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連載中)

 
feline1017 2019-7-26 22:36: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6 32122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6 13:33
第 110 章

  阿花和阿草攜著果籃跑來,歡笑著坐在了胡亥和蒙鹽所在的篝火旁,打破了兩人之間端凝靜默的氣氛。

  兩位妙齡少女今夜都換了新衣,上了新妝,嘰嘰咕咕互相調侃著,時不時含羞帶怯飛蒙鹽一眼。

  阿花大膽點,用半通不通的雅言問蒙鹽道:「若是你選不中做公主的夫君,做我的情郎好不好?」

  胡亥忍笑,低頭扒拉著柴火掩飾。

  蒙鹽隻作聽不懂的樣子,順勢起身走開去。

  阿花皺皺鼻子,目光落到剩下的胡亥身上,問道:「我學你們的話,學得不夠好嗎?」

  「好得很,好得很。」胡亥只是笑。

  阿草卻是歎了一聲,托腮道:「若我是個男子該多好。」

  阿花顯然不是聽她第一次說起了,笑著打她,道:「你又發癡。」

  胡亥問道:「為何要為男子呢?」

  「若我為男子,就可以娶靈湖公主了。」阿草臉上是真切的遺憾。

  胡亥道:「你們島上的人都很喜歡她。」

  「當然了,公主殿下能與神靈相通。」

  「與神靈相通?」

  阿花也加入了聊天,「對啊。平時我們遇到事情,只要去島心湖,對著公主殿下的金燈籠祈願,事情就能得到解決,災禍會消除,病痛也能不藥而愈。」

  胡亥自然是不信的,隻附和道:「果真神奇。」

  蒙鹽走到樹下李婧、劉螢等人身旁。

  李婧捏著一柄小刀,正埋頭削木頭。

  劉螢則輕輕搖著團扇,似看非看地掃視著歡鬧的人群,見蒙鹽過來,她微微一笑,讓開位置,背過身去看遠處的歌舞。

  蒙鹽在李婧身邊坐下來,看她一本正經削木頭。

  李婧削了半天,似乎捏著刀的手指發滑了。她轉了轉手中小刀,抬頭,下巴一點遠處的看臺,「看到那上面的大樑了嗎?」

  即將展開的公主選夫就會在看臺上上演,而看臺頂上橫著一根大樑,梁中間捆著三朵大紅花。

  蒙鹽順著她指點的方向看了一眼,「嗯?」

  李婧道:「我選的木頭,足有兩石重。看著堅固,可是只要我取走底下以榫卯相連的支撐木柱,那兩石重的大樑立時就會砸下來。」

  蒙鹽仍是看著她,「所以?」

  李婧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削木頭,沒什麼情緒道:「所以,你想挨砸嗎?」

  背對二人的劉螢聽到此處,忍不住「噗嗤」一樂,忙自己捂住嘴,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不回頭得往遠處走去。

  一道清越的磐音響起,白太公走上看臺,聲音洪亮得宣佈公主選夫大會正式開始。

  備選夫婿都往看臺兩邊列隊而去,蒙鹽和尉阿撩也在應召之列。

  胡亥餘光中,卻看到夏臨淵拉著尉阿撩正叮囑什麼,神色是少有的鄭重。

  胡亥不動聲色起身,目送尉阿撩走向看臺,在夏臨淵背後問道:「你同他說了什麼?」

  夏臨淵正隨著大眾一起鼓掌,衝著看臺笑呢,猛地聽到胡亥問話,嚇了一跳,附在胡亥耳邊,小聲而得意道:「我叫尉阿撩好好表現。您想,萬一蒙鹽真入選了,還真做了公主的夫君,那咱們在這島上,豈不是要聽蒙鹽那小子的?他又一向、一向……到時候萬一折辱於您……」

  胡亥哭笑不得,沒料到夏臨淵還有這份細膩心思。

  夏臨淵又道:「所以我叫尉阿撩見機行事,反正不能讓蒙鹽中選,實在不行,就是尉阿撩自己被選上,也好過蒙鹽呐。」

  「尉阿撩答應了?」

  「嗯呐!」夏臨淵神氣活現地點點頭,「他也覺得我說得有道理。」

  胡亥無奈,只能與眾圍觀群眾一起,抱臂望向看臺。

  看臺上站了二十餘位正當年的壯小夥,個個模樣周正,體格健壯。

  規則是鼓聲停下時,手中拿著紅花的三人勝出。

  隨後靈湖公主會從勝出的三人中選擇她中意的那一位,親手為他在衣裳間簪上一朵金花,隨後當即便會洞房成事,結為夫妻。

  鼓聲響起,大樑上的三朵大紅花直墜下來。

  尉阿撩和蒙鹽幾乎沒怎麼費力,就各摘了一朵在手中。兩人各自佔據了看臺一角,面對源源不斷湧來的對手。兩人幾乎只用一臂,另一隻手裡舉著的紅花始終穩穩的,不曾易主。

  李甲與台下的少年少女們一樣,看得熱血沸騰,大聲叫好。

  原本二十多人爭三朵紅花,最後變成了二十多人爭一朵紅花。

  尉阿撩和蒙鹽手中的紅花,已經無人來爭。

  因為大家都清楚自己的實力,爭也是白爭。

  遠處的椰樹下,劉螢輕搖團扇,跟低頭削木頭的李婧彙報著戰況:「花在蒙鹽手中,還在他手中,還在他手中……」

  李婧就自己抱著一截小木頭,吭哧吭哧雕出個小人形狀來,這會兒專心致志給小人磨出眼珠口鼻來,彷彿壓根沒聽到劉螢的聲音,自己單獨成了一個世界。

  劉螢忍不住揶揄道:「還不放大樑砸他嗎?」

  李婧一本正經道:「我經手的工程,怎麼能讓它出事兒呢?手藝人的招牌可不能砸。」

  劉螢再忍不住,團扇遮面,笑得肩膀微顫。

  不知不覺中,胡亥被看熱鬧的男女們推到了看臺前沿。

  而蒙鹽留意著敲鼓人的動作,在鼓聲停止的前一瞬,將手中紅花拋了出去。

  見他拋了,尉阿撩也隨之拋出了手中紅花。

  剩下的二十餘人瘋狂上去,最終兩名離得最近的小夥子搶到了蒙鹽和尉阿撩丟出來的紅花。

  鼓聲恰在此刻停止,看臺上抱著紅花的三名小夥子,都是島上人。

  觀看者發出惋惜的歎聲。

  尉阿撩和蒙鹽跳下看臺。

  蒙鹽四處一望,走到李婧所在的椰樹下,看了一眼,道:「你又在雕你的醜娃娃。」

  李婧眼皮都不抬,淡聲道:「總比你美。」

  蒙鹽抹著身上的汗水,笑道:「我若是醜,怎得島上的姑娘都要找我做情郎?」

  李婧道:「她們懂事起就在這島上,哪裡見過真美人呢?」

  蒙鹽:……

  尉阿撩習慣性地走向胡亥,在他身後守衛。

  夏臨淵捧著巾帕和水過來,遞給尉阿撩,道:「辛苦了辛苦了。」

  尉阿撩臉上滴汗,卻是先看了胡亥一眼,搖頭拒絕了——若以君臣而論,在胡亥面前,他自然不能飲水擦汗。

  胡亥接過夏臨淵手中的巾帕,親自給尉阿撩擦了擦額上的汗水,「的確是辛苦了。」他也道。

  尉阿撩僵住,反應過來後,忙接過巾帕,目光下移,似乎是要謝恩,卻又覺得不妥。

  胡亥只覺人潮洶湧,都在歡呼恭喜那三位勝出者。

  他轉身想擠出去透透氣。

  忽然,胡亥察覺自己身邊靜下來。

  洶湧的人潮自發往後退去。

  胡亥微愣,回身一看,卻見兩名貌美女郎正站在自己身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兩名女郎身上。

  原來這是宣佈結果的公主侍女——她們會從獲勝的三人中,帶走公主中意的那一位。

  胡亥後知後覺,以為自己占了別人地方,忙往旁邊讓去。

  誰知道那兩名貌美女郎隨著他的動作跟上來。

  一人說著越語,一人說著雅言。

  說的卻是,「恭喜公子,公主殿下選中的人,是您。」

  胡亥:喵喵喵?

  看臺上勝出的三人也是一臉茫然失落。

  然而,所謂的公主選夫,其實更像是一種盛大的慶典,給適齡的男女們一場集體成婚的聚會。

  至於公主最後會選誰,當然還是要看公主的意思。

  白太公敲響清磐,鼓樂聲又起,歌舞聲又作,氣氛再度熱烈。

  胡亥被那兩名貌美侍女牽引著,騰雲駕霧般,往鵝黃帳幔的竹屋而去——那是靈湖公主今夜洞房之所。

  事發出人意料,李甲蒙鹽等人都不知該如何行事,只好先靜觀其變。

  更何況,在男人看來,這事兒總不會是胡亥吃虧的。

  竹門「吱呀」一聲打開。

  兩名侍女在他腰間輕輕一推,將人送入屋內,又在他身後關上了竹門。

  胡亥踉蹌了一下,站穩一望,只覺墜入了一片鵝黃的海洋。

  竹屋的下半段全都覆著鵝黃色的帳幔,地上鋪著鵝黃色的錦緞,錦緞中央背對著他,坐著一位長髮及腰的佳人,她身上的鵝黃色的薄紗映得肌膚嬌嫩如雪。

  想來,這該是靈湖公主了。

  胡亥有點無措,解釋道:「公主殿下,此中有點誤會……我並沒有拿到紅花……」

  忽然,他噤聲了。

  靈湖站起來轉身,金環束髮,薄紗覆面,只露出一雙秋水明眸。

  那是怎樣美麗的一雙眼睛呐,神秘如星,卻又隱著少女的嬌俏與羞澀。

  胡亥竟然退了一步,道:「……我是說……」

  靈湖安靜地走上前來,踮腳附在他耳邊,輕聲道:「看地上的影子。」

  胡亥一愣,低頭看去,卻見搖曳燭火下,除了帳幔迎風搖擺的影子,在竹屋縫隙間,鬼影般閃動著的,是一個個人舉著刀斧的暗影。

  胡亥大驚,一顆心如墜冰窖。

  這竹屋四周埋伏著刀斧手!

  「好無禮的異鄉人!」靈湖退開一步,驕矜道:「見了公主也不下拜麼?」

  胡亥不知她用意為何,忙長揖道:「見過公主殿下。」

  靈湖輕笑一聲,眼睛裡露出一點調皮的笑意。

  她揭去面紗,揪住男子衣領,踮腳親了一下他的唇。

  胡亥僵住。

  靈湖低頭羞笑。

  胡亥下意識撫唇,道:「公主殿下……這……」

  「這是公主殿下的回禮。」靈湖一本正經道:「入鄉隨俗嘛。」

  饒是身處險地,胡亥還是忍不住微笑起來,他慢慢道:「貴處的禮節,當真與眾不同。」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6 13:33
第 111 章

  靈湖公主牽著他往幔帳深處去。

  胡亥低聲道:「公主這是要救我嗎?」

  靈湖公主瞥著地上刀斧手的影子,低聲吃吃笑起來,「你怕不怕?」

  能在公主大喜之日,布下兩列刀斧手的人,只能是這島上的王了。

  胡亥凝神思索著。王要殺他們?

  靈湖公主垂首,手指繞著衣帶,羞澀而又喜悅地笑著,輕聲道:「現下要救你,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咱倆做了夫妻……父王疼惜我,自然……」

  胡亥卻是一臉大義凜然,認真道:「卻也不必。」

  靈湖公主:……

  胡亥自通道:「請公主殿下為我引薦于王。興許,我能改變王的旨意。」

  靈湖公主羞惱道:「父王固執得很!你冒然前去,一定沒命的!」

  胡亥傲然道:「總須一試。」

  靈湖公主目含秋水,瞅著他,見他不似玩笑,越發氣惱,一跺腳往外跑去;手臂才觸到竹門,卻又聽背後喚道「公主殿下……」。

  靈湖公主回嗔作喜,以為是他改了主意。

  她停下腳步,卻還不肯轉身,隻側過臉,帶著小女兒的驕矜,一翹下巴問道:「怎樣?」

  胡亥道:「請公主殿下派人傳召與我一同的六人,讓他們隨我一同去見王。」

  靈湖公主:……

  靈湖公主忍氣道:「就這些?」

  胡亥茫然道:「還要有什麼?」

  靈湖公主這下是真的被氣到了。她又氣又羞,抓起手邊輕薄的帳幔就往胡亥身上丟去——然而那帳幔隻飄在半空,如雲朵般蕩來蕩去,哪裡傷得到胡亥半分。

  她撞開竹門,一陣風似地消失了。

  胡亥無奈地歎了口氣,坐下來,心道,女人的情緒真是神秘莫測,這是門玄學呐。

  竹屋外聽到大部分對話的眾刀斧手們:……好想砍死裡面那個待瓜啊!

  燈火通明的大竹屋裡,胡亥率領蒙鹽等人,列坐于王下首。

  大王子和靈湖公主陪伴在王左右。

  王似乎睡著了般,靜靜地躺在錦繡褥子上,虎皮毯子拉到腋下,將他整個人裹起來。

  胡亥先開口道:「沒想到這麼快又與您見面了。」

  王仍是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只有眼皮間或一顫,證明他在聽。

  胡亥道:「您為何怕我們呢?」

  王終於睜開眼睛,看了胡亥一眼,道:「怕?」

  「若不是懼怕,為何要除掉我們?」

  王微微搖頭,從虎皮毯子底下抽出發皺的手指來,「你們的……」他指向自己張開的嘴,「舌頭。」

  「舌頭?」

  「人都有舌頭。」王歎息道:「舌頭會講許多秘密。」

  胡亥道:「我們的舌頭從不講不該說的話。」

  王微微一笑,道:「你們是要離開這裡的。」

  胡亥道:「所以您更不需要怕我們。」

  王並沒有被他的用詞激怒,道:「我希望你們永遠得留下來,或是永遠地離開。」

  胡亥道:「我們會永遠地離開。」

  「沒有人能真正永遠地離開。」王疲憊而又洞悉道:「除了死亡將我們分隔。」

  永遠留下來,胡亥等人不可能做到。只要活著,他會不懈得尋找回去的方法。

  而永遠地離開,只有死亡才能讓王滿意。

  大竹屋內的氣氛瞬間凝滯,無形中劍拔弩張起來。

  靈湖公主不安地為父王掖好虎皮毯子,張嘴似乎想要為胡亥等人求情,卻被父王捏住了手。

  蒙鹽和尉阿撩都摸上了懷中武器。

  胡亥微笑道:「如果您執意要下殺手,我們雖然是困獸,卻也要拼死搏鬥一番。」

  王蒼聲道:「自然。」

  胡亥道:「我們雖然只有七個人,卻頗有幾位好手,若是拼死搏鬥,總能帶走您手下十幾二十幾個人。」

  王閉目不語。

  胡亥又道:「這島雖然不小,島上的人卻並不多。當初幾百人遠渡而來,至今算上孩童,也不足千人。幾百人中,少了幾十個人,總會有人問的。」

  「誠如您所言,人都有舌頭。」

  「我們來此時日雖然不久,卻很是交了不少朋友。少女們多認識阿螢,工匠們多認識李婧,今夜比武,大傢伙又都看到了阿撩與阿鹽。如果我們消失了,會有許多人問您問題。」

  王哼了一聲,陰狠道:「他們不敢問。」

  胡亥道:「可是,那您讓靈湖公主與神靈相通的意義又何在呢?」

  他自然是不信這些通靈之說的。可是靈湖公主會成為島上民眾平安順意的象徵,背後策劃之人,只能是王。王既然會帶著親信族人,先避讓王室爭權之禍,又遠離兵戈征伐之苦,想必也有厭倦殺戮之意;所以才會著意打造這樣一片世外桃源。

  而王要殺他們,無非也是擔心他們去而複返,引人來壞了這桃源。

  王沉默了很久,久到胡亥幾乎懷疑他已經於睡夢中死去。

  終於,王長歎一聲,道:「你該慶倖我已經老了。倘若我年輕十歲,你們絕無生機。」

  胡亥心中一鬆。

  王又道:「記得你的話。永遠地離開。」

  胡亥誠懇道:「絕不回頭。」

  王伸出手來,示意胡亥上前握住,微笑道:「怎麼手指發顫?」

  胡亥慚愧道:「您氣勢駭人。」

  「傻孩子。」王微微一笑,收斂了他的狠辣,宛如一位慈祥的老人,「你要明白——談判之前,我們是敵人;一旦談成了,我們就是朋友了。」

  如醍醐灌頂,胡亥望向王,難掩欽佩。

  王卻是笑道:「況且,我若再不鬆口,手心都要被我的好女兒摳破了。」

  靈湖公主大羞,頓足掩面而逃。

  胡亥問道:「我們何時啟程呢?」

  王又閉上了眼睛,慢悠悠道:「等南風起時。」他這次是真的睡著了。

  大王子送胡亥等人出來。

  胡亥一出竹屋,就撞上去而複返的靈湖公主。

  「喂!」靈湖公主拋給他一支馬鞭,「來陪我騎馬。」

  大王子歉然道:「抱歉,舍妹自幼嬌慣長大……」

  胡亥微笑道:「公主殿下秉性良善。」正常交際的話他還是說得很得體的。

  大王子笑起來,神態間實在很是寵愛自家妹子。

  「天色太暗了。」胡亥告饒道:「這麼黑,我連馬在哪兒都看不清……」

  靈湖公主疑惑道:「怎麼會?星星那麼亮?」

  胡亥一本正經道:「我從小有一種病,一到晚上就看不清東西……」

  「真的麼?」靈湖公主雖然問著,卻已經信了,還有些歉意,「那我們白日再騎馬吧。你、你別難過……」

  胡亥歎了口氣,不說話。

  靈湖公主忙道:「那我給你講故事聽吧。」

  胡亥道:「我才從生死關頭走了一遭,實在很想睡一場……」

  「哦,那你睡。」靈湖公主笑道:「我在旁邊看著。」

  胡亥無奈,被她牽入房中,果真倒頭就睡。

  而靈湖公主也果然就坐在一旁,借著滿天星光,垂眸凝視著他的睡顏。

  半響,胡亥道:「公主殿下……」

  「怎麼啦怎麼啦?」靈湖公主興奮道:「你想聽故事了是不是?」

  「您這樣看著我,我睡不著。」

  「那我閉上眼睛看你好了。」

  閉上眼睛還怎麼能看到人呢?

  胡亥的確疲累到了極點,也無暇再去理會,翻個身,背對著她,很快沉入了夢鄉。

  海邊椰樹下,夏臨淵在和李甲說話。

  「看來這次咱們真能回去了。人家島主都發話了。我看公子說的那艘大船,就是他們當初來的時候坐的船。」夏臨淵左右看看,壓低嗓門對李甲道:「但是我覺得,咱們得防備著那位。」

  李甲啃著島上一種甜如蜜的綠色瓜,口齒不清道:「哪位呀?」

  「那位呀!」

  「哪位呀?」

  夏臨淵急了,一拍大腿,「蒙鹽啊!」

  李甲一噎,「哦……他……」

  從夏臨淵背後走過來的蒙鹽恰好聽到自己的名字。

  李甲一抬眼皮,正好看到蒙鹽,嚇得噎住了,連聲咳嗽。

  夏臨淵竹筒倒豆子似得道:「我看還是別叫蒙鹽跟咱們一塊回去了!就他那德行,誰知道什麼時候又發瘋?這次是公子福大命大,沒被他害死。若是再有下次,誰都不敢保證還有這次的好運了。」

  李甲咳得驚天地泣鬼神,拼命給夏臨淵使眼色。

  夏臨淵渾然不覺,只當李甲這是激烈的贊同,又道:「再說了,就算蒙鹽跟著一起回去了,以後公子還敢用他嗎?他回去也是個廢人。叫我說,他要是留在這裡,公子心胸寬廣,說不得會赦免他的家人。可如果他回去了,萬一再叛變去跟了什麼楚懷王、齊田氏的……」

  蒙鹽走到他身邊。

  夏臨淵看到自己身邊垂下來的陰影,後知後覺一抬頭——「咳咳咳……」他也劇烈咳嗽起來。

  蒙鹽譏誚一笑,黑眸森冷,道:「等回去,大秦都不知道是否還在了——你真是閒操心。」他背著青霜劍走遠了。

  夏臨淵反應過來,氣得指著他背影,手指發抖,對李甲道:「你看看,你看看,這說的是人話嗎?」

  李甲捧著啃了一半的瓜,半張臉染著綠汁,卻是皺眉道:「……仔細想想,說不定真就像他說的那樣……」

  等他們回去,大秦還在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慫亥就回去了。

  雖然我覺得作者不該劇透,但是出於道義,似乎應該給大家打個預防針。

  男主的愛情線是個悲劇,女主還有兩章下線。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6 13:35
第 112 章

  「你醒啦!」

  胡亥睜開眼睛,就聽到一道清甜的女聲貼著自己耳朵響起。

  他有一瞬恍惚,懷疑自己又被送到了什麼宅男遊戲中,眼瞼間的世界逐漸清晰起來——伴著淩晨熹微的光,靈湖公主嬌俏的面容離他近極了。

  近到他幾乎能隔著空氣感覺到女孩肌膚的熱度。

  胡亥往旁邊讓了讓,坐起身來,看了看周圍毫無更改的陳設,「……你在這裡坐了一夜?」

  靈湖公主不答,反而笑道:「現在天亮了,我們一起去騎馬吧!」

  她一直處於一種莫名興奮的狀態中。

  胡亥滿腹心事,實在沒有玩樂的興致,眼睛一垂,才要想藉口推脫,就聽靈湖公主慍怒道:「你如果還是不肯,那昨晚就是騙我的!」

  「你的眼睛根本沒有問題,你就是不想陪我騎馬!」

  胡亥還沒來得及反應,少女的心思已經疊了三折。

  「好哇!我已經聽說了,你是不是喜歡那個阿螢?」

  胡亥扶額——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靈湖公主見狀,抽出壁上懸掛作為裝飾品的寶劍,叫道:「好,我這就去殺了她!」雖然叫著要殺人,可是卻活像她是要被殺的人,眼睛裡都積蓄起了水光。

  胡亥忙拖住她,苦笑道:「平白無故,你殺阿螢做什麼?」

  靈湖公主手被他牽住,心跳漏了一拍,手中劍不知不覺落在地上,低聲道:「那你不喜歡她?」

  「我們一行七人,情同兄弟姐妹,絕無兒女私情。」

  靈湖公主低頭想了想,小嘴一癟,酸澀道:「為什麼要情同兄弟姐妹?你們又不是一個爹媽生的。」

  胡亥:……

  胡亥道:「你說的很對。那我以後見了她們,就『呸』一聲走開,人家跟我打招呼,我就惡聲惡氣問『你誰啊?』——如此,殿下滿意麼?」

  靈湖公主這才轉怒為喜,一臉認真道:「那卻也不必,多沒禮貌呀。你就點個頭好了。」還挺為胡亥考慮的。

  胡亥唯有笑著搖頭。

  「走,我們騎馬去!」靈湖公主拖著他跑出去。

  在胡亥看來,她就像是個被嬌慣長大的孩子,秉性良善歸秉性良善,可是任性起來,也著實叫人頭疼。

  騎馬,他是會的。

  只是從前騎馬,都是在獵場,左右前呼後擁;胯|下的馬也是早已馴良的駿馬。

  可是與靈湖公主一同騎馬,卻不同。

  他騎得那一匹矯健高大的黑色公馬,不等人落在馬背上,已經如疾風閃電般衝了出去。胡亥只覺迎面的風都被他破開了,水汽與草木香氣撲面而來,蕩滌人的心胸。

  胯|下的駿馬跑得那樣快,俗世的煩難一時間追不上胡亥。

  彷彿從有記憶開始,他從來沒有這樣暢快過。

  駿馬飛馳到了巔峰時刻,胡亥放膽感受著這一刻的純粹。

  他終於懂了,為什麼靈湖公主這樣愛騎馬。

  「再來一圈!」靈湖公主笑著叫道。

  胡亥這次沒有推託,揚鞭跟上。

  一整個上午,他們都在騎馬,直到火熱的太陽與磨痛的臀腿叫他們不得不停下來。

  靈湖公主捧著一盞清涼的椰汁,小口小口啜飲著,招呼胡亥道:「一起喝呀。」

  胡亥走過去,笑道:「你今日不用去島心湖,聽島上人們祈願嗎?」

  靈湖笑起來,眼睛眯成了月牙,「大家平時難得會遇到需要祈願的事情啦。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心裡裝了好多好多事嗎?」

  胡亥一愣,道:「我心裡裝了好多好多事?」

  「是啊。」靈湖淘氣一笑,清清嗓子,作出更成熟端莊的女音來,道:「你還有故事嗎?」

  胡亥無奈,笑道:「若你那晚用的是平時的聲音,我便什麼都不會說了。」

  「為什麼?」靈湖微愣,凶巴巴道:「我本來的聲音不好聽嗎?」她舉起袖口,對著胡亥,「好好說話,不然我放蛇咬你哦!」

  在她手腕上,盤踞著一條金色的小蛇。

  只看顏色,就會讓人覺得毒性可怖。

  「好聽。」胡亥歎道:「就是太好聽了。會讓人覺得,聲音這麼好聽的女孩,哪裡會懂得世人的哀愁煩難呢?「

  靈湖公主轉著眼睛想了想,確信這是在她誇,這才轉怒為喜,收回金蛇,笑道:「我聽人祈願這麼多年,總也會點東西了。」

  「哦?」

  「總之呢,父王以前教過我的。若有人來祈願,那麼絕對不要指責他,要順著他,安慰他,最後要鼓勵他。只要按照這個順序做下來,那麼多數情況下,那個人就充滿了動力,會自己主動實現所祈求的願望。」

  胡亥聽得笑起來。

  靈湖公主笑嘻嘻道:「不過你那晚好像沒說你的願望是什麼——是讓你家的生意好起來嗎?」

  胡亥臉上的笑容沉了下去,他淡聲道:「是啊,要我家的生意好起來。」

  島上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便是來年三月。

  在南風將起未起之時,王病故了。

  島上人人服喪,靈湖公主哭紅了眼睛。

  王病重之時,意識清楚的時候,對左右與兒女道:「我的喪事,一切從簡。我年紀也到了,若是在故土,人沒了也還是喜喪。到時候,叫大家一起來享用美酒佳餚,歡歡樂樂的……我路上也高興……」

  胡亥在島上滯留期間,受王教誨頗多,對老人也很有感情。能面對死亡,如此睿智,實在叫人欽佩。

  可是等到彌留之際,王卻聲聲叫著,「送我回、回、家……」

  王的喉嚨肌肉已經鬆弛,導致他說話聲音不再清晰。

  可是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誦的一句句國殤,卻是再清晰不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靈湖公主握住父王的手,垂淚道:「我送您回家。」

  王衝著虛空露出個飄渺的笑容,喃喃道:「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聲音漸轉悄然,終不可聞。

  他永遠地離開了。

  島上炎熱,屍體不能久存,於是燒化為灰,裝入壇中。

  金色的罎子,是靈湖公主親自選的。

  她兩隻眼睛腫得像是桃子。

  胡亥問道:「你為什麼如此喜歡金色、黃色呢?」

  屋子裡的陳設是鵝黃色,身上的衣服是金黃色,髮間束的是金環,手上繞的是金蛇,而就連為父王選的骨灰罎子,也是金色的。

  靈湖公主道:「我不是喜歡金色、黃色,我是喜歡金子。」因為過度哭泣,她的聲音微微沙啞。

  胡亥又問道:「那你為什麼如此喜歡金子呢?」

  靈湖公主這次卻沒有回答,微微出神,彷彿想起了什麼,眼中水光又開始積蓄。

  胡亥發問,本意是為了讓她岔開心思,不要傷心過度;誰知道卻又招了她的眼淚,忙道:「我們去看看船上的物資準備如何了——椰子夠吃嗎?」

  海上航行,椰子可是個寶貝,椰肉富含脂肪與微量元素,椰子水又是淡水。

  這是正經事兒。

  靈湖公主吸吸鼻子,哽咽道:「走,我們一起去看看。」

  四月初,南風一起,島上眾青壯年推船入海,準備起航。

  除了胡亥等七人要回去之外,靈湖公主另外帶了五十名男丁與數名侍女,送王的骨灰回故土。

  回鄉前夜,蒙鹽找到胡亥。

  月色下,黑黢黢的岩石旁兩人相對而立,不遠處停泊著的就是回家的巨船。

  「我就不回去了。」蒙鹽沉聲道,夜色中看不清神色。

  他沒有多的話,也沒等胡亥的回答,便要轉身離開。

  胡亥多少能理解他的做法。

  目前看來,蒙鹽是不打算再殺他報仇了;可是蒙鹽作為一個背叛過朝廷,與項羽私下洩露皇帝行蹤,害得皇帝幾乎喪命的叛將,一旦回去,就算胡亥能寬恕他,朝臣也饒不了他。蒙鹽雖然恨他殺了家人,卻也不願意背叛家國,索性自己留下來,反而能保得住家人性命。

  「蒙鹽!」胡亥喊住了他,道:「你不回去,你父親的仇不報了嗎?」

  蒙鹽停下腳步,回眸看向胡亥,道:「我做了一個夢。」

  「你做了一個夢?」

  蒙鹽的語氣有點虛幻,卻很好地把胡亥帶入了他的夢中場景,「我夢見自己跪在父親墳前哭。天上下了黑色的大雨,我哭著一遍遍問為什麼,然後我看見墳上開出一朵樹一樣大的白蓮花來。」

  「然後我就醒了。」

  胡亥有點不明白他說這個夢的用意,試探道:「所以你就決定原諒這一切?」

  蒙鹽搖頭,道:「然後我就懂了。」

  「你懂什麼了?」

  蒙鹽認真道:「原來的你,被魔鬼附體了。從前你做出來的種種惡事,都是那隻魔鬼所為。現在魔鬼從你體內消失了——這個好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胡亥愣住,胸中各種情緒翻滾。

  父親兄長被冤殺,這仇恨太深太痛,蒙鹽沒有辦法忘卻,更無法原諒。可是理智又告訴他,不能再去恨皇帝,否則一有機會,他還是會控制不住地置皇帝于死地。所以為了讓他自己能夠原諒皇帝,他硬生生在皇帝體內臆想出一隻魔鬼來。

  這樣,他就可以放肆痛快地去恨那隻魔鬼,卻不必再與理智苦苦搏鬥。

  蒙鹽也不去看胡亥是何反應,轉身離開,背上青霜劍映著月光,明明是炎熱之地,他卻彷彿一步走入了極寒北地。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6 13:36
第 113 章

  南風起之日,船發。

  最捨不得金子島的,當屬二郎神了。它雄踞船頭,衝著岸邊遙遙相送的小花狗哀鳴不已。

  這真是一段浪漫而悲傷的愛情故事。

  在狗|生的第二個發|情|期,小花狗與二郎神一宿貪歡,腹中已經有了二郎神的骨肉。

  可憐二郎神都沒能見到自己孩子一面。

  胡亥走過去,彎腰摸著二郎神的狗頭,給它精神上的安慰。

  「讓一讓!」李婧不客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在她的指揮下,蒙鹽扛來好幾根嵌著零件的木棍,把它們組裝成一隻兩人高的腳手架,恰放在風帆之下,便於船員攀爬。

  是的,蒙鹽最後還是上船一起離開了。

  聽蒙鹽表明了不願離開的原因後,胡亥的第一反應當然是要把他帶走。

  至此,他終於可以確定,蒙鹽不再是他的敵人。

  費了這麼大勁兒,經歷了這麼多艱難險阻,終於扭轉了蒙鹽對他的看法,只要能收而用之——蒙鹽此前恨他要害他時能爆發出多大的能量,那麼蒙鹽信任他忠於他之時也能爆發出多大的能量。

  為了集思廣益,胡亥把事情跟剩餘五人一說。

  勸蒙鹽一起離開的辦法還沒想出來,夏臨淵的眼神先閃爍起來了。

  胡亥一眼看過去,就察覺了端倪,「怎麼?你那心虛的眼神就怎麼回事兒?」

  夏臨淵看看李甲,知道躲不過胡亥的追問,摸著後腦勺,垂頭小聲道:「我……我從前說了一些不太好聽的話,也許他往心裡去了……」

  李甲還是捧著一隻綠色的瓜在啃,半張臉都沾著綠色的汁水,聽夏臨淵檢討,不忍直視地別過頭去。

  夏臨淵慢吞吞把當初他說應該把蒙鹽留在島上的話給複述了一遍。

  「……那會兒沒注意,他走過來了……大概是都聽到了……」

  劉螢安慰道:「我看蒙小將軍不是心胸狹窄之人,斷沒有因為你背後一語,就置氣不與我們回去的。他既然跟公子道別,自然另有他的道理。只是這樣一來,要勸卻也難了。」

  她輕輕撞了一下李婧胳膊,道:「哎,你與蒙小將軍自幼相識,情分總比我們深切。你可有什麼法子,勸上一勸?」

  李婧皺眉道:「都死了心吧。他那傢伙跟頭倔驢似的,拿定了主意,那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一定要撞南牆的。隨便他唄。」

  劉螢愣住,「……就隨便他留在這島上?」

  「對啊,不然怎麼辦?」李婧興趣缺缺道:「難不成還能把他打暈了帶走不成?等等!」她突然興奮,「要不然咱們就把他打暈帶走唄!」

  胡亥有點頭疼,扶著額頭道:「咱們是要想個能讓他心服口服的辦法。」

  他苦口婆心道:「打暈了帶走,人倒是回去了,心沒跟著回去——到時候算怎麼回事兒呢?」

  李婧輕輕哼了一聲,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卻只是噘嘴不再說話。

  除了與李婧自幼相識之外,蒙鹽與其餘幾人關係都比較疏遠,自家門慘案後,他又沉默寡言,不喜言談,也不喜結交新人。

  眾人摸不清他的脾性,也就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去勸。

  一場商討,無疾而終。

  胡亥無奈,可能這就是他「主角光環」閃現的時候了吧。

  船發那日清晨,胡亥對來送行的蒙鹽道:「隨我一起回去,我保證給你施展的空間,讓你光復蒙氏門楣。」

  蒙鹽神色不動,抱臂站在原地,似看非看瞅著胡亥。

  胡亥又道:「若是朝臣敢有異議,我來讓他們閉嘴。」

  蒙鹽挑了挑眉毛。

  胡亥道:「你還想要什麼——只管說!凡我能給的,盡數予你!」

  蒙鹽淡聲道:「我什麼都不想要。」

  胡亥:……

  蒙鹽轉身要離開——「嘭」的一聲,李婧舉著大木頭給他當頭敲了一下。

  蒙鹽被敲得立時轉了兩個圈,眼前金星亂冒,幾乎站立不穩。

  李婧把大木頭豎著靠在左肩上,道:「不想挨第二下,就麻利點上船!我後面好多木頭等著搬呢!」

  「我……」蒙鹽張嘴才要說話。

  「嘭」第二下又來。

  蒙鹽徹底閉嘴了,乖得跟鵪鶉似的,轉身就往船上走,背後原本神氣活現的青霜劍,不知為何,看起來也黯淡古舊了許多,就像他的人一樣。

  胡亥看得目瞪口呆。

  李婧抱著木頭往船上走,嘀咕道:「早跟你說了,不聽,哼……」

  胡亥跟在後面,百思不得其解,「他這是什麼毛病?」

  劉螢在旁聽到,低聲道:「興許蒙小將軍只是不想自己做選擇吧。縱然他情願跟隨您,那關鍵一步卻還是需要旁人推著——否則,他怕是不過去心中那道坎……」

  而李婧的木棒敲頭,則在某種意義上,免除了蒙鹽的責任。

  這道理初聽滑稽,細思卻別有一番滋味。

  胡亥贊許道:「還是你心思細膩。」

  劉螢抿嘴一笑,卻是走在胡亥之後,望著他的背影,卻是心中感慨道:連蒙鹽都能寬宥,陛下如此容人之量,確是一代英主。

  在路不計日,歸途順風,又有船員掌舵,不似來時在夏臨淵的錯誤指導下走了許多彎路,不到一個月光景,在船上已經能望見極遠處的故土邊際。

  恰是傍晚時分,胡亥坐在船頭,望見許久未見的地平線,心中激動而又熨帖。

  靈湖公主不知何時也走上來,挨著他坐下,手臂攬著膝蓋,腦袋卻歪靠在胡亥肩頭。

  「好美的夕陽呐。」她輕聲感歎。

  落日熔金,火紅的夕陽光輝落在她發上,為她烏黑順滑的長髮鍍上一層金邊。

  胡亥嗅到她髮間清淡的香氣,心中異樣,隻直直望著夕陽,不敢動作。

  靈湖公主道:「等我們老了,天天這樣看落日好不好?」

  胡亥感到她微涼的小手伸過來,鑽入了他掌中,像是要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胡亥道:「在很遠的地方,有一位小王子,住在一個很小的世界裡。在他的世界裡,只要搬動椅子,就能看到一次又一次的落日。最多的時候,他可以一天看四十七次落日。」

  靈湖公主聽得入神,微笑道:「呐,一天看足四十七次落日……」

  胡亥笑道:「是啊,他很幸福吧。」

  「一天看足四十七次落日……」靈湖公主遙望著海上那輪將沉的太陽,輕聲道:「那他該有多麼悲傷呐……」她眼中隱約有淚光。

  胡亥聽出她聲音不對,低頭想看她面容。

  靈湖公主卻將腦袋更深得靠入他肩頸間,躲過了他的視線,她微笑道:「給我唱支歌吧。在金子島,情郎總是要給姑娘唱歌的……」

  要他唱歌的事情,靈湖公主提了沒有一千次,總有八百次了。

  從前胡亥總是搪塞過去了——他對於唱歌這件事實在有種羞澀感。

  可是此刻,再次聽到這個請求,不知為何,胡亥想要滿足她。

  胡亥與她望著同一輪落日,臉頰抵著她微涼的髮絲,自然而然,一支歌從心底升起,飛出了他的口中,「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靈湖公主安靜地聽著。

  她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

  胡亥隻唱了兩句。

  可是那兩句歌卻像是有了靈魂,自己縈繞在這遼闊海天之間,彌漫在落日餘暉中,經久不散。

  靈湖公主目光迷離,道:「你從前問我為什麼這樣喜歡金子。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很多年前,當我們逃離故土,前往金子島的時候,我抱著一小箱子金子,那是母親留給我的。可是在去往金子島的時候,我們帶的東西太多了,而又遇到了險情,父王下令,要把所有無用之物都丟入海中。誰能想到,母親留給我的,在故土最有用的金子,會成為海上的需要被拋棄的無用之物呢?」

  「我記得那一日,也是傍晚,也是這樣的夕陽。父王站在一旁,嚴厲極了;我一面哭著,一面將小箱子裡的金子一塊一塊取出來,丟入海中;風浪中,隻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那金子便沉沒不見了。金子丟完了,我也哭得厲害極了。」

  「我記得父王摟住我,指著海面上的夕陽跟我說,那些都是我丟下去的金子。它們就成了落日的光。」

  胡亥道:「你當時信了?」

  靈湖公主含淚笑著搖頭,「我那時候已經十歲了,雖然有很多事情還不懂,卻也不是個小傻子。我那時候不信的。」她頓了頓,不知是否因為想起已故的父王,淚落下來,「現在我信了。」

  胡亥沉默。

  靈湖公主長吸一口氣,擦去淚水,歪頭看向胡亥,笑道:「所以,你家到底是做什麼生意的呢?」

  「我……」

  「如果我們回去,發現你家的生意已經被別家擠佔了。那麼,你就跟我再回金子島,好不好?」

  夕陽下,少女的祈願叫人幾乎無法拒絕。

  胡亥愣了愣,笑道:「為什麼要我跟你回去呢?」

  「我喜歡你呀。」

  胡亥笑道:「你只是缺個玩伴而已。」

  「我真的喜歡你呀。」

  「喜歡我什麼呢?」

  靈湖公主迷茫地眨眨眼睛,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跟你在一起就會很開心。」

  胡亥道:「別犯傻了。你要回家,我也要回家的。」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嗎?」

  靈湖公主說不上自己為什麼會喜歡眼前這個男人來。

  也許是從那夜島心湖中,隔著海風與湖水,在那盞金色燈籠下,她傾聽了他的苦悶與誓言。

  這麼多年來,她傾聽島上民眾的願望,小到希望自己的小狗生幾隻小狗崽,大到希望長輩的病好起來,零零碎碎,不管是什麼樣的願望,她都已經聽得太多。

  可是從來沒有人,像他一樣,有那樣重的苦悶,又有那樣宏大的志向——要走那條正確的路,卻也是更艱難的路。

  也許是選夫那夜初見,他的眉眼,他的形貌,統統都恰好是她喜歡的樣子。

  讓她一見之下,悸動不已,竟然抵得過女孩天性的羞澀,假借禮儀的名頭,偷得一吻。

  也許是因為他拒絕了她的「幫助」,反而要求直面父王——而且,向來固執的父王,竟然被他說服了。他救下了他與朋友們的性命。

  也許是因為在島上相處的日日夜夜,雖然他總是推脫,可每每最終還是按照她的要求,陪她玩鬧,陪她騎馬。

  她覺得他從頭到腳,無一處不可愛。

  她可以盯著他的睡顏,直到天亮。

  可是卻回答不出,究竟喜歡他什麼。

  一句話未及細想便衝口而出。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嗎?」

  沒有回答。

  船體輕輕一晃,人們都跑出來,歡笑說鬧聲響起來。

  巨船靠岸了,他到家了。

  船靠岸在南海郡西南端,眾人要趕緊下船上岸。船員留下來,負責把船開到港灣處,停泊等候。靈湖公主要送父王的骨灰回家,而胡亥等人則有更艱巨的任務。

  他們都做越人打扮,穿過叢林,一夜之間抵達四會縣中心。

  當初嶺南平定後,先帝置三郡,其中南海郡又置四縣。

  四會縣是最西的縣城。

  靈湖公主抱著金色的骨灰壇,在族人保護下,去往溱水所在。

  將父王骨灰撒入溱水,也算是落葉歸根了。

  而胡亥等人就此與之分道揚鑣。

  胡亥帶著蒙鹽等人,作越人打扮,直入四會縣城中,盯上了縣衙裡出入的人員。

  「想個辦法,今夜就混進去!」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6 13:37
第 114 章

  時值五月末,初夏正濃,南國綠意盎然。

  與胡亥等人想像中兵荒馬亂的情形不同,一路行來,這南海郡四會縣中絲毫沒有亂世之感。到底是嶺南,此地黔首不與北地同,百越之人與當初隨著任囂的所謂五十萬大軍雜居。

  黔首裝扮,既有秦人黑巾包頭的,也有越人按照原有風俗穿戴的,不一而足。他們生活氛圍寧靜而踏實,並沒有被戰亂紛擾,彷彿壓根不知道天下大亂,更不知道皇帝已經失蹤了大半年。

  夏臨淵道:「真是奇怪,這地兒就跟個更大的金子島一樣。這裡的人壓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劉螢道:「看來那趙佗郡尉著實有手腕。」

  劉螢只知道南海郡郡尉一職,由原本四縣之中龍川縣縣令趙佗接手了,卻不知道趙佗已經不與中央政府來往。

  胡亥皺眉道:「卻不是我們需要的手腕。」他蹲下來,撿起一根樹枝,在土地上畫出嶺南形勢圖,道:「去年原本的南海郡尉任囂死了之後,給他手下的龍川縣令趙佗接任了這差事。趙佗接手之後,立即命人封鎖了五嶺上所有的交通要道……」

  他在南海郡北面三處關隘各打了個叉,「這三處關隘,橫浦、陽山、湟谿……至關重要。他斷了這三處關隘,就等於斷絕與嶺北地區的一切聯繫。在咱們出事兒之前,朝廷的詔書已經傳不進嶺南了。」

  如今又過了大半年,不知道情勢惡化成什麼樣子了。

  胡亥問道:「若你們是趙佗,封鎖關隘糧道之後,首先會做什麼?」

  劉螢道:「興許是安撫民心吧。況且不是還有朝廷的五十萬大軍在嗎?這些士卒可都是北地人,思鄉之情深切,總要回家的。」

  胡亥點頭,道:「你說的很對,趙佗的前任就想到了。當初任囂向朝廷上書,言下之意,是要讓士卒在這邊成家,以便安心。朝廷當時徵發了三萬名婦人,有的是寡婦,有的是未嫁女,用為士卒修補衣服的名號徵集輸送來了嶺南。這些婦人,一旦來了,自然就回不去了,幾乎都在此地嫁與士卒,生兒育女了。」

  說起來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道詔令,背後卻是多少適齡女子的一生。恐怕朝廷徵召之時,寫得冠冕堂皇,叫年輕女子一聽之下,為了榮耀,都爭先報名而來,不顧家中長輩勸阻。哪裡知道這一去就是一輩子呢。

  劉螢乃是女子,雖然知道政事所需,不得不如此,心中還是難免物傷其類,神色不虞。

  一直沉默的蒙鹽終於開口道:「若我是趙佗,第一件事就是將原本朝廷的軍官殺的殺,撤的撤,換上自己的心腹。」

  他指著胡亥打的三個叉,「這三處關隘守好了。我才好做嶺南的王。」

  夏臨淵與李甲等順著蒙鹽的話一想,都是忍不住心中打個激靈。

  胡亥半是贊許半是戒備地看了蒙鹽一眼,還好這小子被他轉回來了,若是做敵人,還真有些棘手。

  夏臨淵緊張道:「這可如何是好?那趙佗敢不理會朝廷的詔書,絕對是打定了主意要反了!這會兒嶺南又都換上了他的人馬,那咱們豈不是……豈不是成了甕中的烏龜?插翅難飛!任人宰割!」

  胡亥盯著地上畫出來的地圖,舒緩笑道:「卻也不必如此緊張。朕看,那趙佗就算要自立為王,總也要先看看形勢。就算他要殺掉朝廷人馬,換上他自己的人,總也需要時間。難道朝廷人馬就會引頸待戮不成?開頭總是溫水煮青蛙的。等殺得都差不多了,這才撕掉面具。」

  「擒賊先擒王。」胡亥站起身來,如今他們一行只有七人,其中又唯有蒙鹽、李甲、尉阿撩這三個是能打的,若是搞人海戰術,他們肯定吃虧;但若是單打獨鬥,十個士卒也打不過他們三個中任何一位。

  李甲道:「那咱們怎麼混進縣衙呢?」他一雙明亮的眼睛裡滿是躍躍欲試,「要不咱們從後門進去——我一柄魚腸劍,悄無聲息就能割了看門人的喉嚨。」

  蒙鹽道:「從府衙後門,到縣令所在,總還隔著幾百個兵丁。殺幾個看門人,不過杯水車薪。」

  李甲道:「那你說,咱們怎麼辦?」他倒不是抬杠,而是一臉敬佩望著蒙鹽,真等著他說出什麼好的建議來。習武之人,對於強者有種天然的孺慕。蒙鹽的武藝與尉阿撩不分伯仲,又精通兵法,在李甲心中,已經成為繼胡亥之後,排在第二位的厲害人物。

  胡亥看一眼天色,道:「咱們先找個落腳之所,吃頓飯,休息休息。從長計議。」

  嶺南與北地不同,別說執行北地嚴格的「傳」「驗」制度,當地小半人是從北地來的士卒婦人,大部分還是本地的百越之人,有的還生活在族人聚居之處,隻偶爾買賣之時才與外界通音訊。有些犄角旮旯之處,朝廷軍隊打仗的時候能攻到,但是長期佔領就不現實了,最後還是要放歸當地人自治。

  趙佗接管嶺南之後,意識到將當地人殺光是不現實的,也是不符合利益的;他調換政策,要求手下人馬與當地越人和睦相處,鼓勵通婚。而當初隨著大軍南下的,除了士卒民夫之外,還有大量的商賈人。這也是當時朝廷政策「重農抑商」的一種體現。

  畢竟在當時的人們看來,嶺南瘴氣重重,荒僻野蠻,屬於不文明不發達地區;但凡有別的選擇,都不願來嶺南的。

  而當初南下的士卒加民夫有五十萬之眾,後來朝廷徵調來的婦人滿打滿算也不過三萬,這還不算逃了的。女人才三萬,男人卻有五十萬,哪裡夠分呢?

  有買賣的地方,就有傷害。

  這種巨大的女性缺口,催生了嶺南販賣婦女的行業。

  這簡直已經是公開的一門生意。

  像是後來所謂的「牙婆」,乃是一面販賣胭脂、花粉,一面借機牽線,買賣女子。但是牙婆本身倒未必是人販子,像此時的嶺南,販賣婦女已經成了一門生意,那麼這門生意裡的細分環節也都有專門的人負責。

  比如有專門走訪越人聚居之所,尋其中適齡女子,或威逼或利誘或哄騙,總之集結起十幾名或幾十名的少女來;統一帶給中間人。

  中間人卻是跟軍隊掛著的,往往一隊女子帶過來,交給軍隊,這便都分給了一支軍隊的各級官員。至於底下的士卒,能娶個寡婦就算是很不錯的了。絕大多數普通士卒,還是只能幹看著。

  胡亥等人作越人打扮,雖然沒遇到「傳」、「驗」的問題,但是他們在縣城一現身,還沒等想出混入縣衙之法;劉螢與李婧卻已經被物色人選的牙婆盯上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6 13:38
第 115 章

  身後被人尾隨,尉阿撩和蒙鹽對視一眼,都已經心知肚明。

  拐過街角,蒙鹽低聲對胡亥道:「有人跟著我們,兩名婦人。」

  胡亥當機立斷,「捉!」

  那兩名婦人假裝互相聊天,才跟著胡亥等人進了巷子,就被蒙鹽和尉阿撩一人一個,捂住嘴反扣了胳膊,連掙扎都來不及掙扎。

  尉阿撩和蒙鹽拖著這兩名婦人到了巷子深處的古樹下,李甲、李婧和夏臨淵守在巷子口,堵了個密不透風。

  一行人心中都是高度警戒,畢竟身處險地,一來就被人盯上了——難道是撞上了軍隊的斥候?然而軍隊什麼時候改用女人做斥候了?

  只見這兩名婦人,約莫四五十歲上下,穿著花色新鮮的綢緞,耳朵手腕上都戴著珠玉,臉上還打了香粉,雖然掙扎間那香粉都簌簌落下來,顯得臉上斑駁可笑。但是不難看出,這兩名婦人像是小康之家的夫人,又像是大戶人家的僕婦。

  她們掙扎狼狽,暴露行跡又輕易,怎麼都不像是軍隊的人。

  胡亥心念如電轉,當下開口,卻是仿照了白太公那生澀的雅言,道:「跟著我們做什麼?」裝作他好似是百越族人一般。

  胡亥高鼻深目,膚色雪白,的確與一般秦人面貌不同。

  那兩名婦人不疑有他,一等尉阿撩和蒙鹽鬆開捂住她們的嘴,忙道:「公子,這都是一場誤會!咱們再沒有跟著您——不過是順路,順路而已……」

  胡亥使個眼色。

  蒙鹽和尉阿撩手上加勁。

  這倆婦人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又被堵住了嘴,哭喊呻|吟都吞進了肚子裡,早就哭得鬢髮蓬亂。

  胡亥道:「我再問你們一遍,為何跟著我們?」

  其中一個婦人吃不住痛,淌著眼淚就都說了實話,道:「不過是看那兩位女客顏色好……我們也並非歹人,要送女兒們去的也是好地方。從前我們給軍隊裡送人,如今那批女孩,少說也做了官爺太太。這次更了不得,是縣令大人要人,我們原已收夠了人,只等今晚送去。可惜這批裡面沒有出彩的,總有些不如意,恰好瞧見您這二位女客……」

  劉螢和李婧的容貌,就是放在咸陽宮那美女如雲的地界,也是第一等的;更何況是這嶺南荒蠻之所呢。

  劉螢至此已是聽明白了,怒道:「原來這二人是拐賣女子的販子!」

  那婦人道:「姑娘快別這麼說。若不是您二位生得著實好顏色,叫我等鬼迷心竅,我等素來都是講求個你情我願的。話也說開來,做到我們這個份數,多少好人家都求著我們去收了他們的女兒,不是模樣周正、性格伶俐的,我們還不肯收哩。況且女兒家有了好去處,家人收了銀錢,買主也成了家,我們這是幫縣衙老爺們做事呢——若不是我們,你們這等小姑娘,夜裡都不敢出門。你當那些娶不上媳婦的壯年漢子是什麼好貨色?淫|心一起,什麼做不出來?」

  劉螢俏臉緋紅,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她冷笑道:「我倒還要謝你不成?」

  那婦人道:「那卻也不必。話說明白了,我們是替官府做事兒的。既然你們不願意,那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們就此放了我們,我們也不來跟你們計較。」她看來是跟官府軍隊打交道熟了的,有靠山硬氣得很。

  尉阿撩和蒙鹽都看向胡亥。

  胡亥道:「我妹妹半年前失蹤了,怕是被你們這等人賣入了官府。」

  那婦人叫苦不迭,道:「哪裡就能這樣巧呢?」又察覺說漏了嘴,忙道:「我們從前用的女兒,都是正經從家裡人手中買來的。你妹妹既然無故失蹤,斷然不是我們所為。」

  胡亥道:「我妹妹生得比隨行的這二位姑娘還要貌美些,你說會給賣去哪裡呢?」

  那婦人喊冤道:「著實不知……」

  胡亥道:「我聽你說,你今晚要帶人給縣令過目。」

  那婦人道:「正是。公子您這便放了我。若是鬧起來,大家都不好看。」

  「恐怕我那妹妹正是入了縣衙。」

  那婦人一愣,若這人的妹妹比眼前這姑娘還要貌美,那自然是先緊著送給縣令大人了——偏就這麼巧!真是晦氣!

  胡亥道:「你帶我們進縣衙,我自去尋找,與你無關。否則,我只當妹妹是折在你們手中了,就此殺了你二人為我妹妹報仇。我等不是本地人,殺人之後離開也容易。」

  那婦人見他不似開玩笑,早嚇軟了腿。

  她們這種買賣女孩的,雖然對著年幼良善的女孩們非打即罵、厲害無比,可是真碰上了硬茬,卻是連逃跑的膽子都沒有。蓋因會做這等生計的人,本就是小人中的小人,生來便無膽色良心。

  兩名婦人別無選擇,只能領胡亥等人去了她們的小院。

  院中西屋和東屋裡,關著幾十名適齡女孩,都捆了手腳;窗戶上罩著黑布,室內不見天日。

  一見開門,迎著陽光,裡面橫七豎八躺著的女孩們都目現驚恐,畏縮地看向門口。

  劉螢不忍再看,卻一時也無法解放這些女孩。

  那名說話多的婦人還撐得住,另一名婦人卻已經被嚇得真的尿了出來,氣味難聞,最後這段路幾乎是被拖著過來的。

  胡亥衝蒙鹽點點頭。

  蒙鹽會意,就手把那婦人腦袋往院中石桌上一撞。

  那婦人哼都未哼,當即便兩眼一翻軟倒在地,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暈了。

  剩下那名婦人,雖然此前說話時硬氣,此時卻也被嚇得夠嗆,道:「公子……公子……您有什麼吩咐,儘管、儘管說……」忽然沒了此前的囂張之色。

  胡亥道:「我的要求倒也簡單。你不是要給縣長送人嗎?我要你把她二人裝扮起來,送予縣長便是了。」

  他指了指劉螢和李婧。

  趁著夜色,牙婆領了兩位殊色麗人入縣衙,殊色之後,還跟了五名適齡女子——只是這五名女子骨骼看起來健碩了些,夜色脂粉掩蓋下,卻也看不清到底相貌如何。

  四會縣令才用了一頓飽足的晚宴,在手下的吹捧下,喝得熏熏然。

  「飲水思源,做人不能忘本……」四會縣令剔著牙,道:「我能有今日,全靠趙郡尉提拔。如今他老人家千秋高夀,我也沒有別的東西孝敬,就是此地美人還算撐得起場面……嗝……」他打個酒嗝,「趙郡尉統領三郡,日理萬機……夜裡怎麼也得,也得鬆快鬆快……」

  他就屬於被趙佗換上來的親信。

  「我先替趙郡尉把把關……」他色眯眯道:「孝敬趙郡尉的人,可不能馬虎……」

  這四會縣令乜斜著醉眼,唱著小曲兒一回房,叫牙婆把「絕色」帶上來。

  劉螢與李婧在先。

  縣令一見大喜。

  後面,蒙鹽押著牙婆,與胡亥等人跟上來。

  縣令一見,大皺眉頭,道:「怎麼找的人?倒比本老爺還高了!」他睜著醉眼看過去,「不過倒都長得挺俊……就是有點男相……不過還是俊……」

  「行了!你下去吧!」縣令對那牙婆一擺手,「我先跟她們……嘿嘿,聊聊天……」

  天是聊不成了。

  青霜劍森冷,抵在他喉頭,嚇得他酒醒了一半。

  那牙婆再忍不住,一聲尖叫,還沒衝出喉嚨,就被李甲眼疾手快打暈在地。

  胡亥揭去頭上珠翠,大馬金刀坐下,盯著那縣令,道:「你是趙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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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6 章

  昏暗燈影下,胡亥解著身上顏色鮮豔的女裝,一開口卻是男聲,問話的語氣更是大到到沒邊了。

  不是趙郡尉,而是直呼其名,「你是趙佗的人?」

  趙佗——趙郡尉的名諱,也是眼前這女裝瘋子能叫的?看來這夥人病得不清。

  危險!很危險!

  四會縣令當即酒醒了一半,他看一眼被打暈在地的牙婆,抖著手道:「你你你你你,你們是什麼人?」他先是陷入了慌亂,叫道:「我告訴你們,你們別亂來!我是趙郡尉的人,對!沒錯!所以你們最好小心點!嶺南三郡,可都歸趙郡尉統轄。你們惹了我,那就是惹了趙郡尉;惹了趙郡尉,你們就別想活著走出嶺南!」

  胡亥寬去外袍,聞言失笑道:「朕竟不知,趙佗有這般能耐。」

  「朕」!

  這個自稱可不是能亂用的。

  四會縣令猛地聽到,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他使勁眨了眨眼睛,確定看人沒有重影,自己不是喝醉了,也不是在做夢,「你說……你說什麼?你說……『朕』?」

  他左右環顧著跟隨胡亥的人,震驚道:「你是……你是皇帝?」

  胡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怎麼?瞧著不像?」

  豈止是瞧著不像。

  胡亥等人此刻的裝束,就是尋常官差都不像。

  更何況,幾句話功夫之前,這五個大男人可還都穿著女裝——這、這像是皇帝會做的事兒嗎?

  四會縣令覺得這事兒太荒唐了,若不是牙婆還躺在地上,他簡直要笑出聲來,「你們、你們冒充誰不好,冒充皇帝——你們知道皇帝出行要多大的排場嗎?就你們這七個人,充其量也就能裝個亭長,還說什麼皇帝?」

  胡亥不動聲色道:「照你說,朕不是皇帝,又是什麼人呢?」

  四會縣令轉念一想,搞不好這真是一群瘋子,跟他們講什麼道理?於是又改了口,順勢道:「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就算您是皇帝——您這萬里迢迢,來了嶺南四會這麼一處小縣城,是想做什麼呢?」他現在處於內室,被七人包圍,總要先敷衍著脫身出去再計較。

  胡亥哪能不知道他打的算盤,卻只是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朕要用你縣中兵馬,北上攻伐。」

  至此,四會縣令已經基本確定這夥人是瘋子了。他放緩了語氣,怕刺激到這夥人,道:「不知您要用多少兵馬?」

  「有多少,用多少。」

  「縣中不過三千兵馬。」四會縣令道:「其中兩千還是巡防兵,能作戰的不過一千精兵。不知道您夠用了嗎?」

  胡亥看向蒙鹽。

  蒙鹽眉頭微微皺起,卻還是點了點頭。

  胡亥道:「盡夠了。」

  四會縣令道:「那好辦。我這就去傳召人馬。」

  胡亥道:「且慢。」

  四會縣令心中一驚,以為他們要犯病,道:「還有吩咐?」

  胡亥道:「你隔著窗戶吩咐,先叫底下人把縣丞和縣尉傳來。」

  秦朝縣中,最高的長官是縣令或縣長、此下為縣丞,職比郡丞,銅印黃綬、秩四百石;再其次,為縣尉,掌治安、捕盜之事,職比郡丞、秩同縣丞。

  也就是說,此刻四會縣中,這酒色縣令是一把手,縣丞是二把手,縣尉則是三把手。

  胡亥這是叫他把老二和老三都叫來。

  四會縣令笑道:「何必麻煩?他們還沒我能管事兒——這事兒我就能給您辦妥了。叫他們來也沒用……」

  李婧不耐煩道:「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哪來這麼多廢話?」她拔了頭上珠釵,以尖銳的一頭抵在四會縣令肥短的脖子上,「少囉嗦!」

  那縣令這才不敢多話,隔著窗戶,對外面的僕從吩咐下去。

  眾人互相看看,見李婧兇悍,那縣令狼狽,都是腹中好笑。

  不一刻縣丞和縣尉都趕到了,一前一後進了內室,一進來就被尉阿撩和李甲各自用劍抵住了。

  縣丞是幹文差事的,哪裡見過這場面?當即膝蓋一軟,就跪倒在地。

  縣尉倒是還撐得住,卻也是兩股戰戰,看向同樣被蒙鹽挾持的縣令,顫聲道:「好漢,你們這是做什麼?若是求財,府衙中盡有,都是縣令上任這半年來搜刮的民脂民膏。我實在與英雄無礙。」

  「你!」四會縣令抖著手指著當場叛變的下屬,鼻孔噴氣,又驚又怒。

  胡亥起身,踱步道:「朕此來,是要借縣中兵馬一用。眼下,這縣令公然已經是趙佗的爪牙,再不是朝廷的官兒了。所以朕不用他。」

  皇帝?!

  縣丞與縣尉都是滿臉震驚,卻明顯沒有第一時間相信。

  胡亥道:「朕召你們二位來,就是要給你們一個機會。你們誰殺了這縣令,朕即刻提拔他做新縣令。」

  四會縣令叫道:「好你個……!」話未說完,就被蒙鹽捂住嘴在肚子上狠狠搗了一拳。他痛得抱著肚子蜷縮起來。

  縣丞滿面慌亂,道:「這、這萬萬使不得……縣令大人是趙郡尉親自委派的人……」

  四會縣令痛得臉色煞白,聞言仍是衝縣丞點了點,表示他是個好同志。

  事發突然,事態離奇,縣尉眼珠亂轉,一時沒有說話。

  胡亥也衝著縣丞點點頭,道:「你不願意殺他,那是你荏弱。朕也不強迫你。不過話說明白了,若你們二人不殺縣令。那麼朕會挨著官職往下傳,但凡有人殺了你們三人的,朕即刻提拔他做新縣令。你們自己掂量掂量,若是殺三個人就能做得縣令,底下的人是不是還都靠得住?」

  縣丞腦子已經亂了。

  縣尉卻緊張地思考起來。他們是連成一串的,如果他不吃掉前面兩個人,但凡後面有人膽子大些、路子野些,那他就要陪著這狗屁縣令一塊死。若是他吃掉前面兩個人——那他就是新縣令。

  「你真是皇帝?」縣尉問道。

  胡亥道:「就算朕不是皇帝,這場遊戲你也要做選擇。」

  若是求財的盜賊,早已卷了財產跑路;若是尋仇的劍客,不會傳召他和縣丞。

  隻這則威逼利誘殺縣令的手段,就能窺得不是一般人。

  就算他是個假皇帝,此刻卻也沒有更好的路。

  況且,這四會縣令因為是趙佗的親信,空降而來,沉湎酒色,威壓下官;縣尉早已看不慣他。

  「好。」主意拿定,縣尉道:「請賜我一柄武器。」

  蒙鹽從懷中摸出一柄匕首丟給他。

  四會縣令眼看著昔日下屬拿著匕首步步逼上來,目露恐懼,可是被蒙鹽捂住嘴,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至此已經信了胡亥是皇帝——能想出這樣毒辣的殺招,身邊又有這樣兩位貌美的女子。就像是後世,人們看到男人身邊的女人異常美麗,第一反應會是這男的真有錢一個道理;有時候美貌女子的追隨,也從側面說明了這個男人的權勢。

  然而不管四會縣令信與不信,他都沒有機會了。

  「噗嗤」!

  「噗嗤」!

  兩道利刃破肉之聲,四會縣令與縣丞都橫屍當場,血水直流。

  蒙鹽有點嫌棄地皺了皺眉——這種穿腸破肚的殺人方式,顯然不符合他的暴力美學。

  縣尉連殺兩名昔日上級,抖著手,把匕首上的血跡在縣令官袍上蹭乾淨,仰頭望著胡亥道:「我、我是新縣令了嗎?」

  胡亥微微一笑,道:「豈止是新縣令。跟著朕,你郡尉也做得。你叫什麼名字?」

  「秦嘉。」他站起來,將匕首奉還給蒙鹽,是個矮個子的中年人,卻有種穩健的男子態。

  「秦嘉,」胡亥默念了一遍這名字,道:「好名字。」

  在門邊站著的劉螢再忍不住,捂著嘴乾嘔起來。

  她是第一次直面這樣的殺人場景,滿屋的血腥味,地上暗紅的血,從不俐落的劍孔中透出來的腸子……

  「嘔……」她扶著門框,才沒有滑坐下去;但因為身處險地,又事情機密,所以並不敢擅自開門出去。

  胡亥走過去,親手打開門,自然道:「到前面廳堂去談。」

  自然得就好像在他自己的家一樣。

  自始至終,他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遙想當初剛來秦朝時,隔窗望見院子裡被趙高當庭斬殺的小內侍血跡時,他便心中驚駭,面色蒼白。不過短短兩年,他卻已經看淡了殺戮。

  縱然惻隱之心猶存,卻也只會在夜深人靜之時,偶爾泛起。

  秦嘉是縣尉,原本的縣中三把手。

  府衙中的僕從士卒都認識他。

  有他在,倒是無人質疑。

  「去歲任郡尉病逝了,臨死之前把位子交給了原來的龍川縣令趙佗。具體情形我的也不清楚,據說是北地起了戰事,朝廷亂起來了。趙佗接手之後,就封鎖了跟北地相通的關隘,連糧道都封了。」秦嘉小心翼翼道,揣摩著胡亥的神色,想要窺探這皇帝有幾分真——又是為何來了這荒僻的嶺南——北地果然大亂了嗎?

  胡亥一聽,這秦嘉知道的,也不過是半年前的消息。看來趙佗封鎖關隘糧道之後,連與北地的消息傳送都管束住了,底下人都不知道北地如今情形如何了。

  「三處關隘,都是趙佗的人?」蒙鹽在旁問道。

  秦嘉上下打量蒙鹽一眼,道:「趙佗上任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三處關隘都換成了他的親信。」他既然已經殺了縣令和縣丞,就算上的是賊船,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提供資訊倒是實心實意,並無隱瞞欺騙,「不只如此,四縣縣令都換成了他的自己人。」

  秦嘉做了總結,「只憑咱們縣中三千人馬,若想殺向北地,難如登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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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7 章

  胡亥倒還沉得住氣,問道:「趙佗現在人在何處?」

  夏臨淵先道:「他既然做了郡尉,自然是在番禺。」

  南海郡有四個縣,分別是番禺、龍川、博羅、四會,其中「省會」乃是番禺。距離四會縣不遠,若走水路,小半日可至。

  秦嘉道:「諸位大人有所不知。前番趙郡尉領兵出徵象郡,才傳了捷報,說是滅了安陽國。算算日子,他們也該回來了。趙郡尉這次回來,一定會召集手下親信,到時候四會縣令不見了……怎麼都瞞不過去的。」

  「他滅了安陽國?」胡亥道:「倒是有幾分本事。」

  雖然秦朝先派了五十萬大軍,又遷徙了五十萬居民來嶺南;但並不意味著現在趙佗就高枕無憂,統治了嶺南三郡。嶺南三郡,從西到東,依次是象郡、桂林郡與南海郡。

  在秦朝大軍攻佔此地設郡縣之前,嶺南並不是就沒有文明存在過了。

  所謂「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其中的「蠶叢」、「魚鳧」就是古蜀國所經歷的兩個王朝。古蜀國一共歷經了蠶叢、柏灌、魚鳧、杜宇、開明這五個王朝之後,才被秦惠王所滅。而就像每個王朝末代,總要掙扎一下,古蜀國也掙扎了一下。

  被秦滅國之後,古蜀王的後代帶著族人,遷徙到後來的象郡之中,成立了安陽國。

  而像安陽國這樣的殘存舊政府,在嶺南三郡中,還有不少。

  趙佗封鎖五嶺關隘,換上自己親信後,騰出手來,就先攻伐這些殘存的小國家。古蜀國的後續政府,安陽國就這樣被徹底滅掉了。

  危險總是與機會伴生的。

  「趙佗出征歸來,大軍自然是跟隨著他的。」胡亥眼中火光一閃,「那麼,五嶺關隘之中,守軍應當不多。」

  秦嘉道:「雖然不多,可是每處關隘總有一萬人馬。咱們只有三千……」

  蒙鹽道:「以一敵三,尚可一試。」

  秦嘉歎道:「哪裡是以一敵三?咱們這三千人馬中,只有一千精兵。各關隘上的一萬人馬,卻是實打實的沙場老兵。」

  胡亥仰著臉想了想,道:「從先帝派屠睢率無十萬大軍征戰嶺南至今,已經有十年了。這些士卒,總也有十年未曾回家了。」

  劉螢擔心道:「陛下是要喚起他們思鄉之情嗎?」如果要喚起子民的思鄉之情,再沒有什麼比「皇帝」的身份更好用的了。可是這樣一來,一則胡亥皇帝的身份此刻未必能取信於人,二則公然暴露于世人面前,實在是危險極了。

  胡亥緩緩搖頭,道:「雖說攻心為上——可現在恰是趙佗凱旋歸來,人心振奮之時……」

  可以說,他們正好撞上了最壞的時機。

  趙佗挾大勝而歸,正是民望與士卒凝聚力最強的時刻。

  他們該慶倖這還只是個開端,如果再過三五年,趙佗次第消滅了三郡境內殘留的小國家,一統嶺南,漢越聯姻,徹底穩固了群眾基礎,到時候就算他不稱王,也會成為嶺南事實上的王。

  「郡中,像這個四會縣令一樣的人多嗎?」胡亥換了個方向,「趙佗任命的親信,都是這般不堪嗎?」不至於吧,畢竟趙佗後來可是建立了南越國的武王,若用著一群亂七八糟的手下,恐怕早就被百越人驅逐出境了。

  秦嘉道:「這我也不清楚。這縣令剛上任沒三個月,據說從前是趙郡尉軍中文吏,專司與朝廷文書往來的。再者四會乃是偏遠一縣,趙郡尉真正的心腹都先緊著往五嶺關隘上安排了。據說……據說趙郡尉禦下極嚴的,他在外出征安陽國,恐怕還不知道四會縣令在此放肆之事……」

  「你是關中人?」胡亥打量著秦嘉。

  秦嘉一愣,道:「是,我是十年前跟隨屠睢老將軍來的最早一批秦人。」

  胡亥道:「你在此已有十年,那麼對五嶺地勢可熟悉?」

  所謂的五嶺,實際上就是指南嶺山脈中五個相對來說比較高的山嶺。

  自東而西分別為大庾嶺、騎田嶺、都龐嶺、萌渚嶺和越城嶺。

  秦嘉會意,道:「可需要地圖?」

  他命人取四會縣地圖來。

  距離四會縣最近的關隘,乃是連江沿河所設的陽山關與湟溪關。

  相比較而言,最近的當是陽山關。

  「您看,從陽山關沿著江水一路南下,這是北地入越的五條新道中最短、最快捷的一條。」

  秦嘉在此地做縣尉十年,對這些頗為熟稔,又道:「在趙郡尉封鎖糧道,斷絕與北地的聯繫之前,陽山關南下的這條水路也是商船最繁忙的一條。」

  李甲問道:「那麼繁忙的生意,突然給停了,當地的商人沒有怨言嗎?」

  秦嘉道:「怨言自然是有的。可是趙郡尉手握重兵,黔首就算有怨言,也不敢說的。」

  胡亥盯著地圖上陽山關所在,只要過了陽山關,就是大秦的長沙郡。長沙郡再往南,就是南郡,而南郡西北就是漢中郡!他距離咸陽,只有三郡的距離——只要能過了陽山關。

  陽山關,是南越國西北的門戶。

  「你可熟悉陽山關附近的地貌?」胡亥問道。

  秦嘉回憶著,謹慎道:「我當初隨屠睢老將軍南下之時,曾經走過一次陽山關。山路陡峭倒也罷了,倒是連江上游,兩岸峰連壁立,崖高嶺峻,乃是天險。」

  蒙鹽在旁問道:「河寬多少?」

  秦嘉想了想,道:「總有二三十丈。」

  二三十丈,那就是七十到一百米左右了。

  蒙鹽又問道:「崖高多少?」

  秦嘉這次想了想,卻是搖頭道:「這我卻說不清了——只記得仰頭幾乎看不見崖頂。」

  胡亥看向蒙鹽,道:「如何?」

  蒙鹽淡聲道:「我看看能不能走水路。」

  如果崖不夠高,那麼崖上設弓|弩|手,底下船上的人就成了活靶子。

  「沒有地形圖?」蒙鹽問道。

  秦嘉道:「原是有的,後來趙郡尉都收上去了。我們縣裡是沒有了——若想看,得往郡中寫文書……」

  這個趙佗,心思細密,滴水不漏。

  商議暫時擱淺。

  尉阿撩與李甲等人去收拾內室的屍體。

  胡亥獨自在庭院裡,一邊踱步一邊思索,這是他從前在咸陽宮中處理政務時養成的習慣。

  他轉了兩圈,偶一抬頭,發現劉螢正站在門口瞅著自己。

  「何事?」

  劉螢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劉螢望了一眼夜空中高懸的明月,輕聲道:「靈湖公主的船今夜該離開了……」

  胡亥腳步猛地頓住。

  劉螢一句話說完,立刻低下頭去,彷彿怕晚了會撞破皇帝不該為人知曉的秘密。

  胡亥對秦嘉道:「你說四會縣令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啊,是的……」

  「在哪裡?」

  胡亥喚了尉阿撩隨行,對劉螢道:「你照顧大家,叫他們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朕天亮之前趕回來。」

  劉螢答應著,道:「您……路上小心。」

  胡亥帶了尉阿撩匆匆上路。

  蒙鹽隔窗看見,黑眸一閃,丟下手上擦血跡的布子,悄無聲息要跟上去。

  李婧在門邊揪住他衣帶,道:「你跟去湊什麼熱鬧?」

  蒙鹽道:「尉阿撩太老實了。」

  言下之意,胡亥只帶尉阿撩一個人太危險了。

  李婧嗤笑一聲,鬆了手,「去吧。」

  胡亥帶著尉阿撩,順著江水南下,不過一個半時辰,已經抵達國土的最南端。

  那裡,三層巨船靜靜停泊在月色中,船員正解著盤鎖。

  「等一等!」

  胡亥高聲喊道。

  伴著他的喊聲,原本在船艙內臨窗枯坐的靈湖公主瞬間活了過來。

  她衝下樓梯,正撞上來到甲板上的胡亥。

  靈湖公主不自覺地歡笑起來,「你來了!你要跟我一起回金子島了!」

  胡亥眼神閃爍了一下,不忍心即刻告訴她真相,隻將抱著的小木匣往她跟前一捧。

  「這是什麼?」靈湖公主好奇道。

  「打開看看。」

  靈湖公主伸手要接。

  胡亥笑道:「太重了。」他把小木匣放在甲板上。

  靈湖公主一直笑著——胡亥能來,就是她最開心的事情了。

  她蹲下去,一邊打開小木匣,一邊撒嬌道:「如果你是藏了什麼東西嚇我,我告訴你,我會放金蛇咬你的!」

  「哢噠」一聲,木匣開啟,金光閃閃,映著月光,幾乎讓她睜不開眼。

  靈湖公主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驚喜道:「金子!」

  她抱著那一木匣的金子,樂陶陶笑咧了嘴,半響才從驚喜中回過神來,盯著胡亥,神色嚴肅起來。

  胡亥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怎麼?」

  「你是偷來的吧?」靈湖公主盯著他,很嚴肅,「我看過了,很喜歡。可是偷東西是不對的,是非常非常不對的!這麼多金子,你偷了好多家吧?」

  胡亥忍俊不禁,道:「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靈湖公主盯著他,與胡亥想像中不同,她並沒有釋然,嚴肅的表情竟然漸漸轉為了傷悲,「這麼說……你真的是……」

  她盯著胡亥,紅唇微張,「……皇帝。」

  「像父王臨終前告訴我的那樣,你真的是大秦的皇帝?」靈湖公主眼中淚水墜下來,「你不能跟我回金子島了……」

  胡亥愣在原地,感受到她的悲傷,竟然動彈不得。

  靈湖公主捧著那匣子金子,淚水大顆大顆落下來,盯著他,哽咽道:「承認吧,這些金子都是你偷來的……」

  她寧可他是個小偷,也不願他是皇帝。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6 13:40
第 118 章

  胡亥連夜趕來送金子,本意是為了讓靈湖公主開心,此時一別,天高水長,再會無期,理當好好告別。誰知道反倒惹得她如此悲傷。

  他本就于女孩心事上並不精通,此時更不知該說什麼好,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恰在此時,船員收好了盤鎖,上來小聲提醒道:「該開船了……」

  畢竟停在岸邊,時間越久,被秦兵發現的可能性就越高,也就越危險。

  胡亥如夢方醒,忙道:「你們走吧——我下船。」他轉身快步離開。

  「你敢!」背後,靈湖公主拖著哭腔吼了一聲,「你再敢走一步,我就放金蛇咬你!」

  胡亥停下腳步,無奈低笑道:「你腕上金蛇乃是無毒的。在島上你騙我,哄我陪你玩耍也就罷了。」

  「你!」靈湖公主又氣又意外,沒想到他一直以來竟然是知道的。

  胡亥下意識轉身,想去看靈湖公主此刻面上表情。

  卻見漫天星光下,女孩面上的怒色已經褪盡,轉為哀戚懇切。

  她那雙盈滿水光的明眸正凝睇著他。

  「只要你開口……」她顫聲道,「只要你開口要我留下來……」

  一瞬間,彷彿整片海天間的星光都灑落在胡亥心中。

  他沉默著,只是一刹那,于靈湖公主,卻彷彿過了一生那麼久。

  寧靜祥和的金子島,危機四伏的南海郡,前路叵測的帝王路……

  胡亥最終什麼都沒說,他只是轉身離開。

  在他背後,巨船破水行駛的聲音隨風送來,漸行漸遠漸不可聞。

  不管是緊跟胡亥的尉阿撩,還是暗中保護的蒙鹽,兩人一路上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迎著江風,胡亥在趕回縣衙的小舟上,卻覺得蒙在眼前的一層陰翳漸漸退去,他的思緒漸漸清明,理順了此後一行人該走的路。

  奪取五嶺關隘,是下下策。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行這一步險棋。

  一來攻堅不易,孫子曾雲「最下攻城」,更何況是關隘。五嶺三關,居高臨下,易守難攻。歷來攻城,總要有數倍兵力,才能有值得一試的勝算。更何況,他們只有四會縣三千人馬,其中還只有一千算得上精兵。而如果按照他們此前所計畫的,奪取陽山關,那麼橫蒲關、湟溪關的守軍又怎麼會坐視不理呢?當初置此三關,就是為了達成軍事大三角,互為倚仗。

  萬一奪關不成,那麼他們可就真成了甕中之鼈。

  而這只是從軍事上來說,更關鍵的是,一旦他們奪關,那麼就是事實上把自己與趙佗對立起來。在趙佗一尉轄三郡,盡掌嶺南大軍的情況下,他胡亥最不該做的就是與趙佗開戰了。

  關隘不好奪,可以繞。

  趙佗不能打,設計收。

  當前最緊要的,是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出嶺南,獲取北地資訊。

  胡亥趕回縣衙的時候,東方天空剛亮起古銅色的光輝,那是清晨光明即將席捲大地的前兆。

  李甲、夏臨淵等人正焦急得等待著胡亥出現,而秦嘉也在其中。

  「你說北地一亂,趙佗便封鎖了糧道,暫停了商運。」胡亥對秦嘉道:「其它的買賣都能停,但是有一樁生意,趙佗是一定不會停的。」

  眾人矚目下,胡亥吐出兩個字來,「鹽運。」

  嶺南三郡,北上販鹽,是趙佗財政收入中最強大的支柱。

  就算為了穩定,什麼生意都能停,但是販鹽是不會停的。

  秦嘉道:「的確。連江上下來往的商船,隻還剩了鹽商的。」

  胡亥道:「你是縣尉,給我們弄一批文書來,當是易如反掌。」

  「文書好說……」秦嘉為難道:「可是這鹽……?」

  胡亥笑道:「看你機靈,卻也是個老實人。只要給關隘抽檢的士卒看到的是鹽就是了——他們難道還一袋一袋打開查不成?」

  這又不是後世查販毒。

  更何況,趙佗佈置下,如今各處關隘,集中精力都是衝著北地,防備北地來人;從南海郡中運出的商品,倒沒什麼好查驗的。

  蒙鹽在旁聽著,至此道:「我們不攻陽山關了?」

  胡亥道:「我們繞過關隘,先入長沙郡。」

  蒙鹽點頭。

  古來關隘是卡住敵人大軍的關鍵點。也唯有胡亥這樣的小分隊才方便繞行;若是大軍繞行,一來無法做到迅速;二來輜重被扣,或是中途被斷開,都是致命的問題。但是對於胡亥這樣的小分隊來說,靈動機變,反而不受關隘轄制。

  胡亥又道:「你說縣中有三千兵馬?」

  秦嘉道:「正是。要他們都跟著護送嗎?」

  「那也太招眼了。朕只需三百人。」胡亥胸有成竹道:「蒙鹽,你隨秦嘉一起,從中選出三百名最年富力強者,扮做鹽商的力夫,隨我們北上。」

  「喏。」

  胡亥想了想,對秦嘉道:「我們北上,你呢?」

  「我……我自然是跟隨諸位大人。」

  「你的家人呢?」

  「我妻兒都在漢中,已是十年不得見了。」

  「原來如此。」胡亥心道,若是這秦嘉在此地安了家,殺縣令之時恐怕就沒那麼乾脆俐落了。他笑道:「你放心,跟著朕,有你與妻兒團聚之時。」

  秦嘉其實還未信實胡亥的身份,但是此刻他也要借著這些人回北地,與家人團聚,因此抱拳道:「我這條性命就交到各位好漢手中了。」

  胡亥聽他語氣用詞,顯然把自己當成了是什麼山大王,假借了皇帝的名號,來招搖撞騙的。他也不以為意,笑笑道:「好說好說。」

  當下蒙鹽清點了三百「力夫」,隨胡亥沿江北上。

  有秦嘉的文書在,水路上並沒有出什麼岔子。

  一日之後,一行人已經來到了距離陽山關不足百里之處,沿著江水支流,從秤架河的鹽運碼頭下了船。原來隨著峽谷地勢越來越高,再往北,運船溯回而上的阻力就太大了,沒有辦法繼續走水運,只能在此卸下海鹽。

  一般的鹽商都是在此處請當地挑夫搬運鹽袋,可是像胡亥這樣,自己帶了三百力夫的,雖然少見,卻也並非沒有。碼頭上光著膀子的挑夫往來不絕,倒讓胡亥等人不那麼顯眼了。

  沿著河邊,是秦軍攻佔嶺南三郡後新修的道路,青石板鋪就,雖然放到後世一看,不過羊腸小徑,可是此刻,卻是最繁忙最好的路了。

  尉阿撩在前面開路,蒙鹽殿後,胡亥走在中間——這的確是羊腸小路,他一路走過來,只見最寬的地方也不超過一米,最窄的地方就只有半米,剛夠一個人側身挑著扁擔通過。沿著這條河邊的新路,一路翻越騎田嶺高聳的群山,通過陽山關,就是長沙郡了!

  關隘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收稅。

  胡亥等人有秦嘉的文書,又有原本四會縣令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除去送給靈湖公主的金子,也是不小的一筆銀錢了。

  過關之時,小頭目看著他們帶的三百力夫,皺眉道:「怎麼帶這麼多人出去?」

  胡亥笑道:「都聽說北地不太平,我們也是心裡不安,多招了點年青人——都是為了混口飯吃。」他使個眼色,叫李甲把準備好的銀子塞給那小頭目。

  後面蒙鹽冷眼看著。

  有驚無險過了關,李婧對蒙鹽低聲道:「你剛才看著想什麼呢?」

  「我在想……」蒙鹽亦低聲,道:「他一個自幼養尊處優的傢伙,從哪兒學來的這一身市井氣?」

  李婧扯扯嘴角,道:「天賦異稟吧。」

  胡亥在前面道:「你們說什麼,我這裡聽得可是清清楚楚。」

  李婧&蒙鹽:……

  李婧道:「哦。」絲毫沒有背後說人被抓包的自覺。

  劉螢抿唇一笑,悄聲對胡亥道:「您如此,也難怪那秦嘉不信您的身份了。」

  「呵,那是他看事情太片面。」胡亥一本正經道:「皇帝就要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了嗎?不是一樣吃喝拉撒嗎?」

  劉螢咳嗽一聲,沒法再聊下去了。

  秦嘉跑過來,只聽到了最後一句,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也不知是過關時嚇得,還是一路上累的,「天快黑了,咱們是在山上歇一晚,還是到山下再說?」

  胡亥奇道:「自然是山下尋住處——留在山上喂野獸麼?」

  「嗐,您有所不知。」秦嘉歎道:「難民比野獸還可怕呢。」

  難民。這個詞本就有著千鈞之重。

  胡亥臉色沉下來,渾然沒了方才說笑的輕鬆。

  猶記得後世中東戰亂,難民風波,國內有井底之蛙嘲諷那些難民,說我國自來都是奮起抗爭、從沒有逃離家園的人。

  可是他們忘記了,我國自來也是有難民的。遠的不說,隻民國多少文學大家的作品裡,都寫過當初逃避戰亂,南下時的窘境。

  逃難,全天下的老百姓都一樣。戰爭來了,沒活路了,自然是要逃的。

  只是我國疆域遼闊,多數情況下,逃來逃去還是在國內罷了。

  胡亥自知他這失蹤大半年,北地只怕早已打成了漿糊。

  戰亂之地的黔首活不下去了,自然要往南邊逃來——甚至逃到了長沙郡。若不是趙佗封鎖關隘糧道,也許他們能一路翻過五嶺,背井離鄉尋一條活路。

  胡亥的心揪起來。
feline1017 發表於 2019-9-6 13:40
第 119 章

  韓愈曾寫「陽山,天下之窮處也。」

  可是在胡亥看來,這崎嶇險峻的陽山,比之餓殍遍野、流民滿城的長沙郡,幾乎稱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五嶺南北兩側,一樣的初夏時節,卻是不同的綠意。

  嶺南的綠意生機盎然、祥和寧靜;嶺北的綠意卻蒙了一層塵土的黯淡、染了一縷難民的哀泣。

  胡亥一行人沿著湘水北上,至於郴縣。

  秦觀曾寫「霧失樓臺、月迷津渡」的碼頭上,擠滿了從北地剛逃難而來的流民。想來這些活命都成問題的人們,是沒有心情去感懷「郴江幸自繞郴州,為誰流下瀟湘去」的。

  衣冠齊整的胡亥等人行走在衣不蔽體的流民中,很是惹眼。因為他們身後跟著的眾多力夫,在碼頭路邊或跪或躺的流民們一時無人敢上前。這些無處可去的流民擠在碼頭,也是等著用工之人來招攬,許多年輕男子都願意做「贅婿」,這在秦時,相當於以身抵債。若是三年還不上錢,人就會淪為主家的奴隸,或是被招為上門女婿——但是這是很受歧視的。

  先帝發嶺北民眾前往嶺南定居,主要派遣人裡面除了商賈、技工,便是贅婿等人。

  可見,若不是沒了活路,此時之男子是不願意做贅婿的。

  因胡亥身後力夫太過眾多,那麼本來等著招攬做活的年輕人反倒一時不敢上前了。只是沿路的憔悴母親們,抱著懷中的孩童,教他們向胡亥等人作揖討吃的。

  劉螢不忍心再看,垂下眼睛。

  胡亥卻是一個個看過去——忽然,一名文士模樣的流民映入他眼簾。

  那文士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也跪在路邊給胡亥等人讓出路來,但是他與別的流民所不同的,是他腰間掛著削刀與磨刀石。這是經常要往竹簡上書寫之人,所常備之物。

  胡亥停在那文士面前,問道:「你是何地的官吏?」

  那文士仰頭望一望胡亥,見他盯著自己眼見削刀等物,苦笑道:「我算不得官兒,只是個小吏員罷了。原是邯鄲郡人士,如今天下大亂,到處都在打仗,沒辦法,帶著妻兒南下避禍。」他說著往身後一指。

  胡亥這才看到在他身後,還跪著一名面黃肌瘦的婦人。那婦人懷中攔著兩大一小三個孩子,最大的孩子也不過七八歲的模樣,此刻都惶恐地望著他。

  那文士衝胡亥磕了個頭,道:「公子家大業大,若有能用在下之處,在下願肝腦塗地。只求您能給我這幾個孩子一口飯吃。」

  胡亥點點頭。

  那文士大喜過望,扯起妻兒,忙就跟在胡亥身旁。

  見狀,一瞬間,碼頭上原本被震懾住不敢有所動作的年輕人們都沸騰了。

  「公子!要我要我!我能趕車!」

  「公子!我吃得少幹得多!在老家是莊稼把式!」

  「公子!……」

  胡亥從選又選了幾名來自不同地方的年輕流民,一併帶回下榻的逆旅。

  郴縣,甚至說整個長沙郡的政府機構都處於半癱瘓狀態了。

  這逆旅被胡亥帶了三百多力夫一占,再沒有人來入住,更沒有官吏敢來查。

  五名年輕的流民,連同那名中年文士,並列排開站在胡亥面前,等他的問話。

  胡亥道:「說說你們家鄉情形吧。」

  那中年文士左右看看,先開了口,道:「我原是邯鄲郡信都人,原是朝廷的小吏員。後來先是姓武的占了信都,自立趙王,我等沒有辦法,只能順應。後來他被底下人殺了,趙王換了個人來做,管事兒的還是張耳、陳餘。再後來不知道怎的,陳余大將軍就走了。信都的事兒都是張耳說了算。直到去年冬天都還好好的,雖然不算太平,信都裡面也亂過兩場,可是怎麼都還算過得去。誰知道從今年開春,朝廷章邯大將軍領兵圍了信都,張耳自知不敵,帶了親信溜了。」

  聽到張耳、陳余、章邯這些熟悉的名字,李甲等人都是一陣振奮。

  夏臨淵道:「朝廷打下信都來了?」

  那文士點頭。

  夏臨淵道:「那你們還跑什麼?」

  那文士歎了口氣,道:「您有所不知。朝廷打是打下來了,可是那章邯大將軍四處救火。於是故楚的那些兵,就總是瞅著機會來信都侵擾。這麼折騰了兩個月,城裡的黔首日子就過不下去了。糧食都漲到二百錢了,怎麼過呢?於是沒法子,我也帶著妻兒往南邊來。」

  「都說南邊太平,可是我們一路走到哪裡,打到哪裡。直到南郡南部,這才沒了兵戈,可是那裡流民實在太多,找不到活計,也沒飯吃。我們只好一路再往南來,據說南海郡倒是太平,可是五嶺之高,又有關隘,我們哪裡過得去呢?」

  胡亥背手而立,猛不丁問道:「天下亂成這個樣子,皇帝就不管管?」

  此言一出,夏臨淵等人都是嚇了一跳。

  幾個賣苦力的流民臉上都是懵懵懂懂,那中年文士到底做過吏員,知道的多些,歎氣道:「皇帝——哪裡還有皇帝?」他打量著胡亥裝束,道:「公子等人怕是嶺南過來的吧?大秦的皇帝已經不見了大半年了。」

  胡亥心中一鬆,「不見了?」總算沒報個他死了。

  那中年文士道:「誰能說得清呢,也許是不見了,也許是死了。那些造反的將軍,都說自己抓住了皇帝,一個比一個說得真。我聽過最真的一個,是故楚來的逃兵,說他們當初在廣陵府囚住了皇帝,可是給皇帝跑了。跑去哪裡了,沒人知道。」

  胡亥待著臉又問道:「那朝廷怎麼說?」

  「朝廷?朝廷能怎麼說?皇帝總歸是不見了,也許是死在荒郊野地,只見不著屍體罷了。」那中年文士搖頭歎道:「朝廷都給大官給把持了,他們立了皇帝的兒子做新君——才不過五六歲的小孩,能懂什麼?不過是聽憑大臣們擺佈,做提線木偶罷了。我看這大秦的天下呐,撐不了幾日嘍……」

  看來是李斯等人扶持小團子做了秦三世。

  李甲問道:「你說一路南下,都在打仗。那是朝廷贏得多些,還是叛軍贏得多些?」

  那中年問世見李甲年輕,苦笑道:「小公子,朝廷皇帝都不見了,人心渙散,如今打仗也不過是拖延時日,晚一點死而已。那叛軍卻是勢如破竹。」

  「勢如破竹?」

  「可不是嘛。原來皇帝剛失蹤的時候,眾說紛紜,大家都不確定。再者,當時章邯大將軍剛在定陶大敗楚軍,項梁將軍都自殺了。項梁一死,楚王就急著要項氏兵權,封了宋義做卿子冠軍。誰想到項梁雖死,他有個侄兒卻當真了得。」

  胡亥眼中火花一閃,「項羽。」

  那中年文士一愣,道:「公子您在嶺南也聽過他的名號?」

  胡亥不答反問,「項羽做了什麼?」

  那中年文士道:「那項羽先是在廣陵大敗朝廷的王離將軍。」

  「他打敗了王離?」這當真出乎胡亥意料。當時王離有二十萬大軍,項羽是剛被楚王奪了兵權的小可憐,「王離人呢?」

  「嗐,所以說這事兒——那王離將軍也不見了……」

  「王離也不見了?」

  「是啊,打了敗仗,也許給項羽抓起來了,也許自刎謝罪了——誰知道呢?反正廣陵府一戰之後,再沒人見過王離將軍了……」

  胡亥咬牙,又氣又好笑——這當真是王氏傳統,打著打著人不見了。

  那中年文士又道:「隨後,那項羽斬殺了卿子冠軍。從此,楚王再不敢違逆他的意思。就連當初項梁剛死的時候,楚王封的許多諸侯,都一併歸項羽統領了。據說眾諸侯分了三路,多數跟隨項羽與章邯大軍作戰,另有一路從中間往西,要攻入函谷關,生擒小皇帝。」

  「那還有一路呢?」蒙鹽心思縝密。

  那中年文士一噎,頓了頓道:「我也只是聽說的,到底是三路還是五路,取的哪條路,我也說不清楚。」

  蒙鹽:……

  胡亥溫和道:「你已經知道很多了。」

  這又不是後世捧著歷史書,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身在其中,就像小卒子哪裡知道棋局如何呢?這中年文士掌握的資訊或許不夠準確,可是對於此刻的胡亥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胡亥又一一詢問另外幾名流民。這些人不像那中年文士,不懂什麼天下大勢,只能說說自己身邊發生的事兒,還有些道聼塗説的故事。

  胡亥將這些人的話與那中年文士所講一一對應,漸漸把這大半年來的天下局勢拼湊出來。

  看來當初他淮水南下,入海遇險之後,項羽先是聯合蒲將軍等人,設計大敗了王離的大軍,王離失蹤。隨後項羽斬殺宋義,奪取兵權,一統故楚內部。

  在此期間,章邯奪取了邯鄲郡。李斯還在假裝陪皇帝巡遊。

  直到今年春天,他失蹤之事瞞不下去了,各地叛軍風聞此事,都宣稱活捉了大秦皇帝。於是三月李斯與馮去疾等人立小團子做了秦三世。

  至此,叛軍士氣大漲,在項羽率領下,大軍與章邯在北地作戰;另有兩路軍隊,一隊直取關中,還有一隊暫時動向不明。而朝廷左支右絀,已顯敗象。

  與此同時,大批北地黔首南下避禍,聚集在長沙郡、黔中郡等地,阻於五嶺。而趙佗率領南方軍團,撫定南海三郡,與北地隔絕。

  那文士與流民都退出去了。

  屋裡只剩了自己人,個個都面色沉重。

  半響,劉螢望著胡亥,問道:「陛下,我們要怎麼辦?」



作者有話要說:

  想當初,通宵玩遊戲第二天照常考試。

  現在,熬夜一晚,虛上兩天。

  下面我要作一首詩:

  從明天起

  做一個養生的人

  枸杞,紅棗,科學泡腳

  從明天起

  關心睡眠和眼袋

  我有一台電腦,不玩遊戲,歲月靜好。

  小詩先寫到這裡吧,我的遊戲更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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