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2109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12 11:26
第 40 章

  反賊假王吳廣之死,與周文之自刎,對於大秦朝廷來說,無異於一道喜悅的閃電,劈開了連綿壓抑的陰雲,讓所有人生出希望來。

  此前的軍報,要嘛是陳勝軍隊攻城掠地,要嘛是各地黔首揭竿而起,要嘛是六國貴族之後趁勢復辟。

  朝廷每天應付這些急報,人人焦頭爛額,按下葫蘆浮起瓢。

  蓋因帝國之疾,已是多年沉屙,如今一朝爆發,自然遍體鱗傷,百病叢生。

  現在,反賊陳勝的勢力受到沉重打擊,鼓舞了大秦士氣,叫胡亥有了喘口氣、從長計議的餘裕。

  「封賞議功一事,就有勞左右丞相二位了。」胡亥笑道,點著李斯道:「對了,你長子守城有功不提,幼子李甲可是也立了大功。李卿可不要避諱,委屈了朕的小郎官。」

  廷議眾臣也都湊趣,或誇李斯養出了好兒子,或誇陛下有識人之能。

  縱然城府再深,聽到別人發自肺腑誇獎自己幼子,李斯還是忍不住撫著白鬍鬚笑起來。

  胡亥笑道:「李甲年方十六,已有這等膽魄出入敵營,且能護著抱鶴真人毫髮無傷地歸來,可見其能耐。將來雛鳳清於老鳳聲,也未可知呐。」

  一時散了廷議,李斯邁著方步往外走,還在回味皇帝的話。

  「雛鳳清於老鳳聲」?這說法倒是新奇,不過意思好極了。

  李斯呵呵笑起來,心道,等小兒回來,那頓打就先放放算了。

  「王卿留步。」胡亥單獨留下了王離。

  王離萬里而來,會被單獨留下奏對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並不驚慌,「喏。」

  胡亥笑問道:「雖然有軍報來,但是比不得當面問——上郡邊境如今怎麼樣了?」

  王離道:「臣留了兩萬兵力,戍邊備胡。今年未有動向,想來該是平安。」他頓了頓,又道:「不過從前蒙恬將軍戍守九郡,令匈奴膽寒,不敢來犯。如今蒙恬將軍既亡,焉知匈奴不會趁勢再來?更何況現下境內紛亂,若匈奴要來,自然會挑我等分身乏術之時。」

  王離明知道蒙恬是被皇帝與趙高冤死的,卻故意要提起,用意自然是要指責皇帝殺忠臣良將、自毀江山之舉。

  只是胡亥並非原主,倒沒什麼心理壓力,還跟王離一起情深意切地感歎道:「是啊,若是蒙恬大將軍還在就好了。真是可惜呐。」可惜他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王離:……新君這麼無恥的嗎?

  胡亥「無恥」地轉換了話題,「前幾日,朕還同左丞相說起當年你祖父的滅楚之戰來。王翦老將軍當真是名將風采呐——可恨朕晚生幾年,無緣相見。」

  王離:……可別,一見也給您冤死了。

  不過提起當初王家的功績來,王離眼中還是放出光彩來。

  胡亥道:「如今朝廷正是用兵之時,朕對從前我大秦滅六國之戰頗感興趣,多加瞭解,也能有借鑒意義。當初滅楚之戰,朕有一事不明,左丞相李斯與御史大夫馮劫都不能給朕解惑。好在你來了。」

  王離道:「陛下請講。」

  「當日王翦老將軍,率軍六十萬,屯兵平輿,一停便是一年。這是為何?」

  王離乃是名將之後,如何不懂胡亥言下之意,也不虛與委蛇,徑直道:「陛下可是疑心先祖父擁兵自保?」面上已是掛了一層嚴霜。

  胡亥打個哈哈,笑道:「王卿,你想到哪裡去了?朕不過是想學習學習——王翦老將軍若真有擁兵自保之心,當時領兵折返,如今這大秦天下恐怕就姓王了,哪裡還有朕在?」

  他本就對人情緒敏感。

  王離從一入殿后,毫不掩飾不悅,既有對蒙恬冤死的義憤,又有名將之後的倨傲,恐怕還有料得朝廷要倚重於他的自持。

  這個王離,很拽嘛。

  王離也不屑于追究皇帝究竟是何用意,侃侃道:「先祖父受先帝之命,率舉國兵力滅楚。此前已有李信失敗在前,若是再有閃失,不但滅楚延宕,只怕損毀我大秦吞併六國之勢。」

  「此一戰,關係重大。宜一舉殲滅楚國軍隊,不宜纏鬥。」

  「而楚國分封三大家族,又有獨立水師,各自陳兵境內四方,要如何才能讓楚國軍隊集結起來呢?」

  胡亥已是聽進去了,問道:「如何?」

  王離道:「唯有四字:重兵壓境。」

  胡亥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是以先祖父屯兵平輿,卻並不進擊,這是讓楚境各軍隊集結。」

  「此其一。」

  「其二,自古勝敗乃兵家常事。可是這一戰,務必求穩求勝。」

  「我軍六十萬,楚軍卻是於國境旁禦敵、調動全國人力共計百萬。」

  「以六十萬對百萬,以先祖父之能,也無必勝之把握。」

  「所以先祖父師法戰神白起,把滅楚之戰,轉為了新長平之戰。」

  胡亥訝然道:「新長平之戰?」

  「正是。」

  長平之戰,乃是五十多年前,秦國與趙國之間決定性的一場大戰。趙國恐兩軍相持於己不利,換掉了名將廉頗,換上了紙上談兵的趙括。而秦國暗換名將白起。最終白起大敗趙括,坑殺了四十五萬趙軍。

  這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最徹底的殲滅戰。

  可以說此一戰,奠定了此後秦一統六國的基礎。

  作為秦人,沒有不知道戰神白起之名的。

  王離講起兵事,信手拈來,「人都譏笑趙括紙上談兵,卻不知當時兩軍相持,拼的其實是後勤。趙國之敗,不在某個將軍身上,而在國勢。我朝自商君變法,『耕戰』利農產;而趙國國內乏糧,外援無望,相持日久,不戰自潰。」

  「而滅楚之戰。楚國雖聚起百萬之眾,可是其中大半為民夫。雖能短期內調動,可是一旦超過耕作之期,便會人心渙散、糧草不繼。」

  「我國則不同。六十萬為士卒。秦地女子與楚地女子亦不同,與男子一般下地耕種。」

  「是以先祖父屯兵平輿,乃是把滅楚之戰,轉為長平之戰的模式。」

  「以我大秦強大國力,耗死了楚國。」

  「一年期滿,楚人心憂,過了盛夏,若是再錯過收割季節,那麼未來一年都要挨餓。」

  「此時方戰,無往而不利。」

  胡亥聽得心馳神往,彷彿看見了老謀深算的王翦將軍,是如何率領六十萬大軍,卻能不緊不慢靜候一年,張弛有度,既滅了帝國強敵,又消了帝王疑忌。

  他望著王離,感歎道:「朕如今方信,世上真有名將風采。」

  王離淡淡道:「慚愧。」

  因為王離對軍事的熟稔精通,胡亥看他那點「個性」都覺得可愛起來,也不在意他冷淡的態度,長揖道:「如今天下烽煙四起,還請王將軍教朕。」

  王離是個很傲氣的人。

  傲氣的人有個弱點,那就是受不了別人真心實意地崇拜自己。

  見新君如此虛心下拜,王離愣了愣,道:「陛下但有用處,派臣前往便是。」

  胡亥道:「四境不平,王將軍卻只有一人,為之奈何?」

  王離忍了忍,沒忍住,道:「若不是陛下當日冤殺蒙恬大將軍,焉有此刻之愁?」

  「是朕之錯。此中內情,不足為外人道。」胡亥只能背了原主的鍋,安撫道:「只是大錯已經鑄成,便是殺了朕也無用。如今只能想辦法彌補——朕聽聞蒙氏還有二子在外,也都精通兵法。朕已命人去尋。除此之外,王卿手下可還有堪用將領?」

  「從前跟隨蒙恬大將軍的將領,一曰蘇角一曰涉間,都是良將。」

  「請王卿為朕引見。」

  王離又道:「便是那蒙氏二子尋回來,又如何肯為陛下所用?」

  胡亥笑道:「人能尋回來,便能為朕所用。」

  王離:……新君不只無恥,還自戀。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12 11:31
第 41 章

  當初蒙恬為大將軍,率領長城兵團三十萬人馬,卻選擇了以自己一死,保全族人。

  雖然蒙氏成年男子被「趕盡殺絕」,可是婦女孩童卻活了下來。

  現在,胡亥下詔,把蒙氏婦孺都接入宮中來,由趙高和阿圓共同商議,暫住在空置的宮殿裡。

  接來第一天,胡亥親自去探看了一番。

  傍晚時分略顯陰暗的大殿裡,一個個未亡人含怨帶恨向他瞥來,幼童縮在母親懷抱裡不安地低泣。

  若這是拍鬼片,氣氛真是不能再到位了。

  胡亥對著朝中大臣不講情面、「毫無廉恥」,可是面對這樣一群孤兒寡母,縱然不是禍首,也覺得有愧,摸摸鼻子,溫和道:「如今天下動盪,咸陽城中亦有盜賊,朕恐怕你們在外面不安全,接你們入宮暫住。你們不要驚慌。」

  眾未亡人聽若未聞,仍是個個低首,看似恭敬,可是偶爾飛出的目光,都如冰寒利刃。

  胡亥「咳」了一聲,吩咐阿圓道:「把蒙氏幼童挨個登記在冊。朕要看。」

  眾母親抱緊了懷中孩子,怨恨的目光中又添了幾分恐懼。

  胡亥笑道:「諸位寬心,朕絕無加害之意。宮中用度如有短缺,諸位只管找阿圓便是。若是郎中令趙高假公濟私,欺負你們。朕定然為你們做主!」

  若不是為了孩子,這些未亡人拼著一死,也要吐唾沫到皇帝臉上。

  胡亥頗有自知之明,也不再多話,便離開去繼續處理政務了。


  是日卻有一則從會稽郡寄來的奏章,附有帛書一封——乃是項羽的回信。

  胡亥精神一震,終於等來了!

  秦朝如今也有「郵政」系統,以馬相送,一日可行八十五里。此時的一里,相當於後世的四百米。若是晝夜不停急送,可以達到二百里,相當於後世的八十公里。雖然比想像中的古人送信要快,但是比之後世的順豐速遞是差遠了。

  比如從咸陽至南郡,即使是特快郵件,也要七天;一來一回便是半個月。若是一般郵件,那麼一來一回只怕就要一個多月了。

  胡亥從發信至收到回信,沒有超過一個月,在此時已經算很快了。

  畢竟項羽如今所在的會稽,可是先帝東巡的終點、帝國之極東。

  與其餘百份一模一樣的制式招安書不同,給項羽這封可是胡亥親自捉筆。

  對於項羽會怎麼回信,胡亥當然最為好奇上心。

  他含笑打開帛書,定睛一看——笑容就龜裂在臉上了。

  與胡亥不同,收到信的那天,項羽剛經歷了一場廝殺。

  項羽,姓項、名籍、字羽。

  他是項燕的長子長孫,楚國頂級豪門貴族之後。從他記事開始,出入的便是楚國宮廷,交往的便是名流望族。全族人對他寄予了莫大的期望,給了他最大的尊重與關愛。

  如無意外,他將是第三代執掌項氏一族之人,甚至於是保障整個楚境平安之人。

  可是這一切,在他十歲那年破滅了。

  項羽十歲那年,楚國為秦所滅,祖父項燕自殺,呼啦啦大廈傾倒,他成了亡國之人。

  十歲的他,尚且無法真切得感受到亡國之痛,可是叔父們的淚水與歎息,浸透了他少年的時光。

  他一天天長大,終於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秦朝從他這裡奪走的,不只有無上的榮耀,還有那一方故土和那片土地上的子民。

  那本是該在他守護下,安然生死的。

  後來,他跟隨叔父項梁,避禍吳中。

  他已經二十四歲,身高八尺有餘,力能扛鼎,吳中子弟沒有不懼怕拜服他的。

  可是還不夠。

  遠遠不夠。

  他胸中的熱與恨,便是扛起泰山都無法紓解。

  陳勝吳廣造反的消息傳來,讓他終於明白過來。

  復仇!

  誅秦!再燃故楚榮耀!復興項氏門楣!

  這才是他的使命!

  以血還血,以淚還淚。

  當初嬴氏從他項氏手中奪走的,他要分毫不差奪回來。

  當初嬴氏讓他項氏遭受的苦痛,他要千倍百倍還回去!

  「叔父,我們何不也起兵?」

  項梁望著年少氣壯的侄子,道:「靜候時機。」可是他眼中一樣燃著復仇的火焰。

  而這一天終於來了。

  會稽郡守殷通,平時與項梁也有來往。他已經察覺到了在這帝王最東邊的郡中,民眾反秦的情緒高漲,況且還有故楚貴族在,更是有組織成規模。

  與沛縣縣令一般,出於自保之心,會稽郡守殷通請項梁來說話,「如今江西各地都已經反秦,我想咱們何不也一起舉事?我願意光復楚國榮耀,請您和桓楚兩人做將軍。您看如何?」

  項梁整整衣冠,不緊不慢道:「桓楚如今逃亡在大澤,除了我侄子項羽,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我這便去找項羽來,與您一同商議。」

  會稽郡守殷通見他答應,心中一鬆,忙笑道:「我等您。」

  項梁來到廊下,與早已等候的項羽一點頭,沉聲道:「便是今日。」

  項羽一腔熱血衝頭,手持長戟搶上殿去,在殷通驚詫恐懼的目光中,一戟如電,刺穿了他脆弱的喉嚨,鮮血汩汩而出。

  殿內侍者尖叫著逃出去,門下眾守衛立時集結。

  項羽滿不在乎,取腰間寶劍,大笑中割下殷通腦袋,丟給叔父項梁,轉身向外殺去。

  項梁接了頭顱,翻找到郡守配印,跟在項羽身後。

  項羽長戟橫挑,寶劍直刺,一步殺一人,無人敢擋;直殺到大門處,院中已陳屍百具,余者莫敢近身。

  他身軀高大,傲立屍山血海之中,怒吼一聲,響遏行雲,嚇得眾守衛紛紛丟下兵器、跪拜臣服。

  秋日豔陽照在他佈滿血水的烏金甲上,襯得他恍如天神降臨。

  而他那雙天生重瞳的眸子裡,充斥著仇恨與激|情,比噴湧的岩漿更炙熱。

  就在此刻,府衙門外不合時宜地探進一個腦袋來,「咸陽送郡守的信件……」那郵差被門內血腥的場景嚇了一跳,拔腿要跑,兩條腿卻已經軟得動彈不得。

  項羽長戟一伸,挑過了郵差懷中行囊,「咸陽來信?」他輕蔑一笑,撕破包裹才要丟掉,目光一瞥,卻見其中一份封印上寫著「送呈江東項羽親啟」的字樣。

  咸陽寫給他的信?

  沾滿血水的手,打開了這封古怪的信。

  「項兄親鑒:

  見字如晤。

  當今之世,英雄者,唯君一人。

  ……」

  項羽看了這第一句,還以為這封蓋著帝王印的書信,乃是咸陽城中哪位想要起事的貴族,借用帝王通信體系發來的。他跳過內容,先看了一眼落款。

  「……

  祝安!

  弟嬴胡亥 於八月既望章台宮 」

  項羽:……這個皇帝怕不是有病!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12 11:39
第 42 章

  當下也不及細看,項羽將帛書揣入懷中,掃視郡府庭院,目光所到之處,無人不膽寒顫慄。

  有機靈者,冒死叩首道:「奴等願隨將軍起事。」

  於是項梁為新郡守,召集地方上相熟的豪吏來,坐於上首道:「如今暴秦無道,江西皆反。我今日與項羽誅殺昏官殷通,意欲為天下黔首除暴秦,請諸君前來商議,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眼見項羽佩劍還在往下滴血,那些豪吏這會兒哪裡還敢說話,紛紛點頭。

  從前項梁在會稽,就經常主持大徭役或者喪葬等事。這些事務都是要調集不少人手的。項梁就以兵法來治理參與的賓客子弟。所以,這些年下來,他本就有自己一股勢力。

  更何況,他又是項燕之後,師出有名,叫人抗拒不得。

  而故楚被滅,至此不足十五年,楚人思念故國之情猶在,反秦是人心所向。

  於是不到一日,便聚齊起江東子弟八千人。

  眾人確認了項梁新郡守的地位,又拜項羽為稗將。

  項梁與項羽率領這八千子弟,突擊不順從的秦朝府衙或官吏之家。

  一時間城中富貴之戶聚居之處,哭喊聲四起。

  項羽端坐馬上,掃視著來往士卒,忽見一富戶門前人潮堵塞,橫劍一指,令手下去查看。

  那手下去而複返,滿臉驚詫讚歎,道:「眾士卒不肯散開,小的只窺得一眼……請將軍親去……」

  項羽見手下話都說不明白了,大為不耐煩,不等他說話,早已縱馬前去。

  卻見是一處雕欄畫棟之所。

  眾士卒見項羽親來,紛紛退開,讓出一條路來。

  可是他們的目光卻仍是牢牢鎖定在院中人身上。

  院中遍植花木,在這震天的喊殺聲中,恍如世外仙境。

  園中小徑上有一紅衫女子跌坐低泣、以袖遮面,烏髮如雲、皓腕勝雪。

  然而只看身形,已是風流似神仙妃子。

  她的美,讓人不忍褻|瀆。

  竟使得這些殺紅了眼的士卒不敢近前。

  似是察覺有人走近,那女子衣袖輕落,露出一雙含淚明眸。

  她的一滴淚便是天上一顆星。

  項羽看著那滴淚,胸腔中十五載來的仇恨憤怒,忽然化為了一股柔風。

  他彎腰,橫伸出鎧甲裹縛的手臂。

  「請起。」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聲音有多溫柔。

  那女子悽惶望他,玉蔥般的手指輕輕搭上他的手臂。

  她起身,手指纏住了他的手臂。

  「姑娘怎麼稱呼?」項羽問道。

  那女子咬唇,聲如鸝鳥,「妾身……吳中虞氏。」

  「虞氏女?喚你虞姬可好?」項羽微笑道:「部下無禮,驚擾了姑娘。籍代為致歉。」

  虞姬抿唇不語。

  「城中近日兇險,如姑娘不棄,不如暫居郡守府中。」

  虞姬怯生生望著他,仍是抿唇不語。

  她的目光能將人化為汁水,而那汁水還要心甘情願流向她。

  項羽柔聲道:「你若願意,便點頭。若不願……」

  話音未落,就見佳人螓首微動,似搖似點。

  項羽呼哨一聲,喚來寶馬。

  通體黑緞子般的烏騅馬迅疾而來,輕而穩地停在兩人身前。

  項羽翻身上馬,探腰橫抱起虞姬,在美人輕呼聲中,一夾馬肚,直衝出去。

  虞姬被這陌生男子抱在懷中,滿城的喊殺哭喊聲忽然淡去,唯有耳畔這顆心臟強健的躍動聲,清晰穩定,似永不會停。

  廝殺直至夜半,縣城才徹底被項梁人馬佔據。

  項羽歸府解甲,見到懷中掉出來的帛書,才想到還有一封來自秦朝皇帝的信未看完。

  當下挑燈細看。

  「項兄親鑒:

  見字如晤。

  當今之世,英雄者,唯君一人……」

  胡亥這封信寫得半真半假。

  「君為故楚名門之後,朕為始皇帝之子。君為吳中子弟之首,朕為咸陽百官之尊。君力能扛鼎,朕……這個不行。」

  項羽看得嘴角一抽。

  「不過朕祖上有個能人,叫秦武王的,他也能扛鼎。可惜後來他舉鼎給自己舉死了。跟你說這個,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告訴你舉鼎有風險,危險動作不要經常做。就比如造反這件事,它就屬於危險動作。

  現在天下不太平,陳勝吳廣造反的事兒你應該也聽說了。雖然朕寫這封信的時候,戰況還不明朗。但是朕相信,等朕收到回信的時候,叛賊一定已經吃了敗仗快不行了。所以想勸你一句,不要跟著瞎起哄。」

  項羽輕蔑一笑。

  「不過想來英雄都是不聽人勸的,你和你叔叔多半一定要反。你們一定要反,朕也沒有辦法。可是等你們反了,朕一定得派兵去平叛。朕很不願意這樣做。一來勞師動眾,二來你死了可惜。」

  項羽:……好大的口氣。

  「這樣,咱們打個商量。反正你若造反,也要借光復楚國的名號,可是那你就算打贏了,也就做個上柱國,多沒意思呀。不如你先去打那些造反的小魚小蝦,能占多大的地盤就占多大的地盤。到時候朕封你做楚王。楚王可比上柱國尊貴多了吧?不管同不同意,給朕回個信兒。

  弟嬴胡亥 於八月既望章台宮」

  項羽被胡亥這封亂七八糟的信攪得很難受,吐出胸中一口濁氣,看來這小皇帝是要勸他歸降。

  做夢!

  他援筆疾書,以朱砂丹筆寫下「萬死以誅秦」五字。

  這便是他給胡亥的回答。

  哪怕要被殺死上萬遍,也不會改變誅秦的信念!

  盯著自己寫下的這句話,項羽越發堅定了。

  「羽兒,還沒睡?」項梁推門進來,看著這個最值得自己驕傲的侄子,「你今日著實了得。」

  「叔父。」項羽起身相迎。

  項梁與他相對而坐,感歎道:「從前你小的時候,我教你讀書,沒幾頁你便不肯再學了。我當你不肯學文,於是教你劍術。可是劍術你也是練了幾天便擱下了。我當時心中氣憤惶恐。大哥就留下你這麼一個兒子,我若是教不好你,死後怎麼有顏面去見大哥……今日我觀你行事,有勇有謀。大哥泉下有知,也該含笑了。」

  項羽微笑道:「侄兒小時候不懂事,叫叔父生了好多氣。」

  項梁笑道:「你還記得嗎?當初我教你學書、學劍,你都丟了。我生氣叫你站著,你是怎麼說的?」

  項羽也笑了,「我說習字不過是能記人的名字,學劍不過能跟一個人對敵。我若要學,便學萬人敵。」

  「你年紀雖小,志向卻不小呐。所以後來我教你學兵法。」項梁欣慰地望著侄兒,語帶深意道:「我項氏一門榮耀,將來可就落在你肩上了。」

  項羽道:「叔父放心。」

  項梁目光轉向案上書信,看到帝王封印,目光便凝住了。

  項羽順著他目光看去,舉信奉給叔父,解釋道:「這是小皇帝給侄兒寫來的信,不過是勸降的花招。」

  項梁一字一句看過胡亥所寫,沉吟道:「這狗皇帝雖然年紀不大,心思卻深。咸陽距此何止千里,況且他寫信之時,你我還未舉事,可是他竟然能料到千里之外、你我此刻之舉,叫人思之駭然。」

  項羽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被這封亂七八糟的信攪得心情極差。

  這感覺就好比被一雙無形的眼睛從背後注視著。

  頓了頓,項羽忽然疑惑道:「這小皇帝為何不寫給叔父,卻寫給侄兒呢?」

  論起來,項梁才是項氏此刻真正主事之人。

  項梁又將那書信細細讀了一遍,沉吟道:「這小皇帝所寫,雖然顛三倒四、不知所謂,可是他能洞見我等起事,便不可小覷。至於為何寫給你,卻不寫給我。恐怕只因少年人尚且單純,或許會被他花言巧語所騙。若這狗皇帝果然因此而寫信而你,卻不給我,那他心機之深,簡直不似少年人。我想咸陽宮中,定有高人為他出謀劃策。」

  項梁越想越是心驚,起身道:「不好,這狗皇帝的信恐怕不只寫了這一封。若你收到了,六國貴族之後多半也會收到。你小叔父項伯與從前韓國相國之子張良交好,我讓他去問問張良,是否也收到了這樣的勸降書。」

  「侄兒與您同去!」項羽心裡暗罵:早就看穿了,這小皇帝不是什麼好東西!

  項伯是項燕最小的兒子,早年殺了人,曾經跟隨張良在下邳躲避多年。

  那時候,項伯是故楚名門之後,張良是韓國五代相國之後,都有同樣國滅家破的遭遇。而項伯比張良年紀小,只是殺了個人;張良卻是已經混成秦朝特A級通緝犯了。所以項伯追隨張良,好比夏侯嬰追隨劉邦。

  吳中起事,項伯也幫忙出力了,這會兒歇下睡得正香,忽然被叫起來,聽了來龍去脈。

  他迷迷瞪瞪中,滿口答應,「行行行!我明早起來就給張兄寫信!一定給你們問明白!」

  項梁拿這個憊懶的小弟弟也無法,只得放他接著睡去。

  卻說半月後,咸陽宮中胡亥打開了項羽的回信。

  「萬死以誅秦!」

  朱筆寫就,彷彿是放沉了的人血。

  每個字都猙獰如厲鬼,左衝右突要冒出來的,是楚亡人的冤魂。

  如果說此前胡亥對說服項氏還抱有萬一的妄想,此刻,他直面了殘酷的現實。

  現實就是,哪怕項氏全族再死一萬遍,也不會降秦。

  亡國的痛,嘗過一遍就足夠刻骨銘心。

  正因為嘗過了亡國之痛,若能重來,楚人當初絕對不會那麼輕易便投降。

  秋夜靜謐,章台殿中,唯有漏刻滴水之聲,不絕如縷。

  聽著均勻平緩的水滴聲,胡亥被回信撲面而來的戾氣所激出的恐懼消散了,他平靜下來,靜得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在這種風雨欲來的寧靜中,他發現了自己冷靜到可怕的一面。

  什麼是政治?

  □□有雲:政治就是,要把我們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敵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召左右丞相、九卿議事。對了,還有叔孫通。」

  於是朝廷重臣都打著呵欠從被窩裡爬出來。

  這倆月來,大家都逐漸習慣了皇帝的殘酷作息:一看就是沒有|性|生活啊!

  李斯心道:苦也。老朽七十多了還能溫香軟玉暖紅袖呢。陛下青春年少,這是何苦呢?

  不過胡亥顯然沒有溫香軟玉的心思,國都要亡了還有空睡覺?

  是了,眾大臣當然睡得著,他們投降了——譬如叔孫通,照樣高官厚祿。

  可是他這個皇帝卻是一定會掉腦袋。

  「朕今日召集諸位前來,議的只有一事:我朝當前最根本的敵人是誰?」

  叔孫通:艸你大爺的!半夜不睡覺,叫我們來討論這種哲學問題!

  胡亥掃視著都還睡意迷蒙的眾臣,得給高位重臣留點體面,於是只能點了裡面最小的,「叔孫通,你先來開個頭。」

  叔孫通:你大爺你大爺你大爺!

  叔孫通清清嗓子,面帶得體的微笑,恭敬道:「謝陛下親點,小臣惶恐。陛下深夜急召,問得乃是『我朝當前最根本的敵人是誰』這樣的大題目。想來陛下定有深意。那麼,誰是我朝當前最根本的敵人呢?是大膽造反的陳勝吳廣?是出關偷溜的驪山囚徒?還是借勢復辟的六國之後?」他一面說著套話,一面急思,他奶奶的,到底哪個龜孫是當前最大的敵人啊!

  胡亥腳步一頓,充滿期待看向了叔孫通。

  叔孫通對上皇帝贊許的目光,忽然福至心靈,挺直了胸膛大聲道:「不,他們都不是!我朝最根本的敵人,不在咸陽之外,而是在咸陽之內,就是在這章台殿!」

  叔孫通打了雞血,嘶聲道:「當此國家危亡之時,陛下夙夜不寐,小臣等卻安於小家、還能睡得著。小臣惶恐!小臣有罪!大國之亡,從來不是因為外敵,必然是從內敗壞。我大秦最根本的敵人,就是小臣這等貪于逸樂的蛀蟲!」

  胡亥彷彿目睹了車禍現場,默默扭過頭去。

  叔孫通把自己痛駡一番,「小臣此後,一定痛改前非!國之危難不解,小臣便一日不能安寢!」

  他話音方落,就在胡亥還沒想好該怎麼辦他好的時候,趙高躥了出來。

  「博士叔孫所言極是!」趙高竟然同意叔孫通的意見。

  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趙高對叔孫通那自以為隱秘的嫉恨,胡亥可是一清二楚。

  胡亥來了興趣,「趙卿請講。」

  趙高急道:「國家危亡之時,如何還能安寢呢?為了幫助叔孫大人痛改前非,小臣願意為叔孫大人做監督。這忍困是很難受的——小臣在一旁,見叔孫大人忍不住要睡了,就提醒一下……不如叔孫大人來小臣府上暫住吧?小臣府上現在奉養著陛下親賜的三位白頭宮女婆婆。老人家覺少,正缺個說話的人……」

  胡亥:……我為什麼要對這倆活寶抱有期待?

  博士僕射周青臣見自己最看不慣的倆人暗中掐起來,正在偷笑。

  右丞相馮去疾心地仁厚,卻是聽不下去了。

  他聲音蒼老道:「陛下急召,要議的乃是我朝當下頭等大事。諸位不可等閒視之。以老臣之見,陛下既然有此問,想必也已有答案,如今問來,不過是考校臣等。老臣不才,以為我朝最根本的敵人,當分兩層。」

  「馮相請講。」胡亥肅容以對。

  馮去疾沉吟道:「這第一層,我朝最根本的敵人,自然是那等意欲取我而代之的人。譬如陳勝吳廣,譬如六國之後。這第二層,這些人之所以有可趁之機,一來是因為陛下新君繼位,遠方黔首尚未集附,二來多半是因為此前徭役賦稅過重,黔首才揭竿而起。」

  他以右相之尊,不諱直言,不只指出了問題,還提出了解決辦法,「這第一層敵人,已有章邯領軍前去剿滅,現又有王離率領長城兵團的二十萬人馬增援,暫時不需過度憂慮。這第二層敵人,如今刑法嚴厲,多加約束;況且從前多需人力的徭役都停了,如皇陵、如阿旁宮,給眾黔首休息之期,民眾吃得飽,又有嚴法約束,也就不會受反賊蠱惑了。」

  胡亥默然半響,道:「馮相這是老成謀國之言,比朕思慮周密。」

  不只是馮去疾,滿殿大臣都透了口氣——看來抽查不到自己了,陛下您快揭曉答案吧。

  胡亥思考著,面色顯得有些憂慮,他沉聲道:「造反,陳勝吳廣是首事。可是朕不擔心他們。吳廣已死,陳勝死期就在眼前。似他們這等造反,難成氣候。我朝當下最根本的敵人,乃是六國之後。」

  「現下去古不遠,各地黔首多有懷念舊主之心,起事都要論出身。似陳勝所言『王侯將相甯有種乎』,之所以為驚人之語,乃是因為不是尋常人所思。眾人所思,自然還是王侯將相皆有種矣。」

  「而六國之後,既有亡國之仇,又有家破之恨。便是無事,還要刺殺朕躬。更何況此刻四境不平之時呢?」

  「朕今日召集諸位,所要說的,只有一件事,朝廷的敵人從來不是黔首。」

  「朕今日為眾卿點出敵人是誰來。」

  「我朝大敵,便是六國之後。」

  「黔首可以撫定,六國之後卻是撫不定的。」

  滅秦主力者,是破釜沉舟的項羽。

  而項羽之勝,本質是六國舊勢力的大反撲。

  「明確了敵人是誰,我們才知道該如何行事。」

  「要滅六國後人,我們必須懷柔於黔首。」

  「割鼻、挖眼、斷腿——這等刑罰,能使黔首真心擁戴於朕嗎?」

  胡亥見李斯嘴唇微動,手一指,道:「李卿不必再來跟朕說什麼『以刑去刑』。酷刑使人恐懼,卻不能得到尊重。」

  李斯默然。

  胡亥又道:「如果得不到黔首的尊重,那就讓他們懼怕。這是酷刑所宣揚的。然而懼怕太深,便會崩塌。」

  「如果我們有可能得到黔首的尊重,為什麼只讓他們懼怕?」

  胡亥掃視眾臣,沉聲道:「朕要讓他們又敬又怕。」

  眾臣已是聽愣了——眼前年輕的帝王,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他越來越像一位帝王了。

  李斯沒有反駁,精光四射的雙眸望向胡亥,彷彿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初見先帝那一刻。

  「司馬欣。」胡亥點了自己親自提拔的廷尉,「朕要你即刻修改秦律中的肉刑一項,天亮之前要出來大概。」

  「喏。」一直覺得是陪皇帝喝酒升了官的司馬欣,終於被委派了一樁正事兒,胸膛一挺,立刻不困了。

  滿殿大臣,再沒有人有異議。

  然而這種沒有異議,卻也分了很多種情況。

  極少數,是如右丞相馮去疾這般,真的把胡亥的話聽進去了,明白此刻要先解決主要矛盾。

  大部分,則是如叔孫通這般,那新官上任還有三把火呢!新君可倒好,修皇陵、停了;修阿旁宮、停了。為了精簡用度,宮女散盡,聽說還要把姬妾都給散了——這皇帝還當個什麼勁兒啊?再說了,一切權力出自皇帝的制度下,皇帝真心想要推行的事情,做大臣的哪裡能攔得住?不太過分,就隨他去唄。

  還有一小撮,是打心底裡信服法家那一套,覺得皇帝壓根胡來,可是他們唯李斯馬首是瞻,見李斯沒有出頭,便也啞忍了。

  然而就在此刻,李斯開口了。

  他撫著白鬍鬚,徐徐道:「陛下,老臣有一言。」

  「李卿若是沒話說,才是怪事兒了。」胡亥見眾大臣多數贊同,心情放鬆,調侃了一句。

  於是眾臣也都附和著笑。

  連李斯也微笑起來。

  「陛下不願施肉刑於黔首,既是陛下仁德,又是大勢所趨。可是法之震懾,不容有失。老臣以為,徹底廢除肉刑,似乎矯枉過正。」

  聽起來大方向是同意他的,胡亥靜候下文,「哦?」

  李斯不緊不慢道:「老臣以為,肉刑似可保留,不過暫緩執行。若有觸犯肉刑之徒,可罰做徭役等,滿一定期限可以改為一般刑罰。這樣,現在已經犯了肉刑、還未受刑之徒,也有法可依。而肉刑未除,其震懾之威得以存續。」

  李斯從前做廷尉,吃飯傢伙就是秦律。

  倉促間想出這樣的折中之法,李斯也當真是一代能吏了。

  「老臣只是簡單提議,具體細則,自然還要倚賴司馬廷尉。」李斯說完,便垂下眼皮,彷彿老僧入定,為後起之秀司馬欣留出了表演的舞臺。

  分寸拿捏,非浸淫官場三十載,不能如此妙到巔毫。

  胡亥到底年輕,大方向正確,又有銳氣,可是說到老成謀國,要向李斯、馮去疾等人學習的可多了。

  好在他從小就知道「虛心使人進步」。

  就在眾臣隱隱擔憂,陛下明顯執意要廢除肉刑,卻被李斯再三阻擋,是否會龍顏大怒之時,卻聽年輕的帝王笑起來。

  「李卿所提之法,頗為周密。從前朕說李甲怕是要雛鳳清於老鳳聲,如今看來,朕是小覷了你這『老鳳』呐!」胡亥笑道:「司馬欣,你都聽到了?就照著李卿所言,速擬律令呈來。」

  「喏!」

  李斯與馮去疾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希望。

  陛下年輕不怕,經驗少不怕,甚至資質平平也不怕——只要能虛心納諫,那便是可造之材!

  忽然,一向不幹正事兒的趙高開口道:「陛下,小臣也有提議。」

  「哦?說說。」胡亥只當他又是來湊趣的。

  趙高正色道:「小臣默查陛下之意,乃是體恤黔首。不只會受肉刑的人是陛下的子民,驪山七十二萬刑徒也都是陛下的子民呐。我朝法令,奴婢者,所生之子也是奴婢,一生勞苦。雖有贖免之法,然而多不能行。小臣敢犯天顏,請陛下禦令,使奴婢者,也如李斯丞相所言之法,做滿一定期限的苦役,便可脫奴籍。」

  他忽然提了這樣正經又仁德的建議,簡直出乎所有人意料。

  雖然秦律不許虐待奴婢,可是當今之世,豪民虐待奴隸屢見不鮮。

  可以說,大家眼中,奴婢並不是人,而是跟豢養的馬或狗一個性質的存在。

  在這種情況下,趙高能有這樣的提議,簡直是具有超時代的思想意識。

  胡亥心中琢磨著趙高所提,訝然道:「趙卿如何有此提議?」

  趙高換上了一貫的笑臉,殷勤道:「小臣出生于隱宮,母親為罪人,是以略懂此中艱辛。若能為陛下所用,便是小臣無上榮耀了。」他那種討好的笑容,此刻卻格外叫人心酸。

  胡亥點頭,道:「趙卿所奏甚是。眾卿以為呢?」

  有了修改肉刑之定在前,這一下群臣附議。

  於是胡亥吩咐道:「赦免奴婢的奴籍,與肉刑之改,一同重修律令。」

  「喏!」司馬欣都答應下來。

  司馬欣也是做獄吏出身的,律令功底過硬,又有皇帝親自督工,天色未亮便已擬好新令。

  「罪人觸犯肉刑,已判決者,按罪狀輕重,可以錢或戰功、耕作、勞動徭役而贖免。細則如下:……」

  「因罪而為奴婢者,做徭役滿三年無犯,則為半奴;男半奴服種徭役滿一年,可脫奴籍;女半奴服輕徭役滿二年,可脫奴籍……」

  李斯檢視無誤,呈給胡亥。

  胡亥過目一遍,遞給叔孫通,「即刻加入新政語書中。」

  他走到殿外,伸個懶腰,望著天空東方那片神秘的古銅色,知道那裡旭日將升,只覺偌大乾坤、盡在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肥不肥!肥不肥!

  既有霸王虞姬戰火連天中的浪漫愛情,又有秦楚倆大佬間神秘的書信往來,還有男主領頭、群臣發力確立根本敵人的朝堂戲碼,還拉張良和我朝太祖隔空露臉了!!!

  躺倒,邪魅一笑,抽根事後煙,等誇!

  最後非常感謝「123」小天使投的地雷,給我續了一秒!!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18 20:08
第 43 章

  一覺睡醒,胡亥給項羽寫了第二封信,絕口不提對方回信時那殺氣騰騰的「萬死以誅秦」五個字。

  「項兄親啟:

  見字如晤。

  與兄分享幾個喜報。其一逆賊吳廣被他自己部下割了脖子;其二,周文兵敗自刎。我朝大軍真是勢不可擋呐。這既是朕的喜報,也是項兄的喜報——項兄既然有問鼎之心,這等造反毛賊也是你要除去的。朕的大將軍已經為你代勞。不需太過感謝……」

  總而言之,是要項羽明確知道,朝廷大軍勢如破竹,而造反舉事越來越難了。

  這是天下大勢所趨,讓項羽不要亂搞,萬一出了事兒——勿謂言之不預也。

  不知道項羽收到信時,會是怎樣勃然大怒。

  秋高氣爽,咸陽宮中眾宮女迎來了第一次考核成績,首批通過考核的宮女共計三百名。這三百名宮女本就是略通讀寫的,用心背誦後,自然能宣講默寫出來。

  這三百名宮女,將會是第一批被放歸鄉里的。

  剩下九千七百多名雖然沒有考過,可是短暫的沮喪過後,就被這振奮人心的消息點燃了希望。每日習十個新字、每旬考兩次,機會總是還有的。而有了第一批被放歸鄉里的先鋒,她們彷彿也看到自己踏上了歸鄉的路。

  關於第一批宮女放歸鄉里的具體措施,胡亥召集了叔孫通、劉螢一同商議。

  第一批回鄉宮女的象徵意義重大,措施定好了,就是共計萬名宮女的制度範本。

  朝廷才打了兩場大勝仗,胡亥又剛解決了肉刑與奴婢脫籍的問題,心情略放鬆些了,正翻著首批宮女的名冊看,等叔孫通和劉螢奉召前來。

  就聽「汪汪」兩聲狗叫,烏漆墨黑的「二郎神」一顛兒一顛兒跑過來,兩隻琥珀似的眼睛亮晶晶盯住胡亥,趴下前身歡快搖著尾巴——這是在邀請胡亥與他一起玩耍。

  「過來!」胡亥笑駡道:「你這個小二郎,整天吃飽了就知道玩。」他擱下名冊,俯身伸手。

  小二郎立馬翻身,露出肚皮上一簇白毛,尾巴還悠哉悠哉搖著。

  胡亥搔著小狗肚皮,正逗狗逗得渾身舒暢,就聽謁者報說叔孫通、劉螢進殿了。

  胡亥輕咳一聲,起身找回帝王威儀。

  小二郎哪裡知道這些呀?它不滿地「嗚汪嗚汪」又叫了兩聲,繞著胡亥腿邊打轉。

  「小臣(奴)見過陛下。」

  胡亥索性也不遮掩了,把小二郎大大方方往懷裡一抱,特別坦然地直接開口談起政務來,「第一批放歸鄉里的宮女名單已經出來了,這陣子有勞你們二位。你們前面的差事都辦得很好,就差最後這一樁了——這些宮女回到鄉里,該有什麼待遇?」

  「朕跟二位直說了。朕送眾宮女回鄉,是要給大秦的子民看看,大秦究竟是怎樣的大秦,朕又究竟是怎樣的皇帝。況且,眾宮女都曾在宮中勞作,為我朝出過力。所以,每一位返鄉宮女,朕視若小妹。雖然不能享盡帝姬榮耀,但是意思是這個意思。」

  「你們倆來之前,朕琢磨了幾點。其一,宮女返鄉者,若回父母家,則家中免兩年賦稅。其二,既然朕視若小妹,那麼若有出嫁,朕給出嫁妝,給一套首飾頭面,賜絲綢數匹。其三,若宮女出嫁有子女的,三年之內,每年賜米十斛、免家中兩人賦稅。」

  這三點,一則利娘家,一則利夫家,一則利國家——鼓勵生育,根本上是利於國家的。

  可以說,以帝王之尊,能為返鄉宮女考慮得這樣周全,體貼到叫人不知該如何應對。

  劉螢柔和目光落在胡亥袍角,感動道:「陛下能為奴等考慮至斯,真叫奴……」她微微哽咽。

  叔孫通忙接上道:「陛下放宮女返鄉已經是千古未有的大仁政。而又能方方面面都為宮女們考慮到,真是叫小臣等感動慚愧。」

  「朕不聽這些虛的。」胡亥擼著狗頭,談正事的時候已經對各種讚譽免疫了,「你們說說,朕想的這辦法,還有什麼缺漏之處?」

  叔孫通面露為難之色。

  劉螢沉吟道:「陛下,如今外面風氣,既有嫁女娶利之人,也有娶妻貪圖嫁妝之人。眾宮女既然會入宮,多半家中情形不堪,有的是運道不好,有的是父母不慈。陛下雖然是好意,要給眾宮女傍身之資,卻是怕反招有心人覬覦。」

  若是有貪圖女兒利益、或者心懷不軌衝著嫁妝去的男子,眾宮女豈不危險?

  胡亥聽進去了,點頭道:「到底你身為女子,才能設身處地為女子想。那照你看來,當如何處理才妥當呢?」

  劉螢微愣,頓了頓,猶豫道:「也許,暫時隱下陛下恩典,等宮女嫁人生子之後,再公之於眾……」

  「朕的封賞,還要遮遮掩掩?簡直笑話!」胡亥一聽就不同意,果斷道:「朕就是要給返鄉宮女可恃之資!朕要天下人都知道返鄉宮女的好處——若要想娶這般女子,那得拿出本事來。只要那女子自己不蠢,自然會挑好的夫婿。若是蠢到被花言巧語騙了去,那朕也不願護著這等蠢人。」

  「是奴想左了……」

  「你不是想左了,你是受限於出身。朕觀你言行舉止,該不是秦地女子。如今,普通百姓中有女戶,從前還有女子襲爵的。女子也要立起來,不要總怕別人害你。誰敢害你,你就打到他怕,打到他嗷嗷叫。他下次才不敢來欺你。」胡亥頓了頓,補充道:「當然,朕不是叫你真的去打人。」

  劉螢前面已是聽愣了,聽到後面這句,忍不住噗嗤一樂,悄聲道:「奴曉得……」

  胡亥也是一笑,又道:「朕給眾宮女用官府驛站之權,若有不平,可以直接上書,奏給叔孫通。叔孫通是你們的老師嘛。你們有這份師生之誼在,他又常在朕身邊,有什麼事兒朕給你們擺不平?朕索性再給你們個恩典,每次考試的頭籌,朕許她一支二十人的護衛隊,直接從所在郡中調撥。如何?」

  劉螢笑道:「聽陛下這麼說,奴回去可要加緊學習,力爭頭籌了。」

  胡亥送人情道:「宮女回鄉一事,你出了大力,便是不得頭籌,這護衛隊朕也送你。」

  劉螢一下子愣住了。

  叔孫通忙道:「可是歡喜傻了?還不快謝恩!」

  胡亥擺手道:「她是要留下來給朕做事,才沒有考試。題目都是她參與指定的,若她去考,那頭籌還能是別人的?」

  懷中的小二郎被抱得不舒服,掙扎著要跳下去。

  胡亥按住了小狗崽子,道:「就這麼定了。放歸那日,朕親自去送一送,說兩句話。」

  「喏。」叔孫通和劉螢答應著退下。

  後退至殿門口,劉螢下意識悄悄抬頭,望向胡亥。

  卻見方才談論起正事來高談闊論、果決周詳的帝王,此刻卻天真笑著與懷中小狗低語。

  她忽生留戀之心。

  「愣什麼呢?」叔孫通提點她,「姐姐,咱們快走吧。」

  劉螢低頭,微笑道:「一時走了神,多謝大人提醒。」她沉默著離開了。

  給項羽的第二封信才發出去,胡亥就收到了劉邦等人的回復。

  他此前召集眾歸降組織首領來咸陽受封,果然如他所料,雖然大部分首領都遵從命令、喜滋滋來了咸陽等著封賞;但是相當一部分首領都推辭了。

  比如說劉邦,他是這麼推辭的、

  「胡陵有叛亂,小民等才為朝廷平復了,但是此地不甚穩定,不敢擅離,恐事情有變。不能親去咸陽面見陛下,小民真是難過死了。可是為了陛下的天下,小臣不得不暫時忍耐。相信總有見到陛下那一天。」

  明明是劉邦造反、攻打了胡陵,卻把黑的寫成了白的。

  要不是胡陵軍報還在章台宮堆著,胡亥簡直要信了劉邦這言辭懇切的信。

  早料到劉邦這等人不會來,胡亥御筆一揮,把第二道詔令發了出去。

  老大要維|穩不能來,那好辦,讓老二來吧。

  若是老二都不來,那就是詐降、是欺君!罪加一等!朕即刻調兵,先把這等反復小人殺了!

  至於誰是老二——此前的請封奏章裡,名字排在第二的那個就是了。

  放到劉邦這個小團隊來說,那就是蕭何嘍。



作者有話要說:

  給大家念一首小詩:

  月有陰晴圓缺,文有粗長短小,此事古難全!啊!古難全!

  詩友們晚安!明天見!筆芯!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18 20:10
第 44 章

  第一批返鄉宮女的名單出來了,遣散姬妾的事項也就提上了議程。

  與胡亥此前所想不同,李斯等重臣才不關心他要怎麼拆了自己的後宮。胡亥忙,李斯等人也不清閒,眼前的軍國大事還顧不過來,哪有空管陛下想怎麼佈置自己的後宮?

  再說了,胡亥這是要「犧牲」自己的「幸福」、遣散姬妾,又不是要大肆收攬美女,眾大臣叫好(幸災樂禍)還來不及呢。

  但是那句話怎麼說的?

  世界上最關心你的,永遠只有你的親人。

  胡亥爹娘都死了,兄弟姐妹都給他自己殺了,還剩下的親人裡還能在朝堂上說句話的,也就子嬰一個了。

  關於子嬰的身份,歷史上有很多種說法。

  有的人說子嬰是胡亥兄長的兒子,但是反對的人說年齡不對。因為子嬰為秦三世殺趙高之前,曾經跟他的兩個兒子商量過。既然都能商量殺趙高之事了,那子嬰的兒子肯定已經成年了,那麼逆推子嬰的年紀,絕對不可能是胡亥兄長的兒子。

  有的人說子嬰的胡亥的從兄——也就是秦始皇兄弟的兒子。

  還有的人說子嬰其實是胡亥的長輩,是秦始皇最小的弟弟,也就是胡亥的小叔父。因為歷史上胡亥要殺眾兄弟姐妹時,子嬰站出來說的話,教訓意味頗重,若是平輩,不能這樣對皇帝說話。

  本文的子嬰乃是胡亥的小叔父。

  胡亥還是頭一回見這個僅剩的叔父,親自起身相迎,笑道:「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子嬰也不廢話,道:「我聽聞陛下有遣散後宮之意?」

  「正是。」胡亥假裝不知道子嬰是來勸阻的,「羞赧」道:「嗐,朕不過是做點分內之事,怎麼都知道了呢?真的,小叔父,您可別誇我了。」

  子嬰:……我誇不死你!

  子嬰繃住嚴肅的表情,認真規勸道:「陛下,您用意雖好,可是物議不得不防。如今四境不平,您再遣散姬妾,若有人趁勢起了謠言怎麼辦?況且若是為了黔首,多少實務還未做,先做這等邀名之事?」算是直指胡亥沽名釣譽了。

  胡亥並不生氣,而是苦著一張臉跟他算帳,道:「叔父有所不知。這些美人們胭脂水粉、綢緞金銀,花錢如流水呐!朕是養得肉疼,要不,小叔父您幫忙養著?」

  「臣怎會?臣怎能?臣怎敢?」子嬰拒絕三連。

  胡亥攤手道:「你看,連叔父您都不願意養,那不是沒辦法只能放她們回去……」

  子嬰退一步道:「就算不提這些,您身邊沒有人服侍怎麼辦呢?」

  都是男人,叔侄二人目光一觸,都流露出一絲歪兮兮的意思。

  胡亥道:「叔父,您可曾聽過一句話?」

  子嬰道:「願聞其詳。」

  胡亥嘴一咧,露出個頑劣的笑,「權力是最好的春|藥。」

  子嬰:「咳咳咳咳咳……臣告退。」

  「嗚汪!」小二郎見外人走了,從案几底下溜出來。

  「過來吧,你這隻單身狗!」胡亥把小狗崽子抱在懷裡,一通亂揉。

  才打發了子嬰,李斯又來了。

  從前先帝在時,雖然乾綱獨斷,可是政令發佈之前,也要經過左右丞相參詳細化、查缺補漏。如今到了胡亥,這套流程自然也延續下來。這日是左右丞相中的李斯當值。

  李斯入殿,先把此前與右丞相馮去疾等人擬定的封賞等事宜向胡亥彙報了,而後提起細務來,其中便有返鄉宮女獎賞制度一事。

  李斯垂著眼皮,好似老僧入定般跪坐著,可是一樁樁一件件,記得清晰無比。

  他撫著白鬍鬚,徐徐道:「陛下擬定的賞賜已經很完善。老臣與右相等人商議後,以為有幾處還需斟酌。又有幾項可以全國推行。」

  「李卿請講。」

  「適宜全國推行的,乃是陛下所提出的,宮女有子的,三年之內,每年賜米十斛、免家中兩人賦稅。」

  「自春秋戰國以來,戰亂頻仍。如今四境不平,也各處需要用兵。正是需要人力之時。鼓勵生育,應該定為國策。陛下放歸的宮女,象徵意義大於一切,每年可賜米十斛。平常女子若有生育,三年之內,也每年賜米三斛、免家中一人賦稅。」

  「老臣與馮相的意思,這項規定可以先選幾個郡試行,若可,則推廣至全國。」

  胡亥沒想到自己為了獎勵返鄉宮女想出來的辦法,還能這樣大範圍起作用,聽李斯一講,不禁振奮,見李斯停下來沉默,知趣笑道:「那還有幾處需要斟酌的呢?」

  李斯撫著白鬍鬚,這才慢悠悠繼續道:「如今打仗,後勤糧草要儲備好,賦稅不可大動。陛下擬定的,宮女父母家免二年賦稅,夫家免二年賦稅,一萬名宮女,這便是數萬戶的稅收,不可輕忽。再者,陛下擬定,要送宮女出嫁首飾頭面,然而送得重了太過奢靡,送得輕了失了皇家體面。」

  胡亥也意識到問題難處,蹙眉道:「是您說的這個道理。」不知不覺中,對李斯已是用了尊稱。

  李斯也不賣關子,垂著眼皮條理分明道:「老臣前面說過,陛下放歸的宮女,象徵意義大於一切,是要給天下人看的。既然是給天下人看的,那麼自然要賞在大家看得到的地方。老臣以為,免除父母、夫家賦稅大可不必,首飾頭面也不必。」

  「賞賜歸鄉宮女家御賜門牌便足夠了。」

  「御賜門牌?」

  「正是。鐵質的小巧門牌,釘在大門門楣上,上書封賞名號,由當地官府親自派人去釘。這樣,一來,釘牌之時,鄉里鹹知;二來,日常出入,也都看得見。再藉由宮女生育有賞賜免稅一事,讓大家都知曉如今朝廷鼓勵生育。」

  胡亥恍然大悟,這不跟後世七八十年代,那種「衛生家庭」「烈士家庭」「英雄母親」等等一個性質的嗎?雖然沒有太大的實惠,可是全村就她一個有,被全村人關注羡慕,能讓人產生真實的滿足幸福感。

  他悚然起身,繞著李斯轉了兩圈,感歎道:「李卿真不愧是老成謀國之士!先帝留了您這樣的能臣給朕,朕何其有幸!」

  「陛下謬贊。」李斯白鬍鬚翹了翹,微笑道:「再有,每次考試頭籌,許二十人一支護衛隊這一項。」

  「這一項自然也不甚妥當。」胡亥自己反省。

  李斯微微一笑,不指摘皇帝的小紕漏,只道:「一來,陛下本意是要獎勵領悟新政最快最好的宮女,那麼這頭籌,似乎以前幾次考試的頭籌為准較好。」

  「正是。若是考上十年,考個第一,朕難道還要賞護衛隊嗎?那就以前三個月的六次考試為限吧。」

  李斯一點頭,又道:「再者,護衛撥給頭籌宮女,糧餉雖然還是郡中出,但是封賞提拔,若還放在郡中,則恐其不能盡心。若能給宮女舉薦手下護衛之權,才能使這些護衛死心塌地跟隨,讓陛下的賞賜落到實處。而糧餉既然是郡中出的,那麼什麼時候要收回這支護衛隊,也只是朝廷一道旨意的事兒。」

  胡亥親手扶著李斯,把人給送出了咸陽宮。

  到底人家朝堂上混了幾十年,在秦始皇身邊能做到名臣,那能力不是吹的。

  七十多了,一樣吊打無數小年輕。

  卻朝廷開始井然有序的氛圍不同,劉邦集團陷入了恐慌中。

  劉邦當初鼓動父老鄉親殺了朝廷官員、自立為沛公,率領三千人馬,前去攻打附近的胡陵、方與等縣城,還都勢如破竹打下來了。而給朝廷上了歸降信,暫時秦軍也沒找他麻煩。

  可是好日子,隨著皇帝的第二道詔令到頭了。

  讓二把手上咸陽?不然就立刻派兵來攻打?

  面對這樣一份詔令,劉邦小集團很憂愁。

  劉邦端詳了兩眼沉默不語的蕭何,當即摔了詔書,叫道:「蕭何呐,不能讓你去!怎麼能讓你去呢?夏侯嬰,駕車!你爸爸我親自去會會這小皇帝!」

  夏侯嬰是劉邦的頭號小弟,哪裡能讓大哥冒險,還駕車呢,撲上來就抱住了劉邦的大腿,「大哥!你冷靜冷靜!你不能出事兒啊!咱們上上下下都指望著你呢!咱們還得造反呢!」

  夏侯嬰一開口,樊噲、周勃等人也都立馬跟上,「是啊!姐夫你不能走!你要是有個閃失,我姐姐怎麼辦?你那倆孩子怎麼辦?」

  「沛公你可不能出事!難道我還能回去接著給人辦喪事嗎?咱們不打了造反!」

  蕭何呆立其中,內心深處,湧動著一股要學劉邦罵髒話的衝動。

  照理來說,萬年老二再安全不過了。這皇帝也真是邪門!

  大部分人還是實心眼的,比如樊噲一擼袖子,「草他奶奶的!大不了咱們跟秦軍拼了!反正是要造反的!」

  劉邦又瞥了一眼還沒有動靜的蕭何,長歎道:「皇帝這詔書一來,如今泗川郡的精兵已經圍住了豐邑。我豈能因為自己,讓你們去送死?夏侯嬰,你他媽放開老子!快去駕車!」

  「沛公!」眾人哀聲。

  蕭何歎了口氣,站出來,慢條斯理道:「諸君勿憂,詔書既然是要封賞,想來皇帝不至於失信于天下人。此地局勢不穩,還需沛公坐鎮。這一趟,我去。」

  劉邦衝過來,含淚攥緊了蕭何的雙手,「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來奉養!若是那狗皇帝敢動你一根寒毛,我立刻帶著眾兄弟殺到咸陽去!」

  蕭何感動道:「沛公保重!我去了。」

  於是眾人與蕭何話別,送他上了去咸陽的馬車。

  正所謂: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蕭何兮送咸陽! 本帖最後由 feline1017 於 2019-8-18 20:13 編輯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18 20:13
第 45 章

  送走蕭何,劉邦是毫無心理壓力的,而且也不擔心蕭何會叛變。

  歷史上,劉邦成功登上帝位之後,曾經誇過蕭何好幾次,有一次又說,「蕭何是真的很愛我啊。當初沛縣起事,只有蕭何是帶領了全族老少都跟著我的。」

  現在雖然蕭何去了咸陽,可是蕭氏全族老少都與劉邦一起留在豐邑。

  蕭何又不是那種能說出「我爸爸就是你爸爸,煮了別忘了分我一杯羹」這種無賴話的人物。劉邦是吃定了蕭何,除非蕭何瘋了,否則絕不可能反出他們這個小組織。

  當然只有蕭氏全族跟著劉邦這事兒,也要辯證著看。

  在劉邦沛縣起事這會兒,蕭何是其中原本官職最高的人。一縣之中,蕭氏子弟的出息地位,無高過蕭何者。這就好比是現代你們全家最了不起的親戚,是一個在市政府做領導的。恰逢社會動盪,你一看這親戚砸了金飯碗都要跟著劉邦混,你但凡有點想法,當然也會跟上。

  至於樊噲這種屠狗的、夏侯嬰這種趕車的,就算他們有心叫全族的人一起來,人家還要掂量掂量呢——跟著一個屠狗或者趕車的混,能混出什麼好來?

  蕭何上咸陽的馬車一出城,城外的秦兵就暫時撤走、奔向更需要的地方了。

  從沛縣豐邑往咸陽的路上,望著蕭瑟秋景,想著凋敝民生,蕭何心中感慨萬端——家人與劉邦同在豐邑,他其實已經沒得選擇。到了咸陽,也只能見招拆招,最好是能敷衍得過,領了封賞回去;否則……

  一路奔波憂思抵達咸陽,蕭何瘦削了許多,一望便知是文士。

  咸陽城中,為了迎接安排這批到來的「老二」們,趙高又急又氣,心中拱火,嘴上起泡。

  蓋因此前,第一次迎接安排「老大」們,效果糟糕,挨了皇帝的訓斥。

  趙高身為郎中令,部下中包括了迎接賓客的謁者們。

  半月前,第一批歸順首領們入咸陽,總計不足五十人,還不到歸降人數的一半。恰逢下了幾天的連綿秋雨,趙高犯了腰疼的老毛病,疼得都不敢平躺,也是大意了,便沒有親自迎接查看,全交給了謁者們,等臨到皇帝親自接見封賞之前,他才去看了一趟。

  這一看,趙高就知道要遭。這些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山大王,一個簡單的見禮都做得錯誤百出。皇帝倒也不是挑禮的人。可是謁者給備下的文士衣裳,穿在這些人身上,怎麼看怎麼不倫不類。

  可是要改已經來不及了。

  這五十人往皇帝面前走了個過場,各自領了封賞名號,朝廷又給安排了上等住處。於是立時其中四十個都不願意走了。再怎麼山大王,生活水準也沒都城裡的客人高呐。

  果然,人一見完,皇帝就把他拎去痛批了一頓。

  「朕看你這郎中令是真不想幹了!」

  「且不說這些人衣著禮儀,這些都是小節,朕都能包容。」

  「可是你就讓這五十人如此同食同寢十餘日!」

  「朕看你是要給他們打造個『造反者聯盟』是不是?」

  「是不是啊?」皇帝話音帶笑,卻絕不是愉快的意思。

  這罪名可就太大了。

  趙高膝蓋一軟就跪下去了,顫聲道:「小臣一時疏忽,竟忘了這一茬……」

  「趙高,你也是老臣了。這等事情,朕一時吩咐不到,你便不會周全了嗎?」

  趙高聽出皇帝話音中失望之意,生出一種本能的恐懼來——若是皇帝認為他不堪用了,那他離死期也就不遠了。

  「陛下!陛下!您再給小臣一次機會。第二批入咸陽歸順者,小臣一定安排妥當!」

  上首的皇帝沉默片刻,淡聲道:「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趙高捂著老腰出了咸陽宮,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戰慄感。

  郎中令府中,閻樂殷勤得親自為岳父化開膏藥,往腰上呼去。

  「岳父,這次接見有什麼需要小婿出力的,您儘管吩咐!」

  自從三個月前,皇帝親送大將軍章邯大軍開拔之時,在咸陽城中遇刺受傷一事後,閻樂簡直是躲著皇帝走。畢竟作為咸陽令,他對安保工作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也不知道是岳父面子大,還是他運氣好,皇帝息事寧人,沒再提這事兒。

  可是只要皇帝想,隨時翻出這事兒來就能奪了他的官,他還沒話可說。

  因了這恐懼,閻樂待岳父趙高越發殷勤。

  趙高皺眉,一張臉疼得發白,額上見汗。可是他也當真能忍,愣是一聲不吭。

  閻樂看不到他面色,笑著試探道:「岳父,我又淘騰了些精緻玩意兒,都給您獻給陛下吧!小婿留著也沒什麼用……」

  上有陛下「最後一次機會」的警語,下有腰間鑽心的疼痛,旁邊還有個只會鑽營的蠢女婿打著小算盤,趙高練大篆練出來的耐性也忍不住了,怒道:「送送送!就知道玩這些花呼哨,有什麼用?啊?有個屁用!」

  閻樂頓時不敢吱聲。

  可是趙高忽然於這聲痛駡中,與胡亥心意相通了——難道陛下罵他的時候,就跟他罵閻樂時一樣的心情?

  彷彿學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脈,趙高開竅了!

  「取筆墨帛布來!」

  趙高趴在床上,揣摩著胡亥的用意。皇帝想要歸順者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呢?

  他一面想著,一面在帛布上列下來。

  頭一條,自然要防著歸順者之間互相串聯。

  再來,要讓這些歸順者看到新君的仁政……

  殘燈照著殘墨,趙高幾乎忘了腰間疼痛,一徑列下去。

  趙高一認真,就苦了蕭何等人。

  蕭何方一入咸陽,就有謁者拿了名冊來。

  眾謁者都是給趙高加急培訓過的,走過來筆直一站,先拱手,謙稱道:「下官是負責來接引您的謁者。請問您怎麼稱呼?」

  蕭何一愣,不意一個小吏也有這般講究,到底是咸陽城呐。

  他也拱手道:「在下蕭何。」

  那謁者翻著名冊,微笑問道:「可是沛縣豐邑蕭何,從劉邦起事,一月前上書歸順的?」

  「正是鄙人。」

  「蕭大人請隨下官來。」

  蕭何本以為來了就是半個階下囚,沒想到受到禮遇,忙道:「您客氣了。當不得大人稱呼。」

  那謁者笑道:「您歸順了,陛下必有封賞,早晚是大人的。」

  蕭何被編入一支五人隊伍,住在一處空置宮殿裡。

  五個人被要求一起行動,少了一個,就是全部人的責任。

  除了蕭何,其餘四個人或是山匪、或是河賊,都不成氣候。

  五人互通了姓名來處。

  竟是天南地北,沒有相鄰兩人。

  蕭何默然,看來朝廷是防備他們串聯——理細務之人,也當真上心周密。

  其餘三人草莽並不知道其中關竅,見了宮殿華麗,不禁讚歎,又互相吹噓本地風光。

  蕭何卻注意到,剩下一名叫趙虎的也在沉默思量。

  兩人目光一觸即分。

  兩名謁者敲門,「諸位大人,下官為您等備下了香湯沐浴。」

  那草莽三人大喜,笑道:「還有這等好事兒!」忙就推門跟上去。

  蕭何與那趙虎綴在後面。

  一名便謁者慢慢落到隊尾,把他倆夾在了中間。

  趙虎笑問道:「官爺,聽說陛下招安書一發,許多人都歸順了。怎麼咱們這兒就五個呢?」他玩笑道:「可是小的們來晚了?前面的人都得了封賞先走了?」

  那謁者笑道:「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大人,小心腳下,沐浴的地兒到了……」竟是一絲口風不露。

  那趙虎手在衣袖裡摸索,看起來像是要行賄買點消息。

  蕭何看在眼中,扯了那趙虎一把,假作提醒道:「趙兄小心臺階。」

  趙虎一凜,手擱在衣袖中,便沒掏出來。

  浴房中,隔著蒸騰的熱氣,與穿梭在浴桶之間的侍者,蕭何與趙虎彼此暗暗打量,卻不得談話。

  另外草莽三人卻是喜不自勝,泡了個舒服,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沒有想像中的漂亮宮女服侍。

  等到沐浴出來,五人在侍者服侍下一起用了飯,就見兩名謁者抬了案几竹簡進來。

  「勞煩諸位大人,這幾日聽完《新政語書》。」謁者笑道:「等您五位元都能複述其中內容之時,便可以得到陛下的接見封賞了。」

  那草莽三人忍不住頭大,「我看到字兒就頭暈!這可怎麼弄?」

  謁者笑道:「大人勿憂。有大宮女為您等講解,必然不會讓您頭暈。」

  一聽有大宮女來,那草莽三人暫時戰勝了對字的恐懼,踴躍起來,「大宮女什麼時候來?」

  「您別急,咱們得挨著來。大宮女給別的組講完,就輪到咱們了。」

  謁者一人把竹簡分發下來,一人便攤開念起來。

  那草莽三人翻著竹簡看個新奇,對竹簡比對上面的字更感興趣。

  蕭何與趙虎卻是細細看著所謂的《新政語書》。

  直到臨睡前,五人才知道,連睡覺都有這兩名謁者陪同。

  那草莽三人心無掛礙,沒什麼反應。

  蕭何這才知道,剛入咸陽時受到的禮遇都是虛的,他們這是被完全監視起來了。

  他因要出恭,獨自往淨室走去。

  在他之後,趙虎也藉口出恭,追上來。

  淨室裡,蕭何正開閘放水,忽然察覺身側多了一人,不禁停滯了一瞬,餘光中見是趙虎,才繼續一瀉千里。

  趙虎悄聲道:「方才多謝蕭兄提點。」

  蕭何慢條斯理道:「我觀上面已多防備。你若太過出挑,恐怕那謁者會上報。」

  「是弟太過心急,險些失了分寸。」

  蕭何瞥他一眼,問道:「你果然是信都荒山上的二把手趙虎?」

  「趙虎」笑道:「若我不是,那我是誰?」

  蕭何道:「信都,如今為趙王暫居。如我所料不錯,你該是趙王近臣。」

  「趙虎」長揖道:「蕭兄果然心思縝密,一如劉季從前所言。」

  蕭何一驚,道:「你認識沛公?你是……?」

  「在下張耳。從前劉季在外黃,曾在我府上暫住過數月,我與他相談甚歡。」

  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劉邦在張耳家混了幾個月飯。

  歷史上,這張耳也是個牛逼人物,後來做了十八路諸侯中的常山王,兒子娶了劉邦和呂後唯一的女兒魯元公主。

  蕭何聽得此人是張耳,手一抖,險些出事兒,忙結束了大事兒,淨手長揖道:「原來兄長就是張耳。當初秦始皇懸賞千金,欲求張兄而不得。此前,聽說張兄回應陳勝舉事,而後幾經波折,推舉趙歇為趙王,複立趙國。張兄實乃我輩典範!」頓了頓,問道:「張兄為何甘冒奇險,孤身入咸陽,若為朝廷所知,兄長豈不危矣!」

  「說來話長,」張耳道:「一人勢孤,我此來,欲聯天下反秦志士,共襄盛舉。能遇到蕭兄,正是老天助我!」 他衝蕭何伸出手來。

  兩隻異味未清的手握在一處,正所謂:同是胡亥階下囚,相逢何必曾相識。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段有味道的革命情。

  我收到大家要求雙更的強烈要求了!

  不過雙更這麼重大的事情,做之前難道不用先沐浴焚香、齋戒三天……別動手,別動手,我今晚試試二更,不過老規矩,別等,可能會晚到明天上午。

  麼麼噠!二更見!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18 20:46
第 46 章

  其實張耳會孤身入咸陽,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前文說過張耳有個刎頸之交叫陳餘。

  這陳餘從前也曾在魏國為官,在秦國的估價是張耳的一半,只有五百金。魏國滅亡後,倆人一塊隱姓埋名,在陳郡做個裡間門。後來陳勝吳廣起義,這倆人才跑出來,忽悠了陳勝一支軍隊,打著打著,擁護武臣自立為趙王了,他倆人一為丞相、一為大將軍,一時風光無限。

  誰知道武臣手下的李良,被夏臨淵和李甲招降,又誤殺了武臣姐姐,於是乾脆殺入邯鄲城,誅武臣。張耳和陳餘趁亂逃走,路上收攏遊民殘兵,又在信都立了趙歇做趙王。李良領兵至,因為在陳餘手下吃了敗仗、又糧草匱乏,不得已才讓夏臨淵引薦,投降了朝廷章邯大軍。

  照理說,張耳和陳餘倆人輔佐新趙王,也挺好的。可是實際情況卻有點出入。   當今天下,其實張耳與蕭何、劉邦、項梁是一輩人,底下的項羽、胡亥等人又是一輩年輕人。正是天下大亂的時候,連劉邦這樣的小亭長都能自立門戶,以張耳、陳餘的實力來說,各自稱王也未嘗不可。

  可是現在綁定在了一起,好的時候自然好,可是究竟是兩個人兩顆心,總有意見相左之時。

  張耳的妻子王氏察覺了這一點。

  王氏也是個厲害角色。

  她原本是外黃富豪之女,生得極美,可是嫁的夫婿卻庸庸碌碌。

  一般女子無好無壞,養兒育女,將就著過一輩子了。

  可是王氏不同。

  她乾脆跑了。

  一般女子肯定就跑回娘家了。

  可是王氏又不同,她跑去投奔了父親舊時賓客的家中。

  王氏父親的朋友聽了來龍去脈之後,道:「你若是真想改嫁有才能的人,再沒有比張耳更好的人選了。只要你不嫌棄他貧困、年紀大。」

  當時張耳因為在本地犯了事兒,被除名,逃亡出來,正在外黃遊蕩。

  王氏非但不嫌棄張耳,還攜帶大量財物改嫁給了他。而後張耳靠著妻子的財物支持,得以到處遊走,並在魏國謀得縣令之位。而歷史上來看,王氏的投資眼光也是一流的,畢竟後來張耳封王,她便成了王妃,兒子也娶到魯元公主,一門顯赫。如果她嫁給庸漢之後就認命了,絕對不會有後來的際遇。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女孩子呢,要對自己好一點,該改嫁的時候就改嫁。

  察覺丈夫張耳與他的刎頸之交陳餘,最近多有意見爭執,王氏道:「在這小小的信都爭什麼呢?如今天下四十八郡,你們還沒佔據十中之一。大丈夫,當向外圖更大的版域、立不世功業才是。」

  張耳慚愧道:「夫人高見,是我自誤了。」

  這時,手下軍隊攻戰了信都荒山上的土匪。眾土匪當即歸順,上報了朝廷來了詔令一事。張耳瞅准這個機會,頂替原信都荒山二把手「趙虎」的名額,悄無聲息入了咸陽城,並遇到了蕭何。

  當然對蕭何說的時候,自然是為了「聯合天下反秦志士」,這些私下齟齬很不必提。

  正是嘴上說的都是主義,肚裡算的全是生意。

  張耳會跟蕭何和盤托出,也是掂量試探過的。

  以張耳的年紀閱歷,怎麼會一時心急,在身處險境之時,做出賄賂謁者這樣不符合「趙虎」身份的行徑來。

  若是蕭何不出手阻攔,張耳也絕對不會繼續下去。

  他就是要看蕭何是否阻攔。

  蕭何一阻攔,張耳心中便吃定了,這人跟自己是一條船上:雖然身在咸陽,可是心在舊主處。

  於是張耳才向蕭何表明了真實身份。

  當下張耳與蕭何相認,得知故人劉邦近況,不禁也是感慨萬千。

  「我當初就看他是個成大事的。」張耳笑著回憶道:「他那時候年輕,一頓能吃四五碗白飯,若有魚乾,還能再添一碗。他現在身體可還好?飯量如何了?」

  蕭何笑道:「沛公不減當年之勇。」

  張耳突然間得知舊友劉邦也舉事、且大有成就,不禁大感振奮,別的不說,能遇到蕭何、聯絡到劉邦,這便是一樁大助力。他歎道:「可惜此間不方便,不然當與蕭兄痛飲一番。」

  蕭何忙道:「張兄客氣了。小弟從沛公,該稱您為兄長。」

  張耳一笑,也不再推辭,問道:「這些歸順者中,可有與老弟一般之人?」

  蕭何謹慎道:「小弟也是初來乍到,都不清楚。唯有小心留意,見機行事。」

  兩人正在熱議,忽然有人砸門。

  卻是同屋草莽之人,「還不出來?掉裡面了?老子尿急!他娘的,這宮殿看著華麗,卻連一棵樹都沒有。老子不對著樹,尿不出來……」

  張耳&蕭何:……

  於是反秦聯盟大會不得不暫時中止。

  倆人回屋後,張耳心潮澎湃,蕭何思慮重重,都沒睡好,第二天頂著大黑眼圈起來,在謁者「護送」下,用了精美的食物,而後去了另一處華麗的宮殿。

  殿中焚著香,張耳走在其中,彷彿回到了舊時魏國宮殿,可是比之那時更加神聖、華貴——要在這樣的宮殿裡住著,才算沒白活呐。

  蕭何是第一次入宮,見殿中陳設當真耀目生花,心道秦朝盡斂六國財富、果然豪奢,以他縣中高官的身份,也不禁有些束手束腳起來。

  那草莽三人更是只覺身在仙境,傻乎乎問道:「大人,這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嗎?咱們這是要去見皇帝嗎?」

  謁者忍俊不禁道:「大人說笑了,這才哪到哪兒。這是宮女們學語書的偏殿,暫時給大人們用。皇帝哪裡能住這樣粗陋的居所。」

  那草莽三人嘖嘖稱讚,「乖乖了不得!這樣的地方還粗陋?叫俺們看著,就是嫦娥來住著也使得了!」

  謁者聽他們說些村話,也只是無聲笑。

  忽然草莽中一人指著對面半空,直著眼叫道:「了不得!嫦娥來了!」

  張耳、蕭何都仰頭看去。

  謁者也順著望過去,一見之下忙道:「大人不可胡言亂語。這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劉姑娘。」

  只見朗朗乾坤下,一隊妙齡女子自橫空複道緩緩行來,恍如仙子淩空禦風。

  那為首的女子清麗柔婉,捧抱兩側竹簡於胸前,行動曼妙,目不斜視。

  也難怪那草莽一見之下,會叫出「嫦娥來了」。

  謁者忙道:「劉姑娘便是為諸位授課的大宮女。咱們快些坐定——沒有讓劉姑娘等咱們的道理!」

  五人分席坐好,見案上筆墨竹簡一應俱全,雖然不見得會用,東西準備的倒是齊全。

  秋風送來一陣有別於殿內焚香的脂粉甜香。

  殿外腳步聲簌簌,是劉螢攜眾宮女到了。

  她臉上總是溫婉的笑容刻意收起了,眉目清麗,而神色莊重,徑直踏入殿中,走到階上站定。

  謁者清清嗓子,道:「諸位大人給劉姑娘見禮。」

  五人照著學過的禮儀,起身對著劉螢長揖。

  劉螢還禮。

  謁者道:「請劉姑娘為諸位大人授課。」

  劉螢攤開竹簡,更不多言,直接開始授課,聲音鎮定平穩道:「《新政語書》以總則起,大則分十章。」

  「總則:世上有五德輪回,乃是金木水火土。從前天降火德于周朝,於是有周朝八百年。周朝君主的德行配不上蒼天的恩賜。於是蒼天降水德于我大秦,一統六國,消弭春秋戰國以來四百年戰亂,使黔首安居樂業。

  如今乃是水德剛開始,亦有八百年氣數。」

  這個總則是胡亥親自加的。

  這時候的人都迷信,沒辦法。

  陳勝吳廣造反,有了魚腹藏書還不夠,還要半夜狐狸叫。

  劉邦造反,還要編個赤帝之子的身份、斬大白蛇,還傳說左腿有七十二顆黑痣,也不知道是不是皮膚病。

  秦始皇推崇五德,衣服、旌、節、旗等都用的象徵水德的黑色。

  胡亥就順手拿來忽悠天下人了。

  至於秦始皇想要傳之萬世,胡亥卻只說「八百年」。

  因為八百年更能讓人信服。

  雖然是騙人的,但是你一說能傳萬年,那對方跟你相視一笑,心道:原來這沙雕在騙我。

  但是你說一個準確的數字,底下人傳起來,就能給豐富成有鼻子有眼的故事。

  胡亥一個搞哲學的,原本第一宗旨是求真。

  誰知道來了沒有半年,已經扯謊不眨眼、每一個謊言都真實感人。

  一代行銷大師橫空出世!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奉上!

  有讀者叫我二更完要萬字更。

  我跟你們說,你們對我的要求太低了,真的,完全不能激發我的挑戰欲(強撐的微笑)。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1 11:19
第 47 章

  蕭何和張耳雖然昨晚拿到《新政語書》之時,就已經細細讀了一遍。但是他們的注意力完全被底下新穎又細緻的十則規定吸引去了,總綱只是大略一看。

  可是此刻聽劉螢緩聲講來,蕭何品出了點不同的意思。

  要黔首安分守己,首先要讓他們心悅誠服接受了這總綱,那就是大秦還有八百年氣數。

  黃土地上刨食的老百姓,是最信天的。

  若是相信了天意要大秦再續八百年,那麼眾黔首反秦之志就會弱下去。

  這股氣一泄,如今的反秦隊伍還能勢如破竹嗎?還能傳檄而千里定嗎?

  失了民意,不管是大秦,還是故楚,都將舉步維艱。

  蕭何自有深思。

  劉螢仍是鎮定而緩慢地繼續講下去。

  「上古時期,上蒼賜土德于黃帝,當時的人們見到了黃龍這樣的祥瑞。」

  「後來上蒼賜木德于夏朝皇帝。夏朝的人們便見到了青龍這樣的祥瑞。」

  「上蒼又賜金德于殷商。殷商時的山上流出金銀來。」

  「周朝黃帝得到了火德,於是大火落在王宮殿頂,化為赤鳥。」

  「如今我朝取代了周朝,以水德勝火德。從前文公出獵,見黑龍,這便是我朝水德的祥瑞。」

  蕭何和張耳到底是知識份子,知道這等體系,都是約束民眾的古法,聽著總綱,卻在思索背後之人的意圖手段。

  剩下草莽三人則不同,先是為這劉姑娘的容光所懾,不敢抬頭看;而後又聽進了玄妙故事,竊竊私語起來。

  「真的啊?我朝還有過黑龍?」

  「那黑龍得是什麼樣的啊?你們聽說過嗎?」

  「具體什麼樣子不知道,不過據說龍都是很長很大的,一隻爪子能抓起一座山。」

  「這麼厲害!」

  「我老家那裡有個臥龍崗,傳說就是龍飛累了,歇腳的地方。」

  「原來大秦有黑龍護佑著啊!幸虧咱們歸順了……不然那黑龍現身,咱們幾個恐怕還不夠它塞牙縫的。」

  在一旁聽著的蕭何&張耳:……

  劉螢能聽到底下的議論聲,但是她保持了鎮定繼續講下去。

  其實要來給這些剛歸順的山大王們講新政,劉螢心中是打鼓的。

  要她來,倒不是胡亥的命令,而是趙高的主意。

  趙高自從那天痛駡女婿時開了竅之後,揣摩著胡亥的心思,想了要給眾歸順者宣講《新政語書》這個主意。

  不得不說趙高在討好人上很有天賦。

  若不是皇帝本人的最高意志,便不會有《新政語書》的誕生。

  趙高選了這個點,可以說是正搔在胡亥癢處。

  而且趙高最妙的是,請了劉螢來宣講。

  照理來說,眾謁者的學問怎麼都比宮女要強,可是若真讓謁者來宣講,不就難往皇帝面前露臉了嗎?

  這是其一。

  劉螢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而他趙高從前卻仗勢欺人,跟劉螢結下過梁子。

  冤家宜解不宜結。

  趙高想找個機會彌補一番,免得劉螢在皇帝面前給他穿小鞋。

  這是其二。

  至於這究竟是趙高小人之心,還是為人謹慎,那就見仁見智了。

  於是趙高回事兒的時候,一臉扭捏為難道:「陛下,小臣有個不情之請。」

  胡亥聽了趙高給眾歸順者的一系列安排,尤其是宣講《新政語書》這一條,雖然明知趙高揣著拍馬屁的心,還是忍不住舒服,難得沒懟他,笑道:「有話直說。」

  趙高也笑道:「小臣想請劉姑娘出馬,親自宣講。」

  「哦?」

  趙高忙解釋道:「陛下,那些歸順者多是不通字句的粗野之人。若是尋常謁者去宣講,只怕他們聽得老大不耐煩,也不能學到心中。劉姑娘則不同,輕言慢語,只聽她講話便是種享受。況且,劉姑娘的能力有目共睹。這不過半月,已經有了第一批宮女通過了核定,不日即將返鄉。若能請劉姑娘來宣講,這些歸順者也能更好地體會上意。不枉費陛下您的一番苦心呐。」

  胡亥一面聽著,一面歪頭打量著趙高。

  趙高垂著頭,最後笑道:「當然了,若不是陛下慧眼識人,選了劉姑娘出來。小臣此刻也是束手無策了。」

  胡亥慢悠悠道:「這事兒朕不出面。你若要請劉螢宣講,自己跟她說。」

  趙高一愣。

  胡亥又道:「就看你能不能請得動人家了。」

  趙高諂媚的笑容僵住了。

  「對了,」胡亥又道:「對這些歸順者,除了要能宣講《新政語書》,還要再考一則。」

  趙高彎腰靜聽。

  「考……」胡亥想了想,道:「考算術。」

  「喏。」趙高等了片刻不見下文,問道:「陛下,可有指定人選出題?」

  「你去找李斯請示。」

  「喏。」趙高也就不敢再問皇帝的用意了。

  當初趙高要逢迎上意,傳話給劉螢,讓她去「服侍」皇帝。

  結果皇帝非但沒有收用,還半是懲罰半是捉弄地賞了三位白頭宮女到他府上。

  趙高自己心裡清楚,他當初算得上仗勢欺人,是大大得罪過劉螢的。

  誰知道風水輪流轉,劉螢轉眼間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跟叔孫通那個狗東西並駕齊驅。

  趙高捨下老臉,心中忐忑去找劉螢。

  誰知道劉螢一聽是正事兒,絲毫不提此前齟齬,雖然對他不冷不熱,可是卻頗為痛快地應下了這樁差事。

  趙高鬆了口氣,看來這劉螢不會背後找他麻煩了——果然人美心也善呐。

  比叔孫通那狗東西強多了!白拿了他二十鎰黃金,不幹人事兒!

  劉螢宣講完,還要趕著去參與第一批返鄉宮女集體面聖的儀式。

  蕭何張耳兩人本就不欲引人注意,聽完也就安靜坐著。

  倒是那草莽三人頗想問問,究竟那黑龍長什麼樣子、又有多大,可是抬頭一望劉姑娘的美麗容顏,都有點莫名其妙的羞赧,一猶豫便錯失了機會。

  趙高早守在偏殿外面,一見劉螢出來,忙道:「辛苦您了!快,小臣為您和諸位姊妹備下的馬車。」

  宮殿群實在太大,若不坐馬車,怕是走斷腿,也趕不上儀式。

  劉螢見禮道:「有勞郎中令大人了。」便不再多言,上了馬車。

  「小臣親自護送姑娘。」趙高跟著上了後面的馬車。

  劉螢隨著馬車晃動,想到一會兒的儀式,這些她親手教了半月的宮女們便要回家了,雖然為她們高興,卻也有些不合時宜的不捨。譬如與她同屋住的戚瑤,因為聰慧,又有她在身邊教導,也在這第一批放歸宮女中。

  一想到不過片刻便要見到陛下,劉螢又有些緊張。

  思緒萬千中,馬車停下來。

  劉螢下車,遠望見三百宮女已經集結在前殿廣場上。

  她匆忙趕去,才踏上通往廣場的臺階,就見陛下在眾臣簇擁下走出來。

  朗朗乾坤間,年輕的帝王黑袍加身、威儀不凡,發著光一般,讓她目眩神馳垂下頭去。

  眾人見禮,山呼萬歲。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1 11:20
第 48 章

  胡亥掃視下底下列隊靜立的三百宮女,油然而生一種「校長」之感。

  他一眼看到了劉螢,笑著招手,道:「你和叔孫通這陣子教學辛苦,與她們才是真正有師生之誼。你們倆先說兩句。」

  叔孫通倒也不推辭。畢竟怎麼能上來就讓皇帝講話呢?最重要的人物自然是最後總結發言的。

  於是叔孫通先出列,說了些恭維皇帝與大秦的套話,便引劉螢出場。

  劉螢沒想到皇帝會來這麼一手,剛知道自己要講話時,臉都漲紅了,好在有叔孫通在前面墊了一墊,給了她時間組織心情和語言。

  她那面上緋色未消,好在聲音已經恢復了鎮定,「咱們做宮女的能返鄉,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恩典。諸位姊妹回鄉之後,能與父母親人團聚,歡喜之餘,不要忘了陛下的仁德。祝願諸位姊妹都能平安順遂,珍惜這難得的一統盛世。」她說到激動處,聲音微顫,住口停下來。

  好在胡亥接上來。

  「好一個一統盛世。」胡亥索性走下臺階,踱步走到第一排宮女前,微笑道:「劉螢的話,你們都聽到了?這樣的日子要珍惜。你們就是朕的眼睛、朕的耳朵,若有人意圖破壞,你們就告訴朕。朕已經准了,返鄉宮女遞的狀子,不管是什麼府衙,不管是什麼品級的官員,一定要接。有不接的,朕辦他!」

  戚瑤因為年齡小、身量未足,站在第一排,見胡亥踱步走過來,正停在自己面前,激動地呼吸急促,眨著一雙天真的眼睛瞅著皇帝看。

  胡亥下意識低頭看去,微微一笑,問道:「你看著年紀小,多大了?」

  「……十三。」戚瑤簡直不敢相信皇帝跟自己說話了。

  胡亥昂首笑道:「瞧瞧,才十三歲,已經能讀會寫。」

  戚瑤早聽劉螢說過皇帝是個好人,此刻見他形貌俊美、言語帶笑,不知怎得,衝口而出道:「陛下,奴不只能讀會寫,還能歌善舞呢。」

  上首劉螢一驚,為她提了一顆心。

  好在因她年紀小,胡亥也不在意,只笑了笑,道:「你們都是大秦的人才呐。」

  他並不停留,走過戚瑤身前。

  「朕知道你們返鄉心切。朕的話說完了。明日你們叔孫大人和劉姑娘一起,送你們出城返鄉!」

  是夜,劉螢回屋,卻見戚瑤包袱收了一半、正坐著發呆。

  「還沒收好麼?明日一早馬車便出宮了。」劉螢走上前,幫戚瑤收拾。

  「螢姊姊。」戚瑤拖住了她的手臂,一雙眼睛裡帶著夢幻的光彩,「陛下今日跟我說話了。」

  劉螢無奈笑道:「你還說——嚇了我一跳。你可真大膽。陛下還在說話呢,你就敢插言。」

  戚瑤托腮回憶著,帶著夢幻的微笑,「螢姊姊,你從前只說陛下是個好人,卻沒說過陛下原來生得這樣好看。」

  劉螢心中異樣,勸道:「小心說話吧。陛下怎是我等能品評的。」

  戚瑤忽然飛來一句,「螢姊姊,你說,若是我不返鄉留在宮裡,會不會做了陛下的愛妃?」

  劉螢愣住,半響,道:「你……不返鄉了?」

  戚瑤攀著她的手臂,仰臉望著她,笑道:「那可是陛下誒,全天下最尊貴的人。他問我多大了,自然是不討厭我的。而且他又生得好看……」

  劉螢停了給她收包袱的手,「你可真是孩子氣。」

  戚瑤嘻嘻一笑,道:「我也就是想想。好不容易考過了,我當然要回鄉見爹娘的。」

  劉螢笑著敲她腦殼。

  戚瑤笑著躲,又道:「不過螢姊姊你還在宮裡呀。我替你瞧准了,做陛下的愛妃美得很!」

  劉螢羞惱,隻悶頭幫她收東西,再不理她了。

  等到第二日,天方破曉,劉螢與叔孫通送眾宮女出城。

  戚瑤拉著劉螢的手,哭出聲來。

  從前在咸陽宮中,大家同食同寢,可是此一別,山南海北,不知此生是否還能複見。

  「螢姊姊,你若能出宮,記得來定陶找我。」

  「好。」

  「螢姊姊,你若是出了宮,會去哪裡?」

  劉螢道:「我原是泗水郡的人,多半會回去尋家人。」

  「那我去泗水郡找你。」

  「真是孩子氣。你可知道泗水郡離定陶有多遠?」劉螢止住鼻酸,撫著戚瑤額前碎髮,柔聲道:「好好回家,咱們有緣自會再見的。外面不比宮裡,你是個耳根子軟的,可不要只聽別人甜言蜜語上了當。」

  「誰有我機靈呢?」戚瑤咯咯一笑。

  劉螢見她仍是一團孩子氣,不禁更是放心不下,久久才鬆了手,背過身去揩淚,卻見叔孫通也在那裡抹眼淚。

  原來返鄉宮女中,很有幾個叔孫通的紅粉佳人,離別之際,一個個哭得梨花帶雨,把香囊荷包等物丟到叔孫通懷中。

  叔孫通此刻空有滿懷定情信物,卻是一個佳人也不見,豈有不悲的?

  見他落淚,旁邊有郎官調侃道:「叔孫大人既然捨不得,何不請陛下玉成美事?」

  叔孫通抽著鼻子,道:「你不懂的。我和諸位佳人之間的感情是很純粹的。」

  那郎官失笑道:「純粹?」

  「純粹。正是這種朦朦朧朧、欲說還休的感情最動人。」叔孫通擦乾了眼淚,「一旦真做了夫妻,不知有多少次想掐死對方呢。你道我為何跑來咸陽做了待詔博士?家鄉的佳人們便是不解此意,非我要娶她們不可。」

  劉螢在旁邊聽了,先是搖頭笑,忽然心中一動,笑容便消失了。

  昨夜戚瑤的玩笑話,對她不是沒有作用。

  若是果真留在陛下身邊,是否也能做得一名姬妾?

  可是若果然做了陛下的姬妾,如那深宮美人般,日日盼著帝王的馬車聲響起,還有此刻這般自由快活麼?

  說來荒唐,她竟於「情」之一字,與叔孫通達成了共識。

  劉螢與叔孫通回宮覆命。

  胡亥正與李斯商討政務,聽到傳報,笑道:「李卿,今兒巧了。」於是讓兩人入殿。

  胡亥指著劉螢,驕傲道:「李卿,瞧瞧,朕的巾幗英雄。朕跟你說,這女人的事兒啊,還真就得女人來管。朕看這內政呐,很該設幾個女官,仿照著朝廷的班底來。」

  劉螢嚇了一跳。

  李斯卻已經逐漸習慣了皇帝時常的突發奇想,好在皇帝通常只是出個點子,完善周詳都會聽大臣的意見,倒是不慌,撫了撫白鬍鬚,看劉螢一眼,附和道:「果然巾幗英雄。」

  第一批返鄉宮女放歸,胡亥有點興奮,當著李斯的面,把劉螢狠誇一頓。

  劉螢面紅耳赤聽著,一種奇怪的自豪之感,壓過了此前心中那些繾綣柔情。

  比之任何其它的身份,做一個讓陛下驕傲的好部下,讓她更快活。

  劉螢入殿時,心中還摻雜著女兒情思;出殿時,目光已澄澈明淨。

  可見這種把異性都處成哥們兒的天賦技能,不只是部分女性擁有,胡亥也點亮了。

  照例調侃了一番叔孫通的紅眼圈之後,胡亥便讓他倆先下去歇息了。

  他自己與李斯接著議未完的政務。

  「此前郎中令趙高找臣,說是陛下授意,要讓這批歸順者考一次算術。不知陛下用意為何,老臣也要擇人擬定合適的題目。」

  胡亥也不遮掩,道:「章邯做了大將軍,這少府的位子就空出來了。朝廷用兵打仗,後勤忙得朕要死——你也累得不輕吧?朕這是要給朝廷找個新少府。」

  這下子,連李斯都難掩愕然了,「從這批歸順者中找?」他們不都是些跳樑小丑嗎?

  胡亥微笑道:「你還別不信。朕選出來的這個少府,包君滿意。」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1 11:20
第 49 章

  「少府備選者們」對皇帝的打算一無所知,都還活在夢裡呢!

  真草莽們是活在一步登天的夢裡。

  張耳是活在聯合反秦的夢裡。

  至於蕭何,他的夢稍微有點不同。

  從進入咸陽開始,他一直有種這才是他原本人生的錯覺。

  從前在縣裡,熟人們都叫他「蕭功曹」。他管著一縣官吏的評定,快五十歲的人了,直到推舉沛公起事之前,日子無好無壞;衣食無憂,在當地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是太平淡了。

  平淡到他幾乎忘了自己也有過意氣風發的青年時代。

  在他成為這樣一個平淡的中年男人之前,曾經有過一個機會,一個去咸陽做官的機會。

  當時大秦御史來泗水郡督查,那是比郡守略低一等的大人,比肩郡丞,但因為是咸陽委派來的官員,所以又淩駕于當地官員之上。相當於今天的省|委|書|記。

  蕭何被選拔出來,去協助這位大人做事。

  他做事一向是細心縝密的,又被任命為泗水郡的卒史,而後更是在考評中,獲得了十名全郡卒史中的第一名。

  後來沛公總是誇他「優秀」。他蕭何的確優秀呐!

  監御史大人對他大加讚賞。

  有一天兩人一起工作到深夜,大人笑問道:「你願意去咸陽做官嗎?我打算推薦你。」

  驚喜來的太過突然。

  哪個為官的,不想去咸陽看一看呢?

  更何況,他已經聽監御史大人講了太多的咸陽風光。

  那裡不只有六國宮殿,更有天下藏書與律令。

  可是,後來他怎麼就給拒絕了呢?

  蕭何記不清了。

  或許是因為回家說起時,父母擔憂不捨的目光。

  或許是因為他第一個孩子還沒長大,而妻子又已經有孕。

  或許是因為郡中友人的勸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到了咸陽,萬一出事兒了,咱們都不知道該找誰打點。

  或許是因為他天性中的謹慎……

  總之,他拒絕了監御史的好意。

  也拒絕了一段本可能波瀾壯闊的人生。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似乎刻意忘記自己的人生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但是內心深處,另一個他不能放過自己。

  那青年時期想要做一番事業的心,歷久彌新,蠢蠢欲動。

  最終使得他在臨近五十歲的時候,竟然做出了造反這等駭人大事。

  今時今日入咸陽,蕭何觸目驚心。

  咸陽越是壯闊神聖,就越叫他不能不去想,如果當初他沒有拒絕……

  那位監御史大人若是推舉自己,定然是向他的上司御史中丞大人舉薦。那麼他如果去了咸陽,最可能的就是做御史中丞的屬吏,掌管帝國的檔案,盡閱天下藏書與律令,甚至還有三十六郡的地圖戶籍。

  他將會成為帝國命脈的守護者!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他已經從沛公起事,闔家老小都在豐邑。

  為今之計,多想無益,若來日能輔助沛公入咸陽,是否也算償願。

  蕭何朦朧到半夜才睡去。

  夢裡影影綽綽浮現的,是白日學的《新政語書》,和多年前深夜燭光下監御史大人含笑期待的眼神。

  到底還是辜負了那位大人一片提攜之意呐。

  次日蕭何醒來的時候,天還沒全亮,可是隔壁書房已經響起背誦聲了。

  那草莽三人也當真用功。

  「第一則,凡是領朝廷糧食的,不管是做官為吏還是當兵的,絕不能拿黔首一粒粟。」

  翻來覆去,他仨背著昨兒才學的新政。

  畢竟這是與他們能拿到的封賞息息相關的。

  據說,朝廷會根據最後考核的優劣,來決定封賞的等級。

  於是連最頭疼背書的草莽之徒,也成了最勤學的人。

  「蕭老弟,你醒了?」張耳走進來,甩著手上殘留的水珠,他年紀最大,覺也最少,「我早起來繞著宮殿逛了逛。據我觀察啊,這周圍像咱們這樣的五人小隊,至少還有七八組。」

  甩過來的水珠打在蕭何臉上,帶著深秋清晨透心的涼意。

  蕭何一激靈,慢吞吞坐起來,穿著衣裳。

  張耳湊過來,神秘低聲道:「我今早偷聽到那倆謁者的對話。」

  「他倆在那兒商量,到時候入章台殿,咱們組當在第幾排。」

  「蕭老弟,章台殿可是皇帝理政事住處。這《新政語書》的核定,是咱們背誦給那劉姑娘,可夠不上章台殿。我看啊,皇帝是要親自召見咱們。」

  蕭何徹底醒過來了,想了一想,道:「皇帝親自見咱們,賜予封賞,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蕭老弟,若只是走個過場的召見,我會這樣當成一樁大事兒來跟你說嗎?」張耳看了兩眼門窗處,確保沒人偷聽,這才悄聲道:「那倆謁者說,上一批沒見像咱們這樣,還加了一道考試的。他們又道,說這七八組人同時入殿,真叫人懸心,可別出了紕漏叫郎中令大人責罰。我看啊,是皇帝要親自殿試。」

  蕭何一愣,「皇帝考咱們?」

  張耳給他一個眼神叫他自己體會。

  蕭何心中稍定。

  既然皇帝真心實意考察,看來封賞當是真的,他只要不出錯,多半能安然回鄉。

  與蕭何想的方向不同,張耳卻是用力抓住了蕭何的手,激動道:「蕭老弟,這是咱們的機會來了啊!」

  「張兄的意思是……?」

  張耳早已經想好了,此刻和盤托出,「咱們來了這幾天,被編入五人小隊,出入都有謁者跟隨,根本沒機會跟別的歸順者打交道。可是既然要一起參加殿試,有皇帝出現,負責的官員必然要讓咱們先演練禮節。這其中,我們不用額外想辦法,就能接觸到其他歸順者了。」

  「蕭老弟,只是這樣一支五人小隊中,就有你我二人。若是其他七八組中,每組也有一二人如此,我們都結識交好了。那麼,等咱們出咸陽之時,便是暴秦氣數將盡之日。」

  張耳講得激情澎湃。

  蕭何到底謹慎,低頭細細琢磨。

  「蕭老弟,你說如何?」

  蕭何一面微微點頭,一面慢條斯理道:「張兄宏圖大志,小弟佩服。不過,」他話鋒一轉,道:「小弟倒罷了,張兄乃是冒名而來,最重要的是能不引人察覺、平安出咸陽。聯絡志士反秦固然重要,可是張兄自己的安危乃是根本呐。」

  更何況,萬一張耳事發,勢必要牽連到這幾日與之過從甚密的自己。

  這筆賬,蕭何算得過來。

  張耳拍拍蕭何肩膀,收斂了沸騰的情緒,露出了中老年特有的沉穩,「蕭老弟放心,我知道該如何行事。」

  蕭何略放心了些。

  其實張耳平時還是低調的,行事作風也都學得頗像草莽之人,而且本身膚色偏黑,不像文士,倒好似真是風吹日曬的山大王。

  可是張耳恐怕做夢都沒想到,從他踏上咸陽的第一天起,就已經暴露了。

  這日蕭何張耳等人又在殿內聽劉螢授課。

  蕭何是早已背得純熟,只是不願引人注目,不曾顯露而已,一面聽課,一面漫無目的望向窗外,思緒萬千。

  忽然窗外露出一張陌生面孔。

  雖然陌生,可是蕭何從他的服飾穿戴、與旁邊謁者對他的態度上判斷,這人該是郎中令趙高。

  窗外,那謁者手持竹簡,正對趙高回復著什麼。

  趙高順著他的指引,目光落到了第二排的張耳身上。

  蕭何一顆心狂跳起來,奈何聽不清外面的談話聲。

  他側頭去看張耳,卻見張耳還一無所覺在聽課。

  原來窗外那謁者手持的竹簡上,記錄著真的「趙虎」的體貌特徵。

  「大人,這人剛來的時候,下官接引之時,就覺得不對,跟咱們這冊子上的人壓根不似一個人。您看,這上面記載的趙虎,是信都荒山人,是個白臉膛,身長有八尺之高,身材魁梧,年齡三十,頸後還有兩顆痦子。」

  「可是您再看裡面第二排左首坐著那人,分明是個黑臉膛,身長不足七尺,模樣文弱,更何況年紀一看,少說也得五十了。下官怕其中有誤會,昨日特意趁沐浴之時觀察了,這人頸後根本沒有痦子。大人,這人不是名冊上的趙虎,是個冒名頂替的!」

  「此事關係重大,下官不敢隱瞞。大人,您看?」

  趙高接過竹簡來,眯眼掃了一眼,一擺手止住謁者的疑問,道:「你這樁差事辦得細緻!等著升官發財吧!」

  這個假趙虎冒名頂替入咸陽,一定所圖甚大。

  可是被他趙高查出來了。

  那麼皇帝對他好感度的提升也一定會很大!

  「把人看緊了,別聲張!」

  趙高繃著臉走出偏殿眾人視線範圍,再忍不住,笑成一朵花,腳步輕盈往章台宮邀功去了。

  那邊蕭何懸著心,下課後找機會跟張耳說了。

  張耳畢竟是冒名頂替的,一開始也心跳亂了一會兒,可是迅速鎮定下來。

  兩人打算靜觀其變。

  觀了三天,發現一定動靜都沒有。

  張耳笑道:「蕭老弟,怕是你多心了。你是知道我身份的,難免會多想。可是旁人看來,我就是那個趙虎。」

  蕭何沒再說話,可是心中始終懷著隱憂。

  第四天,謁者來帶著他們去一處大宮殿,雖然不是章台宮,卻是也相差彷彿,這是要提前學習陛見的禮儀,怎麼入場,怎麼退出。

  於是七八組共四十人都集合起來。

  正是張耳久等的機會!

  這四十人中大部分是草莽,僅有幾個文士,一看身板模樣便知。

  張耳瞅准了其中一個,湊過去輕輕一撞。

  「啊呀,真對不住!」張耳扶住那文士,笑道:「在下信都趙虎,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文士單薄,被他一撞險些倒地,狼狽起身,不悅道:「在下范陽蒯徹,趙兄走路不看人的嗎?」

  張耳聽得這名字便是一愣。

  那蒯徹說話間已是抬起頭來,看見張耳,也是一待。

  兩人竟是認識的。

  你道這蒯徹是誰?便是後世所說的辯士蒯通。

  後人為避諱漢朝皇帝劉徹的名字,改稱「蒯徹」為「蒯通」了。

  這蒯通在歷史上,也頗是個人物,與韓信、劉邦都有故事流傳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蕭何差點去中央做官是真的。後來高祖入關,蕭何收藏了秦朝的地圖、戶籍、律令等等,為後來高祖成事起了很大作用。

  以及張耳被認出來,是秦朝版本的「人臉識別術」。先帝治天下,很仔細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 51

    主題

  • 2308

    回文

  • 5

    粉絲

200 字節以內<br /> 不支持自定義 Discuz! 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