。

  她被綁來的路上已經知道,今日恐怕不能善了,做了最壞的打算。

  劉邦叫道:「過來!」

  劉螢仍是不動。

  劉邦先是要怒,繼而忍住了,半醉中起身,笑嘻嘻道:「叫我等了這麼久?不該自罰三杯嗎?」

  一面說著,一面斜眼瞅著劉螢,往她身邊靠去。

  他握住了劉螢的手——冰涼光滑的小手。

  此時此地,劉邦對於劉螢,並不是一時精蟲上腦,這看似是性,其實卻已經是權力。

  他要劉螢的臣服。

  他要靠征服劉螢,來驗證他手中的權力有多大。

  本質上,這跟後世酒會上,上級要求下級喝酒,沒有什麼區別。哪怕下級聲明不飲酒。

  但是這已經跟你是否飲酒沒有關係。他只是要驗證,他手中的權力是否夠大,而你的服從性是否夠好。

  權力,這最好的春|藥,真是半點不假。

  劉螢顫聲道:「如果這是你的報復……」

  「報復?」劉邦湊上來,聞她頸間的香氣。

  劉螢含淚道:「如果這是因為我交好你的妻子……」

  「閉嘴!」劉邦手上用力,捏疼了劉螢,陰沉道:「你聽著,我根本不在乎你交好了誰,又做了什麼事。你是返鄉宮女,你有二十個護衛,你是見過狗皇帝的人——那又怎麼樣?還記得第一次見時,你那不屑一顧的態度嗎?如今又怎樣了?」

  劉螢閉目道:「……你會後悔的。」

  「哈哈哈哈!」劉邦大笑,「老子做了的事從不後悔!」

  「只要你這次沒有殺死我……你會後悔的……」

  劉邦笑道:「喲,還是個烈美人,我喜歡……」

  劉螢劇烈掙扎起來。

  雖然兩人體力懸殊,可是當女子搏命掙扎時,這事兒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劉螢跌跌撞撞,不辨方向,遇到一扇門,只當是生路,就推開衝了進去。

  劉邦在後面追進來,大笑道:「好好好,這可是自投羅網!」

  原來劉螢慌亂中逃入的地方,卻是內室。

  避無可避,劉螢與撲上來的劉邦扭打做一團,惡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卻如蚍蜉撼樹。

  劉邦扯落了她的衣裳,獰笑道:「不知返鄉宮女的滋味如何……」

  劉螢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忽然「嘭」的一聲悶響,劉螢只覺身上的人停止了一切行動,男人的身軀沉重地壓下來——而後一動不動了。

  她顫抖著撐開眼皮,就見在劉邦之上,呂雉雙手發顫舉著銅香爐。

  外面兩名寡婦的呻|吟聲不停,巡邏的更夫梆子聲脆響。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同一個念頭湧上腦海:逃命!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的刀片威脅很有效,本來打算斷章到劉螢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3 13:30
第 89 章

  逃命!

  離開事發現場!

  否則只要外面的人進來看一眼,或是問一聲,呂雉和劉螢今晚就難以善了。

  呂雉捧著銅香爐的手還在發顫,可是手指卻死死鉗住爐沿,迅速而無聲地把香爐放在柔軟的錦被間。

  她推著失去意識的劉邦,幫助劉螢從桎梏中逃脫出來。

  劉螢劫後餘生,睜著通紅的眼睛,不及向呂雉道謝,先小心窺探外面情形。

  呂雉卻是看了一眼劉邦——他被推翻過來,露出流血的額頭,和醉酒後發紫的臉膛;不知是死是活。

  而她也不知自己心中是悲是喜,只是一片雪亮的痛快。

  「我劉邦,寧願子女都死了,也不要這樣難看的局面!」

  「那又如何?我想要,孩子可以多得是!」

  言猶在耳,呂雉的手不顫了。

  她抓住劉螢的手臂,低聲道:「先藏起來,聽我指揮。」

  在劉邦第一次佔據沛縣的時候,她到底曾在縣衙住過一段時日,對這邊人員地形都知根知底。

  呂雉眸光發冷,自覺諷刺,也大約算是丈夫帶給她的唯一好處吧——逃命之時,不至於茫然無措。

  劉螢點頭答應。

  呂雉整整衣冠,推門出去,對外面還在表演的兩名寡婦道:「沛公要歇息了,你們下去吧——沛公今夜高興,叫外面守夜的人也都去歇息了。」

  那兩名寡婦見是呂雉出來,不疑有他,雖有留戀,卻還是穿了衣裳出去,傳達了「沛公的命令」。

  畢竟誰能想到賢良淑德、操持劉家十餘年的好媳婦呂雉,會忽然間狂性大發,砸暈了自己的丈夫,還要假傳命令逃亡呢?

  就聽外面人語聲、腳步聲紛雜漸遠,不一刻,外面靜下來。

  劉螢始終提心吊膽盯著暈過去的劉邦,生怕他下一刻就醒過來。

  她看了一眼被呂雉拋在錦被上的銅香爐,一瞬間起了心思——想要伸手去拿,卻到底沒有伸出手。

  在她此前的人生中,別說是傷人,就是一隻雀鳥她也不曾傷害過。

  呂雉聽得外面安靜下來,與劉螢點點頭,舉步要出門,卻又頓住。

  只見她猛地回身,舉起錦被上的銅香爐,就手往劉邦大腿孽根處狠狠砸落。

  縱然是在昏迷之中,劉邦還是痛得一聲嗚咽,身子弓成了蝦米。

  呂雉意猶未盡地丟下香爐,狠狠唾了一口,拉過劉螢來,低聲快速囑咐道:「出去了跟在我身後,不要抬頭,不要說話,我往哪邊拐你就往哪邊拐——一切等出了縣衙再說。」

  劉螢跟她出了內室,忽然猛地拉住呂雉,急道:「我們出了縣衙,還要出城。城門都是兵,要出去得有你丈夫的命令才行。」

  呂雉經她提醒,也恍然。

  劉螢於這上面比呂雉更清楚些,道:「沒有手信,我們拿他的官印暫且一用,興許也行。」她折返回去,忍著厭惡,從劉邦身上翻出了沛縣縣令的官印。

  而後,劉螢跟著呂雉,步步驚心地出了縣衙。

  從偏門一出來,呂雉道:「別急,鎮定走路。拐過街角我們再跑。」

  倆人數著心跳,壓著腳步,在巡邏士卒和更夫眼中,走過了長長的縣衙甬道,一拐過街角,倆人便飛馳起來。

  直跑出三條街,劉螢氣喘吁吁跑不動了;呂雉到底做慣了農活,體力倒比劉螢好些。

  見狀,呂雉道:「劉姑娘,我還得回去接上妹妹孩子們,要耽擱片刻,恐怕拖累了你。你先拿官印出城門……」

  劉螢搖頭道:「只靠這枚官印出城門,怕是不那麼容易。姐姐,你妹夫不也是個領頭的人嗎?」

  「你是說樊噲?」

  「正是。事發突然,那樊噲肯定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咱們用官印取信于樊噲,再叫樊噲護送我們出城——那就容易多了。」

  呂雉道:「是這個道理。」

  於是兩人一起回了呂雉的小院。

  早已打點好行囊的呂嬃抱著繈褓中的兒子焦急等待著,一見呂雉,便迎上來道:「姐姐怎麼去了這麼久?咱們今日還走不走?」

  「走!」呂雉斬釘截鐵道:「不過,得先傳信叫你丈夫過來。」

  呂嬃從來都聽姐姐的話,聞言也沒問為什麼。

  呂雉又傳信給兩個哥哥,叫他們接到消息,即刻帶信得過的人馬出城。

  樊噲大半夜被叫來,見了媳婦兒子,正歡喜,突然聽說人都要走,一時愣住了。

  「這……沒聽沛公說過啊……」

  「姐夫那麼多事兒忙著呢。哪能件件事都跟你說?」呂嬃抱怨丈夫,「就是我,守城的時候吃了那麼多苦,件件都跟你說,得說到下輩子去……」

  樊噲這會兒頗有些惹不起呂嬃,低頭道:「那我這就送你們出城。」當即叫人套車。

  路上,樊噲還在嘮叨:「沛公也真是的,這麼著急忙慌送你們出去,大晚上的……」

  呂雉在車內平靜道:「他怕給城中軍民看到了,影響不好。」

  樊噲咧嘴笑了,「這倒像是沛公會說的話。」

  呂雉淡聲道:「可不是嘛。」可笑連屠狗的妹夫都比自己這個枕邊人看得更清楚。

  樊噲到了城門,以他領軍的身份,跟守城士卒一說,又有官印在,自然沒有不放行的。

  樊噲看著兩輛馬車出了城門,內心佩服至極:要不怎麼說沛公是大人物呢?瞧瞧,這不顯山不露水收了劉姑娘,大姨子還這麼心平氣和接受了,手牽手上了車出了城。高明!沛公姐夫真正高明!

  馬車內,呂嬃無憂無慮抱著繈褓中的孩子,唱著搖籃曲。

  呂雉一左一右攬著兩個孩子。她和劉螢對面而坐,出城那一刻,都緊張到了極點,就怕出了差池。

  直到回首已經望不見城門,兩個人才看到對方眼中遲來的後怕。

  「這好端端的,怎麼就叫我們搬家啦?」劉老太公坐在上首,很不明白。

  呂雉溫聲道:「都是丈夫的安排。咱們聽他的就是。」

  聽說她要走,劉老太公自然按照原定計劃要跟著一起。

  呂雉沒法解釋為什麼要留下劉老太公,怕再生變故,索性就帶著人一起上路了。

  「嗐,真是胡鬧!」劉老太公是真生了氣,「也不叫他娘和弟弟跟著一起!」這說的是劉邦的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

  在劉邦母親去世後,劉老太公又娶了一個年輕妻子。

  所以有些事兒,也可以說是家族遺傳了。

  劉老太公氣了一會兒,也拿劉邦沒辦法,看向劉螢,問呂雉道:「這彷彿是咱們那個本家的閨女?」

  呂雉道:「只是長得像。」

  她以為自己逃出來後會慌亂失措,可是誰知道——此刻她的心表面上平靜如古井水,底下卻又熔岩翻滾。

  她的人生,從來沒有這樣明晰而又熱烈過,充滿了無數的可能。

  「姐姐,咱們這是往哪裡走?」

  呂雉道:「往東。劉姑娘母親娘家在吳中,咱們先去那裡避一避。」

  以劉螢的身份,自然是越往西,越靠近朝廷越安全。

  可是劉邦一旦醒來,也一定會派人往西追索。

  馬車轆轆聲中,呂雉打量著毫無所覺得劉老太公——她這算不算是綁了劉邦的爹?

  可是旋即想到劉邦對子女的態度,呂雉垂下了眼皮。

  對親生子女尚且如何,更何況是對他爹呢?真到了厲害關頭,劉老太公對劉邦而言,也可以只是個糟老頭子而已。

  劉螢面色雪白,直到確認出城安全後,她才覺出來——自己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發抖。

  呂嬃好奇而又關切地看著她,問道:「你可是冷?我行囊中還有一襲薄被。」

  劉螢想不出來拒絕的話,裹上了繡著送子觀音的薄錦被。

  呂雉一語雙關道:「別怕,我們走到夏天裡來了。」

  劉螢勉強一笑,人在薄被下瑟瑟發抖,雙手交握,心道——要給陛下傳信才行!叛軍又打回來了!

  一郡之隔的胡亥,正在前往泗水郡的路上,剛收到章邯返來的捷報。

  「好好好,故魏也滅了,故齊也滅了。」胡亥心情不錯,對李斯道:「這甯陵君魏咎也算是個人物了。他手下的將軍周市一死,他自知不敵,倒也不再拼死掙扎,徒然消耗民力士卒,自己個兒跳了火堆。」

  李斯撫著白鬍鬚點頭。

  蒙鹽一走,他的「重疾」便不藥而愈了。

  胡亥觀摩著作戰圖,道:「先前的齊王田儋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弟弟田榮又起來了。這田榮收攏了他哥哥的余兵,跑到東阿去了。章邯來信說是已率軍去追擊。」

  胡亥取出另一份蒙鹽的奏章,遞給李斯,「你看看。」

  李斯撫著白鬍鬚,迅速流覽了一遍,道:「不太妙啊不太妙。東阿不僅有田榮兵馬。那項梁聽說了田榮告急,也領兵趕去了。」

  胡亥皺眉道:「項梁如今有多少兵馬了?」

  李斯還在沉吟,王離開口道:「不下二十萬。那項氏從牧羊人裡面把從前故楚的後人熊心找到了,立為楚懷王。這下子,從前打著故楚旗號起來的反叛軍,都紛紛加入了項梁軍隊。」

  胡亥目光凝於地圖上東阿所在之地,田榮大軍再加項梁二十萬大軍,兩面夾擊;章邯又是異地作戰。

  這一戰不容易啊。

  王離猶豫了一瞬,還是道:「末將恐怕,章邯將軍這一仗要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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