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841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2
第六十八章 宥天下

    孟勝說到這裡,回過身衝著在宮室前聚集的民眾,高聲道:「墨家的態度,我今日便以墨家候補悟害之身份明確表示,墨家支持利國利天下之行。費國的事,是費國民眾的選擇,只要對費國有利,墨家便會支持!」

    最後的這番話,實則就是表態:如果真的發生了「叛亂」,墨家也一定會支持。這就是在藉著民眾在場的時機,告訴民眾你們隨便去做,有靠山在後。

    聚集在前面的民眾頓時歡騰,人群中的西門屠也終於露出了微笑,看來墨家終於明確表示了要支持這種利天下的行為,總不是之前想的那種在泗上便慫了沒有了勇氣。

    費國貴族們的臉色巨變,萬萬沒想到墨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明確說出要支持民眾的話。此時民意洶洶,正在怒火頭上,若無人支持,或許還能夠壓制的住,可現在又如何能夠壓制的住?

    孟勝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因為時機還不成熟,今日他出宮門宣告勸誡行仁政的建議被否決,只是引動了民眾的怒火。

    但空有怒火並不夠,民眾還需要組織、需要武器、需要更進一步的綱領。

    墨家已經把路引到了這一步,剩餘的還有後續的安排。

    民眾之前還對君主一言而斷存在一些幻想,幻想君主能夠自發變革,從而讓民眾獲利。

    可是今日的事,已經徹底否決了這種幻想。

    這種幻想破滅之後,又該如何?

    墨家的許多學說在傳播,留給民眾的選擇很多,是時候在幻想破滅之後自己想一下該怎麼辦了。

    是製法以約束君主的權利、如同宋國一樣國人可以詢政議政?

    還是直接費除掉君主,選賢人為君?

    這一切,都是之前對君主存在幻想之時不能夠讓人想到的一步。

    而現在,這個基礎已經有了,但是民眾聚集於此卻還未真正組織起來,需要時間。

    或許費國的國君貴族們也需要時間,但是民眾也需要時間,雙方都還沒有準備好,墨家確信民眾在都城可以獲勝,於是選擇在這個時候拉偏架。

    這和以往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可能暴動起義的民眾,有墨家這個強大的外援。只要能夠在國都範圍內可控的勝利,泗上便有能力幫著安定局面,名正言順,不至於引發天下的震動。

    如今墨家能夠搞事的地方已經不多,唯余泗上之地。現在讓趙國、楚國和秦國的事作為吸引天下目光的方向,墨家並不希望費國的事太過「駭人」以至於諸侯震動,消解弭兵也要全力干涉。

    此時此刻,情急之下,宮室內的貴族們終於做出了一個急智的決定。

    「變革之事,尚再議論。還請國人散去,等待幾日,以定結果!我們也給墨家一個情面!」

    說罷,貴族們讓甲士退後。

    孟勝出面,也勸告了心中極不情願的民眾,讓他們暫時退去。

    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面,看似就這樣被消解了,可更大的暴力和怒火也在逐漸醞釀。

    孟勝等人暫時沒有離開費國的國都,就在墨家的據點裡等待著、觀察著城內的局面。

    越來越多的民眾伴隨著這一次的失望,對君主失掉的最後一點信心,開始考慮將命運握在自己的手中。

    越來越多的曾經在義師服役過的人,開始在酒肆、街市之間聚集,大量的武器通過各種的途徑發放下去。

    公子巒自從那天出面明確表示了對民眾的支持後,便暫時再也沒有露面,有傳言說公子巒因為為民謀利而惡了國君六卿貴族,暫時躲藏在安全的地方。

    公子巒雖未出面,可是關於他的消息,或者說借的口說出的許多言論卻一點不少。

    而一些關於公子巒的「傳聞」也逐漸開始在民眾之中流傳。

    宮室內暫時還沒有向外傳出消息。

    城內靠近西門的一處小茶亭內,這一處平日墨家會在此講學的地方,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民眾,卻已經開始根本不關注國君六卿到底是否能夠接受變革。

    一群持劍或是手持火槍的民眾聚集在這裡,各式各樣,正在聽一個人在那說些什麼。

    站在高處的那人道:「雖有傳言,公子巒若能得君位,必會變革,可是……我卻不信。他今日這麼說,只怕明日又會變。就算他不變,若是將來我們的子嗣時候,誰人又能保證他們那時候的國君不會行暴政呢?」

    這幾天公子巒若為君必會變革的消息已經傳遍了費國的都城,那一日季孫巒宮室之前的表現,也吸引了許多民眾的注意和支持。這股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流言,愈演愈盛,而季孫巒又不知在何處,並不出面告訴民眾自己到底是說了還是沒說,這就讓民眾以為一定是說了。

    墨家雖然整日宣揚「人無分老幼貴賤皆天之臣」之類的話,可是數百年規矩之下的貴賤有別,已經成為了一種習俗。

    國人可以干涉國政,但是至今為止天下還從未有過平民上位的情況,就算趕走了國君、殺死了國君,也是從宮室中推選出一個繼任的。

    這種規矩,不是一兩日之內可以改變的,或許必須一場激烈而血流遍地的風暴才行。

    木台之下,葵揮舞著拳頭喊道:「王公貴族根本就靠不住。讓他們讓利而富民,就像是勸說老虎不吃肉、牛虻不吸血一樣。」

    「公子巒今日說的好,明日又變了怎麼辦?要我說,就按墨家的規矩來,咱們就要制定法令,明確如何收稅、如何服役,以約束為了將來!」

    「法為民意,民為邦本,國君也該遵從才對!王公貴族們政變奪權,都會說的好聽,可這天下奪權的貴族多了,又有幾個真正行利民之政的?」

    「我看,就該如宋國那樣,民眾議政,選為代表,君主也必須遵從法令……」

    他說完,便有人叫好,卻也有人發出了一些嘲笑。

    西門屠厲聲道:「王公貴族……他們憑什麼就要做君主呢?為什麼非要有一個君主呢?」

    「墨家既言,人皆天帝之臣,上古之時選賢人為天子,這王公貴族在上古之時也不過是賢人,和我們並無區別,只是更為賢明。」

    「選賢人的目的,只是為了能夠讓人得利。那麼既要讓人得利,為什麼一定要有君主呢?甚至我看,連君主、大臣都不需要!」

    「昔年老聃曾言,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這天下,越治越亂!」

    「墨家既說,仁為利己,又說上古之時人為了利己,於是同義,選賢人為天子……」

    「那麼由此可知,人性利己為本能,而在利己之外,又很明確地知道如何才能求利,否則上古之時又怎麼會同義而選賢人為天子呢?」

    「凡有君臣,便有貴賤!依我看,就該無君、無臣、無法、無令、一切遵從個人的本性。」

    「墨家說為利天下,於是需要同義,可同義便有法令,便是不相信人的本性。」

    「天下越治越亂,這些亂七八糟的法令才讓民眾受苦。人們既然可以依照本性,在上古之時選擇了最有利於每個人的義,那麼現如今為什麼就不能相信人只要依照本性去做,就能天下大治呢?」

    「天下要想大治,必要道法自然。沒有任何的規矩,法令,使得每個人都依照自己的本性去做事,那麼天下就會大治。」

    「墨家也說,遵循天志,追求天道,以此為指導以利天下。可天道就在那裡,就在每個人的身上,這明明只需要讓每個人自由自在的去做任何事,遵從自己的本性,那麼也就是遵從了天道。」

    「墨家要有組織、要有法令,卻又說這是符合天志人性以利天下的。這難道不就像是說:一株麥子明明已經長在水肥極多陽光充足的地方,墨家卻又要把這麥子挪動道水肥極多陽光充足的地方嗎?」

    「人性就在每個人的身上,只要不去約束就可以達到天道符合天志,墨家非要法令和制度並且同義,來探尋如何才最有利於人,這是多此一舉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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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道法自然

    西門屠的話引來了許多的喝彩,卻也引來了許多的咒罵。

    「滾下去吧!」

    「你什麼都不懂!」

    「根本就不是這樣的。法沒有好不好,只是因為製法不是眾義才不好,沒有法怎麼行?你們這群遊俠兒做執劍平不平事之人?」

    不少人喝著倒彩,亦或是高聲喧鬧。

    喧鬧中,傳來一聲金鐵相交的咚咚聲,一人持雙劍站在高處,敲擊著自己的銅劍鐵劍,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後,這人說道:「你們不要罵人,我要替西門說出公道話。」

    「老聃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墨家所言的天志,其實也就是自然。天下欲要大治,西門屠說的沒錯,就該回到自然狀態。」

    「無為,方能有為。不治,方為大治。都說利天下,墨家說利天下要依天志,天志即道,道法自然,那麼利天下的最終,不就是讓天下復歸自然嗎?」

    「都說仁、都說義。這仁和義,又是人定出來的。世上沒有人定出來的仁和義,也就沒有不仁和不義。義不持久,唯道永恆。」

    「還有法,也都是人定出來的。故而老聃言: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法令滋彰盜賊多有。」

    「天下的法令越多,違法的人也就越多。天下的法令越少,甚至沒有法令,難道還有違法的人嗎?」

    「你們想想如今的法令。不去築城,就是違法;繳納賦稅無法活命,逃亡山林就是違法;飢不得食去偷盜貴人的食物,就是盜竊……這些法令,能讓人得利嗎?」

    「墨家說,要利天下,要法自然,要循天志,然後便要同義、集權。這就是錯的。既要法自然,要循天志,根本就不需要同義,甚至不需要有明文規定的義。」

    「所以,要無法、無君、無政、無府,天下方能大治。」

    人群中極多是墨家的擁躉,他們對於玄妙的「道」、「天志」之類的,其實本身理解的並不深,只是本能地覺得墨家的政策有利於他們而支持。

    這種支持和擁躉,有時候是缺乏獨立思考的。

    於是葵衝著高處持劍宣講的人吐了口唾沫,罵道:「你懂個屁?你憑什麼說墨家的說法不對?」

    持劍那人冷笑一聲道:「我不懂?難道你懂?你又讀過幾本書?以墨家的說知推知之法,他們的說法本來就是錯的,難道還不能說了?」

    葵也不太明白什麼說知推知之法,便罵道:「你才放屁,臭的要死!」

    不少人跟著起鬨,喊道:「下去吧!」

    那人扔下一柄劍,以手指彈劍,笑而歌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你們且笑,你們不足以為道!」

    這時候一名持劍之人站出來問道:「既說推知說知,你又怎麼能推出墨家同義是不對的?」

    彈劍而笑的那人高聲道:「諸位且聽我一言!」

    「人生於天地,天地法於自然,人便生於自然。那麼,倘若這自然沒有人,這天下對人而言,還有什麼意義嗎?」

    「如今的山川、河流、土地,若沒有人,這天下對我們而言有什麼關係?」

    「既無關係,那麼要治天下,就說的是要治這有人的天下,而不是空的天下,這麼說對吧?」

    這倒是沒有什麼錯,眾人也覺得不好反駁,便點頭。

    那人接著說道:「由此觀之,可以說,有人故有天下。治天下,便是讓人歸於自然、順從天道,這麼說也沒錯吧?什麼叫治天下?你不能說一個君王一統天下就叫治天下,而是要讓天下順從天道,才算是治天下。」

    「自然生天地、天地生人。人存於天地間,人的意義就是天地存在的意義。天地法自然而生人,可證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符合天道的,那麼人的一切本性也都是符合天道的,這麼說也沒錯吧?若人的本性不合於天道,自然為什麼又要生出人呢?」

    這些話,即便一些讀過墨家文章的人,也不能夠反駁。

    因為墨子去世之後,掌握著輿論宣傳和意識形態的適,用的是彰顯「人性無善無惡、解放人性」的方式,用來對抗貴族和宗法制,這是一種物極必反矯枉過正的煽動方式。

    人性之所以要被解放,按照墨家的道義,正是因為「天地生人、人既存在便合理,人性即為天志的一部分」,所以解放人性是合乎天道天理的。

    《禮》言: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作亂之事。

    已經露出苗頭的法家又說,人性本惡,因而需要製法以化性起偽。

    墨家要對抗舊規矩的合理性,又要避免被法家的道理佔據從而導致墨家被消化吸收,就必須要在根源上反對性善性惡之說。

    人民求利,是推翻貴族宗法禮制的基礎。

    求利無罪,是民眾反抗貴族的合法性來源。

    求利即為天理,這是讓民眾可以沒有任何負罪感地為自己謀利。

    否則,人不求利就不能推翻貴族的統治;人求利有罪,就會導致昏暗的壓抑時代;人求利不是天理,就可能出現存天理而滅人欲。

    這是環環相扣的,當人性的求利心抵達極致、並且不諱言求利的時候,才能夠做到大亂大治。

    持劍而言的那人抓住的,正是墨家說辭中的這一點。

    在見眾人並不反對之後,他便道:「那麼,西門屠的話,有什麼錯嘛?人性即為自然、即為天志,人的自由才能彰顯人性,而根本不需要墨家脫下裳放屁那樣的再去『同義』。只要絕對的自由、沒有政府、君主、國家,那麼人性自然就會彰顯,就會合乎天道。我的話,難道有錯嗎?」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下的大治,就是回歸自然的狀態。」

    「自然狀態是什麼樣?」

    「小國寡民,無聖無君,沒有一個對人們進行裁判的權力的人世間的共同尊長。人們憑藉人性,憑藉法於自然而平等自由,黃髮垂髫怡然自樂。」

    「只不過後來有所謂的聖人出現,才讓天地間出現了人們規定的義,然後權力開始集中在一些人的手中。出現了義,便出現了不義;出現了法,便出現了不法……」

    他剛說完,便有人站出來喊道:「照你這樣說,這國、法、權的產生,竟是偶然?」

    持劍那人點頭道:「是這樣的。」

    反駁那人大聲道:「此言大謬。」

    「你可知索盧參西行之事?向西數萬里,所見所聞,人語不同、膚色不同,可是卻多有國、法、君。就像是一匹馬四條腿,兩匹馬四條腿,甚至天下的馬都是四條腿,你還能說這是偶然嗎?」

    「以墨家之義來看,產生國、法、君是必然。不是聖人偶為之才出現的。」

    「墨子言:上古之時,蓋其語,人異義。是以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交相非也。是以內者父子兄弟作怨惡離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藥相虧害。至有餘力,不能以相勞;腐蠹余財,不以相分;隱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亂。若禽獸然。」

    「人的本性如此,符合自然,那麼趨利避害就是自然的天性,是道、是自然。」

    「既這樣,趨利避害之下,上古之時必然不是那麼美好的。我既求利,希望這天下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既求利,你便希望天下的一切都是你的。」

    「混亂之下,父子兄弟離散、百姓水火毒藥相害……這才是人趨利之下、私產產生之後的模樣。」

    「你所說的自然之說,墨家的樂土言語過,那是最初的樂土,最終還是因為利己、求利才是你說的小國寡民、怡然自樂的狀態。」

    持劍那人笑道:「都說墨家講邏輯,依我看不過如此。人若求利,利己,上古之時又怎麼會有小國寡民、怡然自樂的場景?墨家既承認那是樂土之初,又說利己,這難道不是矛盾的嗎?」

    反駁之人立刻說道:「以墨家之義來看,義即為利。利己為仁,求利乃是本性。」

    「以適所作《樂土九重》之說,極古之時,人以石為器、以木為鏟、茹毛飲血、住於洞穴。之後才有神農氏教稼穡、有巢氏教築巢……」

    「在此之前,以石為器茹毛飲血的時候,人的人性與現在並無區別。為什麼那時候可以看似無私而利他?其實還是因為利己。」

    「因為利己的首要,是要保證生命。在你將要餓死的時候,給你一斛粟,還有一塊金子,你會選哪個呢?」

    持劍那人道:「自然選粟米。」

    反駁之人立刻道:「這就是一樣的道理,極古之時,人們首先要活下去,這才是最大的利己。利己之下,人們選擇的義,便是聚眾為公。因為天地廣闊,你只靠一塊石頭活不下去,所以必須要依靠他人。依靠他人,他人也依靠你,於是極古之時的義,便是兼愛,究其根源還是因為利。極古無私為公,其實就是利己之極。」

    「並不是極古之時人的本性就是無私,而是因為人的本性是利己,所以要依靠無私的行為來讓自己生存。否則的話,難道人性從極古時候的無私,竟能變為如今的利己?上古的牛吃草,現在的牛也不吃肉。吃草是牛性、趨利避害是人性!」

    「道法自然,不是因為無私是自然,而是因為趨利避害是自然,道法於趨利避害,才產生了極古之時無私之公有聚落。你這是將表,看作了因。」

    持劍那人大笑道:「那你不是也承認,極古之時的自然狀態,是人人相愛聚眾為公的嗎?又為什麼說我說的錯了?墨家又是怎麼推出了國、法、義的產生,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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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結黨營私

    反駁之人便道:「由極古至上古,有巢、神農等聖人出,民眾學會了建築房屋、製作弓箭、種植糧食。每個人為了利己,可以不再必須要聚眾為公也能生存,天下便步入了下一個階段。」

    「這便是墨子所言的,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交相非也。」

    「我為了利己,便認為可以有整個天下;你為了利己,也認為可以有整個天下。以天下論,每個人都是其餘人的敵人;每個人的敵人都是除自己之外的天下人。」

    「這種情況下,人們必須要選出一個『義』,以放棄自己的一部分權力,換取自己不受他人侵害。」

    「這就像是在叢林之中,每個人都有成為猛虎隨意吃別人的可能。而其實大部分人都不過是兔子、老鼠,雖說有權力成為猛虎,但為了成為猛虎的可能卻讓自己隨時可能被真正的猛虎吃掉,是不智的,也是大害而小利。」

    「於是人們便開始選出了義、制定了法,以維護天下人之利。」

    「這天下人之利中的人,是兼人,不是體人。墨家有兼、體之說,謀天下利,謀得是兼這個概念下的人,不是具體的某個人。好比你力大無窮,沒人能夠自己殺死你,而殺人又不犯罪,那麼你就要去殺人去求利。現在眾人製法,說殺人有罪,你說這侵害了你的利,但卻求得了天下的利。人人平等之下,以多數人的利,為天下利,少數人必須要服從多數人的利。」

    「於是法才得以出現,選賢人為天子。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

    「只是,那時候人們並沒有完全地領悟天志,不能夠從制度上約束天子,於是天子為了私利,將天下公器變為了私器,從那一刻起,天子便不再是天子,而是違背了人們的眾義、天下的盟約的私人。私人不能成為天子,那些背棄了眾人之義的『天子』,只是延續了天子之名,卻不是天子。」

    「就像是一頭牛,總說自己是馬,縱然天下人都叫它馬,可他本性上仍是牛。這本性就是天志,是可以推斷的、可以整理出來的。法理天志上的天子,和如今的天子,只是名字一樣,卻根本沒有相同之處。」

    這人說到這裡,已經引起了許多墨家的擁躉的呼聲,逐漸將那持劍之人帶來的影響蓋下去。

    他又說道:「上古之時,集眾義為法。但是,法卻沒有嘴巴、沒有手腳、不能懲處。法是個虛幻的、不能夠自行執法的。」

    「於是才有了司寇、刑甲,以此來施展法的意志,也就是眾人的意志之一。於是才有了司空,建造城牆房屋街市,來施展民眾的意志,讓民眾得利;於是有了司馬,集結軍隊編練百姓,來施展民眾的意志,不讓民眾被屠戮侵害,這是讓民眾得利……」

    「這樣,邦國便產生了。邦國產生之初,只是為了維護眾人的利,但是最後卻被竊取為私器,這便是天下大亂的根源……」

    「墨家既說要選天子,我看,這就可以製法度、選司寇、司空、司馬、司徒等六官,符合民眾之利的,就得以擔任;不符合的,就撤換掉。這樣才對!」

    「都說天下事治,有治標治本之說。」

    「若行變革,那不過是治標。今日可以為民取利,明日又怎麼樣呢?」

    「若行復上古之義,才是治本。能夠為民取利的就上,不能為民取利的就下!」

    「而剛才那人所說的自然狀態,想要回去,只怕你沒聽老聃還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朴少私寡慾。」

    「墨家說,樂土要與天下生產的能力相合。若想復歸自然,除非放棄稼穡、百工、技巧;放棄文字、書籍、紙張;丟棄兵戈、弓箭、火藥;銷魂華服、錦衣、玉寶……讓天下土地歸為公,不得繼承財產,將天下分為萬千小邦,邦內人民自治,邦內財產土地歸公。」

    「這就像是為了一粒豆子而放棄了一畝地的玉米,這難道不是可笑的嗎?如若不然,又怎麼可能退回去呢?」

    他的話剛說完,便有幾人喊道:「真要土地歸公、財產不得繼承,也未必不好。每個人都是從頭起步,用公平的勞動換來公平的利益,這有什麼不對呢?為什麼非要絕聖棄智?」

    那幾個支持者剛說完,便有授田的農人喊道:「滾下去吧!你們這群流傭,什麼都沒有。我們卻還想有土地!」

    「他們就是群沒有毛的雞,就想讓天下的雞都沒有毛!」

    「流傭什麼都沒有,只能給人做工求活,你們當然盼著土地歸公,財產不得繼承。」

    「你們滾到荊楚之南,墨家不是說再向南有大河,入海之處土地肥沃,你麼去那小國寡民去吧!」

    「我們要土地,要稼穡百工技巧、文字書籍紙張、要兵戈弓箭火藥,只是要制定法度讓我們能夠得到就好!」

    流傭也是城內的一個階層,他們是空有勞力的手工業者,並不是工人,因為此時只有泗上才有基礎需要協作分工的大作坊。

    他們也有自己的訴求和幻想,這並不是什麼錯,雖然只是空想,但這是必然會出現的空想。

    那幾名支持小國寡民、天下歸公、取消繼承的流傭冷笑回罵道:「若是這樣,貴族們繼承他們的土地有什麼錯?」

    「你們心里根本沒有天下,只有你們自己的利。今日國君說免收你們的稅,田產歸於你們,你們就不會去管那些貴族封地上的窮苦人了!」

    「呸!你們是群只愛自己雞毛的雞!你們的授田,和那些貴族的封田有什麼區別?只是他們多你們少罷了!」

    葵等人被說的已經有些迷糊了,可聽到流傭們這樣說,忍不住回罵道:「你放屁。你怎麼知道我們就會不管天下別處的人?我們就算求利,也知道天下人的主流才不會反對,我們就算為了自己的利去幫那些人,只要能達成功利,就沒有錯!」

    「貴族們的土地憑什麼是他們的?墨家說,勞動創造財富,他們並沒有耕種,憑什麼說是他們的?我們的土地我們耕種,這就是我們的!」

    幾方人罵到最後,便有人開始推搡,接著有人喊道:「幹他娘的,他們是要讓天下大亂!要害天下!」

    被這樣罵的人也立刻指責道:「狗屁!你們什麼都不懂。你們這群人,只要國君說保護你們的私利,但卻不變革別處,你們就會安心做狗。你們不是反對天下不等不均,只是恨自己不是那個舊制之下得利的人!」

    咒罵之餘,便有人高聲喊道:「這都是玄妙的道理,非是常人可以掌握的。咱們只談利,就說這小小的費國,當變成什麼樣?」

    便有人喊道:「我看,就該讓公子巒為國君,驅逐現在的國君。讓他制定法度,變革進取,以利天下。」

    另有人喊道:「就算公子巒為君,也要製法以約束。不能夠同意民眾的眾義,就讓他滾下去,以法為先,君為虛。」

    還有人喊道:「人皆平等,憑什麼他公子巒就能當國君?就憑他爺爺做過國君?要我說,這天下的賢人多了去了,不若選賢人為君,製法度,定規矩,能夠為民求利的就為君,不能做的,就滾下去。人只要賢,便皆可為君!不如讓墨家的鉅子做君以行政。他公子巒縱賢,難道比墨家鉅子還要賢嗎?有玉不用,卻去求石,這不是傻嗎?」

    甚至還有人喊道:「就該個人有個人同意的制度,憑什麼多數人的利就要遵從?願意遵從的就留下,不願意遵從的,就要小國寡民,眾民議政,將費國分開。願意集權製法的就集權製法;願意復歸自然的就復歸自然……將費國分開,各行其政。」

    幾方人叫喊著,混戰成一團,也分不清誰支持什麼,這些年的抑鬱之氣、前幾日幻想破滅的苦悶,都在這樁小小的酒肆之內爆發出來。

    也不知道誰先開的口罵了很難聽的話,己方的支持者便陷入了一場混亂,總算是知道輕重沒有動兵器,只是靠拳腳。

    一個無辜的人挨了很多的打。

    一人衝過來問道:「你支不支持選天子?製法度?國人行政共和?」

    那無辜的人心說我同意製法度,可是我覺得公子巒當國君還好,於是搖搖頭,頓時挨了兩拳

    又一人衝過來問道:「你支不支持廢除繼承、天下歸公?」

    那無辜的人又想,廢除繼承可不好,若是能夠變革,自己其實也可能會靠勞作致富,也能有財產以傳承子孫,於是又搖搖頭,頓時又挨了幾拳。

    好容易爬起來,又有人過來問道:「你……」

    話還未問完,這無辜的人吸取了上次的經驗,頓時點頭道:「支持支持!我支持!」

    然而卻不想那人與人放對,手段高超,不需要別人支持,只需要知道誰人反對,一聽這人居然直接支持自己反對的事,登時又掄了幾拳……

    混亂中,依舊有個一直沒有說話的人安然淡定地坐在角落裡,將劍橫在案几之上,獨自品茗。

    一名壯漢怒沖沖地朝著案几走過來想要問點什麼的時候,這人只是一閃身,以劍鞘一勾,將那名壯漢跌進人群,自己舉起了陶泥的茶盞喝了一口茶,悠然地吐出了粗大的茶梗。

    聽著身邊的混亂,這人搖搖頭,嘆息道:「為利結黨,結黨謀利,說為天下,皆為自己。可笑,不過利益而結黨營私。」

    「噫!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慾,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天下為為,我不為。我自虛之,天下亂,奈我何?不爭方為大爭、不治方為大治。」

    「天下之大,與我何干?天下聞道者寡我不悲、天下聞到者眾我不喜,我心寡慾,則天下歸我。」

    這人笑看著那些為了義、利、法、制而爭鬥的人,彷彿看到了幾十年後的諸夏大地的混亂,收起長劍,起身離開,不留名姓,不留只言,逍遙而行,天下之大竟彷彿俱在其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3
第七十一章 平叛

    小茶肆的這場鬥毆事件,很快傳到了費國都城內墨家的據點之中,這讓徐弱有些看不太懂。

    孟勝既在,徐弱便去請教。

    「您以為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我以為,這種情況之下,民眾應該先該考慮製法、制度、變革這些細節,然後再去考慮玄妙的道義。是這樣的嗎?」

    孟勝微笑,反問道:「既要說製法、變革,那麼製法的理由是什麼呢?變革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分不清出道,就不能夠推演出術。變革的理由,是君主的憐憫來行仁政?還是制度本身就該為眾人之利?變革是本分?還是憐憫?仁,到底是愛人?還是愛己?還是如道家所言仁義出而天下亂?」

    「這些看似無用的東西,是可以不去分辨清楚的嗎?」

    這對於徐弱而言,是一個不需要仔細考慮的問題,他連忙道:「道理是這樣的道理,我是可以明白的。可是,現在這樣的爭吵,難道不會分裂民眾的力量嗎?」

    孟勝點頭道:「所以,適說,要求同存異。也說,這利天下之事,要以墨家為主導。子墨子言,上古之時,千人千義。就算是利天下,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主義,以此依託,理性地去勾畫天下的將來是什麼模樣。」

    「凡事,都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義也一樣。老聃之言,對我們墨家而言,並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仲尼之說,子墨子也曾經常誇讚。符合我們的義的,便吸收、改造;不符合我們的義的,就該去除。」

    「天下只能有一種主流之義,所以要尚同,否則天下必將大亂。這同的,是文字、語言,還有義。否則的話,趙人有趙人的義、楚人有楚人的義,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族類可以異,這義也一樣可以異。天下不尚同,便會分崩離析。」

    徐弱點頭道:「以天下論,是這樣的。以費國論,難道不也是這樣的嗎?有人希望虛君製法、有人希望國人議政共和、有人甚至希望將費多分小國寡民各行其政以自治……」

    孟勝笑道:「但有人站出來說,如今的制度不可動搖嗎?」

    徐弱恍然道:「這倒是沒有。」

    孟勝道:「那就是了。你見過做陶器的工匠吧?做陶器要分很多步,第一步要把堅硬的陶泥挖出來砸碎加水調和,然後便要想是做陶碗、陶罐、還是陶釜?」

    「現在的爭端,是做陶碗還是陶罐。但對於打碎原本的陶泥加水調和這件事,是沒有紛爭的。」

    「墨家……要做陶罐。那麼我們就要掌握主導權,說服那些想做陶碗的去做陶罐,或者是先和他們一起打碎陶泥調和泥水,剩下的之後再說。」

    徐弱嘆息道:「我擔心的,就是主導權的問題。以上面的判斷,費國的民眾可以自發地進行革命,從而自然地向我們靠攏。但是,亂局之下,千人千義,野心之輩頻出。」

    「墨家既不出力,如何能夠主導?」

    孟勝伸出手指了指天空道:「放眼天下,不要只看費國。費國的事,不是費國的事,是墨家和魏、齊等國的事。我問你,若是沒有我們的武力支持,就算季孫巒上位變革,他能夠支撐下去嗎?」

    徐弱搖頭,似乎明白了什麼,孟勝又道:「如果這是楚、晉、秦、齊等大國,國民如此暴動,商定製法、議政之事,咱們墨家必須要參與其中,不惜先死,這樣才能夠獲得主導。」

    「若齊晉如此,只要獲勝,變革土地制度使人民得利,民眾也能夠明白什麼是利什麼是權,那麼又何必如此麻煩?鎮臂高呼參與其中,單單以齊晉民眾的力量組織義師,天下誰人能擋?」

    「問題就在於,費國太小,民眾激情開智,但實力不足以抗爭天下制度。所以,墨家最大的支持,不是在國人暴動的時候做先鋒登城擊鼓以戰,而是在暴動成功後率先承認變革的合法性,以義師為依靠打退可能的干涉。這就是我們應該把握的主動權。」

    「放眼天下,墨家今日赤膊上陣,對天下的將來不利。因為費國太小。如果這是楚、齊、晉,有今日的局面,咱們自然會赤膊上陣,只要成功,天下可期,無需考慮其餘的後果,就靠民眾求利之心、義師兵戈之利,讓天下認同我們的規矩。」

    「現在費國的事,稍不注意,就要弄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秦楚齊晉交戰,看似仇怨,可真要是費國激進,國人議政,廢除君侯,他們會立刻停手來壓制利天下的大業。」

    徐弱已經明白過來,沉默許久問道:「那麼費國的局面,對於利天下而言,最好的結果……並不是費國民眾最好的結果?」

    孟勝道:「既入墨家,便要放眼天下。」

    「昔日巫馬子與子墨子相辯,說:我與子異,我不能兼愛。我愛鄒人於越人,愛魯人於鄒人,愛我鄉人於魯人,愛我家人於鄉人,愛我親於我家人,愛我身於吾親,以為近我也。擊我則疾,擊彼則不疾於我,我何故疾者之不拂,而不疾者之拂?故有我有殺彼以我,無殺我以利。」

    「不放眼天下,就會如同巫馬子說的那樣,他是魯國人,所以愛鄒人勝過愛越人,愛魯人勝過愛鄒人,然後又愛自己家鄉的人勝過魯國別處的人……若是天下這樣,你可知什麼後果?」

    這是墨家一直在宣傳的東西,想要一統天下,就必須宣揚天下人的概念,堅決反對任何九州諸夏之內的「民族」主義,否則的話天下弄出來趙人秦人魯人鄒人的劃分,將對天下帶來毀滅性的後果。

    徐弱不言,便是自明。

    在他看來,按照墨家的道義來看,費國的民眾所能取得的最好的結果,就是徹底廢除君主,可是現在看來這種態勢,如果墨家不赤膊上陣很難,季孫巒終究還有一個公子的身份,時代之下民眾大約還是會選擇季孫巒。

    他又不知道衛讓是墨者,更不知道季孫巒一直沒有出面,就是墨家在暗中控制,借一個傀儡,將費國的局面控制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所以徐弱有些想不通,孟勝在用「利天下」來解釋,就是說費國的局面可能不會是最有利於費國的,但卻是能夠在將來有利於天下的。這是一種局面之下的妥協和無奈,希望徐弱能夠放眼天下,走出困擾。

    徐弱沉默之後,緩言道:「那以利天下來看,費國的局面,最好的結果是什麼呢?」

    孟勝再次引用了墨子的話道:「子墨子言,天下欲利,必要尚同而同義,定於一。現今泗上,只是非攻同盟,這是一種義。非攻是墨家之義,但墨家之義並不只是非攻。」

    「最好的局面,便是泗上諸國的非攻同盟更進一步。非攻同盟、稅費同盟、教育同盟、文字同盟、度量衡同盟、貨幣同盟……」

    「不要急,等下去。時機一到,我們會做對天下有利的事的。」

    孟勝望著城中宮室的方向,心想,自己出面讓兩邊都有了喘息的時間,看上去給了費國國君和貴族準備時間,但實際上卻是給費國的民眾更多的時間。費國的國君和貴族,現在看來還沒有弄清楚費國的局面:只要季孫巒政變上位,就算貴族不支持、舊勢力起兵反對,那也沒用。

    墨家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兵,費國的事,與費國關係不大,而是夾在魏、齊、楚、墨之間,決定他們走向的最終還是這些外部的力量。

    …………

    費國宮室內,費君急躁無比,近侍臣子也是愁眉慘淡,或有高聲叫罵的,或有情急指責的。

    宮室門前季孫巒出面說的那些話,讓費君的局面立刻不利,這是大臣貴族們都沒有想到的情況,季孫巒會站出來支持民眾。

    貴族政變,也需要民眾的支持。但是,民眾想要暴亂,貴族卻不會支持,尤其是條件如此苛刻。做國君,需要得到貴族的支持,民眾現在的意見,根本就是貴族都反對的。

    貴族可以政變,但卻不能革命,這種區別讓季孫巒關鍵時刻的跳反意義深遠。

    不論是國君還是貴族,都不是天生通曉一切的,經驗主義之下,他們只能從以往的情勢來推斷現在的局面。沒有貴族在背後煽動的暴亂,是不可能成功的,這是一直以來的經驗,已經彷彿成為了規矩。

    當季孫巒跳出來的時候,費君這才發現局面的嚴重。

    大臣貴族們紛紛諫言道:「都城民心已亂,公子巒蠱惑人心借此欲行亂政之事。此時此刻,都城之外尚且還好,應該急調各傢俬兵甲士,以勤宮室戡亂!」

    「凡有暴亂者,殺。不如此,不足以威懾庶民。庶民求利而畏死,必以死懼之,亂方可平。」

    現在城內亂成一團,持劍明槍之人四處聯結,加上許多人都有在義師服役的經歷,都城民眾一亂,只靠城中的這點甲士根本守不住。

    還好各個貴族還有私兵甲士,分封建制之下,這一點對統治階層而言很好:不容易出現席捲全天下的起義,分散的甲士很難對抗外部的侵略,但是對內鎮壓不容易出現君權集中後天下雲集響應的情況。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3
第七十二章 國君叛國

    聽到這樣的建議,在一旁陪侍的柘陽子一言不發。

    他認定費國的事,不是費國自己可以解決的,所以必須要靠發動天下諸侯「尊禮、護規矩」的理由,將整個天下拖入費國這塊土地上,徹底將費國變為天下諸侯和墨家的戰場,否則不可能解決。

    但是費君之前已經否定了他的想法,前怕狼後怕虎,又不敢、或是不甘心逃亡以待將來復位。

    當費君那一日做出決定的時候,柘陽子便已經做好了一旦國人暴動成功,他便要「首義」誅暴君以謀新義之下的富貴。

    所以今日大臣貴族們說要調動甲士平亂,柘陽子一言不發。

    有些事,太過血腥,也不能夠當著眾人的面說,就像是那日勸說費君的話,只能私談,不能在眾臣議政的時候直接說出來——貴族們會反對費國變為戰場,而且墨家就在旁邊,他們首當其衝,可能會摧毀他們的封地制度。

    或許這些在場的貴族只是想要自己的封地不被墨家的怒火吞噬,但如果他們聽到柘陽子的建議,一定會給出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反對。熟讀墨家經典的柘陽子對於利益分析之說深信不疑,他可不願意在這種時候在大庭廣眾之下提出屠滅都城暴動民眾的意見,到時候萬一事有不濟,自己就被會拉出去五馬分屍以平息民眾的怒火。

    而此時此刻,柘陽子連同認同這些貴族建議讓各個大夫召集私兵、派出心腹返回自己的封地徵集隸子弟來對抗民眾的意見都不支持。當然,也不反對,只是默默地聽著。

    默認,不是開口認同,將來一旦失敗就有反正的機會。

    費國太小,不能有雄心也不敢有雄心,於是造就了一群混吃等死只知道壓迫民眾的墮落貴族。

    現在這些貴族卻出奇地團結:既不想引魏齊之兵入境、又不敢觸怒墨家作為禮制規矩的殉道者,便想著依靠私兵甲士來解決都城的問題。

    至少,聽起來除了幾座大城外,別處都沒有亂。別處的民眾可能聽過墨家的名號,可能也有逃亡泗上樂土的,但是問他們什麼是法、什麼是利、何以為君他們還是聽不懂的。

    依靠貴族的私兵來解決都城的亂局,這是唯一的辦法。

    可是,這些貴族們卻不會就此出兵,既要只是都城亂了,他們就需要從中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幾名貴族齊齊說道:「循古無過,法不可變。今日事,還請君上盟誓,自此之後,必無變法、各族相親、不得侵攻。若違此誓,神明亟之!」

    「季孫巒借民眾之亂,欲變祖宗之法,使得民眾私心太重,必害於國。若是君上日後變法,又與季孫巒何異?」

    「古云,名不正言不順。此次動用甲士私兵,既是為國,也是為社稷,更是為禮法規矩。」

    費君無奈,只能說道:「善!」

    墨家給出的變革建議,不僅僅是針對民眾,還有削弱貴族權益、要求貴族納稅等事。

    對於大國而言,這是對大國國君很有誘惑力的建議。

    但對於費國這樣的小國,無異於給貴族們提前一個預防,國君……未必非和貴族們站在一起。

    若不是這一次墨家的要求包含了很多削弱國君權力、財富、封地利益的內容,只是針對貴族的一些建議,國君未必不能接受。

    貴族們見費君答允,又道:「此時城內太亂,若是以車馬大張旗鼓而行,恐怕城內暴民會有所防備。」

    「不如私密派人出城,先行穩住民眾,之說變革之事已在商量。待日後甲士齊聚,再行反悔。」

    這些在朝中的大臣貴族,身在都城,但是封地都在外地,他們的根基也在外地,想要調集私兵需要時間。

    孟勝前幾日出面斡旋,讓雙反沒有在宮室門前爆發衝突,這些貴族也覺得可以利用墨家的愚蠢,來獲取他們最需要的時間。

    商量之後,費君與眾貴族獻祭犧牲,以血盟誓:日後互不侵攻,國君不會變法,若行稅收之類的政策,需要與貴族六卿們共議,不得剝奪貴族的封地,不得徵收貴族私田上的稅賦。

    反過來,貴族們也會誓死保護國君,不允許出現叛亂之類的事。

    既盟誓完畢,便選定了幾個機密心腹或是身邊近侍,叫他們更換衣衫,趁夜離開宮室,出城以將消息傳遞到各個封地之上的大夫貴族,亦或是在朝中貴族的子嗣家族,叫他們點起私兵甲士,速來都城戡亂。

    費君不是個能行大事的人,他想的便是,如果真的不行,再請魏齊等國出兵以討伐墨家。

    至於現在,卻難以下這樣的決斷,因為費國離泗上太近,一旦下了這樣的決定,就容易淪為逃亡之君。

    他還存在著讓貴族們平亂的幻想。

    …………

    幾日後,費國都城之內已經亂成了一團。

    不同的利益訴求者在街頭演說自己關於變革的思索,吸引不同的民眾。

    城內的糧價日益上漲,商人們抓住這個機會,開始囤積糧食,提升糧食的價格,準備謀利。

    街頭有人大肆傳播墨家的新作《論政》,裡面從同義提出的眾義為法、法不能自己執行需要有執行者、執行者必須要和製法之權分開等內容,引起了更多人的思索。

    那幾日茶肆鬥毆之後的亂局依舊沒有解開,各自不同的支持者都聚在一起,商討著他們所支持的內容,完善他們所支持的制度。

    這種混亂的局面,終於被一陣銅鈴聲打破,一名騎手手裡搖動著銅鈴,在費國都城的街道上奔馳,每路過一些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的時候,就會高聲呼喊。

    「國君密令大夫貴族們出甲士私兵來都城屠戮我們!你們還在這裡爭論這些事?庶農工商們,集結起來,先不要爭論了!」

    這名騎手不知道歸屬於誰,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但他搖動銅鈴和之後的叫喊,立刻引來了都城內民眾的關注。

    一處正在商討土地政策的聚集處,葵聞聽了騎手的話,大聲喊道:「你在說什麼呀?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騎手大聲道:「國君……呸!暴君叫身邊近侍悄悄出城,被人抓獲,聽說要召集大夫貴族的私兵甲士,平定我們的『叛亂』呢。你們卻還在這裡為那些事吵鬧!」

    葵聞言罵道:「我早就說,貴族國君們靠不住!現在看看,他們哪有變革的心思?那日說再延緩之日,只說要再商量變革,可卻是在商量怎麼把我們都屠戮了!」

    人群頓時哄鬧起來,有人緊張,有人害怕,也有人怒火衝天,人群中有人喊道:「去集市!去集市!凡事在義師服役過的,都去集市,咱們學的那些本事,當年不就是說要讓咱們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嗎?」

    「對!去集市!」

    「不要怕!想要屠戮我們,我們也要先把他的血放幹!」

    這些人中縱有膽小的,可被眾人裹挾之下,也都朝著寬闊的集市移動。

    另一處地方,西門屠等人正在聽一人宣揚無政無法以歸自然的內容,在聽到騎手的話後,西門屠冷笑一聲,心道:「這世上……哪有什麼仁君?有君,皆惡!我當殺之,以成義士之名!」

    …………

    越來越多的人朝著集市集結,集市的中心,已經搭建起了一個高台,幾個人被綁在上面的木頭上,還有幾個人正拿著幾封書信,有人正在念叨書信上的內容,正是費君希望貴族們帶私兵甲士入都城平叛的話。

    民眾的怒火被點燃之後,一個年輕人跳到了台上,大聲喊道:「庶農工商們!昔隨大夫季梁言: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

    「《泰誓》言: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民眾求利之慾,並沒有錯,民眾的本性,是上天天帝都所喜歡的。」

    「我們是民,我們的欲便是求利。我們所欲,天必從之,我們又有什麼錯呢?」

    「《夏書》又言,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民眾是國本,而今日,我們的『君』竟然因為我們求利,而要屠戮我們!」

    「由此看,國君這是叛國!當誅!」

    這是一句駭人聽聞的話,一時間場面頓時混亂,許多人被嚇了一跳。

    國君叛國?

    這一句聽起來如此可笑的話,彷彿是瘋言的話,在幾句簡短的鋪墊之後,竟然如此合情合理,無有半點漏洞。

    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由此可推,神居於民之後。

    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由此論證了民眾變革求利的合法性,這是上天都喜歡的、必定會從民之慾的。加上墨家這些年鼓動利己為仁的說辭,更讓這些話聽起來合理。

    或許原本,民眾求利,會有負罪感,會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求利是因為有慾望,這不是好人。可這些年墨家卻一直在鼓動:釋放自己的慾望,求利,只要制定律法規定怎麼求利不損害別人、什麼樣的律法能夠讓每個人都有機會求利就行。

    這種思想上的禁慾禁錮已經被打破,人們喜歡聽自己想要聽的話,這些求利利己的內容,已經將數百年間加諸於民眾思想上的桎梏砸碎。

    而剩下的便是一脈相承:民為邦本,民眾即國。國君卻要屠戮民眾,卻要因為民眾求利而視為叛亂,這必然是天帝所不喜歡的,也正是「叛國」。

    關鍵之處,就在於這國,到底是什麼樣的定義。是國君的國?還是民眾的國?

    若民眾只是國君的「資源」,是耕種土地的勞力、是上戰場的徒卒,那麼國君永遠不會叛國。我自己的東西,我不喜歡,便殺了,有什麼錯呢?難道殺自己的雞殺自己的豬是罪嗎?

    然而墨家卻說,勞動創造財富,土地無人耕種便無價值,是民眾養活了國君貴族而不是相反。這是經濟的基礎。

    剩餘的,便可合理地推出「國君叛國」這個可笑但卻嚴肅的結論。

    國君叛國,真的很可笑,可也真的很嚴肅。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3
第七十三章 操控

    這番可笑而又嚴肅的有些魔幻的話語,只是引來了民眾的沉默,卻沒有人站出來驚呼這說法逆天理。

    只是許多人還不能夠接受這麼激烈的說辭。

    求生,求利,這是人的本性,這種本性所帶來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幾輛馬車靠近前來。

    這些天一直沒有露面的賢人衛讓,撥開人群,登上了高台。

    衛讓這些年頗有賢名,就像是墨子所言的選賢人為天子的說法,非有大智天才、非有家財財富者,在推選制下很難成為「賢才」,人們根本不瞭解你又怎麼會有成為賢才的機會呢?

    衛讓有錢財,有墨家的暗中支持,於是他算是費都有組織的墨者之外的「賢才」。

    眾人都知道他與公子巒交好,公子巒那一日在宮室之前的話,也足夠引起民眾的好感。

    但衛讓明白,僅僅是好感並不夠,民眾需要的是實利。

    而他背後的墨家集團已經將一份完整的變革制度書寫出來,在眾人只是感慨著憤怒和對將來制度展望的時候,墨家先走了一步。

    重要的不是解釋世界,重要的是改變世界,解釋世界是為了改變世界,而不僅僅是解釋世界。

    當衛讓登上高台之後,大聲疾呼,表示支持民眾求利、也表示公子巒支持民眾求利,更認為現在國君的行為,真真切切就是叛國。

    怒斥之後,衛讓提出了幾個意見。

    其一,一旦公子巒執政,所有的公田按照曾經民眾耕種的份額進行分配。

    衛讓表示,天下源自自然,自然之後,人的勞動創造了財富,只要施加了人的勞動,那麼那些土地就應該被勞動者所有。

    其二,公子連巒一旦執政,這些公田將按照二十年的贖買期授予民眾,可以買賣。除此之外,要清田洫,只留出各地貴族禮法上應該擁有的田產,其餘的按照人口進行分配。

    其三,穩定物價,規定糧食的最高價不能超過一定的數額,將國人組織起來嚴查在都城亂局中囤貨居奇、抬高物價的商人。但是在正常價格之內,商人可以自由買賣。

    其四,由國人制定法令,費國通用,包括公子巒在內的所有人,都要盟誓遵守法令。按照墨家所言,製法、執政與執法分開,因為法自己沒有手腳嘴巴不能自己執行,所以民眾選出的賢人來執行,就算君主犯法也一樣要進行懲處。

    其五,由國人推選賢人以執政、制政,公子巒只是作為君主,為保祖先的祭祀,一切政策以有利於費人為先。

    其六,取消城內工商的軍賦義務,改收稅賦,並且統一商稅。

    其七,打開府庫,接濟城內的窮苦人,免除今年的賦稅,在國人制定出政策之前,不收取稅賦。

    其八,廢除貴族的特權,所有人一體繳稅、允許遷徙,廢除任何的封建義務,貴族不再對其封地範圍內農夫有調動勞役的權力。不採用宋國那種貴族和庶民分開議政的政策,按照費國的人口分派份額推選賢人,以此作為費國的最高權力機構。

    其九,在按人口分配的土地之外的貴族超額封地,明碼標價進行拍賣,價高者得。所得錢財,用於國家分配,不歸於私……

    林林總總的一共將近二十條承諾,基本上涵蓋了費國的方方面面,照顧了大部分底層的利益。

    究其本質,這是一場墨家暗中發起的、而非是新貴族們發起的革命,最終的目的是允許土地私有的前提下,提供技術革新和初步積累,開拓市場,利用漫長的時間完成土地兼併。

    在土地大規模兼併之前,依靠墨家的自信來完成技術革新和手工業發展、市場開拓等。

    這樣一來,其主力也就必然是城市的手工業者、農夫,以及部分商人。損害的,也就是一些囤貨居奇的投機商、貴族的利益。

    為了能夠將季孫巒綁架在這場革命之中,季孫巒獲得的利益其實也不少,那些公田分配後的贖買收入都歸屬於他這個君主,但是贖買的價格必然極低,因為制定贖買價格的將會是廣泛的民眾——在這一點上,想要成為民眾支持的「賢人」,就必然要把贖買價格壓低。

    這其實就是一份墨家為費國準備的革命綱領,一場起義往往需要喊出「均田免糧」之類的政策後,有了綱領才能夠獲得成功,綱領的本質也就是利益。誰能得利,誰就會支持。

    墨家作為此時天下論及非土地財富最富有的龐大集團,不需要照顧那些囤貨居奇的投機商的利益。

    這種算是推翻了舊制度的變革,背後往往需要有商人、新貴族、想要遏制王權的貴族的支持。

    但此時並不需要,因為歷史上那些大商人、新貴族和大貴族們,有錢,有武器,有多年積累的戰爭經驗,他們需要利用民眾。而現在,論及錢、槍和戰爭經驗,墨家什麼都不缺。

    相比於那些空洞的憤怒和口號,這一份精心調製的具體制度更加符合民眾的口味。

    幾乎田讓每說完一次,就有民眾發出支持的呼喊。

    看到民眾的情緒日益激動,田讓振臂高呼道:「昔日夏桀為政,以為自己乃日月,日月不亡自己便不會亡。民眾苦夏桀之政,嘗呼:時日曷喪,予及如偕亡!」

    「太陽不會滅亡,夏桀也不是太陽。就算是,民眾也可以自己做照亮自己、散播溫暖的太陽!」

    「庶農工商們,國人們!集結起來,推選出你們認為的賢人,既然別人要殺我們,我們為什麼不先動手殺死暴君?」

    他呼喊完畢,幾十輛馬車從遠處疾馳而來,車廂裡裝滿的都是武器,這些武器正是當初秘密運送到費國的墨家那一批。

    在場中的很多人,都有在義師服役的經歷,這種經歷不僅僅是讓他們擁有武器。

    人群中,葵跟在人群的後面領取了自己放下了許久但摸到手依舊熟悉的火槍和火藥、子彈後,很快和附近的鄰居們一同,按照在義師中學到的規矩和經驗,推選出了他們認可的「賢人」,再由這些賢人中推選出更高一層的賢人。

    很快,一支兩千多人的武裝就此組織起來,而且還有四十多名賢人被推選出來,成為國人民眾的代表。

    其中秘密的墨者有十餘人,剩餘還有不少都是和墨者走的很近、或是受到了墨家極大影響的。

    這兩千多人的武裝也迅速推舉出來了旅帥,旅帥正是由衛讓擔任,因為這些槍械武器都是衛讓提供的,而且他身邊還有一些「騎兵」。

    這些騎兵,名義上都是季孫巒的「私兵甲士」,實際上就是這些年季孫巒的封田在墨家控制之後組織起來的。

    兩千多人的武裝中,有服役經歷的不少,但是沒有一個連長以上的軍官,人們就將曾經在義師中擔任過司馬長的人推選為連長,整體構架和義師基本相同,唯獨少了的就是義師中的墨者代表。

    被推選出來的四十多名賢人,只用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進行了一場缺席的審判。

    他們作為民意的代表,理論上擁有這一次暴動和暴動之後費國國都的最高權力,這個名義上的最高權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判:費國國君的叛國罪成立,立刻攻入宮室,進行審問。

    民眾的歡騰聲中,衛讓拿著一份完整的國都的地圖,讓人推選了幾個人,帶著幾個連隊先行前往城門,將城門關閉。

    同時前往城頭,宣告國君的罪行和新政府的成立,拉動守城的炮手參加,那些炮手都是在泗上培訓的,他們骨子裡早已經被染黑。

    兩千多人分成兩隊,一隊集結在宮室附近,另一隊立刻圍攻府庫。

    這是一場可以說是「蓄謀已久」的暴動,從非攻同盟成立的那一天開始就在暗中策劃等待的暴動。

    兩千多有服役經歷的國人民眾、暗中影響許久的炮兵、季孫巒封地上暗中操練的私兵騎手、大量的宣講演說、足夠的可以組織起義的人才,以及詳盡的進攻計畫……

    這一切都已完備,當幾個人來到城頭,宣告了新政府成立的消息後,城頭的四門大炮的炮手立刻宣佈忠於國人的共同決定。

    大量的民眾自發地來到城頭,幫著守衛城門,將那四門當初用來「守衛外敵」的大炮從城頭搬運下來。

    那些服役過的民眾已經集結為方陣,在軍中做過笛手鼓手的,甚至領取到了一套用於作戰的腰鼓和笛子,可謂準備的極為齊全。

    當城門被封閉、大炮被運送到街道上、府庫被佔領有人前去清點之後,千餘人的武裝行進到了前往宮室的道路上,一路上幾乎沒有什麼抵抗。

    分封建制之下,抵抗的事很少發生在國都,往往都是依靠貴族封地的私兵完成的復國和復辟,國都的政局之前只是有封地的貴族們在規則之內的遊戲,但現在這種遊戲一旦打破,國都之內的局面也就大為不同。

    控制了國都,未必等同於政變成功,在此之前的楚王子之亂、齊公子之爭,控制國都的一方最終都被擁有封地的政敵擊敗。

    若是民眾自發的憤怒起義,或許不會想這麼深遠。但這一次終究是墨家在背後支持的,對於後續的情況都有所考慮,至少不會犯下這種需要血粼粼澆灌之後的錯誤。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3
第七十四章 弒君

    宮室內,從中午開始就已經亂成一團。

    費國的君臣已經知道了民眾截獲了那些使者的消息,並且外部得到的消息是民眾們已經集結起來。

    各方上卿大臣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若是平時的政變,這些貴族們可能會早有準備,握有私兵甲士以在政變中縱橫捭闔獲取最大的利益。

    宋後悼公的那一次政變就可算作典型,貴族們依靠手中的私兵,制定了「三族共政,互不侵害」的政策。

    但這一次,憤怒的民眾和準備了數年的墨家沒有給這些人絲毫的準備。

    國君沒死,墨家只是借助邊境逃亡之事將火點燃,利用孟勝求施仁政的方式將風吹起。

    從求仁政失敗再到雙方緩衝,不過數日的時間,貴族們根本沒有時間將兵力集結。

    國都內的國人,本身就是君主最大的依仗,但現在國人已經站在了君主的另一邊,費君已經無奈。

    情急之下,君臣各謀生路,有人建議費君從宮室後面的狗洞離開以逃走,費君也放下了貴族的優雅身份,決定去鑽那個狗洞。

    甲士們暫時還有組織,正在宮室牆上守衛,他們迷迷糊糊,以往教育的「忠」是要忠於國君,也許有些人會動搖,但此時組織尚且沒有完全混亂,宮中的人還能做到保持守禦。

    費君收拾了大量的金玉,決定從狗洞逃走之前,為了「愛」,還是讓柘陽子與他同行,一旦逃出去也能夠做護衛和駕車。

    柘陽子的手指微微觸碰了一下劍柄,在混亂之前,他曾登到城牆觀望了一番。

    觀望的時候,大炮還沒有靠近,但他看到了已經結陣持槍的民眾,還能夠聽到一些宣講以及那些結陣後行動的鼓笛聲。

    只是看了一眼,柘陽子就確信,這一次「政變」絕不簡單,和以往全然不同。

    宮室內的數百甲士,根本不可能戰勝外面的民眾。

    而他也有自己的判斷,外面的民眾如此有組織,結陣前進,難道背後的人不知道封閉城門嗎?

    自己跟隨國君逃亡,一旦城門封閉,自己就會被抓獲。而民眾憤怒到這種程度,聽說有人說國君叛國,這將不會是一場讓國君出國逃亡的政變,而是一場弒君的政變。

    他的手指按在劍柄上,聽著國君危急關頭還在讓自己一同逃亡,心中終究還是有所觸動的。

    只是,這件事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可以理解為這是愛,國君愛他,所以在如此危急之下,依舊不忘讓他一同從狗洞逃亡。

    但也可以理解為這是用,國君要用他,在逃亡的時候有人護衛、駕車、保護……

    柘陽子幾乎沒有猶豫,選擇了理解為後者,於是心頭最後一絲愧疚也變為了一種憤怒。

    從他如此愛我我卻還要殺他的愧疚,變為了他這樣對我不過是為了用我保護的憤怒。

    也或許,最根本的原因,只是因為柘陽子看到了外面集結的民眾,猜測到城門已經封閉,如今逃亡只有死路一條,自己的富貴和地位會就此終結。

    於是就在國君伸出手要挽著他的手一同逃亡的時候,柘陽子猛然抽劍,一劍刺中了費君的腹部,迅速一攪,用貴族脫產訓練出的、用來維護禮法和保護國君的殺人技術,捅死了費君。

    費君死的很快,快到根本沒有時間流露出諸如怨恨、不解、被背叛之後的憤怒之類的種種眼神。

    因為柘陽子下手很快,手段很高,他必須要殺死費君,因為他和費君說起過將費國變為戰場、屠戮民眾的建議。

    而現在,費君已死,便沒有人能夠知道他曾說過這番話了。

    然後,他舉著血粼粼的劍,殺死了費君身邊的其餘幾名護衛,優雅地擦了擦劍,蹲下甚至砍下了費君的頭顱,提在手中。

    從狗洞中爬出後,柘陽子將血粼粼的頭顱放在一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用費君的衣衫擦了擦血,恢復了翩翩公子的優雅,將費君的頭顱懸在腰間,徑直走向了民眾集結的宮室大門之前。

    他走的很震驚,嘴上洋溢著一種仁人義士成就大義的笑容,看著那些已經朝這邊拖拽的銅炮,愈發在心中佩服自己的判斷。

    當他靠近到結陣的人群約有幾十步的時候,伸出手舉起費君的頭顱,喊道:「不義之君,已被我誅之!」

    連喊三聲,有人終於認出來了他,驚問道:「你莫不是柘陽子?」

    柘陽子提起頭顱道:「正是。」

    人群中有人喊道:「那真是暴君的頭嗎?你不是他的近臣,為什麼要殺他呢?」

    柘陽子放聲大笑道:「昔年文王為紂王之臣,為何武王要伐紂?這不是天命,而是因為文王武王遵從天志,為天下百姓之利而誅。誅不義為義,你們問我為何要殺他,那麼你們又為何拿起武器來到宮室之前?」

    「你們問我為何,難道不就像是一個餓的人正在吃飯,卻問旁邊也在吃飯的人,為什麼要吃飯一樣嗎?」

    「為費國之利,殺一人而利萬民,為何不殺?」

    他說的鬥志昂揚,提著頭顱,似乎根本不在意身邊那些驚奇驚詫的目光,徑直走向了衛讓所在的位置。

    在靠近到十步之外的時候,他將腰間的劍放在地上道:「我的劍,是用來誅殺不義之君的,不是要行十步一殺之事的。這是費君的頭顱。」

    「如今宮室尚且還有甲士,他們亦是百姓,不知大義,可有勇士願意隨我一同到宮室之前,勸說那些尚且不知大義的人放下兵器?」

    說罷,他威風凜凜地喊道:「可有勇士願隨我來?」

    他舉起費君的頭顱,連喊三聲。

    隨後又嘆道:「若攻宮門,便有死傷。我有兼愛之心,天下人皆愛惜自己的性命,又如何忍?雖有凶險,可能少死些人,也算是利於天下了。」

    當即便有幾十持劍之人喊道:「真義士也!我等願往!」

    西門屠更是彈劍讚道:「柘陽子舉首義、誅暴君,當為首功。又有仁心,不忍兵戈之亂,真賢人也!」

    柘陽子大聲道:「宮室之前,或有危險。然而為舉大義、為利費國,死不足惜。若我死,請記住我為大義而死!」

    一時間雖無秋風,卻有了幾分蕭瑟之意,幾十個勇士持劍跟隨在柘陽子身旁,柘陽子繞開了武裝集結的民眾,來到了宮室之前。

    宮牆之上,有人看到了柘陽子提起的費君頭顱,高聲罵道:「柘陽子,費君待你不薄,給你封地賞賜俸祿,你殺君是為不忠!」

    柘陽子大笑道:「非也!我的俸祿,是民眾用勞動創造的。食人之俸、忠人之事!我吃的俸祿是民眾提供的,我忠於費國民眾之利,怎麼能夠說我不忠呢?」

    他說罷,回過頭衝著跟隨而來的民眾喊道:「你們說,是不是這樣的道理!」

    民眾們齊聲呼喊道:「對!」

    柘陽子在民眾的呼聲中,將費君的頭顱舉起道:「如今民眾求利,以利費國。你們卻在宮牆之上,阻擋利一國萬民的大事,這不是忠誠,而是愚鈍!」

    「暴君已被誅,你們難道要與費國萬民作對嗎?」

    「槍炮在後,你們還要頑抗,這就是自求死路。」

    「為大義而死,或可留名千古。」

    「可你們為何而死?為暴君而死,是為不義。費國的血,不該流這麼多,暴君已死,新君當立,仁政當施,既利於百姓萬民,你們也是萬民百姓之一。民心不可違啊!」

    說罷,他將費君的頭顱放下,輕展袍袖,對著宮牆之上的甲士行禮道:「為了費國,為了自己,為了不再流更多的血,請放下你們的兵器!」

    「若天下議論費國之事,就讓我柘陽子承擔弒君之名!為義,命尚可拋,況於名乎?」

    「若行強攻,雙方都有死傷。我有兼愛之心,我愛惜自己的性命,也愛惜天下人的性命,既如此,若是你們不能夠放心,請讓我入宮牆為質!」

    「暴君之政,您們都不曾參與,民眾不會傷害你們。我為人質,若是有傷害你們的行為,大可以將我殺死!」

    「而誅不義為功,那些諫言國君行暴政以死懼民的大臣,都是費國的罪人,你們難道不趁著這個機會立大義之功嗎?」

    牆上尚有幾名貴族,聞言大罵道:「弒君之賊!你有何面目在這裡談義!天下人若無忠義,與禽獸何異?甲士聽令,將此弒君之賊射殺!」

    跟在柘陽子身邊的幾十名奮勇之士聞言,立刻擋在了柘陽子身前,喊道:「柘陽子為民謀利,忠於萬民,何談不忠不義?誰敢放箭,得火炮齊鳴,攻破大門,盡皆大罪!」

    牆頭之上的甲士眼看君主已死,又看到街市上集結了越來越多的民眾,心中驚慌之餘,也開始考慮自己今後的事。

    那幾名貴族尚在叫喊的時候,幾名甲士忽然抽劍將那幾名貴族殺死,喊道:「柘陽子請上城牆!我等願為義立功!」

    當即有人拋下繩索,柘陽子將頭顱懸在腰間,與身邊勇士一同登城,知道宮城之內尚有不少貴族子嗣庶子為衛需要清理,柘陽子心想:「如此一來,我名望既高,宮中甲士盡皆服我,以我為首謀取其利。便縱新君立,我亦大功,富貴可存!甲士服我,我便無憂。」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4
第七十五章 大幕才拉開

    柘陽子登上城頭之後,那些城頭的甲士紛紛喊道:「我等無罪!」

    柘陽子正色道:「無罪非是有功。你們的父母妻子,俱在城內。國人求利,此乃義事也!豈不聞墨子言,義即為利?此時正是慷慨赴義之時,不可居於人後!」

    「若你們能夠立下功勛,我必可以為你們明言,不能少了你們的功勛。新政既立,必賞善而懲惡,有功必賞、有罪必罰,這是必須要知道的。」

    城頭上的甲士眼看到城下民眾集結,人數眾多,武器精良,訓練曾經有素此時也剩餘許多陣型的殘餘。

    柘陽子又已經殺死了國君,他們縱想忠於甲士之責,卻也無人可忠。

    值此之際,他們擔心的就是憤怒的民眾認為他們是君主的走狗,將來便要遭到打壓清算。

    柘陽子登城為質,他們竟似找到了一個代言人亦或是主心骨。終究柘陽子曾經也是費君的近侍,與宮室內的甲士多有交集。

    柘陽子環視四周,高聲道:「隨我登城的人,都是城中市井間聞名的勇士。我在宮中,亦多耳聞。他們也有人被城下選作民意之表。」

    看著四周的甲士,柘陽子道:「你們你們能夠立下功勛,難道你們的功勞不會被人知曉嗎?我今日既登城為質,為救雙方,我便可以做你們的代表,只要你們能夠立下功勛,不但沒有任何的罪行,還要受到賞賜!」

    眾人正是不知所措之際,亂哄哄的如同無頭蒼蠅,柘陽子的話頓時就讓他成為了這一群亂蠅的頭目,眾人齊聲道:「君子之言,我等必從,與君無異!」

    柘陽子道:「此時宮室之內,尚有人不能夠明白民眾求利無罪,宮室的大門尚且關閉。城下已經集結了大炮,可是一旦炮擊,只怕會傷及到那些被矇蔽的人。我們正該打開城門,圍困那些『惡來』之樣的臣子。」

    「是惡來,還是微子,這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想來新政既立,定會審問清楚。」

    「諸勇士,隨我來,打開城門,搜捕勳貴!」

    若這是一場政變,君主的死亡就意味著政變暫時的結局已經定下。

    甲士們都想,是柘陽子殺死了君主,而他們如今跟隨,最多也就是從惡。況且君主已死,這時候跟隨柘陽子衝殺,便從從惡變為了舉義。

    新政到底如何,一些人也有所耳聞,正和他們的心思。

    於是城頭甲士便推選柘陽子為首,盟誓之後,柘陽子持劍,以慷慨赴義的姿態,帶人衝下了城頭。

    或是衝殺,或是勸告。

    有費君的人頭在手,軍心瓦解,竟然是無往而不利。

    他卻先不打開城門,而是帶人在宮室之內將那些貴族們抓獲。

    貴族中卻也有不少硬氣之人,怒斥柘陽子是「弒君之賊」,柘陽子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既決心靠近新義以求富貴,那麼舊義對他的辱罵,在他看來就是新義的讚揚。

    至少他自己都暫時相信了自己就是為了「利民之義」而誅殺了暴君,不但不是不忠,反而正是大義。

    現在唯一一個知道他曾提出了最殘忍的建議的人,已經被他親手殺了。

    正是論跡不論心,現在他的行為,正是舉義之士,至於他心裡是怎麼樣想的,又有誰人能夠知道呢?

    現在,他成了宮室之內甲士的頭目,有人支持。

    並且他通過言語和身份,讓自己成為了這些宮中甲士的代表:他終究原本也是費君的近侍,如果他遭受了處置,那麼甲士們必然驚慌以致作亂,所以這些甲士成為了柘陽子確保自己不受新政損害的盾。

    殺至寢宮,一路流血,反抗雖多,但是甲士們既然已經動了兵戈,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而且若是殺的少了將來還可能被反咬一口,宮中可謂是血流成河。

    柘陽子回首看看這一路的血跡,心中自有計較。

    如今這場政變,看似已經成功,但實際上才剛剛開始,分封建制之下,都城的成敗不代表成敗,重要的是封地貴族的反應。

    當年楚國白公之亂,即便控制了都城,可葉公子高依靠自己的封地,依舊可以平定。

    甚至於後世秦滅楚,楚敗亡,但最終楚國的貴族勢力們依舊強大,最終也算是復國。

    而像是齊國、衛國、鄭國的政變,大抵都是這樣,控制國都的人未必是最後的勝利者。

    柘陽子明白。

    他飽讀書史,看過春秋,讀過左傳,也看過墨家的許多關於政治和歷史分析的書籍。

    正因為這樣,他才比別的貴族看的更遠,也看到了費國的事,除非把魏齊等國拉下水,變成一場舊規矩與墨家新規矩之間的聖戰,否則絕對沒有獲勝的可能。

    但是,費君拒絕了他的建議。

    他不是費君,他依靠費君,所以費君不用他的意見,那麼他自己什麼都做不了,而且他並不願意成為舊時代的殉道者。

    如果費君用了他的意見,提早逃亡,提早引各國之兵入費屠戮,那麼他作為提出意見的人,便是晉文公身邊的趙衰、狐偃、賈佗、先軫、魏犨。

    可費君不用他的意見,在那種時候才選擇逃亡,那麼他就是紂王身邊的惡來、飛廉。

    柘陽子很欣慰自己的決定,果決的人才能夠在時代浪潮之中立於潮頭。

    現在都城已經被控制,柘陽子在賭,賭墨家會不會出面支持。

    他觀察墨家這些年的行為,確信墨家不會做那種愚笨的空談道義的人。當年潡水之戰、復滕之戰、援最之戰,墨家無一不是主動出手,一舉打開了泗上的局面。

    在柘陽子看來,復滕之戰的後續是潡水之戰,潡水之戰的後續是援最之戰,驅逐了越國、阻礙了齊國,墨家不會允許其餘人染指泗上,若不然當年援最之戰就不必打。

    費國的貴族私兵甲士是什麼水平,柘陽子很清楚。

    若只是都城的民眾,也足以做到自守。而墨家諸義師中哪怕只有一個師投入進來,那些貴族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頃刻間就會被壓制。

    至於說魏齊等國會不會主動干涉,柘陽子也想過了後果。

    當時準備鑽狗洞的時候,如果跟著鑽了,自己八成要死。

    如果自己不殺國君,那麼自己縱然不是大罪,但什麼富貴功勛全都沒了。

    所以自己當時必須要殺死費君,殺死那個唯一一個知道他曾提出那些殘忍計畫的人,換取新規矩之下的「義士」之名。

    就算將來魏齊來攻,墨家失敗,那他覺得自己依舊可以跑到南方。墨家不是已經行船到了極南之地,已經和楚國最南端的臨武城等城邑有所交流了,這是他從墨家的書籍上看到的。

    至於說新君即位之後,會不會有人覺得自己是個「小人」,那不重要。只要自己高呼大義之旗,民眾們便會認為自己是義士,只要沒有證據,自己就始終是費國「誅暴君的君子之勇者」。

    所以,他要殺人比別人殺的更狠、喊大義的口號喊得比別人更響、以及最重要的時時刻刻說明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君主的近侍。

    這個身份,會讓他成為宮室甲士心中的風向標。他不倒,甲士們便會安心。他倒了,甲士們就會心慌。

    所以他可以倒,但也要在城中的局面穩定下來之後才會倒。

    而這一點,柘陽子覺得,只要自己站穩幾個月,那麼想要把自己弄倒卻也不易。

    於是在寢宮之前,柘陽子心想:墨家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面?墨家出面,自己才算是走過來最危險的一步,否則的話,就真的要先考慮逃亡的事了。

    …………

    墨家的據點之中,不斷有墨者傳來城中的消息,大體上都在意料之中。

    衛讓手中的武器,是「買」的墨家的。

    衛讓手中的城中圖譜,是墨家提前測繪的。

    關於城中暴動的具體計畫,也都是適等墨家高層做參謀編寫的。

    唯一的意外,就是柘陽子殺死了費君這件事。

    不過,徐弱等人卻沒有對此發表什麼意見,這終究也算是一件利好之事。

    在這裡統籌全局的孟勝,心如止水,只是偶爾聽一下那些墨者的回報,在地上踱步不語。

    徐弱想到之前孟勝所言的「主導權」之事,心中卻焦急,忍不住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出面呢?」

    孟勝回身,看著徐弱,緩緩問道:「墨者要利天下。民眾是否願意利天下呢?都說利己的最終,是利天下、是兼愛,可是民眾又有幾人有死不旋踵之心呢?」

    徐弱猛然醒悟,驚道:「您這樣說,是說民眾和我們暫時並不是一心?」

    孟勝擺手道:「你說錯了。是我們和民眾的利是一致的,但這是從長期來看。短期來看……泗上的民眾日子過得很好,他們又有多少人心懷利天下之心?千里之外秦晉的苦難,比起他們身邊鄰人的苦難,他們更關心哪個?但天下不定,天下不一,泗上的好日子終究會被湮滅在亂世之下,所以長久看是一致的,但短期看卻不一致。這就需要我們來說服教育民眾。」

    孟勝嘆了口氣道:「費國的事,我只怕民眾只關乎都城,卻不願為都城之外封田上的人流血。只要都城附近變革了,他們或許就會滿足,就會同意,至少會有很多人同意。」

    徐弱急道:「若如此,就該快些出面。」

    孟勝搖頭道:「我覺得是該慢些出面。教育與說服,未必只靠我們的嘴。你告訴小孩子,不要靠近惡狗,他們或許會聽。但如果惡狗撲咬過一次,他們一定會記一輩子。」

    徐弱一聽這話,厲聲道:「你這是什麼話?放看著民眾流血,就為了讓他們記住這些事?這是有悖於墨家利天下之義的!若您這樣說,我要求召開代表會,罷黜您在這裡總領的資格!」

    孟勝看著激動的徐弱,哈哈大笑道:「誰人告訴你會流血呢?義師不過百里之外,只要民眾知道自己將要流血的時候,義師就會趕到,怎麼會流血呢?可義師如果到的早了,民眾又怎麼知道那些貴族不會因為他們的妥協就不讓他們流血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5
第七十六章 新君

    孟勝說的輕鬆,可徐弱心中卻放不下,這終究是關乎數千數萬人的性命。

    他再看了一眼孟勝,極為鄭重地說道:「既說名正言順,可名是什麼名?我們的義,我們的仁,我們的天下,與舊的仁義天下根本不同。我們難道非要尊從原本的名嗎?」

    孟勝很喜歡徐弱這樣的富有激情的年輕人,就像是能夠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若是自己年輕時,面對這樣的情況,只怕和徐弱想的一樣。

    可現在不同了。

    徐弱又問道:「您到底在擔心什麼呢?」

    孟勝低聲道:「擔心民眾流更多的血。如果這一次起義成功,民眾可能會選擇只要求自己的利,不可能去管都城百里之外的事。至少多數人會這樣的。可是,不發動百里之外的民眾,讓他們也能得利,都城這些民眾得到的利,終究會被貴族奪走,最終還是會失敗……如果沒有我們插手的。國君能叛國,難道貴族們就不會引魏齊之兵屠戮本國民眾嗎?」

    徐弱拍手道:「是這樣的道理,所以我們現在就該出面才是,引導民眾講清楚道理。難道您非要等到民眾知道自己錯了、後悔的時候,我們才插手嗎?」

    孟勝點點頭道:「適說,原本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但費國距離泗上墨家太近了,所以可以有後悔藥。」

    「費國太小,天下太大。你也看過泗上彭城演出的戲劇,總要做個排演然後才能正式演出。費國……就當做天下大戲的預演吧,讓民眾知道再遇到這樣的事時,應該相信誰、應該怎麼做、應該提防誰、應該處死誰……亂世即是舞台,天下民眾才是優伶。」

    徐弱長嘆道:「那我們就只能旁觀?看著民眾選擇了一條近視的路再後悔?」

    孟勝擺擺手道:「是費國的民眾選擇了一條近視的路,天下的民眾將來便不會後悔。路……還長著呢。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旁觀,而是提出一些合理的建言。譬如城中的治安、城中的糧價、土地的分配、稅率的制定……至於說國都的民眾會不會丟棄最好的盟友……那些貴族封地之上的農夫……那是費國國都的民眾所決定的。」

    「泗上之於費國,很強,所以可以慢慢來。泗上之於天下,不強,所以要未雨綢繆。綢繆的不是費國,而是天下的民眾在面臨這樣選擇的時候,知道該怎麼辦。」

    徐弱沉思片刻,終於點頭道:「如此,您說服了我。希望這一次並不是錯的判斷。」

    孟勝頷首示意,心中也明白墨家內部的制度之下,一旦這件事判斷失誤,導致費國的局面不利,總要有人出來背「黑鍋」,承擔責任。

    七悟害和鉅子是集體決議,代表的是墨家的意志,所以墨家不能夠犯錯誤,犯錯誤的只能是個人。

    泗上的局面,是適主導的,說服了眾人也得到了眾人的支持。一旦出了問題,適可能就會徹底遠離鉅子之位,至今為止適的判斷基本上都是正確的,墨家眾人對他有一種僅次於墨子生前的信任,而這種信任總需要一直保持下去。

    孟勝得到的消息,遠比徐弱要多,知道適這是在刀尖上跳舞,在為墨家爭取更大局面的同時,又在拖延與天下為敵的時間。這種平衡一旦掌握不好,可能就是兩者盡失。

    他作為墨家的高層,期待適的判斷是正確的,所以他可以微笑地給徐弱講述道理,可心中卻也惴惴。

    說到底,費國的事不是費國的事,而是中原諸國的事。

    最終,費國的起義變為一場天下的預演和經驗,墨家又能完全控制泗上諸國;還是費國的起義最終成為一場悲劇,魏齊等國沒有按照適提前佈置好的局面全力干涉提早將墨家拖入亂世泥潭?

    這是未知的,只能用說知推理之術來判斷,險之又險。

    墨子逝世之前,對於墨家的期待歸於兩處,一處是天志,另一處就是墨家的規矩制度。

    不管是出於適一直以來判斷正確的信任、還是在同義會之前適挨個進行了說服,程序上規矩上一點問題都沒有,那麼就算有人反對,一旦定下來了,就必須按照這個辦法走下去,哪怕是失敗作為代價。

    一時的勝利和失敗,相較於墨子認為可以借此存於萬世的規矩制度和程序而言,不值一提。

    …………

    但凡規矩,都是人定的,所以必要的時候總可以更改。

    費國的亂局,從季孫巒站出來說了那番支持民眾的話之後,其實就已經演變為了變革規矩的亂局。

    都城的勝利是必然的,這是氏族時代和國人議政、國野之別、國人服役等制度留下的殘餘。

    和分散的村社不同,都城之內的民眾可以有效地組織起來,在春秋亂世之中為了家族存亡,國君不得不允許民眾的自組織,以維持自身的軍力。

    這種自組織之下對於城邑、封地結構的小國國君而言,反噬的威力也足夠大,國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決定君主是否能坐穩位子,只不過從前的背後主使者是明面的貴族,而這一次則是隱藏的墨家。

    背後站著的人不同,也就決定了規矩的不同。以往改變的,只是國君,而不是規矩。

    這一次看似也和從前一樣只是改變了國君,實則改變了規矩。

    一直隱藏不出的季孫巒在宮室被柘陽子帶著甲士佔據之後,終於在「護衛」的保護下露面。

    而露面的第一件事,就是重申了一遍當初衛讓在民眾集結時候的說辭。

    他別無選擇,如果出爾反爾,現在還在激動之中的民眾很可能把他趕走——一切都和以往不同了,現在已經有人覺得人無老幼貴賤盡皆平等了,甚至有人已經從墨家那裡學到了沒有「有血統」的君主的一系列制度。

    若是以往,民眾沒有選擇,季孫巒或許可以拋開衛讓。但現在,民眾有了另一種選擇,所以衛讓也就成為季孫巒所認為的「摯友」。

    現在,他已經算是費國的國君了,只要他願意。

    只不過這個費國的國君,名義上所能管轄的只有都城大小的範圍。以往費君在規矩上禮制上擁有四境,可現在季孫巒手中只有都城三十里之內。

    能否坐穩這個國君之位,政變只是序幕,遠沒到真正可以決定的時候。

    許多的事需要處理。

    那些被抓獲的貴族怎麼辦?

    那些遠在封地之內的大夫們怎麼辦?

    費國都城公田授予農夫的制度,是否可以推行到都城之外?

    如果貴族們不同意,起兵反抗怎麼辦?

    實行什麼樣的軍制?

    怎麼徵收賦稅?

    怎麼選拔官員?

    怎麼支付官員的俸祿?

    怎麼維持?

    怎麼製法?

    種種這一切,看似需要國君考慮的問題,此時此刻卻一件都和季孫巒無關。

    民眾已經推選出了各自認為的賢人,民眾需要自己來考慮制度的制定,民眾甚至不需要一個國君,只不過出於以往的習慣以及需要一個能夠和各國說清楚情況的人。

    季孫巒覺得,自己這個國君,就像是一個牌位。

    如果說一頭豬有公族的血統,恐怕這頭豬也一樣可以被人當做國君。

    這對於真正有心做國君的人,或許是不能忍受的。

    可對於季孫巒,他背叛了貴族、背叛了公族、背叛了舊規矩,舊時代的「賢人」不可能為他所用。

    而新時代的這些「賢人」,要麼激情滿滿精力充沛,要麼就是處心積慮實力不凡,誰人都不會願意讓國君真正掌權。

    經歷了這麼多,季孫巒已經感覺到衛讓在這些事中承擔的角色,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明面上兩個人依舊是朋友,那些公田贖買的收入依舊是季孫巒的,將來有什麼產業季孫巒依舊可以憑藉大量的收入和國君的身份投入,這才是最重要的。

    季孫巒不是什麼賢公子,可也不是傻子。

    以這些天衛讓的表現來看,如果衛讓真的想要國君之位,大可以支持國人共政。而且那日在民眾面前說的話,已經足夠讓衛讓不可能學什麼先為賢相再取禪讓之類的流程,那無必要。

    所以季孫巒很快搞清楚了自己的狀況:政策是民眾來商定的,執政的實際上是被推選出來的賢人。

    自己要做的,就是稱是、蓋章,收錢、經營自己的產業,考慮那些收來的公田贖買費用怎麼花,以及萬一大事不妙逃亡泗上之後該做什麼……

    於是他終於露面之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旦穩定下來,將自己所得的那些公田贖買的收入,投入到泗上的金行之中,或是換為墨家的紙幣,為將來準備。

    「如果不行,我就要逃走。或許他們不會允許我逃走,非要讓我在這裡,但提前準備,風聲不妙就跑,亦或是說一些自己無才無德讓位於賢的話,便可以走了。」

    「收入的錢,不能夠在費國投資作坊產業了,這裡不安穩。最好把錢都投入泗上,若是能夠在泗上入股一些產業最好,若不行,就做個富家翁,和以前的日子一樣甚至更好。」

    「若是泗上墨家也敗了,便可以跟隨他們一同逃亡到南海、楊越。在那裡種植甘蔗煉製蔗糖,倒也不錯,就是聽說那些多熱病毒蛇,不過已有人在那裡築城墾居,想來也不會太苦。天下之大,就算諸侯併力,難道還能追到楊越南海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6
第七十七章 賢人們

    他倒是很有新規矩之下做國君的覺悟,當然這個覺悟的物質基礎就是泗上之地日益發展的商品經濟。

    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作為「朋友」的衛讓都已經為他準備好了稿子,到時候按著念就好。

    反正規矩已經立下,政策與他無關。有些話衛讓只是告訴他,怎麼說才能讓民眾不反對。

    他沒有力量,更沒有根基,甚至他的合法性都源於「支持民眾求利變革制政」。

    宮室已經肅清,季孫巒卻沒有直接以國君的身份進入宮室,而是來到了都城民眾集結的地方。

    當年伍子胥破楚,以弓矢怒射宮室之門,圍觀者雷動,這是一種態度。

    在民眾面前做足了態度後,季孫巒與民眾一起,來到了祖廟。

    民眾皆立於外。

    季孫巒拜祭祖先,先是說了一番祖先的歷史,又說到大義,最後又說自己是為了社稷祭祀以及費國萬民,不得不謀取君位。

    一番儀式之後,季孫巒就算正是繼位為君。

    然後,他來到了宮室之前,在民眾集結的地方,衝著民眾發佈了他成為國君之後的第一道君命。

    按照衛讓教的那些東西,朗聲道:「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予臨兆民,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

    「民為邦本,民利即為邦國之利。」

    「天志可知,鐵器牛耕之下,公田井田之制,已經不合於天志,有悖於財富的增加。」

    「民眾先治公事,公事畢乃敢治私,苦此久已。」

    「自今日起,破井田、開阡陌、廢公田。凡宮室之田,在上勞作的民眾皆可分得,以二十年為期贖買歸於自己,使錢足以讓我祭祀先祖,不至使祖先祭祀斷絕。」

    說罷,取出一支箭折斷,作為盟誓。

    民眾歡呼,這是之前季孫巒的承諾,也是多數民眾可以支持季孫巒上位的重要原因。

    這不只是衛讓讓季孫巒說的,而是如果季孫巒此時不說這些話,手中還持有武器的、剛剛前幾日已經展現出足以橫掃都城的力量的民眾立刻就會將他趕下去。

    這是他的承諾,也是他能夠「政變」上台的根本原因。

    但這一切,都只是滿足了都城民眾的需求,他說的這些,也只是作為一個「都城」的君主所能說的,而不是作為一國之君所說的。

    作為一國之君,如果他想做,那麼就必須說國都之外的政策應該如何,然後自己還要有力量、有手段、有根基、有能力讓自己說的變為現實。

    他做不到,所以他又發佈了自己的第二道君命。

    「我才德不足,知道不足以為君。但我只是才德不足,而之前的暴君卻是才德不修。」

    「正所謂,重木成林,眾義為善。既要謀眾人之利,便不可不讓眾人議政。」

    「自今日起,民眾可推選出能夠讓你們信任得利的賢人。」

    「國不可無規矩、制度、法令。而規矩、制度、法令又該為民謀利,所以選出的賢人,應該制定規矩、制度、法令。」

    「對下能夠讓民眾支持、對上能夠告訴我可以讓民眾得利即可。」

    季孫巒說完這些,民眾再次歡呼。

    如果說第一件事只是表達了誠意,或者說為了收買人心,那麼第二件事便是真正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至於到底該怎麼樣,他把問題全都拋出去,他不想管,也不會管。

    以往沒有這樣的,他讀書不多,根本不知道到底怎麼樣才會不亂,怎麼樣的規矩才能被民眾接受。

    但是,他相信衛讓一定知道。

    從幾天前,他已經想清楚這些年衛讓所做的一切,或許都是為了今天。

    他想不通衛讓的目的,因為他覺得衛讓絕對不只是一個「朋友」。

    所以他不想深究,有些事不說破還可以維持,而說破了什麼都不能改變。

    他讀書少,可是墨家這些年一直在寫書,費國都城內讀過書的人可不少。

    在費國都城亂局初現的時候,墨家就在都城廣泛地推廣那本名為《論政》的小冊子。

    裡面講到了在以「為民邦本、民利為先」為基礎下,應該履行什麼樣的制度,才能夠讓這個政府合理的運行下去。

    本來,這是需要百年數代哲人思考構建的,需要一次又一次失敗流血之後才能夠總結出來的。

    但現在,這一切都不需要,因為適學的歷史和他們不一樣,適沒有經歷過流血和失敗,但是他作為人類的祖輩們經歷過無數次的失敗和流血,這些總結出來的經驗和規矩都是可以拿來用的。

    但現在,一切還不成熟,激動的民眾尚且處在街頭暴亂的階段,距離穩定還有很遠很遠的距離。

    於是在季孫巒說完那些話之後,民眾們先做的就是在街頭叫喊出了幾十個人的名字,讓他們作為被推選出來的「賢人」。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利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於是就像是墨子所言的上古時代千人千義一樣,義不同,賢人的標準也就不同。

    那一日茶肆打鬥之後,各方人都站出來宣揚自己的道義。

    既有宣揚之後被人所接受的,也有宣揚本身就是特定為了某些人的利而說出的。

    再加上這幾日亂局之中表現突出的一些人,很快一場亂哄哄的、而又開天闢地、幼稚的、但又充滿激情的、有些可笑的、但又打破了數百年規矩的推選就這樣開始。

    被推選為制政策賢人的人數控制在了六十多人,明面墨家的許多人都被推選,但因為墨家的人隸屬於墨家這個組織,在組織允許之前嚴禁任何形式的出仕,因而如徐弱等人皆推辭。

    選出的這些「賢人」們,有那日在茶肆宣揚「道法自然、復歸自然之治」的人;有高呼應該併入泗上讓墨家支持的人;有認為都城的變革就足夠了只要貴族們來承認新君即可的人;也有……諸如柘陽子這樣的人。

    衛讓不知道被選出來的人有多少和他一樣是秘密的墨者,但卻知道墨家想要的是一種新的規矩而非是小小的費國,這種新的規矩是為了讓天下人看的。

    小小的費國,相對於墨家想要的規矩不值一提;正如墨家認為一時的勝敗,比起墨家內部的規矩制度章程不值一提;亦正如原本應該悲壯而死的徐弱孟勝等人在另一個時空看待生死比之墨家的傳承與利天下不值一提一樣。

    推選出來的賢人們其實要忙的事很多,大到政策法規、小到賢人們的俸祿。

    事有輕重緩急,現在擺在眾人面前的頭等大事,就是費國將往何處?這一場暴動、政變、起義或是革命,又該如何收場?

    僅僅這一件事,就足夠這些人吵得不可開交,面紅耳赤。

    而他們現在爭吵的這些,可能將來天下別處也一樣會遇到。只是費國太小,天下太大,可是經驗卻是通用的,於是費國爭吵的這些事,便可以作為天下之大的經驗。

    討論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被抓獲的這些貴族怎麼辦?

    費國國都的公田贖買政策,是否用於國都之外?

    貴族們如果強烈反對,是不是可以只在國都變革,而國都之外的事,自己沒必要為別人的利益流血?

    貴族的封地,到底直接算是貴族的私產?還是連封地都要收回分給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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