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2107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1 11:22
第 50 章

  蒯通,就是那位勸說韓信自立齊王、三分天下的著名辯士。

  當時劉邦與項羽兩軍對峙,正是韓信自立的好機會。

  可惜韓信當時感念劉邦共衣之恩,猶豫了兩天之後,拒絕了蒯通的提議。

  蒯通見韓信不採納自己的建議,於是裝瘋做了巫師。

  等到呂後殺了韓信,劉邦把蒯通捉來,問道:「當初是你勸說韓信反叛的吧?」

  蒯通答得痛快,「是我。韓信不聽我的建議,所以死了。」

  劉邦於是就叫把他給煮了。

  結果蒯通喊冤。

  劉邦奇道:「你自己也承認唆使韓信反叛之事,如今還有什麼冤好喊呢?」

  蒯通不愧是名辯士,說了一個叫人只能罵他雞賊的比喻。

  蒯通是這麼說的:

  「做狗的呢,衝著主人之外的人吠叫,是它的職責。」

  「我從前只知道齊王韓信,不知道還有您呐!」

  「您怎麼能因為我盡忠職守,而烹殺我呢?」

  「況且暴秦無道,天下有能力的人都在逐鹿,不過因為失了時機或是能力不夠,未能問鼎。可是您能夠把他們全都殺光嗎?」

  蒯通這個把自己比做狗的行徑,非常形象,又很投劉邦無恥的品味。

  於是劉邦就把他給放了。

  後來,曹參做了相國,還請蒯通做了賓客。

  這蒯通,也算是個奇人了。

  至於張耳為什麼會和蒯通認識,還要從武臣說起。

  大家還記得可憐的武臣吧?

  他原本是陳勝舊時好友,領兵攻掠從前趙國的地方,結果被張耳、陳餘一頓騷操作,莫名其妙就自立為趙王了。又命途多舛,派出去的大將李良遇到了夏坑坑。在夏坑坑一頓忽悠下,李良心思浮動起來。陰錯陽差又沒有防備,武臣就給李良給殺了。

  看到這裡,你要問了,武臣這麼點背,當初怎麼拿下燕趙幾十座城池的呢?

  因為武臣也不是一直點背,至少一開始遇到蒯通的時候,氣運還行。

  當初武臣領軍北上,兵過蒯通老家范陽。

  蒯通就勸說縣令徐公,說是讓他去見武臣,能保全城人無憂。

  死馬當成活馬醫,徐公就送蒯通出了城。

  蒯通見了武臣,調動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極力陳述不殺降者的好處與象徵意義。

  武臣雖然不懂,可是他身邊的張耳、陳餘懂啊。

  於是採納了蒯通的建議,讓徐公率領范陽歸降,而一人不殺。

  周圍人聽說了這件事,燕趙舊地有三十幾座城池就都投降了武臣。

  由是,張耳與蒯通二人相識。

  可是兩人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咸陽宮中重逢。

  武臣被殺後,蒯通混亂中撿了一條命,流落到一支小雜牌軍中,憑藉口才,取得了首領信任。

  因近旁沒有合適的大軍能投靠,而首領又不是能成事之人。蒯通瞅准朝廷招安的時機,唆使首領歸順,又趁著首領臨陣退縮,自己作為老二來了咸陽。

  與張耳冒名頂替不同,蒯通是真實姓名來的。

  ——雖然他也不是真心歸順。

  因為此刻蒯通還叫蒯徹,名冊報上去,也沒有引起胡亥注意。

  畢竟胡亥看名冊時,注意力大半都放在蕭何上面了。

  蒯徹何等機變,一看便知道張耳是冒名頂替,當下也不聲張,兩人一個眼神交換,便都心知肚明瞭。

  既然相認了,私底下勾手謀事便是順理成章的,更不必著急。

  是夜,張耳把與蒯徹相認之事,告訴了蕭何。

  「這下子可不止你我兄弟二人了!」

  蕭何縱然擔心,也感振奮,微笑點頭,不忘提醒,「一切小心行事。」

  「我理會的。蕭老弟放心。」

  張耳行事低調,與蒯徹相認後,也沒有出格的舉動。

  如此又過了七天,四十人都通過了《新政語書》的核定。

  雖然有些人背得磕磕絆絆,但到底能講通了。

  蕭何等人不欲引人注目,於是算著日子,剛好在中間時段通過的。

  《新政語書》核定結束,眾人都喜氣洋洋等著領封賞了。

  誰知道,上面忽然傳話,要眾人都往章台宮去,要殿上加試。

  那些草莽,有的苦了臉,道:「他奶奶的,背書也就算了。老子連怎麼拿筆,都是這兩天才學的,這一烤只怕要烤糊了。」

  旁人哈哈笑,有的心胸開闊些,道:「管他糊不糊呢!沒有隻選那些能寫會算的去,這是陛下給咱們機會呐!只當去開開眼,又如何?」

  先頭那人一想也是,又沒什麼損失,於是也笑起來。

  雖然這些草莽底下說話放肆,可是真的到了章台宮,被那宏大到近乎神聖的建築一震,都訥訥說不出話來。

  皇權天授的觀念深入人心。

  哪怕是這些原本的造反頭子,真到了要見皇帝的時候,也不自覺恭敬畏懼起來。

  殿內,案几竹簡早已陳設完備。

  四十名考生居中,李斯、馮去疾等重臣分列左右兩側,而九層高臺之上端坐的,便是大秦帝王胡亥。

  眾考生按照此前演練的禮儀,魚貫而入,入席,行禮,無人敢抬頭窺視帝王面容。

  胡亥俯視著他們走進來,心道,難怪唐太宗會感慨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他早已留心蕭何的位置,此刻看去,卻見與名冊上所寫相仿,是個白麵膛、眉目清明的中年文士。

  看著蕭何垂眸走進來,胡亥微笑起來。

  這種感覺……大概就像是在寵物小精靈裡收了一隻皮卡丘吧。

  胡亥一點頭,趙高宣道:「考試開始。」

  四十人中,十餘人看不懂題目,坐在位置上,或發呆,或研究竹簡,還有的在竹簡上畫畫。也無人去管他們。

  又有十餘人半通不通,急得滿頭大汗。

  剩下十餘人,都是文士或小吏,通曉題目,靜心做題。

  蕭何、張耳、蒯徹三人,算是這四十人中的翹楚。

  張耳、蒯徹倒也罷了。

  蕭何卻原本是一縣主簿,簡單的算術題目,是每天工作時要用到的。

  李斯知道皇帝要從中選少府之後,雖然覺得荒唐,可是也不妨一試。

  少府是肯定選不出來的,不過朝廷缺吏,選幾個小吏也是好的。

  於是擇人出題,多為簡單題目。

  蕭何解得很快,一面做題,一面分神思索皇帝的意圖。

  此前張耳說會有殿試,蕭何怎麼也沒先到會是考算術。

  皇帝這是要選拔吏員嗎?

  想著想著,題目已做了大半。

  蕭何一驚——他想要回豐邑,便不可太招眼。

  萬一被皇帝選出來做了典型,不管是好典型,還是壞典型,對此刻的他來說,都是一樁麻煩事兒。

  於是後面的題目,蕭何便放慢了速度,直到交卷,還空了兩道題目沒填。

  他自忖當在張耳、蒯徹之下,倒不必很擔心。

  閱卷之人即席核定。

  胡亥走下來,與前排考生閒聊。

  「你是首陽山人?」胡亥走到左手第一位考生身邊,低頭看著他在廢棄的竹簡上雕的一朵草,「這是什麼?」

  那考生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激動還是羞愧,他便是那不通寫字算術的十餘人之一。

  「回陛下,這是薇菜。」

  胡亥笑道:「首陽山上的薇菜,有點意思。看來你這是頌揚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採薇至於餓死的氣節呐。」

  那考生無聊瞎畫,畫的乃是老家常見的薇菜,哪裡知道皇帝能講出這樣一通典故來。

  他雖然不懂什麼叫不食周粟,可是忽然間,湧動起一股想讀書認字的衝動。

  胡亥跟前排數人都閒聊了幾句,瞭解各地鄉土民情。

  他倒沒刻意往蕭何跟前走。

  一時考卷評定出來,呈給胡亥。

  蕭何所料不錯,排在第七,不顯山不露水,又不至於不符合他官員的身份。

  誰知道上首皇帝抽出一份卷子來,讚歎道:「絕妙好卷!絕妙好卷!蕭何?」

  蕭何:……???

  他一臉問號地站起來,恭敬道:「草民在此。」因造反,雖歸順,還是以民自稱了。

  胡亥盯著他,眼中放光,道:「朝廷現在少府一位空缺。朕看,就由你蕭何來做了!」

  滿殿震驚。

  李斯險些被自己口水嗆死。

  蕭何身子一晃,懷疑自己在做夢。

  九卿之一的少府!

  皇帝委派了他?

  若不是還沒失了智,蕭何真要懷疑自己答題的時候神仙附體了。

  一擊不夠,胡亥又微笑道:「對了,朕聽聞你與在坐的趙虎、蒯徹二人交好。朕看他二人題目也答得不錯,就留下了給你做屬吏吧。」

  蕭何身子又是一晃。

  張耳和蒯徹兩人猛地扭頭看向蕭何,目光如利刃。

  張耳心道:苦也!原來這蕭何把我二人賣了!他早投靠了皇帝!

  蒯徹卻是心道: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上了這倆奸賊的連環套!

  胡亥看著顫巍巍站起來的李斯,溫文爾雅道:「當然了,這少府怎麼說都是九卿之一,不可兒戲。這樣吧,蕭何你先暫代少府之職。滿三個月考核政績,若做得好,就繼續做。若做不好,」胡亥手指在案几上輕叩,歪頭想了想,一笑道:「朕身邊剛好還缺個閹人做近侍。你懂的吧?」

  蕭何身子第三晃,撐不住歪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一次更兩章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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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麼麼噠,明天雙更見!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1 11:22
第 51 章

  蕭何根本記不清自己怎麼走出章台宮的了,意識回籠的時候,他正往住處去,同手同腳的。

  他停下來,調整了一下自己滑稽的行走姿勢;回頭一看,卻見同隊四人與那兩名謁者都跟在自己後面。

  見他回頭,謁者躬身上前,恭敬而又諂媚地笑問道:「蕭少府,怎麼啦?」

  蕭——少府!

  蕭何在袖子裡面掐著自己胳膊肉,太刺激了。

  這就好比現在一個市級公務員,本來去人民大會堂一日遊的,結果老大忽然說:就是你了,你已經被組織欽定了,即刻起,你就是七常委之一。

  換成誰,都得給刺激瘋了。

  所以蕭何只是同手同腳走了一段路,已經算是異常鎮定的了。

  「我……」蕭何動了動乾裂的嘴唇。

  倆謁者忙都眼巴巴盯著他的嘴唇,彷彿那裡面會蹦出什麼仙丹來。

  可是蕭何又挪開了目光,看向張耳和蒯徹,因有外人在,道:「趙兄,小弟我……」

  張耳雖然在心裡痛駡,知人知面不知心,被蕭何給賣了。

  可是現在人在咸陽宮中,張耳又不是毛頭小子了,忙笑道:「托蕭兄的洪福,小弟一向想報效朝廷、為陛下盡忠,可惜投靠無門。多虧有蕭兄在。既然蕭兄早有舉薦,怎得不先告訴小弟?叫小弟好生驚喜……」

  蕭何:……

  張耳不等蕭何接話,忙又道:「既然有了這等際遇,小弟一定唯蕭兄馬首是瞻。蕭兄但有用處,只管吩咐小弟。」

  蕭何看著張耳,乾巴巴道:「我……」

  蒯徹卻緊跟張耳湊上來。

  他這樣的名辯士,亂世之中能活下來,靠的就是眼色百段。

  在他看來,蕭何、張耳這是實足的一唱一和,自己孤身在此,不能力敵,忙也笑道:「蕭少府、張兄,小弟真是何其有幸,能遇到兩位兄長。既然是陛下對咱們青眼有加,」他抱拳衝著章台殿的方向一拱,說得連自己都信了,「我等若不能拼死以報,怎麼還能算個人呢?」

  蕭何面容扭曲,嘴唇顫抖,「我……」

  所有人都湊上來,殷切關心道:「蕭少府,您想說什麼?」

  蕭何一拂衣袖,轉身疾走,終於在內心爆了粗口——「我他媽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

  想到留在豐邑的全族老少,蕭何欲哭無淚,也不知消息傳回去,沛公當作何感想。

  再一想陛下最後那句「朕身邊還缺個閹人內侍,你懂的」,蕭何只覺臍下三寸涼颼颼、痛隱隱,夾著腿往住處挪去。

  然而蕭何被封少府一事,在眾老二中激起了強烈的反響。

  除了當事人,參與考試的其餘人都以為這蕭何當真是憑成績拿到了九卿之一的少府之位。

  這激勵作用可就太大了!

  而除了蕭何之外,其餘參與考試的,凡是能寫會算的,都給安排了地方小吏的職務。

  蓋因秦朝自一統六國後,一直都處在極度缺少基層官員的狀態中。雖然說是中央委派官員,可是因為缺人,實際上到了基層,小吏多半還是從前六國舊官員。

  天下太平的時候倒是一樣用,可是像現在這等動盪之時,基層小吏要倒戈相向,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只要是能寫會算,又願意為朝廷所用的,朝廷都給委派了去處。

  於是一個蕭少府,再加上十余個皇帝當場委任的官吏,叫剩下的眾草莽看到了能讀會寫的好處。

  看那蕭老二,也不過是個白麵文士,雖然生得儒雅了些,可是與他們同食同宿這幾日,也不見什麼出奇處。

  可是因為人家考得好,就做了少府!

  他們若是能寫會算,就算沒有少府這樣的大官做,回老家在縣裡掛個差事還不是尋常事?

  那個首陽山畫薇草的小夥子,因見方才陛下與他說話親切,壯著膽子道:「陛下,草民能留下學字嗎?」

  胡亥微感意外,看了李斯一眼,笑道:「朕記得我朝是『以吏為師』的。你在家鄉無處學字嗎?」

  「以吏為師,以法為教」,這是李斯提出的,經先帝採納,已推廣為國策。

  可以說是把政治和教育合二為一了。

  民眾要學習法令、文字,只能師從官吏。

  從執政者的角度來講,這頗有利於「統一」思想。

  那首陽山小夥子以為被拒絕了,一張黑臉漲得發紫,訥訥道:「草民、草民……」

  「你不要怕。」胡亥笑道:「你有向學之心,是再好沒有的。」

  他微一沉吟,想來雖然朝廷有「以吏為師」的政策,可是真正實踐卻未必能盡如人意,於是道:「既然你們都不遠千里來了咸陽,朕豈能不滿足這小小要求?宮中多飽學之士,你們凡有想學文字律令的,都報到郎中令趙高處。只要你們學有所成,朕都給你們派官做。」

  底下眾草莽都激動得面色發紅,那首陽山小夥子更是呼吸急促、一時忘了謁者交待的禮儀,大聲道:「草民一定好好學!將來做陛下的官兒!」

  胡亥只是一笑,道:「趙卿?」

  趙高躬身笑道:「小臣在。」

  「這樁差事朕就交給你了。」胡亥瞥他一眼,終於賞了他個笑臉,「這次差事辦的不錯。」

  趙高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果然上報了那假趙虎一事,叫陛下再次相信了他的辦事能力。

  然而揪出「趙虎」是假的來容易,要查出這個「假趙虎」究竟是誰來,卻頗有難度。

  而一事不煩二主——胡亥把這事兒也交待給了趙高。

  於是剛走馬上任的新少府蕭何,與他那兩名「一心要報效陛下的」屬官張耳、蒯徹,就見識到了郎中令趙高大人全天候黏人的深厚功力。

  還沒兩三天,蒯徹都快習慣趙高的存在了。

  清早,蒯徹打著呵欠進殿,毫不意外看到先已經等在裡面的趙高,他熟門熟路打個招呼,「喲,早啊,趙大人,又來啦!您吃飯了嗎?」

  「吃過了,吃過了。」趙高也笑眯眯回答著,從袖子裡掏出一件大寶貝,湊到蒯徹跟前兒,給他看,「您瞧,好東西!您看蕭少府會喜歡嗎?」

  「昆山玉呐!了不得!好東西!」蒯徹看著也心動,「送了您捨得啊?」

  趙高笑道:「瞧您說的,送給蕭少府,那有什麼捨不得的?」

  這份討好人的真誠勁兒,叫蒯徹佩服極了。

  趙高笑著小聲道:「蕭大人一來就給陛下封了少府,來日富貴只怕嚇死人。小弟因掌管謁者,與諸位早有緣分在,這是天賜機緣,如何能不珍惜?」

  他打著這個旗號,混跡於少府衙門,倒是很符合他在朝堂上的名聲。

  蒯徹點頭附和,忽然有點羡慕蕭何,自問,若是皇帝給他蒯徹封了這麼個少府,他還反嗎?

  似乎……不反也挺好的。

  不過他到底不是少府,只是少府屬官,所以該跑還是要跑的。

  蒯徹一個辯士尚且這般想,更不必提張耳了。

  在信都,張耳可是貨真價實的丞相呐!

  可憐蕭何,一共倆「嫡系」下屬,一個比一個想跑。

  他一顆心剖成三瓣,一瓣要擔心做不好這少府被割,一瓣要擔心手下逃跑,還有一瓣得擔心消息傳到豐邑、劉邦會做何舉動。

  現在,他又得再多一份擔心了——這趙高咋這麼閒!郎中令沒事幹的嗎?

  天天在眼皮子底下轉悠,偏偏還不好趕人,叫他想跟張耳私下商議,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再者,蕭何也不太敢跟張耳商議了。

  一則是陛下封他做這少府,實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因為未知,所以恐懼。

  在蕭何看來,這皇帝若不是個神經病,那就是太高深莫測了。比如下棋,一般人都按照套路走;忽然有個人橫衝直撞,那麼不是新手,就是高人。

  結合據說是皇帝授意編撰的《新政語書》來看,蕭何覺得這個皇帝多半不是有病,而是還有後招。

  所以他不敢掉以輕心。

  二則是現在張耳與蒯徹疑心他早已投靠朝廷,那麼他再有造反提議,二人也多半只會敷衍、不敢真心以對。

  蕭何進得殿來,見趙高捧著耀目生花的昆山玉湊上來,而蒯徹堆笑讚歎,頓生無奈之感。

  昆山玉,他自然是不能收的。

  可是初來乍到,趙高他也不能得罪。

  蕭何笑道:「果然美玉。多謝趙大人。這等美玉,唯有為陛下所收,才算得上相得益彰,小弟怎敢?」

  趙高也不勉強,一面笑著收起美玉,一面心道:沒看出來啊,這蕭何看著文縐縐的,也是個拍馬屁的高手。

  趙高隨意道:「怎麼今兒趙大人還沒來?起得遲了?」

  蕭何道:「深秋天涼,趙兄略感風寒。」

  「病了?」趙高一拍大腿,「我得去看看他!」

  蕭何真怕張耳沒病,也被這趙高給纏出病來;再者也怕兩人交談,露了端倪,忙拉住他,笑道:「趙大人勿憂。他素來身子骨強健,多睡一會兒便好了。」

  「噫,」趙高順杆爬,笑得親熱,「我聽這意思,蕭少府從前跟趙虎大人就挺熟的?」

  蕭何一驚,垂眸鎮定道:「哪裡,不過這幾日才聽他說的。」

  趙高咬住這個口子,哪裡肯鬆口,笑道:「不對啊。皇帝年輕不曉事兒,小弟我可不是愣頭青了。蕭少府,您跟這二位若素不相識,就前幾日那情形、人人自顧不暇,哪兒還有心情交朋友——還幾天就處成親兄弟了?」他撞撞蕭何肩膀,悄聲道:「真事兒,您跟我交個底。在這咸陽宮裡,有我趙高在,就沒人敢動你們一根寒毛。自然了,異日大人高升了,也莫要忘了小弟。」

  蕭何心亂如麻——若是他們身份暴露了,皇帝如何能給他做少府這樣重要的大官。若是他們身份沒有暴露,這趙高真是為了鑽營鋪路來的,他若回絕了,豈不是失了一個朋友,得罪了一個可怕的敵人。

  在咸陽宮中,郎中令趙高的能量顯然是巨大的。

  恰在此時,趙高的侍從在門外殺雞抹脖子般遞眼色。

  蒯徹一指道:「趙大人,您看——怕不是陛下有急事找您?」給蕭何解了圍。

  趙高早看到了,因為要逼蕭何的答案,所以裝沒看到的,此刻被蒯徹叫破,就不好再繼續無視了,沒好氣道:「什麼事兒?滾進來說!」

  那侍從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真滾。

  趙高被氣得一噎,疾步出去。

  侍從快速道:「大人,您快回府瞧一眼吧!三位婆婆哭天抹淚,要去見陛下呢!」

  三位婆婆,自然就是胡亥之前賞下來的三位白頭宮女。

  趙高一聽,立時一顆頭脹的兩個大,拖著哭腔罵道:「這些老姑奶奶喲!」也顧不上蕭何等人了,拔腿就往郎中令府而去。

  身後,蒯徹與蕭何對視一眼。

  蒯徹盯著他,語含深意問道:「蕭兄,還想回家鄉嗎?」

  蕭何聽懂了他的意思,數日來的無奈全化為迫切,長揖道:「日夜思鄉,此心未改。」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1 11:24
第 52 章

  蕭何此刻就好比一頭沿著既定軌道行駛了三十年的老火車,整天哐嗤哐嗤奔著老目標去;忽然來了個巨人,「嗖」的一下把它拎起來放到新軌道上去了。

  這老火車一時間就懵了,頭昏腦脹中只想回到舊軌道上去,畢竟熟悉安全。

  蒯徹眼色快,這幾日觀察蕭何,見他的苦悶擔憂與無所適從不像是偽裝的,雖然不知內情,然而如果想要出咸陽,只靠他自己的力量是很難的,於是願意一試,看蕭何底細究竟如何。

  此刻見蕭何剖白說「此心未改」,蒯徹一喜。

  蕭何又道:「張兄誤會我深了。」

  蒯徹道:「蕭兄勿憂。經我一說,張兄一定能明白你的苦衷。」

  蕭何苦笑道:「皇帝突然封我做了少府,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蒯徹一心要拐著蕭何,伺機離開,忙道:「蕭兄雖然高才,可是皇帝給的封賞太過驟然、又太過高,超過了您的才德。事出反常必有妖。而皇帝留了我三人,又太過湊巧。兩廂疊加,我恐怕若再不走,我三人殺身之禍就在眼前。」

  他是辯士,語出驚人乃是基本素養。

  蕭何初時聽得一驚,點頭道:「還需我三人好好籌謀。」

  可是前幾日渾渾噩噩做著這少府之職時不覺得,此刻商量起逃走之事,蕭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不捨。

  這不捨,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

  九卿之一的少府,掌管天下錢糧、帝王內庫。

  幾乎是像他這樣出身的人,畢生所能做到的最榮耀之職了。

  忽然間,「若是留下來會如何」這個想法第一次撞入他腦海中。

  也許皇帝是要給天下人做個典範,而他適逢其會。

  蒯徹憑藉三寸不爛之舌,沒費什麼力氣,就做通了張耳的思想工作。

  畢竟宮牆高聳、都城排查嚴密,若不拖蕭何下水,蒯徹和張耳兩人想逃出去,實在難於登天。

  三個人一條心,謀劃逃出咸陽之事,很快就有了眉目。

  與蒯徹和張耳的興奮不同,隨著離開的日子臨近,蕭何心中的不捨越來越重。

  處理細務是他最擅長的。

  即使沒有陛下做不好就被割的恐嚇在,蕭何也會認真勤懇把交給他的事情做好。

  蕭何發現自己發自心底熱愛這份工作。

  它就好像是他未曾開啟的另一種人生。

  可是,這種不捨他無法對蒯徹與張耳傾訴,只能壓在心中。

  而隨著蕭何接手少府的工作,胡亥和李斯等眾臣身上擔子都為之一輕。

  秦朝以十月為新年之始。

  所以這會兒,正是朝廷內務最忙亂的時候。四十六郡的糧草、官吏、人員、賦稅各項細務,都在八月份收攏彙報好,快馬加鞭派人送往咸陽,趕在十月份結束之前,呈給中央。

  而朝廷要做好去年的總結,開啟新一年的紛雜事務。

  隻各郡縣人事任免一項,就要把胡亥給煩死了;更不必提其它細務。

  更何況此前少府一職空缺,李斯等人只能更多承擔,也是累得白鬍鬚都不飄逸了。

  對於秦朝中央來說,每年十月都是最忙的時候。

  又今年因為四境不平、少府空缺,大家比往年都更忙許多。

  忙到胡亥都睡不夠了。

  他心裡嘀咕,先帝真是個工作狂,把大小事務都攬到自己身上。

  不知是否因為這抱怨,胡亥近幾日數次夢到先帝。

  夢中,先帝的形象越來越鮮活。

  如果說一開始夢中見先帝,似是霧裡觀花、水中望月。

  那麼這幾日夢中的先帝,就彷彿是從他記憶中走出來的,他甚至能回憶起那個場景下的日光與花香。

  這夜胡亥又夢到先帝。

  先帝站在一處氣勢恢宏的九層高臺上,腳下是銀白色的山川河流,頭頂是黃金色的鳧雁,而他極目遠眺,目光深遠。

  「胡亥,」先帝忽然低頭看來,「這帝位,以朕為始,傳之萬代。」

  胡亥一驚醒來,擁被而起,久久不能平靜。

  奶奶的,要在秦朝過勞死了!

  胡亥跟同樣嚴重缺覺的李斯一照面,處理政務的間隙,想起與先帝有關的夢來,於是把夢中場景跟李斯說了,道:「李卿,你說朕為什麼會做這些夢呢?」

  李斯累得心力交瘁,還要聽皇帝叨叨他做的破夢,撫著白鬍鬚,告訴自己:要鎮定,不要暴躁。

  李斯想了一想,道:「興許是先帝有靈吧。聽陛下夢中場景,倒像是先帝封土之中情形。」

  「皇陵?」

  「正是。」

  秦始皇的陵墓,是由李斯總管修理的,其中情形,自然李斯最清楚。

  李斯撫著白鬍鬚,道:「先帝陵墓,以水銀為百川大海,以黃金為鳧雁,又上有九層高臺。也許當真是先帝托夢,要陛下勤政愛民,以保江山永固吧。」

  胡亥先頭還認真聽著,畢竟先有那個破系統,先帝托夢也不算什麼奇怪事兒。

  可問題是要他勤政愛民是什麼鬼?

  胡亥炸毛了,「朕還不夠勤政愛民嗎?」他指著自己那倆大黑眼圈。

  「咳。」李斯岔開話題,推過一則新的奏章來,「陛下,您看三川郡糧草一事……」

  君臣二人正在討論,謁者傳報少府蕭何覲見。

  蕭何這幾日,把四十六郡的糧草、官吏考核、戶籍人口、賦稅等細務,分門別類,規整成一大冊。

  他此刻把這集子上呈。

  胡亥一見之下,大為讚歎,笑對李斯道:「李卿,怎麼樣?朕這少府選得不錯吧。」

  李斯細細看去,撫著白鬍鬚點點頭,正眼看了看蕭何,微笑道:「陛下選人,從來不出錯的。」

  胡亥大笑。

  按照計畫,蕭何明日便與蒯徹、張耳逃出咸陽了,也許因心中有愧,越發加緊做了這集子出來。

  此刻聽皇帝與丞相都誇讚自己,蕭何喜悅于工作成果被肯定。

  這喜悅越盛,捨不得這少府之情就越深。

  李斯處理細務,有不清楚之處,隨口問蕭何。

  蕭何都答得上來,而且數目記得清爽。

  有蕭何在,胡亥與李斯處理細務的速度大幅度提高,前幾日忙得吃飯的功夫都沒有,今日還能叫盞雞湯,邊喝邊養神。

  「怎麼樣?朕當初要蕭何做少府,你們一個個都嚇壞了。當日李卿你急得顫顫巍巍站起來,朕真怕你摔了。」

  李斯被皇帝調侃,也只好微笑道:「老臣識人,不如陛下多矣。」

  「那是,」胡亥是別人說他胖他就喘的,老實不客氣道:「要不怎麼是朕做皇帝呢?嘿嘿,不過你也不差,要不怎麼能做丞相呢?」

  李斯白鬍子翹一翹,真的笑了。

  胡亥誇人,從不落下誰,一指蕭何道:「你放心,你能做了少府,就能叫那些不識貨的都閉嘴。朕看好你。」

  蕭何心中藏事,繃著臉,僵硬道:「都是陛下抬愛。」

  「嗐,別謙虛。」胡亥笑道:「朕說你當得,你就當得。若再謙虛,朕怕是要誤會——蕭卿是想做朕的內侍嗎?」

  蕭何苦笑。

  雞湯鮮美,殿內溫暖,君臣談笑融融。

  而面前案几上,陳列著的是大秦帝國、凡四十六郡的一切資料。

  蕭何心中天人交戰。

  正事議完,李斯已經退下。

  胡亥看一眼僵坐不動的蕭何,不動聲色問道:「蕭卿還有事兒?」

  蕭何一咬牙,離席叩首道:「臣有罪!」



作者有話要說:

  蒯徹&張耳: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今天本文突然被遮罩了,我還以為是文名不夠正能量,考慮要不要改成「朕的大秦要活了」這種。

  後來發現它又自動好了。嘛,日常抽搐,大家別慌。 本帖最後由 feline1017 於 2019-8-21 11:26 編輯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8 16:46
第 53 章

  胡亥本身對人的情緒敏感,早已察覺蕭何從進殿起就坐立不安。

  更何況數日之前,趙高已經上報了「趙虎」是假的一事,而偏偏蕭何跟這個假的趙虎過從甚密。

  蕭何和這個假趙虎、再加上後來的蒯徹,三人不知在籌謀怎樣的「大事」呢。

  但是胡亥並沒有立刻抓捕三人審問,而是選擇以高官之位相誘,靜觀其變。

  胡亥有九成把握——蕭何這條大魚,脫不了「少府」這隻魚鉤。

  對蕭何這個人,貼一個「戀棧權位」的標籤不算過分。

  戀棧權位其實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在其位、謀其政,總比屍位素餐的官員好些。

  他舉薦了韓信,有了蕭何月下追韓信的千古佳話,可也是他在呂後授意下,害死了韓信。

  他愛民護民,可是為了消除劉邦的疑心,寧願強買強賣敗壞自己在民眾間的名聲。

  他曾經被六十多歲的劉邦下了大獄,可是出來後又繼續做相國,最終死在相國的位子上。

  與之相比,馮去疾、馮劫父子倆被秦二世下了大獄之後,互相道「將相不能受辱」,不願面對刀筆吏的審問,於是決然自殺。

  況且此刻蕭何剛剛輔佐劉邦舉事,怎麼都不會想到劉邦能做了後來的高祖。

  畢竟劉邦起事,三四年間風虎雲龍,入關中;不足七年,便已經平定天下,開創了新王朝。

  古代中國數一數,白手起家做皇帝的人裡面,劉邦是速度最快的一個。

  而且劉邦年紀大,在人均年齡只有不足現代一半的秦末漢初,其不可思議程度,就像是如今八十多歲的褚時健創辦了褚橙這個品牌一樣。更可怕的是,劉邦此前完全沒有過成功經驗。站在西元前貳零九年十月這個時間節點上,你就是叫蕭何做夢,他都夢不到自己未來會成為大漢相國。

  所以在此刻的蕭何看來,少府很可能就是此生榮耀的最高點了。

  對於少府這個職位對蕭何的吸引力,胡亥很有信心。

  見蕭何叩首道:「臣有罪。」

  胡亥微微一笑,心道,果然如他所料。他心中一鬆,若這蕭何當真咬死不鬆口、真一心求去,還挺麻煩的。

  關鍵是這個月份太忙,也騰不出多餘的精力來。

  他肯自己歸順,自然再好沒有。

  胡亥「訝然」道:「蕭少府勤懇負責,為朕一大助力——何罪之有?」

  第一句認罪的話衝出口後,後面的話就容易了。

  蕭何把實情一一道來:他是如何與假趙虎相認,假趙虎原系真張耳,張耳又如何與劉邦有舊交,而蒯徹又如何與張耳有舊交,三人又是如何商議,要在明日清晨從掖庭、藏在往宮外運穢物的馬車裡逃出去。

  最後,蕭何痛哭流涕,極力陳說,自己全族老小都在豐邑,而張耳妻女都在信都,蒯徹亦然。

  三人雖然有報效朝廷的忠心,卻為家人所牽累,難以兩全。

  「陛下以國士相待,罪臣銘諸五內!因心系家人存亡,險些鑄成大錯。」蕭何頓首再拜,且言且泣,「罪臣萬死難辭其咎!罪臣不敢奢望陛下寬恕,只是張耳、蒯徹實是受罪臣牽累,還望陛下網開一面。」

  蕭何雖然嘴上這麼說,其實賭的卻是皇帝既然會給他少府這樣的高官,多半不會因為他未遂的罪行而懲治他。

  更何況,他不僅自首,還交待了倆重要同夥。

  「蕭少府起來說話。」胡亥看著蕭何那張佈滿淚痕的臉,笑眯眯問道:「朕的掖庭是你們想出入就能出入的嗎?」

  蕭何一愣,透著迷蒙淚水望向年輕的帝王。

  胡亥嘴巴一咧,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宣趙高進殿。」

  一時趙高小跑步上殿。

  胡亥一拂衣袖,道:「你給蕭少府講講,這來龍去脈。」

  「喏!」趙高扯起笑臉,對著正在尷尬揩淚的蕭何,親熱道:「蕭大人,是這麼回事兒。其實啊,那趙虎是假的一事,陛下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沒戳穿,那完全是看在蕭少府您的面子上。小臣想著探一探這假趙虎的底細,可惜能力不夠,還沒探出來,只好跟陛下領罰。誰知道陛下高瞻遠矚,見得比小臣可明白多了——陛下當時就說了,蕭少府既然與這假趙虎、真蒯徹密謀,想必是要逃出宮去。陛下真是一片慈心全為了蕭少府,特意交待了小臣,讓底下郎官謁者放蕭少府方便行事……」

  趙高在那兒情真意切誇著皇帝,又活靈活現講述著怎麼安排謁者配合蕭何等人的逃離行動……

  蕭何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他就說怎麼籌畫逃離一事如此順利,還真以為是三人合體、威力無窮的,萬萬沒想到皇帝這麼有閒心,跟他們玩了一出貓捉老鼠。

  「蕭少府,你都聽明白了?」胡亥在上首微笑道:「今晚就有勞蕭少府,在這章台殿獨宿一夜了。」

  這是變相軟禁了。

  蕭何唯有遵命。

  蕭何徹夜未歸,蒯徹和張耳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他倆也是一夜未睡。

  隨著天色漸明,張耳焦急地在殿前踱步,眺望著宮門口,就盼著能看到蕭何的身影。

  「你說蕭老弟怎麼還不回來?」張耳歎氣道:「該不會被查住了吧?」

  蒯徹安慰道:「張兄稍安勿躁。興許是回復細務,絆住了。」

  「那也不該絆住一夜呐!你瞧瞧,這太陽都快升起來了!出入掖庭的馬車這會兒怕是已經在裝卸穢物了!叫我怎麼不著急?」張耳越想越是擔憂,怒道:「當初我就不該聽你的勸!」

  這個念頭一起,張耳越想越對,「我早說了,這蕭何是早已投靠了暴秦。你、你、你,你用你那三寸不爛之舌迷惑了我!」

  蒯徹無奈道:「我若是騙了張兄,于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張耳一激靈,指著他道:「是了!你也上了蕭何的賊船!」

  蒯徹:……

  張耳是急中生亂,當下長揖道:「蒯兄,你要高官厚祿,儘管去求。但望你看在往日交情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我一馬。」他抱起簡單的小包袱,不再等蕭何,自己換了謁者衣裳,沿著規劃好的小路,往掖庭跑去。

  蒯徹無法,心知蕭何一夜未歸,一定是出了蹊蹺,坐以待斃定然是不成的。

  他當即也換了衣裳,緊跟張耳,一路逃往掖庭去。

  倆人路上不曾說話,可是沉默中都冷靜了些。

  張耳道:「方才是我急糊塗了。」

  蒯徹道:「現下還說這麼做什麼?等出去了再計較不遲。」

  張耳又道:「蕭何定是賣了你我二人了。」

  蒯徹不語,隻長歎一聲,算是默認了張耳的推斷。在他看來,就算第一次是誤會,這第二次想必是真的了。

  兩人緊趕慢趕來到掖庭,經謁者辨認,由買通的內侍安排,縮在空的巨大穢物桶中。

  儘管那桶每日都刷洗,可是擋不住經年日久的穢物浸透。

  張耳與蒯徹雖然不是貴族出身,可也是多年來養尊處優的,往桶裡一鑽,被那刺鼻味道衝得幾乎昏厥過去。

  那謁者還「焦急」道:「好我的兩位大人,您且忍一忍吧。」

  張耳沉痛肅穆道:「昔日勾踐臥薪嚐膽,今日我等受這點異味又算什麼?」一捏鼻子,自己把頭頂蓋子給挪過來、扣緊了。

  那謁者是接了郎中令吩咐的,早知道這倆人是被捉弄的,見蓋子扣緊了,因要忍著聲音,只笑得渾身發顫。

  可憐張耳和蒯徹兩人,縮在木桶中,本就被熏得沒了半條命;又伴著馬車碌碌聲,被晃得七葷八素;幾乎懷疑,不等出宮,就要交待在這穢物木桶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的馬車終於停下來了。

  有人從外面大力拍了拍桶壁,叫道:「到地方了,兩位大人出來吧!」

  張耳也忘了方才還懷疑過蒯徹,頂開蓋子,攥著蒯徹的手,把人拖出來,熱淚盈眶道:「蒯兄!你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蒯徹:「別搖……別搖……」只覺天旋地轉。

  張耳才要從馬車上往下跳,忽然察覺不對,周圍肅靜得彷彿還在咸陽宮中一般——他心頭一驚,環視左右,只見宮殿巍峨、郎官列隊,正是曾來過一次的章台殿!

  張耳一時間只覺渾身血都涼透了。

  「宣張耳、蒯徹覲見!」高臺上,內侍揚聲通傳。

  陌生郎官靠過來,面無表情道:「兩位大人,請吧。」

  張耳與蒯徹這一下腿都軟了,幾乎是被架著拖進了章台殿。

  胡亥正坐在上首看地圖,而蕭何與趙高分侍左右。

  見他倆被拖進來,胡亥笑道:「瞧瞧,捉回來兩隻小老鼠。」他笑眯眯「誇獎」蕭何,「這都是蕭少府機警,報于朕知曉,否則這兩隻小老鼠跑出宮去,亂咬亂叫可不好。」

  這算是坐實了蕭何「出賣」張耳、蒯徹的罪名。

  皇帝話音一落,張耳目光如利刃,直刺向蕭何,怒道:「豎子害我!賣友求榮!呸!」扭頭衝著胡亥道:「陛下明鑒,出宮一事,為蕭何主謀!我死不足惜,可是一定要蕭何黃泉路上陪我才算公道!」

  蒯徹縱有三寸不爛之舌,此刻因作嘔不止、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蕭何被舊友這樣當面直斥,心中一痛,明知皇帝是要絕了自己退路,當下只能沉默認了。

  胡亥微笑道:「張耳,你在信都,好歹也是個丞相,怎麼如此狼狽?來人呐,帶他二人下去梳洗過。」

  一時侍者帶張耳與蒯徹下去。

  胡亥仔細研究著地圖,而趙高殷勤為他攤平。

  蕭何僵立原地,彷彿還沒從張耳的喝罵中回過神來。


  「怨朕?」胡亥笑問道。

  蕭何一驚,忙道:「罪臣不敢。」

  胡亥手指摩挲著地圖上泗水郡所在,微笑道:「你不必擔心家人。朕已經著泗水郡精兵去攻打劉邦駐守的胡陵、方與,就說,你已經告訴朕,那劉邦乃是詐降。若他不想死,就把你這蕭少府的族人都交出來。」

  蕭何大驚,顫聲道:「陛下!這、這……」

  胡亥慢吞吞道:「你有詐降逃跑的前科。朕斷了你的後路,是為了你好。」

  蕭何只覺雙膝酸軟,望著年輕的帝王,只覺帝王心術,如斯可怖。

  可憐他全族老少……不知沛公會如何處置。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9 19:46
第 54 章

  張耳和蒯徹被帶去洗漱,清水蕩滌去身體的污穢,也讓他們冷靜下來。

  蒯徹吐了一場,雖然虛弱,但是能說出話來了。

  張耳雖然恨毒了蕭何,卻也能控制住自己情緒,緩步上殿,思索求生之法。

  殿內,胡亥正叫人把地圖懸掛起來。

  看時,卻是秦朝疆域圖,北至代郡、漁陽,南至南海郡番禺,西接羌氏,東臨大海,蔚為壯觀。

  「來了?」胡亥端詳著地圖,手持墨筆,「近前來。」

  張耳和蒯徹不敢違逆,都上前。

  胡亥也不回頭,一面端詳著地圖,一面道:「你們不是想造反嗎?朕給你們算筆賬。蒯徹,你是辯士,雖然現在混得不成樣子,不過此前以一言為武臣收城池三十餘座,也算有點本事。張耳,你從前是魏國一個小縣令,現在做了所謂的趙國的丞相。朕給你們算算,到底是留在朕這裡做少府屬官好,還是回到舊地接著造反划算。」

  張耳與蒯徹詐降本就是大罪,又密謀逃出咸陽,更是罪加一等。

  他倆梳洗之時便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道這次能保住性命就是僥倖了,萬萬沒料到,皇帝如此心平氣和地要替他們算一筆賬。

  然而皇帝越是心平氣和,他二人便越是膽寒,不知道這暴君最後會出怎樣的刑罰手段。

  畢竟秦二世暴虐之名,天下皆知,親手足殺起來都不眨眼,更何況是造反的罪人。

  胡亥並不在乎他們如何懼怕,墨筆一動,圈起地圖中央的陳郡來,「這是陳勝吳廣造反之處。」墨筆上行,「過大樑、駐邯鄲,這是張耳你輔佐武臣走的路,武臣死後,你與陳余擁立趙歇為新趙王,駐軍信都。」

  胡亥筆鋒一頓,「這是造反者之一。」

  他筆鋒繼續上行,至於涿縣,「這是造反者之二,韓廣。」

  「自大樑往東北,駐軍東阿的,乃是造反者之三,周市。」

  眾人已是看得待了。

  胡亥速度加快,往地圖左側,圈出三川郡滎陽來,「這裡,是原來吳廣的大軍,如今正與章邯大軍交戰,算是造反者之四。」

  「下面南陽郡,還有造反者之五,宋留。」

  「恐怕你們還不知道,東邊會稽郡還有造反者之六,項梁。」

  「還有蕭少府的老東家,沛縣劉邦,這是造反者之七。」

  「當然了,陳勝這個始作俑者,算是造反者之八。」

  胡亥回過身來,背後是畫滿墨圈的江山圖,「只是粗略一數,已成氣候的造反組織就有這八個。」

  他笑道:「張耳,你這丞相的含金量怕是不怎麼高啊?」

  張耳已是看得呆住。

  胡亥仍是笑眯眯道:「你們這些丞相也好,將軍也罷,都如朝露一般,轉瞬即逝。朕的父親,橫掃六合,一統天下。朕骨血來自先帝,可以說是比你們不知道高到那裡去了——朕治理天下尚且小心翼翼。你們咋一個個臉那麼大,都覺得自己能成事呢?」

  趙高忍笑拍馬屁,「就是就是!小臣能在陛下身邊服侍都覺得是祖上積德、蒼天垂憐。你們這些大人呐,都不知道珍惜。」

  胡亥翻出地圖來研究,也不只是為了說服張耳、蒯徹,他自己也要對天下形勢有個譜。

  蒯徹心知自己犯了殺頭大罪,於是想要靠言語博取活命的機會,語不驚人死不休,上前一步道:「陛下的皇位,難道不也如同朝露一般嗎?舉事者之間縱然有廝殺,也在誅殺陛下之後。天下群起而攻,陛下之危,危甚臣等!」

  張耳大驚,瞪著蒯徹:你小子莫不是犯了失心瘋!真不想活了啊?

  誰知道胡亥只是微微一笑,平靜道:「你這話只是聽著嚇人。若你們之間的攻訐,要在朕死之後。那武臣是怎麼死的?吳廣又是誰殺的?光會說大話——唬得住旁人,可唬不了朕。」

  蒯徹一噎,還要靠辯才求活。

  胡亥一擺手,笑道:「你也別費勁了,不就是怕朕一怒殺了你們嗎?朕沒什麼可生氣的。再說了,有蕭少府這樣的人才,心悅誠服於朕,朕心情很好。」

  等於又提醒了一遍,兩人被蕭何賣了的事情。

  蕭何:……

  「放心,朕對你們脖子上的腦袋沒興趣。」胡亥莞爾一笑,「朕看起來像那種一言不合就殺人的暴虐之主嗎?」

  張耳和蒯徹瘋狂搖頭。

  蕭何卻是心道:陛下您比暴虐之主可怕多了。

  胡亥道:「朕道理也跟你們說明白了。要不要留下來做朕的官,就看你們了。」

  張耳不敢置信道:「若我們不願,陛下當真放我們走?」

  胡亥露出一個看傻子的眼神,淡聲道:「朕此前沒開玩笑。朕真的缺幾個閹人做內侍。」

  張耳胯下一寒,舔了舔嘴唇,不敢說話了。

  忽然謁者傳報,叔孫通求見。

  胡亥也沒多想,讓他進殿。

  叔孫通沒料到還有幾個生面孔在,猶豫了一下。

  胡亥裝了個逼,攤開雙臂道:「有話直說。朕無事不可對人言。」

  「小臣聽聞章邯大軍已破田臧于敖倉。」

  胡亥微微一笑,道:「這是前兩日的喜報,田臧戰敗而死,滎陽之圍已解。想來,我朝擒殺陳勝,也就在旬月之間。」他是故意說給張耳等人聽的。

  張耳等人果然悚動。

  田臧殺了吳廣之後,受陳勝封賞,率領十幾萬大軍。

  田臧一死,陳勝就相當於只剩了一根腿的人。

  再聯想到胡亥方才一通列舉之後,說眾人譬如朝露的話,更是寒意徹骨。

  叔孫通叩首道:「小臣死罪。小臣的老師,乃是孔子後人孔鮒,竟然率領魯地百名弟子從陳勝造反。小臣深知陛下聖明,陳勝必死無疑。可是小臣老師生性耿直,恐怕會隨之赴死。小臣斗膽,求陛下恩准,讓小臣親去規勸。」

  張耳心中一動,道:「這孔鮒,草民也是認識的。當初草民在魏國做縣令,孔鮒也在魏國為官,草民與他是好友。而後來在陳勝處,草民又與孔鮒重逢了。他乃是儒家正宗子弟,草民極為佩服的。」

  「你認識我老師?」

  張耳道:「若是孔子八世孫孔鮒,那就是我認識的。」

  叔孫通激動道:「正是。」他看這幾人在殿上,還當是陛下召見臣子,哪裡想得到是倆造反的貨。

  胡亥坐在上首,卻是有些頭疼。

  首先,提出要去規勸孔鮒的人是叔孫通。胡亥第一反應,這傢伙怕不是要找個藉口開跑。

  再者,現在宮女《新政語書》等事還要叔孫通和劉螢一起督辦,不能放叔孫通出去。

  最後,他真不該裝逼,叫叔孫通當著外人把事兒給說了。

  好嘛,現在張耳又跟叔孫通接上頭了。

  「叔孫通啊,不是朕不讓你去——朕這裡還離不開你。」胡亥輕咳一聲,先道:「朕之前說的事情,要不要做大秦的官兒,給你們幾天時間,下去慢慢想吧。」

  趙高多麼精乖的人,當即笑道:「喏!蕭少府,二位大人,咱們走吧?」

  蕭何暫時處於生無可戀的狀態,見禮謝恩後,木呆呆出了殿。

  趙高一瞅他那蠟黃的臉,心道:也不知皇帝看中他什麼?這麼折騰還要他做這少府。

  看來皇帝是真的很看重這個蕭何呐。

  想到這裡,趙高湊上去,笑著安慰道:「蕭少府,都說這人生三大樂事:升官、發財、死妻子。您可是一次都齊活嘍!快別苦著臉啦。這都是陛下的恩典呐。」

  蕭何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忽然與不久前的皇帝陛下心意相通:趙高,你可做個人吧!

  蒯徹跟在二人後面也出來了。

  張耳卻獨自留下來。

  胡亥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張耳頓首道:「陛下,草民願為大秦驅使。請陛下降旨,小臣願往陳勝處,勸孔鮒歸降。」

  一下子把皮球踢回給了皇帝。

  若是不准,那便是皇帝不信他;若是准了,誰又能保證張耳不是去聯絡陳勝反秦的呢?

  胡亥牙疼似地抽了口氣,想打人。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9 19:47
第 55 章

  孔鮒,孔子八世孫。

  後世聽起來很牛掰。

  其實秦末,儒學已經不算顯學。

  當然,儒學有過它輝煌的時期,在孔子門徒三千、孟子從車數百的時候。在《韓非子》一書寫就的時期,「世之顯學,儒、墨也」。那時候儒家還是爭鳴百家中的翹楚。

  可是隨著秦朝的崛起,以吏為師,以法治國,儒家的地位逐漸降低。

  雖然降低了,但是儒家始終是諸多學說中的前幾位,只是沒有孔孟時代那麼顯耀了。

  畢竟,這會兒的儒家還沒有經過董仲舒的改革,還沒有加入「尊君」的思想,不能為統治者所用,自然式微。

  先帝雖然重用法家,可是並沒有「罷黜百家」,而是博採眾長。

  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孔鮒。

  先帝封孔鮒為「文通君」,一定程度上,表達了對儒家的肯定。

  然而孔鮒自己並不出仕,自知機變不如諸弟子。

  此刻叔孫通見皇帝沉吟,忙又道:「陛下,小臣當初能來我朝為官,要多虧老師教導。」

  「哦?」胡亥從讓人頭痛的選擇題中回過神來,「孔鮒怎麼教導你的?」

  叔孫通道:「老師說,小臣『能見時變』,應當來為朝廷效力。」

  胡亥哭笑不得,「好一個『能見時變』。」

  這叔孫通,歷史上從秦二世處跑到項梁處,又從項梁處跑去劉邦那兒——再沒有比他更『能見時變』的人了。

  儒家講究孝悌禮儀,事師如父。

  叔孫通雖然性格滑得像泥鰍,但畢竟是儒生,對於儒家思想貫徹的還是很到位的。

  所以此刻見老師孔鮒涉險,叔孫通真心擔憂,明知老師參與反賊陳勝的活動是死罪,卻也願意冒險一試。

  「陛下,」叔孫通誘惑道:「小臣的老師乃是孔子八世孫,率領弟子數百,在魯地願意跟隨他的人就更多了。小臣曾在老師身邊學習多年,瞭解老師為人。老師只是一時誤入歧途,一旦讓人前去勸說,使之明白陛下仁德、朝廷愛民,那麼老師一定會欣然而來。」

  胡亥冷嗤一聲,「你做著博士,不是也號稱弟子上百嗎?」言外之意,你老師孔鮒那數百弟子又有什麼稀罕?

  叔孫通一噎,訕訕道:「小臣這弟子上百做不得數……」

  張耳在旁,見皇帝雖然還沒完全拿定主意、但是偏于否決叔孫通的提議,不禁心中大急。

  如果想逃出咸陽,眼前這樁使命就是他最好的機會,一定要攬過來!

  想到此處,張耳叩首道:「陛下若是疑心草民會聯合反賊陳勝,則大可不必。草民此去,只為勸說孔鮒,若成功,便是草民報效朝廷的投名狀。況且陳勝恨不能殺了草民,如何會與草民聯合呢?」

  張耳把自己此前的騷操作講了一遍,道:「當初草民與陳余勸說陳勝出兵北上。陳勝隻出兵數千,還派了他舊時好友武臣做將軍。草民與陳餘心下不服氣,勸說武臣自立為王。後來周文被章邯擊敗,龜縮于曹陽,向陳勝求救。陳勝要求武臣出兵,又被草民與陳餘勸說所阻。那周文等不到援軍,最終兵敗死于澠池,十數萬大軍一夜散盡。隻這兩件事,那反賊陳勝就恨不能殺了草民。草民孤身前去,隱藏自己身份、躲避陳勝的報復還來不及,又如何會去與他聯合反秦呢?」

  「望陛下明鑒,看在草民與孔鮒舊交甚篤的份上,給草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至此,叔孫通才聽明白了,感情這傢伙不是同事,是敵對陣營的啊!

  叔孫通看一眼皇帝便秘似的臉色,忽然屁股一緊,有種不祥的預感。

  胡亥算是看出來了,張耳這是明目張膽在逼他。

  一則,他要讓蕭何、蒯徹等歸順者安心,就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辦了張耳。

  二則,有叔孫通這個孔鮒的弟子在,又正在用叔孫通的時候,他不能表現得不顧孔鮒死活,使得臣下寒心。

  胡亥微微一笑,問道:「當初你和陳余勸武臣背叛了陳勝,自立為王。當時陳勝是怎麼做的?」

  張耳一愣。

  胡亥冷眼盯著張耳,道:「朕沒記錯的話。陳勝當初可是順應形勢,承認了武臣趙王的身份,還給你兒子張敖封為成都君。」

  張耳無話可對。

  胡亥冷笑道:「那陳勝能以九百戍卒成今日大事,自然有他過人之處。你多年前就能讓先帝千金求購你的頭顱,自然也不是尋常人。兩個不尋常的人湊在一起,又怎麼會因為尋常人的喜怒哀樂,而壞了大事呢?」

  張耳顫聲道:「草民……」

  胡亥沉聲道:「到時候,要不要聯合反秦,不過在你一念之間罷了。」

  張耳心中冰涼,只道去勸說孔鮒、趁機逃走的路走不通了。

  誰知道胡亥話鋒一轉,笑道:「好!朕就給你這個機會!」

  張耳又是一愣,仰頭不敢置信地望著皇帝。

  胡亥笑道:「朕不但放你去,連蒯徹也一起派去。他口才好,也是你的助力。對了,朕在外還有兩位特使,一位叫夏臨淵,口才不輸蒯徹;一位叫李甲,年紀輕輕,卻武藝高超。他二人也在陳郡附近,朕讓他二人也去協助你。」

  張耳不敢挑剔,生怕皇帝還有附加條件,不錯眼珠盯著胡亥,等待下文。

  胡亥卻並沒有看他,已轉身繼續研究地圖,口中道:「朕等著,你帶孔鮒回來那一日。」

  張耳大喜過望,叩首起身,快步退下。

  叔孫通已經理順了情況,擔憂道:「陛下,您真就這麼讓他走了?萬一他又反了呢?」

  「『萬一他又反了?』」胡亥重複著叔孫通的問話,似乎覺得好笑,「什麼萬一?張耳他是一定會反的。」

  叔孫通下意識拍馬屁道:「怎麼會呢?小臣看他很是臣服于陛下的樣子,多半已經決心為朝廷效力了。小臣只是擔心他去了陳勝軍中,被那邊的人拉攏了……」

  胡亥嗤笑一聲,道:「你這瞎拍馬屁的毛病還是沒改好。」

  叔孫通捂住嘴,不敢說話了。

  「朕說他一定會反,他就一定會反。」胡亥端詳著地圖上的天下紛爭,慢悠悠道:「這張耳與蕭何,算是有幾分舊交。這蕭何是沛縣造反者劉邦的左右手。可是這劉邦,當初卻是在張耳家中混飯吃的賓客。張耳胸懷大志而來,在他看來,恐怕劉邦都算不上平起平坐的朋友,更何況是在劉邦手下做事的蕭何?」

  「可是現在朕封了蕭何做九卿之一的少府,他張耳卻只能做蕭何手下的屬官。」

  「換了你是張耳,你心氣能平嗎?你必然是要另謀出路的。」

  叔孫通順著胡亥講得思路一想,若突然間自己的朋友成了頂頭上司,那多半是很難調整好心態的。

  胡亥以手摩挲著地圖上信都所在,低語道:「再說了,雖然朕說過,他張耳在趙國的丞相之位好比朝露,可是張耳肯定不會聽的。」他微微出神,問叔孫通道:「你知道讓人活下去的是什麼嗎?」

  叔孫通一愣,小聲試探道:「……水和食物?」一面回答,一面已經自己覺得愚蠢。

  胡亥失笑,道:「你說的這是讓身體活下去所需。那精神上呢?」

  叔孫通:……陛下,咱能別老問這種哲學問題嗎?

  「小臣駑鈍。」

  胡亥歎氣道:「是優越感。」

  「一個人失去了優越感,是活不下去的。」

  叔孫通愣住。

  皇帝的話乍聽荒唐,與現實印證一想,卻是越琢磨越真切。

  「所以張耳的優越感,一定會讓他覺得自己能做到新帝國的丞相。」

  「而朕的優越感,」胡亥歪頭打量著地圖上那八個墨汁淋漓的黑圈,那是四境黔首揭竿而起,「卻會讓朕覺得,這大秦的天下亡不了。」

  「哪怕我們的想法,大約都與現實相去甚遠。」

  胡亥喃喃道,沉入了奧妙的思想世界。

  叔孫通可顧不上再琢磨什麼優越感了。萬一張耳真的反了,那他叔孫通算不算禍首?

  想到這裡,叔孫通急切道:「陛下,既然那張耳一定會反,您為何還答應他的請求呢?」

  胡亥回過神來,瞪了叔孫通一眼:還有臉問!還不是你不看場合瞎嗶嗶!

  叔孫通被瞪得莫名其妙,內心委屈極了:那不是陛下您「事無不可對人言」麼!

  胡亥收拾好內心的暴躁,溫和一笑,親切道:「還不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麼?」

  叔孫通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感,汗毛倒立,恨不能當場去世。

  「所以,教授宮女之事,你可一定要做好。」胡亥仍是微笑著。

  叔孫通哆嗦道:「小臣……遵命,哪怕粉身碎骨、肝腦塗地……」

  「別瞎扯了。」胡亥收了溫情脈脈的假像,「擬旨,朕要給夏臨淵和李甲一道密旨。」

  「喏!」叔孫通擦了一把虛汗,這才是他熟悉的陛下呐!

  一時密旨寫就,胡亥摸著下巴想了一想,「唔,這封密旨,還是先給李甲保存吧。等時機成熟了,再讓李甲告訴夏坑坑……」

  叔孫通腹中暗笑:小皇帝這給人起外號的本事兒倒是高深。轉念一想,也不知小皇帝給老子起外號了沒。

  胡亥瞥了一眼走神的叔孫通,內心琢磨:該拿這個總想開溜的叔孫溜溜怎麼辦呢?

  卻不知道被滿宮溫香軟玉絆住的叔孫通,恨不能死在咸陽宮中,至少目前是沒了逃跑的心。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9 19:48
第 56 章

  「我跟你說,章邯這麼殺了田臧,他就不對!」夏臨淵舉著蒲扇,激動地面紅耳赤,甚至結巴起來,「那田臧,都、都、都歸順了我們了!你也親眼見到的!在那棵古槐下,田臧親手接過了我給的秘密毒|藥!田臧是我們的人了!他他他他他章邯怎麼能把田臧給殺了?」

  李甲跟著夏臨淵,真是操碎了這顆十六歲的心,解釋道:「可是那田臧回頭就反了啊,他不是率領大軍去攻打章邯大將軍率領的朝廷軍隊了嗎?這是章邯大將軍厲害,把田臧打敗了。再說了,那田臧是兵敗自殺的啊。」

  「不對!」夏臨淵斬釘截鐵道:「其中必有誤會!章邯做得不對!」

  「行吧,都是章邯大將軍不對。」李甲望著悠悠斜陽,不打算爭執下去壞了好心情,遞了一張素餅給夏臨淵,笑道:「吃飯吧。」

  夏臨淵氣鼓鼓接過餅子來,惡狠狠咬了一口,努力咀嚼咽下去,還在嘀咕,「他把歸順了我們的田臧殺了。難怪陛下這次沒有封賞我。要不然,陛下肯定重重賞我……」

  這卻是夏臨淵想岔了。

  封賞之事,胡亥交給了李斯等人去安排。雖然胡亥特意叮囑了,叫李斯不要因為李甲是他的兒子,就不好意思封賞。

  可是李斯還真就沒封賞自己兒子,連帶著給夏臨淵那份也抹去了。

  畢竟,李斯對這個拖自己幼子下水的冒險小分隊真沒什麼好感。

  兩人為了等田臧後來的消息,在滎陽外遊蕩多日,花光了身上錢財,最後甚至把馬車賣了,換了一頭小毛驢和十幾日的吃食。

  倆人都不是會謀生的人,也沒經驗,買的那頭小毛驢還沒長成,馱著夏臨淵一步一趔趄。

  最後就變成倆人抱著一隻仙鶴,還牽著一頭小毛驢,行走在滎陽附近的小路上。

  「兩位爺!兩位爺!」一位隱約有些面熟的官吏追上來。

  李甲摸了摸懷中魚腸劍,警惕望向來人。

  那人卻是前不久盤查過二人的亭長,笑道:「可算是找到二位貴人。小的那日見了二位貴人,便知二位來歷不凡,不敢隱瞞,當日便上報了。誰知道二位貴人竟然是郡守李大人的舊識。李郡守吩咐了,一定把二位貴人好好請入城中。」

  這位李郡守,自然就是李甲的長兄、李斯的長子、三川郡的郡守李由了。

  於是夏臨淵和李甲就這麼入了滎陽城。

  李由親自來迎接——當然是看在夏臨淵面子上。

  他只知道夏臨淵是皇帝委派的「特使」,又勸說李良率領幾萬人馬投降了章邯,哪裡知道夏臨淵乃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所以李由對待夏臨淵,態度可謂恭敬。

  李甲一路上跟夏臨淵磕磕絆絆過來的,什麼不清楚?

  「大哥,你別跟他那麼客氣!」李甲笑道。

  夏臨淵仙氣飄飄搖著蒲扇,瞥了李甲一眼。

  「不得無禮!」李由斥責幼弟,想起父親家書中,屢次提及幼弟,都是說他胡鬧,厲色道:「夏大人乃是朝廷特使,你如何敢放肆!」

  李甲因是幼子,不怎麼怕父親李斯,卻很怕這個嚴厲的長兄,當即垂了頭不敢作聲。

  夏臨淵蒲扇遮臉,衝他扮個鬼臉。

  李甲看在眼中,都在心裡給他攢著。

  夏臨淵和李甲在滎陽暫時居住下來。

  章邯已破田臧大軍,暫解滎陽之圍,與李由調集人馬,追擊剩餘賊寇,至於敖倉激戰,最終徹底絞殺原吳廣所率的十數萬大軍。

  李甲想參戰,想得渾身難受。

  無奈被長兄李由派了兩隊人馬盯得死緊,別說去敖倉參戰了,連郡守府衙都出不去。

  夏臨淵則是氣定神閒盤腿坐著,撿著仙鶴掉的毛,一根一根綁起來,給自己做「羽扇」呢。

  他一面綁著,一面刺激在窗下急得打轉的李甲。

  「難受呀難受,」夏臨淵滿意地打量著半成品羽扇,說給李甲聽,「報國無門呀。我看啊,等你哥哥回來,這仗也就打完了。」

  李甲就算再怎麼小甜豆,這會兒也急了,忿忿道:「你幹嘛老氣我呢?於你有什麼好處呢?」

  夏臨淵眨著大眼睛,一笑道:「我看你著急,心裡舒服呀。」

  李甲:……魚腸劍你不要再控制自己了!出鞘吧!!!!

  夏臨淵還嫌不夠,道:「這下你知道,田臧被殺的時候,我的感受了吧?」

  李甲:「不知道,不清楚,不想瞭解。」

  「別急。」夏臨淵看小傢伙真生氣了,搖起半成品羽扇來,少不得安慰兩句,「我看這形勢,以後有的是仗打呢。等以後咱們去你哥哥管不著的地兒,還不是想幹嘛就幹嘛。」

  「真的?有的是仗打?」李甲一下子眼睛就亮了。

  夏臨淵點頭。

  李甲轉念一想,歎氣道:「還是不要打仗了。咱們一路上看到多少遊民,妻離子散,太可憐了。」又落寞道:「我真想去幫我哥出力。」

  夏臨淵端詳著他,道:「你真想去,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夏臨淵大眼睛一眨,「郡守府衙裡,應該也有狗洞的吧?」

  朝廷把張耳、蒯徹與密旨送到的時候,夏臨淵和李甲正在吭哧吭哧鑽狗洞。

  「看吧,這招不管是在皇宮,還是在郡守府衙,都一樣好用!」夏臨淵當先爬出狗洞,跳起來得意道,忽然,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李、李郡守?」

  李由在敖倉大勝而歸,一回來就接見朝廷派來的使節,得知來意後,忙到處找夏臨淵和李甲,誰知道最後在狗洞外把人堵到了。

  李由咳嗽一聲,垂眸道:「夏先生,咸陽來人了。」

  夏臨淵整整衣冠,選擇性失憶,彷彿剛才爬狗洞的人根本不是他。

  「是麼?」夏臨淵也咳嗽一聲,邁著方步,緩緩走入府中。

  在他後面,李甲也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咚」的一聲,李由一腳踹在了幼弟屁股上。

  李甲疼得齜牙咧嘴,身子往前一傾,再不敢學夏臨淵邁正步,一溜煙跑進府去。

  夏臨淵揮舞著還在掉毛的羽扇,李甲屁股上印著長兄的腳印,倆人就這麼跟張耳和蒯徹見面了。

  夏臨淵仙氣兒飄飄坐在那兒,聽張耳說明來龍去脈後,矜持地一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們是要扮成孔鮒的舊友,隱瞞真實身份,去陳勝軍中,勸說孔鮒歸順。但是陛下擔心你們獨木難支,於是要我和李甲祝你們一臂之力。」

  張耳從來沒跟他倆打過交道,一見夏臨淵這神神叨叨的模樣,又是皇帝封的「抱鶴真人」,心中也抱了七分警惕,長揖道:「有勞夏先生。」

  夏臨淵輕揮羽扇,「還等什麼?上路吧。」

  ……再留下去,饒是厚臉皮如他,也不知道當如何面對郡守李由的目光了。

  旁人都在前面走著了。

  朝廷來使悄悄拉住李甲,「大人,陛下單獨給您一道密旨。」

  秘密使命!

  李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於是夏臨淵、李甲、張耳、蒯徹,與一鶴、一驢、一羽扇,就這麼翩然來到陳郡陳縣。

  這就是陳勝造反的大本營,孔鮒所在之地。

  一路上夏臨淵挑剔的對象,從李甲轉成了張耳和蒯徹。

  李甲小聲提醒他,「咱們是一起出來辦事兒的,你幹嘛老擠兌他倆呢?」

  夏臨淵一開始還嘴硬,低聲怒道:「我就看他倆不順眼還不行嗎?你看那張耳,長著反骨,一看就不是忠臣!你再看那蒯徹,能言善辯,一看就不是忠厚之人!」

  李甲好笑道:「行了吧。你就是吃醋了。」

  「我吃什麼醋?」

  「他倆算是陛下派來的新特使唄。」李甲笑道:「你不就吃醋了麼?」

  夏臨淵羞惱道:「他倆算什麼特使?陛下封了我做抱鶴真人,封他倆了嗎?」

  李甲接了密旨,知道底細,因笑道:「好好好,你沒吃醋。我就是白告訴一聲,他倆還真不算特使。」

  誰知道夏臨淵又拐回去了,哼道:「你又知道他倆不算特使了?」

  張耳和蒯徹都是聰明透頂之人,早感受到夏臨淵對他倆的敵意了。

  但是他倆並不在意。

  畢竟他倆的目的並不是與夏臨淵同朝為官,而是……聯絡陳勝反秦!

  當下四人打著孔鮒舊友的旗號,入了陳勝「張楚」的「皇宮」。

  孔鮒如今在陳勝組織中,做著相當於太師的官職,地位比較超然。聽說有舊友四人尋來,忙完正事,便來相見。

  一見之下,見是張耳,孔鮒大驚。

  「張兄你如何還敢現身此地。」孔鮒與張耳是真交情,從前一起在魏國做官,後來又是張耳舉薦,讓他在陳勝這裡做了官,「你快躲開去吧!若讓陳王知道了,非殺了你不可。」

  張耳卻是道:「孔兄快為我引見陳王!舊事多是誤會。我今前來,為陳王獻上暴秦兩名特使。」他一指還在發呆的夏臨淵,「這位就是那狗皇帝親封的抱鶴真人!」

  夏臨淵:……喵喵喵?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9 19:49
第 57 章

  張耳上來就把夏臨淵給賣了,不光夏臨淵本人驚呆了,李甲和孔鮒也驚呆了。

  只有蒯徹早就料到張耳要再度投靠陳勝,並不如何驚訝,卻是被張耳這直接的風格給激得「嗤」的一聲笑出來。

  作為一個辯士,蒯徹覺得張耳在語言的藝術這方面,還是要跟自己學習一下。

  孔鮒待過之後,疑惑道:「他們三個不是你的朋友?」

  「只是假借朋友的名義罷了。」張耳毫無心理負擔,一指蒯徹,道:「除了這位元小老弟是從前認識的。另外兩個,一個夏侯淵,一個李甲,都是咸陽朝廷的人。我當時人在咸陽宮中,急於脫身,只得虛與委蛇,假裝答應那狗皇帝的授命。不然,我早已死在咸陽宮中,又如何還能與孔兄相見呢?」

  張耳見孔鮒還在思索,急道:「孔兄,都什麼時候了?章邯大軍匯同三川郡守城人馬,已經盡滅原吳廣所率十幾萬大軍,兵鋒所指,不過數日,便會殺到陳郡。十萬火急!孔兄速為我引見陳王啊!」

  孔鮒歎氣道:「張兄你真是糊塗了。當初你勸武臣自立為王,雖然陳王后來順勢承認了武臣趙王的位子,還封賞了你們。但陳王心裡恨毒了你和陳餘等人。當初封賞你們,是你們又遠在邯鄲,陳王鞭長莫及,為形勢所迫。現在你孤身送上門來,陳王只怕烹了你的心都有。若你是率領軍隊前來,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可是你……」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攤開手又長歎一聲。

  那言下之意是很明白的。

  若張耳是率領大軍前來投靠,陳勝多半會撿著實惠,咽下從前那口惡氣。

  可是現在張耳惶惶如喪家之犬,陳勝不只會痛打落水狗,還會剝狗皮、煮狗肉!

  張耳忙道:「孔兄勿憂!我雖然孤身來此,可是我的刎頸之交陳餘,還在信都輔佐新趙王趙歇。我與陳餘的情誼,天下皆知,孔兄更是親眼所見。我在這裡,便譬如陳餘率領信都人馬在此。」

  張耳這話倒不假。

  張耳和陳餘這對好哥倆、偽父子的感情,的確好到了盡人皆知的地步。

  孔鮒還在猶豫,道:「萬一陳王大怒,你當如何求生?」

  張耳道:「那便是天命如此,我死而無憾。」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孔鮒便長揖道:「既然如此,我為君一試。」

  夏臨淵反應過來了。

  等這孔鮒跟陳勝說了,張耳死不死還在兩可之間,可是他和李甲這倆「狗皇帝封的特使」卻是一定會死!

  「等等!」夏臨淵急中生智障,叫道:「姓孔的,你好好看看,這個張耳他……他他他……他是個假的!」

  眾人一愣。

  張耳噗嗤一樂,笑道:「夏先生,你這是嚇傻了吧。」

  「真的!」夏臨淵瞪著眼睛,直直瞅著孔鮒,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不信你驗驗,這個張耳是個女的!」

  張耳哭笑不得。

  也許因為夏臨淵撒的謊太過匪夷所思,畢竟這是一查便知真假的事情,孔鮒當真停下了腳步,扭過頭若有所思端詳起張耳來。

  張耳:……

  張耳咬牙,望天無奈道:「孔兄,難道你還需要小弟脫褲子驗明正身嗎?」

  孔鮒看看張耳,又看看夏臨淵,遲疑道:「說起來,與張兄陳縣一別,也有半年多不曾見了……」

  張耳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又猛地扭頭去看夏臨淵,雙眸中彷彿要噴出火來!

  孔鮒讓開一步,左手虛握成拳,抵到唇邊,輕咳一聲,「張兄,請入內室說話。」

  張耳:……

  一時驗明正身。

  孔鮒低頭出來。

  張耳卻是面色漲紅,一出來就盯向夏臨淵,目光怨毒,道:「孔兄,我今日殺了這小人,莫怪我髒了你的地方。」

  夏臨淵嚇得兩股戰戰,揪著李甲衣袖,小聲道:「你的魚腸劍呢?快救命!」

  好在孔鮒理智未失,道:「張兄,這二人似乎交給陳王處置比較合適。」

  張耳無奈忍氣,怒道:「好。那先讓我砍他一刀!」

  孔鮒乃是儒家子弟,見夏臨淵一副書生模樣,攔了一攔,折中道:「張兄,張兄,這樣——我讓人把他倆關到馬廄去!」

  於是侍從進殿,要拖夏臨淵和李甲去馬廄。

  李甲直到此刻才說話,道:「孔先生,我有一封您弟子叔孫通寫給您的信。」

  「叔孫通?」孔鮒一愣,想起自己那個前往咸陽做官的得意弟子,已經數年不曾有音訊,上前問道:「信在何處?」

  李甲從懷中掏出信件,呈給孔鮒。

  孔鮒接過信來,見封皮寫著「恩師親啟」,認出的確是叔孫通的字。

  張耳卻已經看他倆著實礙眼,在旁道:「把他倆關到馬廄去!」

  孔鮒低頭看信。

  侍者見狀,便遵從孔鮒此前的命令,把李甲和夏臨淵拖下去,關在了陰暗發黴的馬廄中。

  叔孫通給老師孔鮒的這封信,是在胡亥授意下寫的。

  所以叔孫通第一遍寫成的書信裡,充滿了大秦皇帝的謳歌讚美。

  看得胡亥本人都一陣反胃,卷起竹簡,順手就給叔孫通腦袋上來了一下,「朕是叫你寫信給你的老師孔鮒!不是叫你參加拍馬屁大賽!你寫這些東西額,你老師看了會感動嗎?會嗎?啊?不說你老師,就是你自己,摸著你的良心,讀完這封阿諛奉承的信,感動嗎?感動嗎!」

  叔孫通捂著隱隱作痛的腦門:不敢動,真不敢動。

  「重寫!」胡亥啟發道:「要以情感人,懂不懂?拿出你們真摯的師生情感來,感染他,感化他,感動他!讓他不由自主奔著咸陽來,懂了嗎?」

  於是叔孫通捂著腦門,下去寫第二遍。

  他能夠成為秦朝的待詔博士之一,還有很有真才實學的,文采過人。

  這第二封信裡,他回憶了當初跟隨老師孔鮒學習時,學捨庭院裡那棵碧綠的梧桐樹,老師的諄諄教導,還有老師的女兒倩倩那美麗的面龐……

  胡亥看得攢著眉頭笑,「這倩倩是你老師的女兒?」

  「正是。」

  胡亥看著叔孫通信中所寫,「你倆議過親事——那怎麼最後沒成?你招蜂引蝶,叫你老師家裡知道了?』

  「嗐,陛下,您看看您說的……」叔孫通忸怩了一下,惆悵道:「是小臣跑了……」

  「人家一個小美女要嫁給你,還是你師父的女兒,你跑什麼呀?」

  叔孫通唏噓道:「陛下,像您這樣的天下共主,是不會懂小臣這等惆悵的。」

  胡亥一噎,恨不能噴他一臉唾沫:朕不想懂!

  「這封信就寫得很好嘛,感情真切。你老師看了,就算不立刻奔著咸陽來,至少也不會立刻就殺了朕的抱鶴真人和小中郎將。」胡亥微微一笑,忽然問道:「說起來,你老師為什麼要跟著陳勝造反呢?先帝給他封了侯,也算是待他不薄呀。況且還有你這樣的得意弟子在朝廷做官。」

  叔孫通尷尬一笑。

  胡亥盯著他,斂容道:「說真話。」

  叔孫通猶豫了一瞬,道:「從前左丞相李斯提出『焚書令』,後來朝廷又坑殺了許多儒生方士,消息傳到魯地……」

  胡亥一聽就明白了,道:「你是想說先帝從前焚書坑儒的事兒。大約為尊者諱,所以不提先帝,只說李斯的事兒。」

  叔孫通低了頭,不敢亂拍馬屁,訥訥道:「陛下明鑒。」又找補道:「小臣老師也是一時激憤。」

  「一時激憤?」胡亥冷笑道:「你現在就寫到信裡去,務必把焚書、坑儒這兩件事,原原本本告知你老師。」

  不只此時的人有誤解,便是後世的高中課本來,說起這段歷史來,也是堂而皇之的什麼「焚書坑儒,是秦始皇殘暴專政的體現」,諸如此類。

  實際情況究竟如何,早已無人在意。

  然而胡亥卻要為先帝正名。

  事實上,「焚書」與「坑儒」根本是兩件事情,而「坑儒」說成「坑方士」可能更恰當一些。

  先帝一統六國後,推行車同軌、書同文,統一語言、度量衡等等。這些在後世看起來理所當然的事情,在當時推行時遇到的阻力卻是難以想像之巨大。

  而李斯提議的「焚書令」,本質上是為了加強新帝國眾黔首的思想統一。

  李斯所提議的「焚書令」,所燒的也並不是所有的書,而是有特定種類的。

  首當其中的,就是非《秦紀》的其他國家的歷史書籍。這相當於是要統一歷史事件在記載上的情況。所謂的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就是這麼回事兒。

  其次,先帝推行「以吏為師」,而當時私學之風盛行,焚書也是為了推動官學正統。

  而且皇家藏書,並不在「焚書令」範圍之內。

  若不是此後項羽入關後的咸陽大火,許多典籍當仍有存留。

  從文化的角度來講,焚書並沒有給古典文集造成毀滅性的破壞;可是從執政者的角度來講,焚書卻是一種有效的統治手段。

  胡亥道:「你告訴你老師,朝廷的焚書令,並非針對儒家,而是要推行官學。」

  叔孫通不敢反駁,「喏。」

  胡亥又道:「至於坑殺那些儒生、方士,就更跟儒家扯不上什麼關係了。要真說起來,算是揭了先帝的醜……」

  叔孫通手中墨筆一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寫下去。

  胡亥擺手,道:「無礙。先帝乃是千古一帝,功過由人評說。他不會介意的。」

  秦始皇在人生的後半段,沉迷于追求長生。

  而能幫助他「得道成仙」的人,他們不幹正事兒,整天通神、尋仙、煉丹藥,這些人叫做方士。

  所謂的坑儒,其實是因為兩名江湖騙子侯生、盧生,騙了秦始皇多年,最後騙不下去了,撒腿跑了,跑了不算完,還譭謗秦始皇。秦始皇醒悟過來後,勃然大怒,把他們這一夥騙子和譭謗狂給一起坑殺了。

  因為秦始皇追逐長生,所以這些方士就打著能尋到仙人的旗號,來騙吃騙喝,騙高官厚祿。

  其中比較知名的,有一個叫徐福的,騙了幾千童男童女,駕船出海從此再沒回來。後來有人傳說,他就是日本人的祖先。

  其次像盧生、侯生這種,先是騙秦始皇,說陛下要隱匿行蹤,才能求到長生不老藥。於是秦始皇在咸陽宮殿間修起複道甬道,行蹤詭秘,無形中與大臣的距離也就拉遠了。可以說後來趙高等人謀劃的沙丘政變能夠成功,與秦始皇此前聽從方士的鬼話,使得自己行蹤只有近侍知曉,有很大的關係。

  後來盧生、侯生又騙秦始皇,說是要自稱「真人」才能尋到仙人。改動皇帝的自稱,是很重大的事情。可是秦始皇求長生心切,竟然就改了原本的自稱「朕」,開始自稱「真人。」

  於是隨著秦始皇越來越相信,盧生、侯生等人的謊言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接近敗露那一天。

  沒有人比這些方士更清楚,他們壓根沒有見過所謂的神仙。

  一旦事情敗露,他們就會有殺身之禍。

  於是盧生、侯生一合計,也跑了。

  他們跑還不算完,跑之前狠狠譭謗了一番對他們可謂言聽計從的信徒皇帝。

  為了推卸責任,他們給秦始皇網羅了「十大罪狀」。

  這不只是對秦始皇感情上的一次大辜負,更是對帝國的統治在政治上產生了風險。

  至此,秦始皇幡然醒悟,將這些騙子的罪行公之於眾。

  而因為一年之前的「焚書」之事,眾儒生心懷怨憤,趁著謠言四起的時候,報當初的仇,亂議論——於是正撞在槍口上,被秦始皇一起給辦了。

  被坑殺的儒生與方士,合計有四百餘人。

  「坑儒」也好,「坑方士」也罷,都是維護了帝國的穩定,以雷霆手段,徹底打擊了一小撮毒瘤分子。

  帝國的開創,源自犧牲;帝國的繼承,也不是請客吃飯。

  「你老師雖然是孔子八世孫,可是朕的殿堂之上,七十博士,個個都是飽學之士。朕並不缺你師父一個。」胡亥淡聲道:「朕願意費這等功夫,給你老師歸順的機會,當真是看在你面子上。你信裡要寫清楚,讓他好自為之。」

  叔孫通心中一凜,顫聲道:「喏。這是陛下天恩……若老師不能體恤上意,那、那……」

  胡亥已經抬手去拿下一份奏章,淡聲道:「那就讓他給他的陳王陪葬好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9 19:58
第 58 章

  此刻,孔鮒看著自己得意弟子叔孫通親手寫的信,先是心中一暖。

  畢竟叔孫通信中對他的擔心是真切而誠摯的。

  可是很快孔鮒皺起眉頭,悵然歎氣道:「這孩子已經是個成功的官員,卻不是曾經的讀書人了。」

  在孔鮒看來,什麼帝王興亡,什麼政局穩定,都比不上一卷古籍來得重要,不管那是哪家的書。

  在孔鮒的天平上,一卷古籍重過所有。

  而秦朝竟然焚燒了那麼多古籍,這罪過足夠滅亡十次的。

  現在他追隨陳勝舉事,那是替天行道!

  張耳見孔鮒看信,還有些擔心,萬一孔鮒被他那個弟子說服了怎麼辦。

  誰知道孔鮒看完信之後,神態更堅定了,沉聲道:「張兄,請隨我來。我帶你去見陳王。」

  張耳大喜過望,拱手道謝,急忙跟上去。

  「張兄可需要小弟隨行?」蒯徹這才出聲。

  張耳一愣,他其實也是冒險,並無十足的把握陳勝會聽自己的,加上蒯徹這個辯士自然更保險些。

  於是張耳一讓,笑道:「蒯老弟請。」

  三人行至陳勝所在的大殿外,孔鮒先進去通報。

  不過片刻,孔鮒出來,「二位請。」擦肩而過之時,低聲道:「陳王大不悅,二位小心。」

  張耳點頭,進去一抬頭,便見陳勝獨自坐在上首。

  不過半年不見,陳勝卻像是老了十歲。與半年前那張志得意滿的臉不同,陳勝現在的臉上,寫滿了陰鬱與戾氣。

  在陳勝此前幾十年的生活中,平淡質樸與超凡的夢想相輔相成,身邊的人雖然沒有富貴的,可是也都誠實可靠。

  然而在這短短半年時間內,陳勝見識了世上最骯髒、最集中的背叛與利益爭奪。

  剛起事的時候,他以誠心待人,封一起舉事的兄弟吳廣做假王,掌握十數萬大軍;而陳郡的賢人,如張耳、陳餘等人也都得到了重用。可是他們回報給他的是什麼呢?

  背叛!

  背叛!!

  背叛!!!

  血淋淋的背叛。

  武臣背叛了他!韓廣背叛了他!李良背叛了他!宋留背叛了他!甚至連吳廣也起了背叛他的心!

  逐鹿中原,面對世上最顯赫的權柄,所有人都獻祭了他們的良心。

  而眼前這個張耳,給予他的背叛,是最初也最徹骨的。

  就是在張耳的勸說下,他的好兄弟武臣,背叛了他。

  如果武臣不曾背叛他,那麼當初周文在曹陽與章邯僵持,武臣就會領兵前去救援,周文就不會死!

  西路大軍就能保住!

  西路大軍若能保住,軍心便不會渙散,圍困滎陽的吳廣部隊就不會作亂!

  吳廣部隊不亂,章邯大軍根本無法東進。

  他就不會有今日之危!

  章邯大軍與李由率領的三川郡守兵會合,不日便至陳郡,而他陳勝手下之人,死的死,叛的叛,他已是獨木難支!

  這一切的源頭,就是因為眼前這個老賊:張耳!

  「張耳!」陳勝從牙縫中擠出兩個來,森冷道:「你向天借了膽子,還敢來我軍中。」

  陳勝的詰問本在張耳預料之中。

  張耳躬身,不慌不忙道:「大王息怒,當初之事,多是誤會……」

  誰知道張耳這不慌不忙的態度,落在陳勝眼中,便如一勺油澆在了火上。

  陳勝抄起案上半滿的青銅酒樽,「咣」得一聲擲在張耳腦袋上,「這也是個誤會——滋味如何?」

  張耳被砸得頭暈眼花,有液體順著頭髮耳朵濕漉漉流下來,不知道是酒還是血。

  孔鮒大驚,忙勸道:「大王息怒。」

  關鍵時刻,還是辯士蒯徹出場,大聲道:「大王是要與張耳一起死嗎?」

  陳勝一愣,這才正眼看向跟著進來的蒯徹。

  蒯徹上前一步,大聲道:「張耳這樣的螻蟻之徒,死不足惜。可是大王有鴻鵠之志,振臂一呼,天下回應!與張耳這等背信棄義之徒死在一處,豈不叫人痛惜?」

  這話陳勝聽著既悚動又順耳,一愣之下,恢復了理智,問道:「你便是給武臣獻策,使他收了燕趙三十多座城池的辯士蒯徹?」這是孔鮒方才通報時介紹的。

  蒯徹道:「正是。」

  陳勝坐下來,道:「我怎麼會跟張耳死在一起?我死之前,會把他的屍體扔到亂葬崗去,叫野狗烏鴉分食。」

  蒯徹大笑,道:「張耳這等小人,肉臭不可聞,連野狗都不願意吃的。」

  陳勝聽這話真是太順耳了,因問道:「那你說該如處置張耳?」

  蒯徹道:「應該等大王盡收天下之後,把所有背叛過大王之人都烹殺了,叫張耳吃他們的人肉,漲腹而死。」

  陳勝大笑,撫掌稱善,請蒯徹上座,又問道:「那依先生高見,我要如何才能盡收天下呢?」

  蒯徹不急不慢道:「大王振臂一呼,天下義士雲集,可見民心所向,大勢所趨。然而如今章邯大軍壓境,火燒眉毛,且顧眼前。大王應該召集四境可用兵馬,便如張耳這等小人,也有刎頸之交如陳余,在趙國為高官,能率十萬人馬來勤王。若善加利用,大王亦有百萬雄師,何懼章邯?」

  陳勝盯著他,身子後仰,道:「你是來為張耳說情的。」

  蒯徹面不改色,道:「我是來看大王雄踞天下的。」

  陳勝目光在蒯徹和張耳兩人身上遊移,面色也變幻不定。

  張耳伏在地上,忽然心生後悔,若是好好在咸陽做個少府屬官,總比丟了命強呐。

  可是轉瞬又想,大丈夫生於世間,若是做不得一番事業,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良久,陳勝終於拿定了主意,看著張耳道:「我聽說,刎頸之交的朋友,連對方的手指長什麼樣子都能記得。」

  孔鮒還沒聽懂。

  張耳卻已經明白過來,叩首道:「請大王賜兵刃。」

  陳勝將隨身的匕首丟過去。

  張耳手持匕首,睜著眼,咬牙衝自己左手小拇指直斬下去。

  鮮血噴湧而出,斷落的小拇指在地面上躍動。

  「大王,」張耳顫抖著笑道:「血誓在此,永不相負。」

  陳勝見他對自己這麼下得去手,也不禁顫了顫眉毛,別開眼睛,道:「給你的刎頸之交陳餘送信吧。」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8-29 20:00
第 59 章

  卻說陰暗發黴的馬廄內,夏侯嬰和李甲這對難兄難弟,並肩抱膝縮在牆角。

  夏侯嬰這會兒顧不上自己身處險境,倒是要計較李甲拿到叔孫通信件一事,委屈道:「陛下竟然單獨把叔孫通的信件給了你,還要你給孔鮒。我以為咱倆出來,明明是以我為主的。陛下怎麼會越過我,單獨給你佈置任務呢?」

  他有一種「失寵」了的心酸感。

  李甲摸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聲道:「那個……我跟你再說個事兒,你聽完可別生氣呐。」

  「完了。」夏臨淵瞪著一雙大眼睛,道:「既然你這麼說,我聽完是一定要生氣的。我這個人氣量小的很。」他看李甲彷彿要閉嘴,忙道:「你說啊,你要是不說,我肯定更生氣的。」

  李甲的笑容裡摻雜了幾絲微妙的抱歉,「其實,陛下還給了我一道密旨……」

  「什麼?」夏臨淵一下子跳起來,衝到李甲面前,「陛下還單獨給了你一道密旨?我不知道的?」

  「你之前不知道……」

  「是什麼密旨?」夏臨淵覺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李甲垂下頭去,對著手指,道:「其實現在告訴你已經遲了。就是陛下密旨裡告訴我,說張耳和蒯徹歸順之心不誠,他倆有機會一定會背叛我朝,叫我多加留意,小心行事。又說你為人天真,一旦知道了恐怕會露了痕跡,叫我看情況,不到迫不得已之時不要告訴你……我,我也沒想到那張耳這麼快就叛變了呀!」

  「我本來打算咱們進來之後,跟張耳他們分開住下了,再告訴你的。」

  夏臨淵頹然坐倒在稻草堆上,也沒了埋怨皇帝的心思,道:「現在知道也已經晚了。咱倆又被關在這馬廄裡。那個什麼孔鮒,我看多半也不是好東西,跟那個張耳、蒯徹是朋友,肯定也不會救咱們。嗚嗚,前面千難萬險都走過來了,難道要死在陳縣這個小地方?」

  馬廄裡陰暗潮濕,還有馬糞草料等混雜的奇怪味道,這些都還能忍耐。

  可是有一樣,就是聖人也忍不了。

  那就是饑餓。

  夏臨淵和李甲在馬廄裡被關了半天,就已經餓得腹中如雷。

  「我真羡慕雲鶴和小毛驢。」夏臨淵擦擦眼淚,「每次咱倆被關起來,雲鶴都有專人餵養。每次我被放出一看,雲鶴給養得比之前還精神。」

  李甲笑道:「畢竟那鶴著實稀罕。」

  夏臨淵又道:「也不知道小毛驢怎麼樣了?」他說到這裡,像往常呼喚小毛驢一樣吹了個口哨,忽然聽到隔壁馬廄響起一聲熟悉的「噅兒」。

  「小毛驢!」夏臨淵衝到馬廄旁,拼命伸出半個腦袋,卻見隔壁馬廄裡拴著的正是小毛驢。

  「李甲,你快來看!小毛驢住的地方比我們好多了!」

  可不是麼!

  夏臨淵和李甲被關的這處,是廢棄的馬廄,很久沒有人打理了。

  而隔壁小毛驢所在的馬廄,乃是陳勝在此地稱王后,下人新修的,住的乃是給陳勝拉車的駿馬。

  新馬廄比尋常人家的屋子還要乾淨氣派。

  也難怪底下人會把小毛驢拉去,安排在「豪華酒店」入住。

  因為夏臨淵和李甲兩個不謀生計的,即使是因為財政窘迫,不得不把馬賣了換成驢子,挑選時的第一選擇還是外貌——他倆選了一頭通體雪白的小毛驢。

  此刻,小白驢叼著鮮嫩的草料,斜眼瞅著拼了命才伸出半個腦袋的夏臨淵,好不得意。

  「哎,混得不如一頭驢!」

  兩人縮在廢舊的馬廄裡,一直到深夜時分,都沒有人來給他倆送飯。

  倒是隔壁的新馬廄裡,晚飯時分很是熱鬧了一番,先是有人牽馬進去,又有人給馬梳洗、上新草料,比伺候縣令還精心。

  這會兒陳勝正與張耳進行「親切的溝通」,雙方「坦誠地交換了意見」,哪裡顧得上這倆小俘虜吃沒吃飯這種小事兒。

  可是夏臨淵卻已經快餓出神經病了。

  他倚在窗邊,拼命伸出半個腦袋,瞅著隔壁新馬廄裡,埋頭吃得正香的駿馬,咽著口水跟李甲說道:「你看那匹馬,要是烤著吃,一定香極了。你吃過烤馬肉嗎?還有烤馬蹄,還有烤馬尾——對,你看,它的尾巴總之這麼掃來掃去,上面的肉一定特別緊實好吃!」

  李甲趴在地上,小聲道:「你別說了……」口水要出來了啊。

  夏臨淵的目光從馬尾一路蕩到馬頭、馬嘴……甚至是馬槽裡的草料。

  一陣夜風吹來,草料間有種豆類的香氣。

  「真是奢侈,還給馬喂豆子。」夏臨淵摸了摸憋下去的肚子,一面咽著口水,一面盯著草料間圓滾滾、香噴噴的豆子,忽然,他靈機一動,「咱們可以吃豆子啊!」

  說幹就幹!

  他倆用手邊能夠得著的稻草樹枝等,做了一個延伸的「胳膊」,在隔壁駿馬的怒視下,把原本屬於馬的草料,一捆一捆挑到自己這邊來,撿著裡面的豆子,吃得幾乎掉下眼淚來。

  夏臨淵一面撿豆子,一面抽著鼻子道:「我從來不知道,豆子有這麼好吃。」

  李甲吃到半飽,一看隔壁幾乎空了的馬槽,和灑了一地的草料,有點擔心,「明天管馬的人看到怎麼辦?」

  「那能怎麼辦?」夏臨淵吃飽了,舒舒服服往稻草堆上一躺,閉著眼睛晃著腿,「風大吹得唄。」

  也許是第一次在李良那裡做階下囚有了經驗,夏臨淵這次並沒有陷入極端的情緒,吃飽就睡著了。

  倒是叫李甲有點刮目相看了。

  他忽然懷疑——陛下重用夏臨淵,是不是看中了他的潛力?

  一連數日,都沒有人來過問他倆。

  夏臨淵和李甲就靠著半夜偷馬糧吃度日,他倆倒還好,就是豆子吃多了,排氣系統比較通暢。

  可憐隔壁的駿馬,是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了。

  卻說張耳自斷手指,博得陳勝的機會,立刻就派人送信給刎頸之交陳餘。

  就在等陳餘回信的時候,陳勝這邊卻又有壞消息傳來。

  原來章邯和李由在滎陽大敗原吳廣大軍之後,又一路東來,與陳勝大軍第一波短兵相接,就殺了陳勝這邊的上柱國房君。

  雖然對陳勝大軍還沒有實質性的傷害,可是這兆頭實在糟糕。

  陳勝出入間,越發陰鬱。

  真是人倒楣,喝涼水都塞牙縫。

  這日陳勝乘車巡視,也是安撫將士人心,誰知道拐彎之時,拉車的馬竟然體力不支,一下子跪倒了。

  陳勝大怒,跳下馬車,衝著禦夫莊賈就是一通猛踹,罵道:「連幾匹馬都養不好,你幹什麼有用?廢物!」

  莊賈把頭埋在地上,不敢說話,忍受著陳勝的拳腳。

  陳勝發夠了脾氣,整整衣冠,道:「把那匹跪馬拉下去煮了,今晚給將士們加餐。」

  莊賈一下子攥緊了拳頭。

  這幾匹駿馬都是莊賈親自挑選養育的,絕對不會出現因為體力不支而跪地的情況,是夜,他親自來馬廄查看。

  平時不仔細看還好,這仔細一看,可不就看出問題來了嗎?

  稀稀拉拉的草料,從馬槽一路掉落至旁邊廢舊馬廄窗口。

  「裡面是誰?」莊賈問守門的人。

  「不清楚,是孔鮒大人那邊送過來的,只說叫好好看守起來,別叫人走了。」

  莊賈推門而入。

  李甲是早已聽到腳步聲,翻身站到牆角暗處戒備著。

  而夏臨淵剛吃飽,正躺在稻草堆上睡得香呢,身邊還散落著沒撿乾淨的豆子。

  莊賈一見之下,大怒,上前揪起夏臨淵,不等李甲反應過來,反手就是一耳刮抽在夏臨淵臉上。

  他破口大駡道:「好你個沒廉恥的小賊!連馬的口糧都好意思偷!害得我被大王痛打一頓不說,還害得我失了一匹愛馬!」

  他是做慣了粗活的人,渾身都是力氣,揪著夏臨淵,就好比大人舉著小孩,揮起摔下,直把夏臨淵打得七葷八素。

  這莊賈突如其來,李甲一時也愣住了,頓了頓,才想起要上前解救夏臨淵來。

  「別動!」

  莊賈只覺頸間一涼。

  李甲的魚腸劍已經橫在莊賈脖子處。

  夏臨淵這才回過神來,只覺臉上火辣辣劇痛,腰好像也被摔斷了一樣,忽然間委屈無邊,放聲大哭起來。

  他邊哭邊道:「我有什麼辦法?被關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又沒人送飯!每天只好吃幾粒豆子,才能不被餓死!那個守門的跟個死人似的,平時鎖著門都不見人的,叫他拿點吃得來,只當聽不見,說是孔鮒交待了,只要人別死了都行。你們這些做大官的,就這麼不把人命放在心上嗎?隔壁的馬吃得香,我們連匹馬都不如,嗚嗚嗚……我小時候,一樣也是爹寵娘疼的,憑什麼送上門來給你們欺負……」

  夏臨淵是真委屈,哭的也是真心酸。

  他不像李甲這種公子哥出身,父親是個太醫,也就是小戶之家,又隻他一個兒子,自幼嬌慣的。

  可以說在遇見胡亥之前,夏臨淵的人生過得舒服極了,有人為他遮風擋雨,他只要按部就班過日子,就比絕大多數人幸福。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美中不足。

  那就是所有人都叫他「夏無且的兒子」,而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而這一點遺憾,似乎也在他伸出手,與皇帝握住的那一瞬間,消失了。

  可是夏臨淵萬萬沒想到,與皇帝的握手,並沒有那麼容易。

  成名出風頭,是要付出代價的。

  而夏臨淵沒有準備好。

  所以他委屈,所以他此刻在這陰暗的馬廄裡坐地大哭,像個孩子。

  聽著夏臨淵的哭訴,莊賈卻愣住了。

  因為真情總是共通的。

  「你們這些做大官的,就這麼不把人命放在心上嗎?」

  「……我們連匹馬都不如……」

  「我小時候,一樣也是爹寵娘疼的,憑什麼送上門來給你們欺負……」

  夏臨淵的哭訴,一句句紮入莊賈耳中,就像是從他心裡掏出的話。

  可是只怕他自己也想不了這麼清楚明白。

  白天陳勝踹在他身上的傷處又隱隱作痛。

  從前無數次,陳勝讓他跪在地上,而後陳勝踩上來——他鞋底泥巴的味道叫人作嘔。

  一幕幕從莊賈眼前閃過,聽著夏臨淵委屈傷心的無聲,莊賈竟然也覺得鼻酸了。

  裡面亂作一團,外面守門人早衝過來,因見莊賈被李甲拿匕首挾持,不敢上前。

  李甲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對莊賈道:「你不要再打他,我就收起短劍來。」

  莊賈不敢動脖子,只道:「好。」

  李甲判斷他不是在說假話,便收起魚腸劍,又對守門人道:「你也不要去上報。若論起今日糾紛,還是你當初發懶,不肯給我們飯食引出來的。若是叫你的上司知道,我們固然難逃責罰,你也沒好果子吃。」

  那守門人猶豫了一瞬,便站在門邊,沒動。

  在場所有人都冷靜下來,只除了夏臨淵還在慟哭,彷彿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出來。

  莊賈還從來見過這麼能哭的男人。

  不,就算連家裡的婆娘都算上,也沒有眼前這小子那麼能哭的。

  莊賈粗聲粗氣道:「哭什麼哭?又沒叫你給馬償命。」

  「償命?」夏臨淵總算停下了哭聲,抽噎著看過來。

  莊賈蹲下來抱住頭,又是痛心愛馬被煮又是堵心,道:「你們偷馬糧吃,馬吃不飽沒力氣,給大王拉車的時候,有一匹馬跪倒了,被大王下令,煮了給將士們分食了。」

  夏臨淵這次不哭了,捂住嘴差點吐出來,「……我害死的?」他連連搖頭,「你們這個大王太殘忍了。」

  外面還有守門人在,莊賈不好說什麼,在心裡卻是很認同夏臨淵的話。

  沉默半響,莊賈道:「你們以後別偷馬糧吃了。」

  夏臨淵小聲道:「那我們就得被餓死了。」

  莊賈怒道:「就是餓死,也不能偷馬糧!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夏臨淵當下不敢說話了,心裡卻還是不以為然的。

  夏臨淵和李甲二人,就這麼結識了陳勝的禦夫莊賈。

  自那以後,莊賈時不時會來看看兩人,帶著乾糧,生怕他倆再偷吃馬糧。

  夏臨淵一點階下囚的自覺都沒有,想說什麼說什麼,時常指摘陳勝的不是,又誇自家陛下多麼英明神武,還給他封了「抱鶴真人」的名號。

  他卻也不想想,自己和李甲又淪為階下囚,是因為誰的旨意。

  莊賈沉默的時候多,只有在聽夏臨淵罵陳勝的時候,總是嚴肅愁苦的臉上,才會顯出一絲活氣兒。

  陰暗發黴的馬廄裡,倒好似成為了革命星星之火的起源地。

  與此同時,陳勝與張耳等人處的氛圍卻頗為陰鬱。

  張耳給陳餘送去的信件,始終沒有回音。

  雖然是刎頸之交,可是張耳送求救信之時,不知道為什麼,並不只給陳餘發了信件,同時還給自己兩位老部下張黶、陳澤發了信件。給兩位老部下的信件中,張耳要他們敦促陳餘迅速發兵來救。

  可是將近一個月過去了,信都始終沒有動靜傳來。

  張耳送出的信件,宛如石沉大海。

  就在這種情況下,章邯率領大軍進擊張賀大軍。張賀所率領的軍隊,是陳勝在西面最後的屏障。

  陳勝親自出營督戰。

  然而陳勝的出戰,並沒有挽回失敗的趨勢。

  章邯大勝,斬殺張賀。

  陳勝率軍退至汝陰,最後定于下城父。

  夏臨淵和李甲兩人,作為俘虜,也跟著一起遷移。

  到了新地方,他倆還是住馬廄的命。

  隨著陳勝的失利,夏臨淵和李甲的心情很是糾結。

  朝廷大軍勝了,自然是好的,值得喜悅。

  可是另一方面,隨著越輸越慘,陳勝的心態也在逐漸崩潰。

  他倆擔心陳勝會狗急跳牆。

  手下謀士對陳勝道:「大王,您之所以屢次失利,都是因為軍中有小人呐!那朝廷派來的夏臨淵和李甲這兩個小人不必提,還有第三個小人,便是張耳!」

  「張耳?」

  「正是!如果陳餘果真如他所說,有過命的交情,怎麼這會兒還不見信都派來的兵馬?再者說了,張耳恐怕都不信他自己的鬼話,否則他只給陳余寫一封信就足夠了,為什麼還要給他的老部下張黶、陳澤寫信呢?可見那張耳不過是蒙蔽大王,說不定他早已投靠了朝廷,留在大王軍中,已經是奸細了!」

  「他早已投靠了朝廷?」

  「正是!否則,那暴秦的皇帝怎麼會這麼容易放他出來?」

  其實對張耳的懷疑,陳勝始終沒有消去,這個謀士的話,也是他自己心中想過的。

  只是此前,陳勝一直騙自己,寧願相信還有信都人馬來救援,自己還能與章邯一戰。

  可是隨著自己的節節敗退,而信都人馬遲遲不見,陳勝終於無法再欺騙自己。

  如果他要死,那這些螻蟻都要給他陪葬!

  滿飲杯中酒,陳勝獰笑道:「把張耳、蒯徹和那兩個咸陽使者都洗乾淨了!明日大戰,我要殺了他們四人祭旗!」

  「喏!」

  消息傳到馬廄裡的時候,夏臨淵正在看莊賈的新傷。

  「你這臉上是被鞭子抽的吧?」夏臨淵看著都疼,「又是陳勝打的?」

  莊賈沉聲道:「他脾氣越來越壞了。」

  李甲見微知著,抱臂道:「看來你們大王快完蛋了。」

  夏臨淵在懷裡掏了掏,扔給莊賈一個小瓶,「我們家祖傳的金瘡藥。」

  莊賈接了藥,捏在手裡看,粗聲粗氣道:「用不了這麼好的東西。我是個粗人,過兩人自己就長好了。」

  「算是還你這些天的乾糧了。」夏臨淵歎氣道:「你還不知道吧?陳勝要拿我們祭旗呢。」

  「祭旗?」

  夏臨淵伸個懶腰,道:「無所謂了。反正等我們死了,陳勝肯定也會被朝廷大軍弄死的。知道有人給我報仇,我就放心了。」他遊走在死亡邊緣次數多了,現在聽說要被殺,都沒什麼真實感了。

  莊賈沉默不語。

  室內氛圍突然沉寂下來。

  莊賈離開前,忽然看向李甲,問道:「小兄弟,你的劍能借我一用嗎?」

  第二日,夏臨淵、李甲被洗乾淨,換了新衣裳,被綁上祭壇。

  出乎意料的是,祭壇上,還有倆老相識,張耳和蒯徹。

  夏臨淵咧嘴一笑,道:「喲,真是巧了。怎麼?陳王怎麼連自己人也殺呀?」

  張耳閉上眼睛,不願意搭理他。他自然是不甘心就死的,已經派人去向孔鮒求救。

  四人被綁了大半日,太陽底下差點成了人乾。

  終於,孔鮒趕在砍頭的時辰之前來了。

  「快把張耳放下來!」孔鮒一個文弱書生,急得面色蠟黃。

  底下守衛道:「大王有令。對不住。」

  孔鮒急得團團轉,要去找陳勝,又怕自己一走,身後張耳便人頭落地了。

  孔鮒看著張耳,流下淚來,「張兄,我當日勸你快走,你這是何苦呢……」

  正在悲情之時,忽然有士卒倉皇跑來,叫道:「了不得!大王被殺了!大王被殺了!」

  孔鮒大驚,扯住那士卒問道:「大王被誰殺了?」

  那士卒臉上一滴滴油亮的汗水淌下來,幹著嗓子叫道:「車夫、車夫莊賈殺了大王!」

  孔鮒渾身一軟,跪倒在地。

  夏臨淵和李甲卻是死裡逃生,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莊大哥是個人物呐!」夏臨淵笑道:「我那金瘡藥沒給錯人。」

  李甲睥睨著他,笑道:「該說我的魚腸劍沒給錯人才對。」

  孔鮒強撐著,叫士卒給四人解綁。

  五人趕到陳勝被殺之處,認出地上滾著的人頭,沾著血與泥土的,的確是陳勝本人沒錯。

  大戰在即,陳勝卻被殺了。

  在場眾人,除了投降章邯,便只有死路一條。

  孔鮒大放悲聲,搶過身邊士卒長劍,便要橫劍自刎。

  張耳見陳勝已死,信都兵馬未至,若要投降章邯,總要有所獻禮。

  而眼前的孔鮒,乃是皇帝要的人。

  張耳當機立斷,奪過孔鮒手中長劍,厲聲道:「孔兄!來日方長!」將那長劍拋開,招了士卒來,道:「你去章邯軍中傳信,就說我們不戰而降,願意歸順朝廷。」

  孔鮒被他勒住,哭得發抖,卻是無法再追隨陳勝而去了。

  不管陳勝餘部多麼悲痛悽惶,夏臨淵卻是翻出他的羽扇來,翩翩搖著,哼著小調,琢磨著這次陛下該賞他點什麼。

  咸陽宮中,胡亥還沒有接到陳郡的好消息,倒是先接到了泗水郡的壞消息。

  他派去圍剿劉邦的精兵,竟然敗了!

  劉邦率軍打敗了泗水郡的守兵,向周邊縣城擴散開去。

  胡亥盯著這份失敗的軍報,思考著:也許劉邦太會用人這一點,叫後人忽視了他的軍事才能。

  僅以軍事能力而論,秦末漢初,劉邦能排在第幾位呢?

  作者有話要說:

  真實歷史上,陳勝也是被車夫莊賈所殺。所以說,不要無視小人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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