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840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6
第七十八章 悄然的改變

    在或真、或假、或心懷野心、或心愛天下的「賢」人們終於開始施展他們心中抱負的時候。

    葵蹲在自己門前的一處石頭旁,手裡捧著一個陶碗,蹲在地上正在吃飯。

    旁邊還有幾個一起曾在義師服役過的人,包括那個曾在軍營中和他打架導致他被蹲禁閉和挑大糞的夥伴。

    這些人手中都端著一個陶碗,姿勢都是類似的。

    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勾住陶碗,食指卡在陶碗厚厚的碗底下,這樣裡面盛著再熱的湯也不會燙到手指。

    左手的不端碗的其餘三根手指握著一摞疊在一起的窩頭,窩頭中間的窩裡放著幾根用羊油烹炸過的辣椒。

    窩頭是用地瓜面或是玉米面做的,很粗糲,但是正可以吃飽。配上能夠叫人嘴裡冒火的辣椒亦或是醃葵菜,時不時呼嚕一口碗裡面的鹽水煮胡蘿蔔和芥菜纓,竟也吃出來了食指大動的感覺。

    這是胡蘿蔔、地瓜和玉米等作物傳入到費國之後出現的一種吃飯習慣,原本中原附近的民眾吃飯要麼就是如貴族跪坐有案几,要麼就是蹲在地上拿著碗。即便桌子和凳子之類的木器開始出現並且在底層流傳、被貴族抵制;筷子等賤人多用的食器開始流傳,費國之內依舊沒有幾家人擁有木桌。

    泗上的土地變革,不只是讓農夫生活的更好,也讓農夫有了足夠的額外商品糧食進行交換,促進了一系列的手工業發展……泗上彭城沛邑那些做桌子凳子的木匠若是在費國,定要餓死街頭。

    自從胡蘿蔔玉米等傳到費國之後,墨家主導的這種吃飯的方式,也逐漸成為了貧民的主流:碗裡面熬煮的胡蘿蔔或是地瓜段,玉米面的窩頭扣在一起捏在左手,貴族們用來吃菜羮的筷子捏在右手又不需要夾什麼,吃多少就把幾個窩頭卡在左手,右手捏著筷子從左手拿過一個往嘴裡塞,然後猛灌上一口熱湯將那些粗糲的食物嚥下去。

    很管飽。雖然胡蘿蔔吃多了有些燒心,可若是施肥得當,家裡幾畝地就能夠保證一家人不至於餓死,剩餘的則曾要繳納稅賦,以及家裡的青壯勞力去服勞役履行封建義務的時候能夠讓家裡不至於沒得吃。

    變革之下,風起雲湧,討論天下制度的不只是那些賢人,還有這些手裡捏著窩頭啃著胡蘿蔔的平民。

    高談闊論並不是指聲音很高扯著嗓子喊,可在民眾聚集的地方,高談闊論大抵都是曲解的概念。

    葵努力嚥下去一口貴族家中的狗都不吃的胡蘿蔔,揮舞著空閒的右手,以筷子虛點空中喊道:「你們說的不對。我跟你們說,貴族王公就是信不過。不要信什麼貴族們來朝拜便可認可公子巒這樣的話,再說他們就算來了,難不成那些封地之內的農夫的苦,咱們就不管了?」

    「要我說,就該趕緊把在義師服役的人組織起來,編練軍伍,號召變革。那些封地之上的大夫肯定不願意讓他們封地上的人逃亡或是離開封地,那咱們就該打過去……」

    顯然這些人正在討論這幾日「賢人」們在一直爭論的問題,如何對待那些貴族,以及那些變革的制度是不是只在都城實行。

    葵正準備講講自己在義師學到的那些道理,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叫罵聲,都不需要回頭,葵的腦海中就閃出自己的妻子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指著他破口大罵的樣子。

    「你真是吃著鬼指地瓜,操著鐘鳴鼎食的心!天下人幹你屁事?你把自己管好了別把家裡人餓死就好!」

    「變革變革!整日說變革,整日說義,整日說要利天下……利來利去,連鹽都沒得賣了!以前是貴,可至少還能買得到,現在呢?變來變去,竟還不如以前!」

    剛才還在談論著要高舉義旗將貴族們逼著同意律法、心懷費國百里之外的葵,頓時蔫了,嘟囔道:「墨家那邊說了,鹽很快就會運到,他們的雜貨鋪很快就會賣鹽,而且為了防備有人囤貨,會按照戶數限購……」

    「不用怕缺鹽嘛……墨家在齊國、越國那都是有大鹽場的,怎麼會缺了鹽……」

    女人厲聲道:「我不知道齊國越國在哪,我就知道再沒有鹽,這明天的菜湯就要用汗珠子調調味道了!你們不是選了賢人嗎?不是這些賢人都代表民眾之利嗎?」

    葵低著頭道:「嗯……是選了……」

    女人罵道:「那這些賢人現在知不知道,要做的是要讓市上有鹽可賣、我紡的麻布棉線可以換些錢?」

    「這些賢人有吃有喝,家財千金,倒是可以在那裡爭論法的意義、國君因何而存,你們跟著談什麼?」

    「你是賢人嗎?你哪裡配當賢人?你要是真想著利天下,就去當墨者,你看人家要不要你?」

    「又不是墨者,又不是賢人……都城之外的人,和你有什麼干係?」

    「你們拿著槍、矛起來鬧暴動、逼國君的時候,那些都城之外的人在做什麼?他們想求利,自己幹呀。自己又不干,你們又何必為了那些人,惡了貴人?人家在外集結了私兵甲士,只怕公子巒承諾的二十年贖買私田的事都要被收回去!」

    剛還在那高談闊論的葵頓時委頓下去,囁嚅道:「這個是有道理的……」

    女人喝罵道:「我不知道什麼道理,我就想知道什麼時候能買到鹽,什麼時候這土地真的分給咱們!」

    葵正想解釋解釋這裡面要互助抱團求利的道理,女人哼哼兩聲便回了院子。

    旁邊眾人都笑,葵的臉上倒沒有掛不住,都是鄰居夥伴,誰人都知道各自的根底,這樣的事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便也不需要解釋什麼。

    等女人一進去,葵立刻與眾人說道:「女人的話,不能夠聽啊。不說什麼利不利天下什麼的,就說真要是貴族們哪一天打回來了,趕走了公子巒、趕走了賢人,恢復了舊制……咱們這些人可都是要被受刑的,說不定還要被殺呢。」

    他說的咱們這些人,指的就是那些和他一起在義師服役過的夥伴,以及之前暴動時候鬧騰的最厲害的、最早拿起武器集結成陣的一批人。

    生死之下,這種選擇簡單而又不需要過多的思考。

    有人道:」是呢。這種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墨家的適不是說過嘛,變革與革命,都是一些人用兵戈讓另一部分服從這些人意志的事嗎?就說這法,以前不去修宮牆,那就是罪,可誰人說這有道理?但沒有道理,也是法啊……不聽就要受罰……」

    「真要是貴族們復位了,我看咱們這些人都得死。就像是那年咱們服役時候,看到的懸掛在沂水上的那些貴人的屍體一樣……」

    這幾個人推選的賢人,並不是第一選擇。

    他們有在義師服役的經歷,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推選墨家在費國的那些明面的人物,譬如徐弱。

    其實他們也不怎麼和徐弱熟悉,但徐弱是墨者,有這麼一個身份就足夠這些人信任。

    只是徐弱以消息不通,墨家組織尚未決定是否讓他們出仕等道理,表示墨家暫時不會接受這一次推選。

    於是他們便推選了衛讓,至少平日裡衛讓經常出面接濟一下都城的民眾,雖然不多,可至少有些賢名。

    幾個人又談了幾句後,便有人到:「不過你家女人說的也沒錯。這些賢人只怕並不知道什麼是現在該做的、什麼是現在不該做的。這鹽、糧價、布價什麼的,他們以為這是小事;而什麼是法、什麼是君、什麼是利、什麼是道法自然才是大事。這可不對。」

    葵附和道:「是……當年咱們在沂水服役的時候,可是見過墨家在繒的變革,那才叫知道什麼是標、什麼是本。」

    說到這,他不再說話,而是大口地將剩餘的飯食吞下去,拍拍手將碗筷放在門口,叫來自家最大的孩子收進去,便要起身。

    夥伴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去?」

    「去找咱們推選的賢人,把這些事說一說。」

    剩餘幾個人點頭道:「該是這樣,怎麼說也是咱們推選出來的。」

    這其實算是一件破天荒的事,只是在這些人看來習以為常理應如此。

    以舊規矩來看,葵去找執政者說事,他連士都不是,只是個庶農,居然剛想著去找執政者提出自己的想法……這已經算是駭人聽聞了。

    更可怕的,是這些義師裡服役過的、經歷了士兵委員會之類的機構、集體決議菜金使用權等一些看似無趣的小事的人,把這種事當做理所當然。

    把駭人聽聞的事看做理所當然的時候,這天下就要大亂了。

    這才是對貴族而言最為可怕的地方,可怕到就數百年的舊規矩的影響已經慢慢被根除。或許有些地方,有些人的身子還在跪著,可是心裡的自己早已經站了起來。

    「人無分老幼貴賤,皆天之臣,人人平等」

    這樣大逆不道的道理之後,便是平等人緣何要心懷敬意與恐懼?

    葵心想的很簡單:衛讓這個賢人,還是自己推選上去的呢,自己自然有什麼想法可以找他去談。那在義師的時候,士兵委員會的人可都是要對士兵負責的,一樣的道理嘛。貴族都說,欲治國者、先治其家……其實也差不多嘛。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6
第七十九章 經驗之一

    懷揣著這種簡單的彷彿有些可笑的想法,葵空著手只帶著填飽的肚子和被妻子埋怨之後的鬱結走到了商賈們居住的集市附近。

    正是「凡仕者近宮,不仕與耕者近門,工賈近市」。

    衛讓在成為被推選出來的賢人之前,正式的身份是商賈,因而近市。

    靠近衛讓的宅邸後,門口的守衛並沒有為難葵,葵只說:「我是來找我推選的賢人的,我是費國的國人」。

    守衛立刻去通報,稍微查了一下葵的身上有沒有兵器,然後一個老手翻看了一下葵的手掌,笑問道:「也在義師服役過?」

    葵一聽這個也字,便笑道:「做過火槍手。」

    那人點頭道:「看出來了。請隨我來。」

    一個簡單的請字,正是義師之內常用的一些詞彙。

    穿過前堂,就被引入到了衛讓所在的廳堂,衛讓便請葵坐下,問道:「請問名字……」

    葵報上自己的名字,又道:「那日推選賢人的時候,我推選的您。所以,您代表的是我們的利,有什麼事我可以找您,是這樣的嗎?」

    衛讓笑道:「正該如此。」

    葵坐下來,便像是在義師中在士兵委員會中召開會議時候那樣,自然而又放鬆地將自己妻子說的那些事,一一道出。

    衛讓凝重地點點頭,拿出一封信道:「這件事……是我們做的不對。墨家也曾傳書與眾人,說起這些事。」

    「終究,雖然是被選出的賢人,可是從沒有管轄一城一邑的經驗。這就像是耕地的牛一樣,沒有學過的,怎麼也不可能立刻就會。」

    「貴族們自小便有封地。他們不需要學習怎麼稼穡種植,他們學習的就是治家,論及經驗,這是我們所不能比的。」

    「不過……方向不對,經驗越多反而越不好。就像是想去楚國卻往北走一樣,越快的馬,離的反而越遠……」

    葵接話笑道:「現在不是說咱們腳下的大地是圓的嗎?去楚國,往北走也未必就一定是錯的。」

    衛讓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深吸一口氣嘆息道:「你說的事,想要解決,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現在都城的局勢難說,政策未定,商人不敢來此,又有奸人囤積。墨家倒是說了,要為民之利,會運送一些鹽過來,只是還需要等幾日。」

    「鹽的事外,還有糧食、服役、府庫等等的事,這都是需要做的。這樣吧,我明日就把這件事提一下,儘可能在數日之內解決。」

    這時候尚且還沒有出現過賢人們出爾反爾的事,葵點頭道:「我就和我妻子說,這件事是可以解決的。」

    他看著衛讓,忍不住又問道:「那麼現在賢人們到底準備怎麼做呢?難道就是都城變革?這可不對啊……」

    衛讓也來了興趣,詢問道:「若是要費國都變革,恐怕貴族們不會喜歡。他們又有私兵甲士,到時候不免要流血……」

    葵奇道:「我看你這賢人也不怎麼賢嘛。我在義師的時候聽連代表說,以爭求不爭,則不爭。以不爭求不爭,則無不爭。這就和我們在市井和人打架一樣,總有人打我,我若是忍者求人家不打我,人家還會打我。可我要是二話不說先掄上兩拳,日後我不用求他反而他也不敢打我了……」

    衛讓心中暗喜,他不知道葵這樣的人到底有多少,但卻知道只要這樣的人在,自己的使命就可以完成,天下便有大利的那一天。

    這種熟悉的話語,源於墨家這些年的傳播,但凡用這樣的道理講話的人,哪怕操著趙語與越語,也能夠在聽懂之後立刻覺得對方親近。

    衛讓便問道:「若是這樣,恐怕你們還要從軍啊。你家裡的女人會同意嗎?我剛才聽你說……好像……」

    葵苦笑道:「現在是民眾眾義為制,我可以說我不想去。可以前呢?以前我不想去,是要被抓起來也要去的。這以前能去,如今怎麼為了自己的利,反而不去了?」

    「這要是不去,將來不是連不想去的權力都沒了?我可不想再回以前的日子啦。」

    說到這,葵倒是有點埋怨,嘟囔道:「倒是你們這些賢人。我這幾日在市井間聽聞,有人說只要貴族承認都城的變革,那麼貴族的封地就不動,只要認可公子巒就好。這都是些誰選出來的賢人?」

    「就算說為了利己,這也不對啊。啥叫賢人啊?至少也得必庶農看的遠吧?我這庶農都看出來了,若是這樣,都城也安穩不得。這賢人怎麼就看不出來呢?」

    衛讓心想,你已經看的比別人遠了,你在義師學的那些東西,和舊時代格格不入,這些東西原本都是貴族的不傳之秘,現在墨家卻想要「人人為士」,自然便覺得有些不對。

    況且如今城內派系紛紛,各自不同,各人有各人的利,各人有各人背後階層的利,許多事哪裡是那麼容易解決的?

    墨家想要讓費國作為一場預演和經驗,這一切也都必須要經歷,否則的話不能夠「以史為鑑」,將來還要重新流血才能夠明白過來這些道理。

    衛讓也有些苦悶,這幾日商討的那些事太多、太遠、太大,充滿了不同的說辭,吸引著不同的民眾。

    孟勝從宮室離開宣佈勸告無果的那一刻,只是讓民眾失去了對國君的幻想。

    而現在,民眾依舊還持有對貴族互不侵犯的幻想:都城有都城的政策、封地有封地的政策、各行其政互不干涉,那麼貴族便不會反對。

    這種想法是幼稚的,墨家這些年的宣揚不是沒有效果,諸如葵這樣的人從原本的幼稚學會了本能的鬥爭和仇視,可卻不是多數。

    衛讓便道:「我既然是你們選出的賢人,這些天你也聽到了許多說法。我是堅持要把政策推廣到費國全境的,可也有些人不支持,甚至反對。」

    「今日你說的這些事,其實這幾日也有人借此說起:庶農工商,不懂政,不能治國。一邑尚且不能治,若要治國怕是天下大亂,不可行。」

    葵撇嘴道:「難說了。墨家的適,是鞋匠。我們以前的旅帥,在楚國與人傭耕。我們以前的連長,他爹是個流傭。曾治理彭城的公造冶,以前是鑄客……這都是我聽說的。」

    「墨家不是說,天鬼知天志,臨死之前將天志匯入天下人頭腦之中。其實每個人的腦中都有學識,只不過像是被鎖住了,而學習就是開啟鎖的鑰匙。」

    「我在義師的時候,連代表說過,貴族之所以能夠治理,不是因為他們的血統,只是因為他們有機會學習。我們連飯都吃不飽,又怎麼談學習呢?所以,他們隱藏了真相,卻告訴天下人這是因為血統,這難道不是可笑的嗎?」

    葵起身,忽然行了一個義師的軍禮道:「請您們這些賢人,一定要做好啊!怎麼也要為庶農工商爭口氣,告訴那些貴族,庶農工商選出的賢人也能執政治國。你們要做不好,他們就會說:你看,這就是道理,以驗為先,這樣治國執政是不行的……」

    衛讓趕忙起身,還了一個士人之禮,臉色鄭重地點頭道:「是這樣的道理,您是可以啟發我的人啊。貴族們之所以會執政,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高貴自帶的,而是他們學習的緣故啊。」

    …………

    數百里之外的彭城,一間寬敞的大屋之內,七八十個人聚集在一起,講台之上站著的正是忙裡抽空來講學的適,他也恰好在說這番話。

    「貴族之所以能夠治理,不是因為他們的血統,只是因為他們有機會學習。庶民連飯都吃不飽,又怎麼談學習呢?」

    只是在說完這些話之後的轉折,適卻沒說什麼這是可笑的之類的結論,而是說道:「所以,費國現在的事,對我們也是一個經驗。」

    「如果,墨家可以出仕執政,能夠治理一城一邑的,有多少人?能夠管轄的井井有條的,又有多少人?能夠知道一座成邑,每天需要多少柴、多少米、多少鹽、怎麼穩定物價、怎麼不傷農又不傷商賈的,又有多少人?」

    下面幾十個人拿出鵝毛筆,劈開的羽柄沾著墨汁,在紙上迅速地記下來這些內容。

    時不時有人抬起頭,看看還在那宣講的適,微微點頭,亦或是有走神的將目光投向寫滿了字的木板上面的橫幅——城邑執政培訓班。

    講台上開講的,許多都是墨家的大人物,林林總總什麼都講。

    從農夫的期待、想要修溝渠如何發動民眾、物價的控制、人口戶口的計算、律令的推行,一直到頗為輪廓的城邑管理、執政經驗等等,都會宣講。

    適、公造冶、巫馬博、高孫子、曾不受待見的告子、甚至於某個鄉里治理的比較好的年輕墨者,都會每隔幾日出現在這個講台上。

    泗上的民眾製法大會仍舊在進行,但是每天都有休息,今日費國的一些消息傳來,適只是在講講關於城邑執政的問題,學員們都是年輕人,都是學校系統裡成長起來的第一批可以從政的、或可堪大用的、新體系下的年輕人。

    十年前,墨家就算得到了整個泗上淮北,也難以執政,因為幹部不足。

    這十年,墨家一直在偷偷或者說明著培養足夠可以填充泗上的基層亦或是中層幹部。

    這也是墨家這幾年宣揚的口風日益強硬、激烈的底氣之一,若不然……趕走貴族還得請貴族來執政,換湯不換藥。墨家開創的新的文化、新的體系,至少此時若只論淮北泗上江口,可以完全拋開舊貴族了。

    適正在講著的時候,一個年輕人從門外悄然進來,腋下夾著一個牛皮包裹的記事本,走到適的耳邊小聲道:「有急會。楚王遣使來,求請咱們與楚師合力破陳事。趙侯薨,趙國那邊有些事,具體我不能夠知曉。魏侯遣使,質問吳起過泗上之事。越王也遣人來,說是要南遷回吳……都趕在一起了。鉅子叫您速速回去商議。」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46
第八十章 大局

    這樣的局面,適很高興,如果能夠抓住這一次天下大亂的機會,至少又能給墨家爭取五年的發展時間。

    這幾年墨家的外交工作做得不錯,手中有錢,甚至周天子都派人與墨家的人有過接觸,借一些錢花渡過艱難的日子。

    如今周天子雖然算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是權威已經逐漸消散。

    三家分晉、田氏代齊之後,周天子威望日低,等到這一任周天子駕崩的時候,齊國因為弔唁的事和周王朝發生了矛盾,田氏已經可以直接罵周王室成員「你媽婢也」。

    不過現在偶爾墨家也會通過在洛陽的商人,以金行錢莊的名義給周天子一些貸款已讓周天子可以維持,只是為了別讓周天子藉機生事:對諸侯不利的時候,周天的話沒人聽,就怕周天子抗出禮法規矩的大旗來打壓日益激進的墨家。

    周天子混吃等死,就沒人舉起大旗,主要現在有資格舉禮法規矩大旗的諸侯不多,沒有天子牽頭很難。總歸三晉與田氏不能啪啪地打自己的臉。

    列國紛爭之下,為墨家的下一步發展提供了很大的機遇。

    適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這種機遇,並且擴大了機遇,只要不出問題、不過於激進太早與天下決裂,這天下巨變很快就會到來。

    帶著這種愉快的心情去參加了同義會,眾人的心情看起來也都不錯,禽滑釐看到適進來,便拿著一封信遞到適的手中,嘴角含著笑意道:「你看看楚國人的信,有些意思。」

    適接過信掃了一眼,自己也笑了出來。

    現在魏國算是中原霸主,墨家在泗上的活動最不願意遇到的情況就是魏國干涉。

    為了提防這一次機遇期的魏國干涉,墨家眾人從四個方向給魏國添加了麻煩。

    趙國繼承權之爭、楚國並陳蔡統一之戰、與中山國復國集團接觸、送吳起入秦。

    楚國解決王子定當年分裂入陳之事,正是這一次讓魏國四面受敵的一個主要方向。

    楚人算是和墨家打交道最多的,之前魏楚爭霸墨家左右跳反,俘獲過楚王,又幫著楚國守魯陽,最後又幫著楚王變革編練新軍取洞庭蒼梧。

    這種交道,從楚國給墨家的書信上就能看出來。

    按說王子定是楚王的弟弟,這也算是楚國的內政,楚王高舉的大義應該是「一楚無二王」這種。

    可是楚國給墨家的書信上,卻一句不提這種大義,而是按照墨家的「義」,去訴說王子定的「不義」。

    至少在書面外交上,楚王不得不承認墨家的義,而不能舉過往的義,這一點雖然只是嘴上說說,卻也難能可貴。

    這一次楚國為了能夠平定陳蔡等地的叛亂、順便清理一下因為變法而投靠魏國的一些貴族,也算是利用了天下的大勢。

    鄭國那邊亂的厲害,負黍城一日三反,今日親楚明日叛韓,楚國就在背後挑唆,讓韓國的精力都放在鄭國那邊。

    陳地方向楚王集中了新軍,想要獲勝並無問題,但前提是魏國不能干涉,必須要速戰速決,在魏國反應過來之前解決掉王子定。

    所以楚王想要請墨家征討按照墨家定義的義而言「不義」的王子定,而不是用王子定僭越叛亂的不義來請墨家出兵——畢竟墨子當年對白公勝之亂中楚公子寧死不從白公當傀儡的行為大加嘲諷,墨家可不管什麼嫡庶禮法,有能你就上。

    楚王倒是沒有希望墨家出動太多人,而是希望墨家能夠提供可以挖掘坑道城牆的工兵和一部分專業的炮兵幫幫忙就行。

    而信的後面也很有意思。楚王說自己平定陳蔡之後,一定要變革那裡的制度以利百姓。

    這聽起來其實就像是一場交易:墨家以利天下為寶,所以楚王借兵,給予的報酬是以利百姓。

    不過不能說的這麼難聽,終究陳蔡那裡是楚國的土地,他這個楚王不能像是拿著自己本國百姓得利這種事來和墨家做交易,終究太難聽。

    至於出兵的費用,楚王也會以銅、黃金還有在下邳和越國附近的幾座小城邑來交換。

    誰也沒有前後眼,楚王不能判斷魏國的霸權還能持續多久,縱然吳起走了可是魏國的底蘊孩子。西河在手,上郡開發,中原取大梁,齊國尊魏,又扶持了王子定這個傀儡政權。

    楚國現在面臨的壓力仍舊很大,一旦在中原的局面打不開,那麼楚國就會失去東線有主動權的機會:南陽一帶將會成為主戰場,陳蔡方向不能夠出擊支援的話,一旦長城攻破,楚國就無險可守。

    而若是陳蔡榆關等地在手,南陽守則榆關攻、榆關守則南陽攻,局面就會好看的多。

    因而楚王急需迅速解決王子定的事,不想拖延下去導致魏國出兵干涉,這就需要墨家的工兵和炮兵予以支援。

    論天下守城和攻城的能力,終究墨家這邊還是首屈一指。

    看過內容後,禽滑釐問道:「適,你怎麼看?」

    適盤算了一下楚王大約還能活多久,搖頭笑道:」王公貴族,都不可靠,信不過他們。當年的事,在楚王絕境之前,他便反悔了弭兵之約,後來吳起破了大梁城這才急衝衝來求咱們。」

    「楚王現在說的『深明大義』,一旦權勢穩固國內平定,他轉手就要對付我們。」

    「不過總歸來說,若以大義而論,迅速破城也能讓民眾少受兵戈之苦,咱們自己的義師是要以利天下為先的,講究的是墨家的全部大義。而費、薛等國的義師則終究現在只講非攻。所以咱們的人去,也不是不行。」

    禽滑釐點頭道:「我正是這樣想的。正是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若是楚王權勢日高,他也會想著驅逐墨者。畢竟在楚國的墨者只知有鉅子、不知有楚王,即便出仕墨家的規矩也大於楚國的國法。」

    墨家在楚國謀劃了多年,從在南陽開始開辦冶鐵、幫著楚王進行變革、提供貸款之類算起,這些年墨家在楚國滲透的已經很深,但想要搞大事還需要一個契機。

    這個契機在墨家高層之中算是有一致的看法,那就是……楚王的死。

    楚王若是能夠早死,這一次墨家便可以大規模援助楚國,將楚王和貴族的矛盾激烈化。

    楚王若是還能活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那麼就不能幫楚王太多,否則楚王握緊了權力收拾了貴族,轉身就要來對付墨家,這都是明擺著的事。

    適知道歷史上楚王病死吳起的臨死反擊之計,可能會有些變動,但至少楚王不太可能在五年之內死,所以還需要再等等。

    至少……也要等到楚王傳出得病之類的消息後,才能考慮在楚國的行動。

    既禽滑釐和適都決定部分出兵,眾人也都同意,大方向就算是定了下來,具體細節如何打、出多少力,那就是之後要再完善的。

    禽滑釐既然先說了楚國的事,可見楚國這邊被他認為是牽制魏國的最重要的力量。

    公造冶也這樣想,便道:「如今費國的事,可以確定楚國不會出兵干涉,甚至不會發表什麼不當的言論。至少在陳蔡平定之前不會這樣。」

    適點頭道:「這便是借勢。當年吳起破大梁,借用了我們的火藥破城之術,直接導致了王子定入陳。當年鋪下的勢,現在便可以借。」

    「以數百工兵和炮兵,換來楚國的絕對不干涉,這數百人相當於五個師的力量,否則王子定不入陳,十年前不曾謀劃,今日便要準備五個師來防備楚國。」

    公造冶頗為佩服地點點頭,十餘年前適開始做的謀劃,現在才顯出效果。

    十餘年前在巴蜀如今擋住了秦國南下漢中、十餘年前在吳地的活動如今迫使越王不得不想著盡快離開淮北退回江南、而當年修大梁城的圖紙暗暗送給吳起導致的陳蔡之地比歷史上反叛楚國局面更加嚴重現在可以借勢獲得一個盟友。

    佩服之餘,公造冶道:「如今,楚人不會幹涉、秦人有求於我們,現在就要看三晉和齊了。趙侯已死,趙國必會大亂,我只怕楚國這邊攻的太急、吳起入秦等事,導致魏擊不干涉趙國選擇和解,繼續維持三晉同盟。」

    適搖頭道:「沒有這種可能。魏國想和解,趙國想嗎?想和解繼續保持三晉同盟,魏國需要作出一個姿態,最起碼在中原之地的擴張,不能防備趙國,這樣才能讓趙國放心。」

    「趙國有飛地在頓丘。緊挨著衛國濮陽。東臨齊國,又在中原。魏國想要維持三晉同盟,可以,但要允許趙國在中原擴張,親兄弟明算賬,在中原的擴張三家平分,這怎麼可能?」

    「魏國會允許趙國插手中原嗎?不會的話,憑什麼魏楚打仗,趙國出兵?幫著魏國打了半天,分利益的時候一腳把趙國踢開。楚國和魏國打,總不能繞過魏國去打趙國吧?所以說,魏趙之間,和不了。」

    「吳起入秦、楚國擊陳……你想的或許魏擊會放下三晉矛盾,維持霸權。可問題在於趙國在中原難以立足,對魏國來說最好的選擇,是……干涉趙國內政,扶植親魏政權,以確保北部安平無事,才能抽調力量對抗楚國、秦國。」

    「所以呀,楚國擊陳、吳起入秦,我覺得不會讓三晉和好,只會讓魏擊心急干涉趙國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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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謀劃

    適說完自己的判斷,又道:「設身處地的去想,魏擊看似繼承了文侯的霸業,但卻四面有火。事有輕重緩急,所以趙國事為第一、援陳蔡為第二、防西秦為第三,可能第四才能輪到泗上這邊。」

    「魏國要有進攻的力量,才會想著泗上。這時候四面失火,他自保尚難,哪有心思琢磨泗上之事?」

    公造冶考慮了一下,問道:「如你所言,那麼魏國這邊也可以無視了?」

    適笑道:「費國之變,只要在可控的範圍之內,就不會激起太大的反應。所以我們才可以將費國作為一場預演,冷眼旁觀,等待機會再介入,也讓天下人以史為鑑,將來明白該怎麼做。」

    禽滑釐嗯了一聲,手指拍了拍桌面道:「這樣的話,只有齊國可能干涉。」

    適考慮之後回道:「這幾乎是必然的。今年田氏剛剛將姜齊遷走,田氏內亂已經結束,現在正需要一場大勝來集聚人心。」

    「當年伐魯,被我們阻擋,齊國在魯國這邊打不開局面,魯國也一直擔憂齊國的入秦。」

    「這一次費國的事,魯國作為周公之後,又緊挨著費國,必然會極度恐慌。這種時候,齊國只要有藉口,魯國甚至可能會放任齊國入境,退出非攻同盟,來對抗我們。」

    「原來是齊強魯弱,魯國可以加入非攻同盟來自守。現在嘛,看樣子我們要把魯侯嚇到了,免不得就要跳反。」

    聽到適說要把魯侯嚇到,眾人都笑。想想也是,費國怎麼說也是當年魯國三桓季孫氏分出去的,魯國緊鄰,這要是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想來魯侯也不會傻到做齊國的刀盾,前期就幫著齊國出兵。最多也就是後期如果看到墨家敗了有便宜可佔,或許會出兵,可一旦要是齊國不勝,魯國的態度也就會變得曖昧,若是魯侯有些手腕,或許能夠在魏、墨、齊三者之間的夾縫中存活下去。

    適想了想費國的局面,說道:「名不正則言不順。齊國想要出兵,前提是費國的貴族推選了國君,另立國君不承認季孫巒,然後宣佈退出非攻同盟,請齊國來平亂。我們到時候自然是支持費國的真正政權的,那麼這場仗就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但是,依我看,這場仗咱們要變被動為主動。齊國若是出兵,那就集中兵力,攻破齊國的長城。」

    「一則展現了我們的軍力,若能破齊長城,十年之內只要不是我們要與天下為敵,諸侯不敢輕動我們。」

    「二則,我們可以在我們佔領的地方土地改革,事後可以退還給齊國,但留下了種子,為將來準備。」

    「三嘛……越國要走了,這泗上東海之地從三角變為了拔河,那就要趁著越國南下收縮的機會,讓齊國無力染指,告訴齊國不要琢磨泗上和東海。」

    越王已經在北方撐不下去了,墨家整日滲透,當年被俘之後威望全無,吳國貴族在根基之地日益強大,他再不走,越國就要徹底栽在江北了。

    現在回去,放棄與自身實力不相應的霸權,戰略收縮,或許還能過幾年好日子。遷都琅琊,那是勾踐為了爭霸的橋頭堡,可現在毫無爭霸之力,再在琅琊那就是不自量力了。

    越人既然要走,那麼走之前越國墨家合力守衛北部防止齊國南下的局面,就要變成墨家的獨角戲,這就需要墨家主動反擊,讓齊國亂上一陣。

    既不滅國,也不割地,只是佔據之後退回,在佔據的地方快速地發動土地改革,等舊貴族回去後再收回去。

    真要全力和齊國死磕,要麼速勝,又能扛過各國的干涉,否則的話最好還是贏了就走。

    席捲天下的時機還未到,條件不夠成熟。

    現在十餘年前教育的果子剛剛收穫,還需要積攢個幾年積攢足夠的幹部和人才,否則就算奪取天下也無意義,到頭來天下大亂貴族四起不說,沒有足夠的幹部只能任用低階貴族來執行一些法度政策,基層怎麼說百姓怎麼信,到時候怕是要面臨秦末的局面。

    禽滑釐說起魏國派遣使者來詰問吳起來泗上之事,便道:「這樣看來,魏國也是覺察到了楚國的動靜,這是來試探一下我們的態度?」

    適攤手笑道:「不用試探了,楚國的使者已經來了,魏擊心裡肯定嘀咕。他現在定是著急,急著先解決趙國的事,越快越好,好騰出手防備楚國和我們。」

    「以三晉而論,攘外必先安內。趙公子之爭,魏擊吃過王子定的糖,現在肯定還盼著趙國也是那樣的局面呢。」

    「分裂趙國可是有機會呀。不要忘了,趙國還有代國的法理。從趙襄子、趙簡子的時候,趙人就開始垂涎代國。若是能將趙國一分為二,魏國肯定會盡全力。這是絕佳的機會。」

    「西門豹在鄴,卻有才能,鄴北逼邯鄲、南抑中牟,魏國哪能放過這個機會?」

    除了對現實的判斷,適也回憶了歷史。歷史上趙國公子之亂,魏國圍困了邯鄲,但是沒打下來,錯估了邯鄲的防禦。

    而現在,墨家這些年的謀劃,讓魏國比歷史上還要急躁,這一次必然會傾盡全力來解決趙國的事。再不解決,秦國有吳起、楚國有墨家幫忙,魏國可真是要被四面圍住了。

    按吳起當年的謀劃,魏國應該繼續壓迫秦國,若是能夠擁有渭河平原,那麼魏國就有一個穩固的後方。

    當時魏國有文化優勢,西河學派全面碾壓文化落後的秦國,人才雲集。

    當時魏國有制度優勢,西河變革大量的秦人逃亡到魏國來安身。

    當時魏國也有軍事優勢,只要魏侯能夠信任吳起,同意墨家提出的中原弭兵借助墨家的力量維繫中原的均衡,把秦國排斥在中原弭兵條約之外,事情大有可為。

    適不知道現在的局面魏擊有沒有後悔,但現在就算後悔魏國也沒機會再實行這個政策了。

    西河學派的文化優勢被叛墨抵消,制度優勢被勝綽的變革抵消,軍事優勢也就剩下了武卒,可編練武卒的吳起去了秦國,到頭來三個優勢全無,就算後悔也不行了。

    前幾年為了遏制趙國插足中原,和趙國發生了不少的矛盾,又借助趙侯兄終弟及各有子嗣的事明著插手趙國的內政,這是擺明了要一條路走到黑:解決趙國問題,做三晉老大,在中原擴張。

    這是整體的路線問題,不是一拍腦袋就決定的,這十年魏國一直在沿著這個路數走,魏擊必然有自己的戰略判斷和構想。

    這樣魏國就不能一拍腦袋不去管趙國的事,而是放棄持續了十年的戰略規劃先進攻泗上。

    這一點判斷適言明之後,眾人也都認可,禽滑釐便道:「如此一來,費國的事,其實解決的根源在邯鄲、中牟。胡非子那邊做的好,費國這邊咱們就能控制局面。那邊做的不好,局面就會很難看。」

    適表示同意,又道:「所以我一直說,費國的事不是費國的事。要解決,要在趙國解決,而不是在費國解決。」

    「費國的那些貴族,義師兩個師就能摧枯拉朽。算上齊國出兵,千乘五萬之眾頂天了。一波擊潰,集結七個師迅速北上破齊長城,三個月可以解決。」

    「因而,隨便費國怎麼爭論,咱們只需要先看著,看著將來民眾選擇這樣變革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人跳出來,會有什麼經驗可以學習。」

    「胡非子在邯鄲搞得好,守得住。屈將能夠選擇合適的時機南下,幫著公子章平定趙國內亂。那麼魏趙決裂就是必然,魏國就算想幹涉泗上,也需要幾年的時間。幾年的時間,足夠我們填補越國南下之後的空缺,整合泗上的全部力量了。」

    之前派遣胡非子北上邯鄲,大體的路線已經定了下來。畢竟千里之外,墨家在泗上只定戰略,具體的操作還得靠那邊的人,總不可能靠快馬遙控指揮,那要貽誤戰機。

    此事既已敲定,認定了費國的事要在邯鄲解決,眾人便合力起草了給胡非子的一封信,正式向胡非子公佈戰略。

    即:一旦趙國公子之爭起,魏國很可能派大軍干涉,胡非子要組織人手依靠墨家的守城術守住邯鄲。

    公子章內憂外患,公子朝又有部分趙國貴族支持,魏國這幾年變革之下軍事力量提升很大,必然極為艱難。

    要在公子章最艱難的時候,在高柳那邊的墨家暫時解決掉草原上的騷擾,迅速南下,幫著公子章解決掉內有外患,乘人之危問公子章要戰利品——只要被解決的那部分支持公子朝的貴族手下的奴隸和童僕,不取趙國的一絲土地,築城雲中、九原,武裝殖民尚且在胡人手中的河套地。

    這一點其實也是包藏禍心,一旦墨家在河套、九原、雲中等地武裝殖民,等於是趙國北上的路被鎖死,趙國能夠選擇的也就只能是在中原殺出重圍,這無疑等於加劇了三晉內部的矛盾。

    一旦公子章在無可奈何情急之下,同意了墨家絕對不過分的要求,那麼就等同於魏趙和解在今後絕無可能,趙國除了在中原找出路別無他法:被墨家染過的、尤其是原本文化空白的土地,不可能再收回去了,北上無果,若再不求中原,等同於趙國放棄了大國爭雄之心。

    魏國對三晉同盟的底線,是趙國不干涉中原。而一旦趙國公子之亂結束,趙國對三晉同盟的底線,就只能是三家合力在中原分利。

    兩家的底線矛盾,完全不可調和,這樣就徹底廢掉了戰國初年最可怕的三晉同盟,墨家在泗上的局面就好看的多。一旦魏趙徹底翻臉、雲中九原的武裝殖民成功,墨家就可以著手解決宋國的事。

    只要宋國的事解決了,楚王再一死楚國守舊派和變法派內亂墨家藉機動亂天下,屆時縱然天下諸侯干涉也不用怕了。

    眾人將議定的大略仔細檢查之後,核實無誤,便裝封好交於書秘吏整理為密信,即刻送往邯鄲。

    在這幾件大事基本上定下來後,高孫子又說了一件機密事。

    「中山國那邊,樂池秘密前來咱們泗上。怕是中山國那邊有復國之意,這些年咱們販馬之類常和他們接觸,也一直在暗中支持,看樣子他們也覺得時機成熟了。」

    適一怔,問道:「樂池?」

    高孫子臉上露出一些奇怪的笑容,說不出是嘲諷還是悲哀,說道:「樂舒之子、樂羊之孫。魏將樂羊吃過樂池他父親的肉,中山國君殺了他父親做成的肉羹。看來,他還是選擇了效忠把他父親做成肉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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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中山

    樂羊的名號,適自然是聽過,一則有樂羊子妻的典故,二則墨家一直把魏國作為戰國初年的第一列強,中山國的事不可能不做準備。

    樂羊的祖先是宋人,宋戴公生公子衎,公子衎自樂父,後世便以樂為姓氏。

    樂氏一族在宋國也是共政三姓之一,樂羊算是宋國樂氏的遠親,攻打中山國的時候,樂羊的兒子樂舒在中山國,中山君便將樂舒剁成了肉醬,以懲罰樂羊為將攻打中山。

    為表忠心,或為了自己出人頭地的抱負,樂羊吃了自己兒子的肉,以示自己對魏侯忠誠。

    因而常有笑言說,魏文侯之時,將相大臣有殺妻的、有食子的、有販馬的、有當掮客販子的,可偏偏就是強盛一時。

    不過樂羊吃了兒子的肉,也讓魏侯覺得有些恐慌:一個為了富貴權勢可以吃兒子肉的人,怎麼可能會對自己忠心?

    那易牙以兒子肉供奉齊桓公的前車之鑑才過去百年,最後齊桓公被易牙活活餓死,魏侯終究不敢信任這樣的人。

    樂池是樂舒之子,樂羊之孫。

    適聽高孫子大致說了一下,應該是中山國覆滅之後,樂池一直留在中山君身邊。

    這個時代,兩邊下注的情況極為常見,樂羊又被封在靈壽,正是中山國故地,最後中山國復國之後定都靈壽,這其中的滋味便可以仔細品味。

    當年魏侯本來準備把中山國封給太子擊,但因為群貴族反對最終封給了公子摯。

    現在的中山君是魏侯的弟弟,中山國夾在趙國之間,與魏國算是一片飛地,一切政治都由公子摯管轄。

    當年滅掉中山國之後,中山國的群臣連同中山君都躲藏起來,如今已經過了許多年,正是覺得可以復國的時候了。

    墨家在泗上這邊擊敗了越國,名義上幫著不少小國復國,又因為屈將等人在趙國高柳,因而與中山國遺老之間的接觸頗為頻繁。

    為了對付魏國,適用了十面埋伏之計,縱然魏國此時的國力算是天下無雙,這幾套組合拳下來,魏國也必然無力,可能會迅速衰落。

    樂池此次來,想來也是為了能夠與墨家商談諸如貸款、武器援助之類的條件,高孫子一直在處理中山國那邊的事,適也知曉一些。

    然而說到此事,禽滑釐便道:「如今年輕一點的墨者之中,以泗上本地人最多。現如今安穩過日子不要在天下搞革命的說法日多,都說每年投入到趙、蜀等地的錢太多了。如今又要加上中山國事,恐怕許多人會有意見。」

    雖說墨家提供各國方向的錢財基本上都源於貿易和官營手工業,但是畢竟本地人成為墨者的太多了,自然會偏向於本地的利益。

    第一代的墨者是墨子遊歷天下所收,天下人的概念深入人心。

    第二代也以商丘之戰後,墨家開始廣泛宣傳而被吸引到泗上的天下人居多。

    可到第三代中,本地人日益增加,一些呼聲也就有了市場。

    公造冶對此頗有感觸,苦笑道:「總有人斷章取義,說子墨子當年說非攻。或有人說,適的路線不對。既有公開的說法,也有一些暗流湧動。」

    適笑著搖搖頭,不知道在場的人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有些東西他總是要重申一遍的。

    於是說道:「如楚國陳蔡之事,我們投入數百人,就能夠拉動一個共利的盟友。若不然沒有楚國牽制,魏國出兵,我們又需要投入多少人?」

    「不要把仗打在自己家中。這是泗上本地的人求利應該有的想法。中山國那邊也是一樣的道理,我們投入一部分錢,就能夠少死許多的人,對於將來天下的局勢也是有利的。」

    公造冶笑道:「在場的都是支持你的。這件事此時還不算嚴重,但也總要解決。主要是宣義部的口徑,這是個問題。所以這一次製法眾義大會之後,有些問題就要亟待解決。」

    「以往是非攻將泗上結為一體,現如今就要大膽說出利天下之辭了。非攻是利天下的一種,但利天下不只是非攻。」

    禽滑釐等人都點頭,又道:「這件事終究要解決,但不是現在,還是要等一等吧。」

    高孫子道:「那中山國這邊的事,我看就讓適去和樂池去談。一則樂池頗為敬重適,多次提及他的名字,年紀小些,也算是仰慕已久。二則雖說基調定下了,但是一些具體的細節,適去把握比較好。最後吧,也是顯示一下咱們墨家的態度,也就咱們這幾個人去談最合適。」

    適想了一下,也覺得自己去談最合適,便和眾人定了一下基調。

    說到底中山國的事,也只是墨家在泗上這邊事情的外部延續,是對魏國十面埋伏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中山國雖然是白狄所建,但是身處在中原的文化優勢和制度優勢之下,早已經和中原文化融為一體。除了因為是白狄所建不在周天子體系之內不能封公侯伯子男只能稱王稱君之外,其餘文字、習俗已經和中原近似。

    總不能說河北省不是華夏,更不能說石家莊不屬九州。

    原本歷史上,墨家和中山國也有過接觸,而且留下了一個常用的成語典故——無言以對。

    那應該是墨子去世、孟勝讓墨家團滅於陽城之後,一名叫師的墨者因為趙國入秦中山國的緣故來到中山,與中山國的相邦司馬憙發生過一場關於「非攻」的辯論。

    總結起來就是司馬憙質問墨者師難道中山君攻打燕國你這個做臣子的也要反對嗎?墨者師反問司馬憙如果趙國攻打中山你會支持嗎?並認為以天下而論,司馬憙不是反對天下諸國弱肉強食的規矩,只是反對中山國沒有成為強食者,接受這種規矩就要承擔這種規矩的一切,不能只想得到好的卻覺得自己可以避免壞的,於是司馬憙無言以對。

    時也、勢也。如今的墨家已經不只能依靠學識和人打打嘴炮,作為墨者去和一些人交涉往往已經不需要講太多的道理,如楚國這一次請求墨家出兵就主動用了墨家的「道義」來證明王子定的不義。

    這一次與樂池交涉,已經不需要講太多的道理,想來墨家為何要幫忙的道理中山國那邊一定已經先行想好了理由。

    當適步入樂池等待的房間時,年輕的樂池面帶著一絲緊張、還有幾分面見傾慕偶像的興奮,主動起身相迎。

    在靠近到距離適還有三五步距離的時候,樂池按照墨家的一些習慣和禮儀主動伸出了右手,等待適和他握手。

    握手禮早已有之,而且是一種極為親近的禮節,如藺相如的恩主繆賢與燕王私會的時候,就是燕王主動和繆賢握手小聲告訴繆賢想和他交個朋友。

    不過墨家將這種禮儀發揚光大,因為墨家不守禮,自然需要自己的一套禮儀來對抗原本形形色色深入到骨子裡的禮法。

    適微笑著伸出了手,和樂池握了握,指著一處閒置的木凳道:「請坐。」

    樂池卻站著直到適坐下後,這才坐在了椅子上。

    他出生不久,父親就被中山君烹殺,那時候適剛剛成為墨者。

    轉眼二十年過去,適的名氣日高,樂池看過許多墨家的文章,對裡面不少的內容頗為贊同。尤其是關於人性的解放、忠誠的概念、勇氣和智慧的定義這些墨家的新說法,樂池覺得很喜歡。

    拋卻出身,適至今為止的一生也足夠精彩,況於這還是一個遺留著看出身血統的時代,適這個鞋匠之子走到今天,足夠讓樂池充滿仰慕。

    從中山國來此,樂池既負有君命,也有自己想要施展抱負的想法,更有一些年輕人對於新思想的狂熱。

    有時候即便出身貴族,也會對一些新奇的想法產生許多夢幻般的幻想,至於再大一些會不會這樣,那是難說的。

    既要談正事,適也就沒有好奇地去問一些不該問的問題,比如樂池為何還會效忠烹殺了他父親的中山君,比如樂羊在這一次中山國復國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他大致能夠猜測出來。

    雙方先是說了一些廢話,諸如魏公子摯不義不仁、中山之民多受其苦、墨家非攻實乃大義之類的話語。

    這當然是廢話。

    大夫有家,庶民無國。

    中山貴族對中山民眾的盤剝,未必就比魏國公子摯的盤剝要更香。

    想要復國的,也不是中山國的民眾,而只是那些因為滅國而導致失去權勢、利益的中山遺老,他們才是想要復國的主要力量,也是可以支撐復國的基礎。

    樂池所言的這些廢話,涉及到墨家的道義基礎,有些話適只能一言不發以表示反對。

    樂池這是真正見到了傾慕之人,雖然早有準備,可是心裡依舊怦怦亂跳,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叫適指責或是憤怒。

    當他說到這些廢話的關鍵處時,看到適沉默不語,心頭竟然有些傾慕之人可能會厭惡自己的緊張,小聲道:「難道我的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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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三取一

    適心裡是支持中山國這時候起來反對魏國的,因為這對將來的墨家席捲天下有利。

    但是,怎麼支持,以什麼樣的理由支持,因為有墨家的「道義」這個至大規矩的存在,就必須要名正言順。

    如果不講政治,失去了道義,那麼墨家關於中山國的一切支持,都會和只講外交利益的縱橫家沒有區別。

    這是必須要說清楚的。

    否則墨家嘴裡喊著往左走,腿腳卻朝著右邊拐,那麼墨家將會失去最大的依仗——激情澎湃而又認同墨家利天下之義年輕人的支持。

    樂池雖是貴族出身,但因為樂羊樂舒之事,成長環境和一般的貴族並不相同。

    他對墨家這幾年的功業是傾慕的。

    墨家不居洛邑,厥懷天下。

    墨家不封尺寸,卻治萬民。

    而且墨家出身之中越來越多的底層平民走上了舞台,也讓樂池對於墨家關於平等的說法有自己的認同。

    只不過他的這種認同,仍舊是斷章取義。

    如樂池這樣的人物,對於平等的要求是:對上求平等,對下求等級制度,簡而言之是自我以上人人平等,這個平等的範疇在於「我」處在什麼地位,而不是墨家所言的「天下人皆天之臣」的平等。

    因為如果支持等級森嚴,那麼他這樣的人物就沒有出頭之日。樂氏一族終究是子姓分支,樂羊的出身靠的是做魏國翟璜的門客。

    但如果支持墨家的人人平等,那麼他這樣的人物就不會高人一等。這樣的一個階層,需求的是趕走那些舊貴族自己上台做新貴族。

    這種隱於內心的區別樂池自己並沒有覺察到,他喜歡的或許只是那句「選賢人為天子」的背後,有自己也可能成為國君諸侯天子的可能。

    所以他傾慕的,不是適這些墨者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情懷,傾慕的只是適這樣一個鞋匠之子居然能夠爬到墨家的高層。

    對於天下而言,墨家已經算是非國之國,潡水與援最之戰後,已經妥妥的是天下列強之一。

    就像是中山國復國之後認為可以攻打燕國一樣,燕國此時距離被齊國滅國浴火重生還早,墨家取代了越國「猛虎之國」的地位,成為了一支可以左右天下局勢的列強力量。

    這一次中山國遺老想要復國,唯一能夠借助的力量也就是墨家。

    樂池的緊張,既有那種見到傳說中的傾慕之人的不安,也有擔憂自己說錯了話惹惱了墨家斷絕了墨家支持的可能的恐慌。

    適見樂池詢問,反問道:「中山復國,此事機密。你作為中山君心腹之人,又出於什麼考慮覺得來泗上是正途呢?這是誰人的建言呢?」

    樂池起身拜道:「吾父為中山將,吾祖父滅中山。我無尺寸之功,便想效申包胥哭秦之術,為復國大業立功。為賢人者,當居高位,方可利一國百姓。」

    他覺得,墨家會喜歡這個說辭,而且或許也正是他自己的心裡話。一個賢人,就該有功名利祿在身,身居高位,這樣才能不負自己的賢才,才能夠利於天下,這一點樂池覺得墨家應該會喜歡。

    昔年申包胥不洩摯友伍子胥之謀,以致楚國顛覆。申包胥求秦出兵救楚,復興楚國。

    這個典故樂池說最是合適,覆滅楚國的伍子胥是申包胥的密友,而滅掉中山的也正是樂池的祖父。

    樂池又道:「況且,墨家言非攻,強不取弱、大不貪小。泗上諸國,皆賴墨家之力以復國,以我觀之,復國之事,正合墨家之義,是以來求墨家助力。」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適立刻正色道:「此言謬矣。」

    「泗上諸國,墨家復國是為行義而利天下。越國無道,政治昏暗,制度之下已經阻礙了民眾財富的增加,以至於民有三患。」

    「合墨家之義的,不是復國,而是復國之後的尚賢非攻利民通商之政。這是要搞清楚的。」

    「譬如墨家喜歡綠色,所以喜歡樹葉。你卻拿著一枚紅色的樹葉,認為墨家喜歡的是樹葉而不是綠色,這就是錯誤了。」

    樂池雖然有些緊張,可還是忍不住問道:「難道越國如果行仁義之政、利天下之民,那麼墨家就會放任不管,不想助弱復國之事?哪怕是越國有席捲天下之心,墨家也不會管嗎?」

    這正是墨家將來爭雄天下的「名」,適哪裡肯有一點的猶豫和遲緩,立刻鄭重說道:「的確如此。所以誅不義為義,這是墨家的道理。」

    樂池一聽這話,無言以對。

    沉默片刻才道:「我今日方知墨家何以成事,正是事事講規矩,言語如一,行動如一,這是我們所不能夠擁有的。」

    「可公子摯並無賢能,封地中山為君,多行暴政,百姓多苦。」

    適點頭道:「那這就是另一回事了。墨家是以行義利天下為規矩。符合的就做,不符合的就不做。」

    「復某一國,可以利於天下,這便可以做。而你不能說墨家喜歡幫人復國。這一點如果搞不清楚,我們之間也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樂池終究年輕,哪裡能夠和適這個已是中年的人談及這些事情。

    看到適臉色不悅,樂池心中既是擔心,也有幾分欽佩,都說墨家的人行事守規矩,多有耳聞,今日見到墨家的高層人物也是如此,便有些驚人了。

    他來之前,倒是準備了許多的說辭,知道墨家講規矩、喜辯論,所以樂池準備了許多證明中山國復國合法性的問題。

    從當年中山族人形成部落、再到武公學習中原風氣制定典章制度,以此來證明中山國是有法理的,想要以此證明魏國吞併中山是倚強凌弱是不對的。

    可不想,準備的這一切什麼用都沒有,墨家的意思竟然是根本不承認任何的法理,哪怕是周公武王時代的封國,墨家如今竟然也只以義或不義來區分。

    樂池看了不少墨家的文章書籍,但是顯然墨家這幾年的路線正在逐漸發生變化,那些墨子時代的一些正確道理,現在已經開始抽絲剝繭地去解釋當年為什麼正確而現在為什麼就不能削足適履了。

    這些變化,樂池終究沒有在泗上以至於錯過。

    其實墨家現在也是有求於中山國的,至少是相互利用的,但是中山國國君和樂池卻根本沒有看明白天下的大勢,終究落了下乘。

    略微試探,適就從樂池有些緊張和驚慌的語氣中判斷出來,中山國根本沒有認識到墨家現在也需要中山國復國之事來牽制魏國。

    既然對方沒有看出來,那麼雙方的底線就完全不同了,適剛才那一番話,就是要掌握這一次談判的主動權。

    造成一種假象:你們想要復國很急,但是墨家是否支持那是未必的。

    於是適叫來人,拿來了幾本書,放在桌上道:「若想行仁義利民之政,我有三本書正可以傳授於你,不過想來你也看過。」

    樂池打眼一掃,發現桌上的三本小冊子正是《國富》、《論政府》、《稼穡百工奇技彙編》。

    除了那本新出的《論政府》外,其餘兩本樂池都看過,然而其實樂池並不喜歡看。

    他倒是更喜歡看看墨家的守城術、軍陣法、火藥時代戰術等等書籍,而這三本都過於……枯燥。

    《國富》之說是墨家關於經濟的理論,基礎是勞動創造財富,如何最大話地發揮出鐵器牛耕水力時代的優勢使得制度可以讓每個人創造的財富增加最多就是利於天下。

    這本小冊子的人性基礎,就是人性無惡無善、求利是經濟假設下的人的本性,並且以此解釋了一些經濟問題。

    而再往深了說,這本小冊子其實是推翻貴族封地合理性的戰鬥宣言,為庶農工商謀取利益取締貴族政權提供了合理性的支持。

    《論政》則是以人性利己、上古不同義、眾人之義為法等為基礎,進行一些政府權力構建的完善和制衡。

    最後那本《稼穡百工奇技彙編》,則屬於一些技術性的問題。

    這是墨子去世之前,適就已經開始組織人編纂的書籍,當時墨子就已經看出來了這些書的用意。

    《國富》之說,是在說民眾求利推翻貴族合理。《論政》則是教授民眾在推翻貴族之後,怎麼建設新的制度。

    以武王伐紂做比喻,那麼前一本書是墨家的《天命》、後一本書是墨家的《周禮》。

    環環相扣,其中那些墨家關於軍事和技術的書籍,則是兩者之間的過度:用暴力推翻,就需要學習軍事知識和技術。

    這其中的用意,樂池自然是看不出的。可是看到適拍出來這三本書,樂池的臉色微變。

    雖說看的不多,可真要是按照這三本書中的內容進行復國之後的制度變革,那簡直是說夢話。

    復國的主力都是貴族,怎麼可能復國的目的就是為了自己趕走自己?

    《論政》這本新出的小冊子樂池雖然沒看過,可是看看書名就能想到裡面的東西可能比《國富》更可怕。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拿起了最為無害的第三本道:「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以此三本書可以行利民之政,可取其一也算是利於百姓。三取其一,相較於無,亦可謂利。」

    適聞言莞爾,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置可否。

    樂池初見適搖頭,心中驚慌,以為自己的選擇惱了適,恐怕難有作為。

    後見適又點點頭,雖然並非十全十美,可終究也算是同意,心中大喜,正要說一旦復國之後要推廣奇技以讓百姓得利的時候,適卻問道:「這三本書的內容暫且不提,你們若想復國,又有什麼謀劃呢?」

    「中山依太行之險,卻四面都是趙邑。魏人據中山,公子摯無能,你們或可成功。可是卻不能不考慮趙國的態度,你們對此有什麼打算嗎?」

    費國泗上之事,墨家定下了在趙國解決干涉可能的大略,那麼即便利用中山國復國之事,也必須要在這個大略之內進行。合理利用中山國,以達成瓦解三晉同盟的目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53
第八十四章 拖下水

    雙方的底線不同,掌握的信息不同,談判上的勝負手主動被動已然決定。

    樂羊以為適只是單純地詢問一下中山國復國之後的外交政策,被趙國夾在其中,嚴重威脅著趙國的東線,這是趙國不能容忍的。

    魏國先行變法,有李悝吳起等名將名相,得以在趙國的東線插了一刀佔據了中山,中山對於趙國而言是不可能放棄的。魏國強大的時候或許能夠忍受,一旦魏國衰落趙國翻臉,中山就是趙國的禁臠。

    能夠干涉中山的也就剩下了燕國,但是正如「無言以對」的成語典故中所折射出的信息,中山國認為燕國是弱雞,自己可以攻打,其實力等同於趙國攻打中山。

    樂羊對此也有一定的認識,聽適詢問,便道:「若趙倚強凌弱,我既為中山之臣,就不能夠不帶兵攻打趙國。」

    「若能復國,中山有太行之險,可修長城,以御趙人。」

    適搖頭道:「或有人說,在德不在險。民眾若能得利,則可為自己之利而戰。」

    「如今天下,王公貴族為求私利,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帥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死。」

    「若中山復國,只是利中山之王公貴族,這不見得利於天下之民。墨家實在不能夠幫助。」

    「只是你既說三取一利,總歸比從前要好一些。中山近趙,旁邊雖有弱燕,可若中山不非攻,中山可攻弱燕,強趙便可攻中山。」

    樂池起身拜道:「先生恐怕錯了。如果中山不攻燕,趙國就一定不攻中山嗎?我不殺人,別人便不殺我嗎?」

    適笑道:「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乃墨家之法。可以殺死殺人者,難道就不能夠懲罰發動不義之戰的國君嗎?墨家有約天下非攻之劍。」

    此一時彼一時,墨家現在說起非攻的時候,已經不是二十年前在國君面前講道理的時候了。

    利用諸侯之爭,說你不義你就不義,雖然墨家現在的路線並不只是滿足於做約束諸國的一柄劍,可這時候和樂池說這些話還是有些底氣的。

    樂池聞言,這才想到墨家早已經不是那個單純的學術組織,而是擁有數萬義師、火炮火藥之盛冠絕天下的一方勢力。

    適既這樣說,樂池心中也自嘀咕。

    現在的中山,尚未復國,遠還不到可以喊「我就不遵守非攻」的時候,實力不允許,這時候還只能靠「非攻」來請求墨家的援助。

    況且就算復國,趙國在旁虎視眈眈,三晉之中,魏趙最強,趙國軍力人口城邑都遠勝中山,中山又處在趙燕之間,有太行之險,有平原之廣。

    趙人對土地的執著,也是天下皆知。當年代國之事歷歷在目,那代國可還是趙君的姐夫。

    思索之後,樂池便道:「請教于先生,若是復國,我們應該如何做,才能夠保中山之弱不受強凌呢?」

    適笑道:「有上中下三策。上策便是行仁政。」

    樂池一怔,奇道:「儒生多言行仁政,儒墨死敵,難道墨家也認為只要行仁政,就能夠讓民眾舉著木頭就能擊敗敵國的甲士嗎?」

    適反問道:「可行仁政之下的民眾舉著兵器,是否能夠擊敗不行仁政的敵國舉著同樣兵器的甲士呢?墨家有實驗之說,總要變數相同才能比較,墨家可不曾說過只要行仁政便可使制梃以撻堅甲利兵矣。」

    「況且,墨家所謂的仁與儒生的仁又不同。愛己之仁,民眾製法以為愛己之利,人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利,如何能夠不效死戰?」

    樂池頓時想到了之前適給他的那三本書,看來自己沒選的那兩本,就是上策。

    可這上策,又是絕對不能用的,否則的話貴族為什麼要復國呢?復國去為人民求利,這不是貴族能夠做出來的事。

    於是他再拜道:「上策不能行。」

    適也不諷刺,只是淡然道:「那中策呢,就是變革一些制度,推廣農具百工,以解決民眾三患。」

    「對外,宣揚非攻,並且承諾天下:中山非攻。趙不攻中山,中山不攻趙;中山不攻燕,燕亦不攻中山;中山不攻燕而趙攻中山,那麼墨家自然會履行非攻之義。」

    下策尚不必說,樂池已經心有所屬。

    他卻不知,在適看來,趙與中山之間將來必有一戰,但十年之內絕不可能。所以他表表墨家其實發了一張空頭支票,但聽起來極為美好。

    至於十年之後,天下局勢必定大變,屆時墨家可能要與天下諸侯為敵,又何必在乎一個趙國。

    這個十年是墨家所需要的。

    但是,因為適的提前佈局導致的趙國內部新老貴族之間的矛盾日趨加深,這一次趙國公子之爭會比歷史上波及的範圍更廣,這十年之內趙國也需要休養生息。

    有時候這種戰亂,對於一國之君而言不是壞事。貴族腐朽,已經不可能自我清除,靠一場內外勾結的戰爭,說不定還可以浴火重生剜去腐肉,一如歷史上燕國的浴火重生之路。

    這十年之內,許多國家都已近感覺到了風雲激盪,都會忙著抓住最後的機會。在適看來,這最多十年的時間,就是墨家最後可以悶聲發展的時間了。

    所以十年後才要履行的承諾,適可以答允。

    樂池卻知道墨家對於關乎「大義」的事,想來守諾,說一不二。

    墨家既然承諾只要中山非攻,那麼誰去打中山墨家就會出面支援,除非中山國自己違背了盟約。

    樂池急忙感謝道:「墨家信守承諾,言不行。國君想來也定然會同意。只要中山復國,定行三取一之仁政,認可非攻之義。」

    「只是,若想復國,尚需一些準備。國君遣我來,是聽聞當年楚王變革、越王復位之事,墨家都提供了貸款,分期付清。」

    「國君之意,若是墨家願意提供一定數量的貸款、武器,中山國願意出讓食鹽專營之策,以此為款項,分期付清墨家的貸款,利息以年息十一來算。」

    這是原本墨家在越、楚兩國實行的辦法,效果顯著,國君需要大量的金錢一時間難以籌措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看看能不能從墨家這裡得到。

    這種抵押償還、附加政治條件的貸款,如今大行其道,不過樂池卻又想錯了。

    墨家就在泗上,與楚越毗鄰,施加的政治條件可以轉化為力量和利潤,但是中山國太遠,那是三晉禁臠,又處在齊、燕、趙之間,在那裡附加的政治條件毫無意義。

    墨家對中山國暫時沒有什麼興趣,相隔千里,最多也就是利用,還談不上有什麼覬覦之心。

    然而適也有別樣的考量,於是先是臉上露出一些遲疑之色道:「只是墨家如今錢款也不充足……」

    樂池一聽,心中不由緊張。

    可適話音一轉道:「不過墨家在泗上、陶丘多與天下豪商有所交流。也有金行,有天下豪商的參與。」

    「既說天下紛紛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商人求利,墨家倒是可以出面幫著牽頭,募集資金。中山國拿出什麼償還,墨家也只是個中間人,具體還是要分到那些商人手中,以讓金行盈利。」

    這是一種新型的模式,不屬於這個時代,但樂池這些年看了不少書,也多少明白其中的意思。

    現在天下豪商多與墨家接觸,由墨家牽頭的許多經營性的「公司」都有豪商的股本,募集資金用的金行也有不少豪商參與,每年分紅不少。

    這是一種典型的墨家吃肉,豪商喝湯的辦法,關係到國計民生以及戰爭、冶煉等暴利行業,墨家是不可能鬆口的。

    但是諸如武裝殖民、開拓南方、營造貨船之類的項目,則是放的很開,允許外部資本的介入,單靠墨家的錢也不足以做成極大的規模。

    若以資本而論,墨家算是如今天下最大的資本家,其餘豪商也不過如此,依附生存。

    正如當初說起塞北草原的事,解決的本質問題是諸夏如何一樣,南方諸如珠江等地因為製糖業而逐漸發展起來、武裝殖民的地方,再怎麼樣只要中原的事解決了,那裡也一樣可以歸於版圖,因此那邊墨家放任商人投入。

    商隊、貨船、城邑、土地這些都是暴利之物,而這些暴利之物又讓墨家吸引了更多的天下豪商靠近,用他們的錢投入開發南方,每年獲利十餘萬的大商人極多。

    泗上之地這些大商人就算想要染指也無能力,一則管理森嚴,二則人口尚且不足,三則制度政策不能讓他們毫無下限的謀利,這是墨家的根基之地。

    中山國那邊,依舊有利可圖,而且資本介入的越深,將來變革的時候就越容易接受一些東西。

    特許的壟斷專營,正是資本抱團取利的最受歡迎的方式。

    既然以推翻貴族封建制度為第一要務,那麼大商人這個階層也是一個需要爭取和合作的階層。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53
第八十五章 各取所需

    這一次中山國之變,正可以做一次免費的廣告,讓天下商人開始參與到政治之中,開始謀取他們自己的利益。

    讓錢而非封地成為衡量社會地位的方式,這是變革所必須要經歷的。

    新時代會有新的痛楚,但不能因為新的痛楚就徹底復古。金錢主導的社會,不好,但不能因為這種不好就把貴族請回來。

    最好的貴族,只存在於追憶之中。

    尤其是到了那種「用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的境地時一些人開始懷念貴族精神的時候,那是貴族距離「好」最近的時候。

    再多的細節適沒有解釋,只是和樂池商討了一下大約需要多少錢的貸款、購買多少武器、以及作為復國之後財政開銷的錢財數量。

    中山國緊靠黃河,此時黃河在古道,沿著齊國可以行船進入到河北平原,將中山國需要的物質、錢財、武器等運送過去。

    而中山國想要償還,就需要拿出食鹽、開礦權、土地買賣等一系列政治條件,否則墨家的意思就是商人不能得利所以不能夠募集到錢。

    這年月,沒錢復不了國。

    以前大家都拿著青銅兵器揮砍,有點核心貴族和部族,就可能復國。貴族脫產,若有戰車,以一敵百徒卒。

    可現在想要復國,軍裝、火槍、鉛彈、火藥這都是需要的,而這些都需要大量的錢,沒有錢只怕一些城邑根本攻不下來。

    只不過商人的錢,不是那麼好拿的。

    農夫可以允許甚至幻想一個「賢明」的君主存在,甚至容易把君主看做他們與壓迫的貴族、謀利的商人對抗的一支力量。

    但是商人……只怕最是不喜歡絕對的君主,哪怕是「賢明」的,他們也不會喜歡。尤其是墨家這邊不斷地發佈一些理論書籍讓他們看到了另一條路之後。

    這些東西重要的是後續的細節,適與樂池交談了一陣後,又道:「中山若想復國,首先要有行仁政之義,這樣可以獲得民眾支持;其次要有金錢兵器,這才能不至於使制梃以魏之堅甲利兵;最後還要有天下局勢,這是不能夠不考慮的。」

    「你可聽聞趙國公子之爭?」

    樂池這一次來到泗上謀求墨家幫忙,中山國眾人抓住的也正是這個機會,於是連連點頭道:「有所耳聞。我也聽聞,趙章多賢,而趙侯之子公子朝少德。」

    適笑了笑,說道:「之前既已經說到了非攻,那麼這天下的局勢就不能不利用。如果中山國可以言非攻,那麼趙公子難道不會支持嗎?」

    「邯鄲傳來消息,說趙侯已薨,趙國內亂將起,這是不可不注意的大勢。」

    墨家的消息遠比樂池靈通,準備好的交通線傳播消息極快,樂池聽了適說這才知道趙侯已經沒了,驚道:「這正是復國之機!我應速速返回才是。」

    適道:「昔年烈侯薨,傳位其地。封其子公子章於邯鄲。公子朝與魏交好,魏人恐為入公子朝而伐邯鄲。」

    「中山故地,與鉅鹿澤相交。過鉅鹿澤,便是邯鄲。魏強而趙弱,中山若想復國,趙人的力量也是可以借用的。」

    「若魏攻趙入公子朝,中山諸眾起兵復國,若能支持公子章,一則復國更易,趙與中山合力,事便可為;二則將來魏人敗走,也可與趙交好,以成非攻之盟。三則若得商人募集的貸款購買了武器,也需要沿大河運輸,途經趙地,這是不可不和趙人商量的。」

    如果說魏趙之間還存在一些歷史遺留的信任的話,那麼如果能夠讓中山復國、趙公子之爭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的話,魏趙之間僅存的那點信任恐怕都不復存在了。

    中山國如果喊出支持公子章,同時反魏,那麼公子章總不能用冷屁股去貼中山國的熱臉。

    一旦既成事實出現,魏國那邊必然會覺得公子章這是謀劃已久,甚至資助中山復國。

    中山國這邊暫時與趙公子章的利益是一致的,都是反魏,那麼這一次復國明著喊出來支持公子章,也沒有什麼損失,還能把自己綁在趙國的戰車上。

    想要把武器運送到中山國,其實不難。中山國的故土有一部分緊挨著此時的黃河河道,最南端大約在後世的衡水、冀州一代。

    那裡距離邯鄲已經不遠,魏國想要出兵的話,除了西門豹所在的鄴城方向,中山國的公子摯恐怕也需要出動部分兵力。

    一旦武器運到,中山國遺老們借此復國,便可以減輕一下邯鄲方向的壓力。

    但是這種減輕,實際上從長遠看卻是加重。

    如果只是趙公子之爭,圍邯鄲不勝,三晉的香火之情還在,事後還有和好的可能。

    但是中山復國的事一旦和趙國內亂和魏國干涉綁在一起,短期來看公子摯要應對中山復國不會出動兵力圍攻邯鄲,邯鄲的壓力可以減輕。

    但長期看,魏國必然覺得趙國做的太過分了,甚至懷疑趙國這是準備謀取魏國的土地,必然會把一場干涉之戰加大兵力,甚至可能會調動西河之兵,力求盡快解決趙國之事。

    適一直在為魏國準備這樣一種緊張的氛圍:不解決趙國,後方不穩,一旦秦、楚緩過氣來,魏國就要完。

    這一次中山國的事,無異於火上澆油,魏國會覺得趙國這不僅是公子之爭,這更是要做三晉的老大、削弱魏國的力量。

    墨家的謀劃都是為了墨家的將來,但說出來卻彷彿處處在為中山國謀劃。

    適說的,正是中山國此時最佳的選擇,依靠魏趙之爭,一則復國,二則在復國之後能夠與趙侯保持良好的關係。

    樂池的消息遠不如墨家這樣靈通,這個信息差讓樂池急不可耐。

    樂池自然也有自己的考慮,如果不能趁此機會立下功勛,那麼自己的地位就不能夠提升。

    自己的祖父樂羊被封在靈壽,本來就因為食子之糜的事不被魏斯信任,如此大功封在中山國靠近太行山的城邑,這已經算是冷落了。

    等到魏擊繼位,吳起出走,這問題就更加嚴重。

    外來的士人是否可以信任?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當年魏擊尚且是太子的時候,禽滑釐的朋友段干木就說:士人比你們貴族要驕傲,你們有家有國,離開了家國狗屁不是。士人只有才能,天下紛爭,道不行言不用,轉身就走,秦楚齊燕哪裡都能去。

    本來這是勸告魏擊要尚賢的話。

    但是,隨著吳起出走這件事,這些話的味道也就變得不同了。

    那些不是貴族、不是公族的士人,信不過!

    樂羊被封在靈壽,樂羊不是公族,而且他的表現,實在和吳起有異曲同工之妙:吳起在魯殺妻求將、樂羊在中山食子求將。

    兩個人都有將才,都有能治政以致路不遺失之能,出將入相之賢,然後兩個人都是為了功名似乎沒有親情的人,那麼這種對比之下,樂羊自己也該明白自己在魏國的政治生涯到頭了。

    他是不可能再去投身別處了,自己的孫子樂池在中山國,自己滅了中山,而自己的孫子又被重用……

    很顯然,樂羊已經在為自己的家族謀後路了。樂羊可以死,可以吃自己的兒子,因為那時候還年輕。

    現在老了,孫子長大,已算成才,那麼自己就該為自己的孫子鋪路。

    歷史上中山國復國之後的國都,正是樂羊的封地,而樂羊的孫子樂池也做了中山的相國,這並不是什麼巧合。

    原本中山想要復國,取得墨家的援助這是一個極大的功勛。樂池正想以此為進身之階。

    現在,墨家這邊已經鬆口,援助多少那再另說,可趙國內亂魏國干涉,正是復國的最佳時機,這時候若是自己不能夠在中山,如何能夠立下功勛?

    適見樂池焦急,便道:「軍國大事,情勢如火。你若是繼續乘車返回,恐怕時間來不及。墨家有商路通鉅鹿,你若不嫌顛簸,正可以乘快馬返回。」

    「此外,昌成、扶柳等地……情勢如何?」

    這些都是些機密事,但樂池心急,也知道墨家的意思,說道:「只要船能到昌成,那麼貨物我們就能得到。」

    適道:「那就好。鉅鹿地,正有一批兵刃火藥和馬鐙,你若到鉅鹿,墨家派人跟隨,正可接洽。」

    「天下局勢雖變,可卻不能夠急躁。魏不謀趙,中山不能復國。你能夠明白嗎?」

    樂池點頭道:「先生的教誨,我是可以明白的。如果魏不謀趙,那麼中山力弱,想要復國便難,徒使百姓死傷。」

    適滿意地頷首稱讚,心中卻想:「若是你們在趙國內亂之前復國,我害怕魏國過於恐慌,以至於和趙國和解,放棄一部分利益……那可大大不妙。」

    對於五路圍攻十面埋伏削弱魏國的毒計,適也是在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會適得其反。

    若是控制得當,可以讓魏國心急如焚,畢竟吳起入秦、楚國變革都需要時間,先把趙國解決了就好。

    若是控制不當,給魏國造成的壓力太大,也可能會讓魏擊放棄一部分中原的利益,與趙國結盟,甚至出讓衛這個附庸國的部分利益。

    這一切就在於一個度。

    中山國復國太早,這度就過了。中山國趁著魏國干涉趙國復國,那這個度就正好可以加劇魏趙矛盾。

    魏趙矛盾加劇,齊國就只能唱獨角戲,魏韓就算出兵干涉泗上,數量也不會多。齊國也不太願意讓魏韓染指泗上,能夠唱獨角戲以田氏家族的性子也會擔心魏韓摘果子,反而可能會不等魏韓率先出動。

    只有這樣,才能各個擊破。

    樂池知道墨家的手段高超,既說有商路可以通行,他便拜道:「如此多謝墨家之義!」

    若是回去晚了,趕不上起兵的第一波,只怕日後的地位便要大大受到影響。而且和祖父樂羊的接觸,也必須自己親去才行。

    這一聲對墨家的感謝,當真是發自肺腑。

    他對中山國沒什麼忠誠,但是中山國卻是他可以向上爬的階梯,這一次復國之變也是他能夠躋身天下名士的一條通途。

    墨家為這件事謀劃多時,從調動第七師前往費國邊境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為各種可能的後果做準備。

    索盧參歸來時候經過的鉅鹿澤的墨家據點商棧,早已經囤積了預備邯鄲之變、中山之亂的各種武器火藥,而且邯鄲本地尚且還有墨家的冶鐵作坊,這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因而適可以讓樂池經過巨野澤,從那裡得到一部分武器。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54
第八十六章 商賈新風

    墨家只要同意一部分貸款支持,中山復國之事在樂池看來就算是已經成功了大半。

    如今趙國內亂在即,魏國一旦干涉,中山國復國之事就算是十拿九穩。

    至於說和中山國的一些協定,樂池的級別並不夠,但是適根本不在乎中山國國君復國之後是否守信。

    從魏國的領土上復國、被夾在趙國領土之間、衡水距離邯鄲不過數百里距離、距離燕國的都城也不遠。

    除了堅守非攻之義外,中山國的出路很少,唯一可能會支持的也就是楚國,但是距離太遠最多來點嘴上的支持。

    況且這一次適要拉動天下的豪商一起進行風險投資,敢不支持,這些商人們會迸發出讓各國國君恐懼的力量——不承認資本要求的國君商人就會想辦法推翻他,而公族那麼多人,中山桓公不想當被資本承認的國君,有的是人搶著當。

    後果可能就是各個大國的國君開始警惕商人的力量,實行對商人嚴禁的政策,這樣一來就等於把天下的資本都逼到了泗上那邊。資本沒有腿,可是商人卻有腿,他們會有腳投票去支持哪邊。

    適已經和樂池進行了接觸,剩下的事,就可以派遣墨家的全權代表前往中山國。

    一則進行軍事援助,二則也是和中山君談各種條件。

    …………

    月餘之後,天下之中的陶丘。

    來自洛邑、安邑、臨淄甚至楚國的大商人,都聚集在一處寬闊的庭院之內,許多人交頭接耳。

    從墨家在泗上開始紮根、開始利用免稅等條件開拓越國、楚國甚至百越等地的市場後,陶丘就已經匯聚了天下各地的投機商人。

    一種新型的股份制公司的模式已經在泗上和陶丘出現,許多墨家牽頭的泗上之外的公司,已經開始盈利,許多人將大筆的錢投入進來。

    不是不能投入到別處,而是別處利潤不高。

    開放了土地買賣的,也就是泗上附近的一片區域,宋國的土地已經開始兼併,大量的失地者逃亡泗上或是開墾或是做工,原本宋國的一些小貴族搖身一變成為了經營性的土地主,商人就算想要購買土地盈利卻也很難有出售的。

    至於別處,購置田產還好,可要是購置土地經營,實在是沒有太多利潤。除非靠近濟水、泗水、菏水、沂水等河流,購買土地吸引逃亡農夫,輪換著種植靛草、棉花、土豆、糧食之類,可以就近銷售,否則別處的土地且不說不準買賣只能分封,便是買到手利潤也不高。

    但是諸如越國的土地、百越蠻荒之地的專營壟斷貿易、船運貿易、蔗糖貿易這些,墨家都是開放允許天下商人投資的,這些貿易每年獲利極多。

    尤其是一些人開始在珠江口築城,在那裡抓獲百越、南海一代的民族作為耕種開墾的類似於「奴隸」,依靠船運將許多泗上等地需求的茶葉、蔗糖以及一些熱帶才有的香料運送回來謀取利益。

    伴隨著玻璃等一些奢侈品的生產,珠玉為上幣的習慣也逐漸出現了改變。

    商品經濟的發展、各國開始鑄造青銅火炮等活動,導致金屬貨幣越發缺乏。泗上的紙幣流通尚可,但也是在宋國、泗上、越國和楚國東部一帶。

    黃金依舊作為大宗貨物的結算貨幣,原本只是用來製造器皿的白銀也開始逐漸成為一種代替珠玉的貨幣。

    有人在楚國越國交接的南方發現了金礦,一夜暴富,黃金成為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貨物。

    或許在別處,貴族的血統還是身份的象徵。

    但是在泗上等地,有錢就等於擁有大部分事物,除卻墨家管控的一些產業外幾乎都能買到,而且不會隨意剝奪商人的財產,這使得天下大量的商人開始將財產轉移到泗上。

    大宗貨物的交易,貨幣的短缺,又催動了「金行」這個新興事物的發展。許多商人結算的時候,為了方面直接通過金行的票據進行交易,而且信用一直很好,商人也極為放心。

    泗上正處在一個急速的發展期,許多的股份制的產業這幾年都是盈利的。

    比如八十萬錢一年買斷的余干水以南楊越地區的貿易專營權,每一年都能回報遠超放貸利息的利潤。

    比如在南海江口一帶拍賣的土地,在那裡可以用騙、用半強制亦或是用引誘的方式獲得大量的本地人口進行勞動,依靠火器鎮壓和先進工具,幾乎四五年就能收回全部的成本還能年年獲利。

    大量的從義師退役的人口,使得許多商人得以組織小規模的軍隊,人數百餘人,在南方一些尚且刀耕火種的地方,築一座星狀小城,就能夠獲得那裡的鹿皮、糧食、酒類、桐油之類的貿易,獲利極多。

    這種狀況之下,每一次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在泗上、陶丘那裡聚集的商人中引來一番熱潮。

    譬如去年在陽禺發現的金礦,那裡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有青銅文明的方國,那裡的人不知「義」,但是那裡有金礦,於是成立了一個金礦貿易公司特許專營那裡的金礦,墨家佔據半數以上的股份。

    短短七八天之內,陶丘的商人們就認購了剩餘的份額,組織了一支人數在二百人的退役無地喜歡做專職傭兵的義師士卒,在那裡築城、組織開礦,一年之內竟已盈利。

    商人們的資本開始流動起來,在《國富》之說的指導下,資本僱傭勞動是可以升值的,天下各地的商人雲集泗上陶丘,幻想著一夜暴富。

    一夜暴富,需要機會。

    而今日雲集的商賈們,已經敏銳地嗅到了另一個暴富的機會。

    從前幾日開始,陶丘就出現了一個傳聞。

    趙國內亂,公子章繼位後貴族許多不同意,認為應該由公子朝繼位。魏國表示公子朝應該繼位,認為公子章雖然是烈侯之子,但卻不是趙武侯的嫡子,公子章繼位違反禮制。

    又說什麼宋國有殷商陋俗兄終弟及,以至於有九世之亂,所以趙國恐怕要出現大亂之類的話。

    這些傳言之後,又有傳言說中山國眾想要復國,急需資金支持,以購買鐵器武器等。

    為此,中山國願意拿出食鹽專營、土地購買、售賣魏國貴族佔據的土地等等政策,以求能夠或許足夠的資金支持。

    這是暴利。

    幾乎是傳言剛出,陶丘的商人就轟動起來,紛紛打聽這件事是真是假。

    有人說這是絕對正確的,說是樂舒之子代替中山君親口說的。那樂舒是誰?可是當年率領中山國軍隊殺死了魏相翟璜之子的人,雖說後來被中山君烹殺,但是其子在中山國的地位顯然不低。

    有人則認為再需要觀望,投資有風險,入行需謹慎,萬一中山國復國失敗,自己的這些錢可等於是全都打了水漂。

    可也有人覺得,富貴險中求,就像是賭玉石一樣,當年若是卞和手裡那塊玉還是頑石的時候就花錢買下,如今和氏璧在自己手中,獲利何止萬倍?等到中山國復國都已成功,那還能有什麼利潤可言?

    還有一些人,則是盯著那些之前就和墨家合作多次的商人,心想只要他們入股,自己就入,這干涉各國內政雖說之前沒幹過,但確實「奇貨可居」,一旦成功那就是獲利百倍不止。

    萬一這中山國事像是去歲陽禺的金礦一樣,到時候豈不是悔死?這些入股的票據只要不丟,就能傳給子孫。

    貴族有封地,商人如有股份票據,那也算得上是「素封」之家了。

    而今日,墨家的市賈豚「恰好」來到了陶丘,市賈豚主管金行,世人皆知,而且又是墨家的高層人物,人們紛紛想要知道墨家對此是什麼態度。

    然而市賈豚對此的發言,聽上去模棱兩可。

    只說,墨家以墨家的道義與天志為最高規矩準則,符合人民得利、天下財富總和增加的,就支持。不符合的,就反對。

    又說中山國事,如果只是復國,墨家不支持也不反對。但是如果能夠行一些能夠讓民眾得利的政策,若魏能實行就支持魏的行為,因為這符合於義;如果中山國復國能夠實行讓民眾得利的政策,就支持中山復國,因為這符合於義。

    至於墨家到底是支持還是不支持……卻語焉不詳。

    然而,很多人卻聽出了墨家的意思,因為之前的一些傳聞中,有一條是商人們不是很關心的——有傳言說,中山君失國之後痛定思痛,總結了為什麼失國的道理,並且決定痛改前非。

    這個傳聞在今日之前,商人們並不感興趣。自己又不在中山國,你是不是痛定思痛和我們沒關係,我們只要盈利即可。

    可隨著市賈豚今日出面說了這麼一番話,前幾日這個最不受商人關注的傳言,立刻變得價值連城。

    市賈豚什麼都沒說,可卻什麼都說了,這明擺著是墨家是默許中山復國的。

    而且趙國內亂、楚國發動對陳蔡的反擊、吳起入秦等等一系列的事,都讓商人覺得這一次投資大有可為:魏國要完,就算不完也是半殘,中山復國之事只要有錢,恐怕就要成功。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54
第八十七章 天下的另一支力量

    聚集在一起的商人們討論著這件事,幾名被推選出來的商人中的佼佼者成分複雜。

    有幾個人在墨家泗上興起之前籍籍無名,不過幾年之內就成為陶丘中有名的商人。

    或有傳聞,這是某些墨者高層人物的子嗣,泗上政策太多,墨家家法太重,因而這些人的子嗣隱姓埋名在陶丘成為商人。

    也有傳聞,有些人其實根本就是墨者,只不過不方便公開,身在商人之中卻在為一些墨家不便於做的事出力。

    或真或假,有鼻子有眼並不足以讓這些人成為商人所擁護的,但這些人的消息、財產、股份勝於其餘人,則恰恰可以成為商人的領袖。

    後世不過數百年間,吳楚七國之亂的時候就有投機商買漢王朝的期貨,獲利百倍。

    此時這些商人的嗅覺並不比他們的後來人差,這魏國看似強大,可是連續的幾件事都讓魏國暴露虛弱的預兆。

    幾個來自魏都安邑的魏國商人正在講述魏國這幾年的政治變遷,從李悝、段干木、田子方等一批文侯時代的老臣去世;再到吳起出走、樂羊被冷落、西門豹做了一輩子鄴城守等話題說起。

    說到最後,一名魏國的商人道:「魏公子摯,才能不佳。若不然,有楚國恭王眾王子之亂的前車之鑑,文侯豈能將公子摯封於中山?那中山國東有太行之險,西有千里平原,公子摯若有才能,豈不是自立為中山王?」

    這魏國商人說罷,又道:「樂羊被封在靈壽,也受冷落。你看吳起的功勞足夠吧?破中山、奪西河、取大梁,最後呢?讓公叔痤做了國相,公叔痤憑什麼做相國?」

    「這樂羊難道還能像當年吃兒子的肉一樣那麼忠誠?我看未必,他孫子可還在中山呢。自己都老了,就剩下個孫子成才,難不成還要把他孫子殺了讓自己家族斷後沒了祭祀?」

    「哪怕他吃了兒子的肉,孫子仍舊會祭祀他。可他就算吃了兒子的肉以示忠誠,難道魏侯能祭祀他?」

    「所以我說……魏國這一次必敗。我都想了,若是真能成,我願意買上三萬錢的股。」

    這魏國商人的話,立刻引來了不少魏國商人的附和。

    商人無國,魏國的商人只不過恰好出身在魏國而已,他們又不是貴族,自然覺得魏國和他們沒什麼太大的關係。

    難不成暴利在前,就因為公子摯姓魏就放棄發財的機會?再說自己又不姓魏,也不配姓魏,連封地都沒有,哪配姓魏?

    大夫才有家,諸侯才有國,這就是禮法。商人的行為很符合禮法。

    這幾名魏國的商人說完,最喜歡投機的趙國商人道:「趙國之事,我看也難說。公子章封地在邯鄲,墨家在那裡可是有冶鐵作坊的,公子章這幾年與墨家交好,我看公子章也不願意做魏侯的狗。」

    那魏人點頭道:「是這麼回事。上次吳起出兵大梁,趙國可就沒參加。當年公孫會叛齊,以廩丘之地獻趙人,認的是趙侯做領主,可現在廩丘歸誰?我要是公子章,我也信不過魏國。」

    那趙人又道:「墨家在高柳守禦北境,以防胡人南下。因為胡人不義,他們也不懂得什麼才是農耕鐵器火藥之下的義。之前闕與君走私鐵器刀劍給胡人,就是墨家出面抓獲的。我看墨家這一次怎麼也會支持公子章。就闕與君那樣的,已經定下了是不義之人,用墨家的話那叫害天下之人……你們也都知道在墨家之義中,害天下是怎麼樣的評價吧?」

    一魯國商人笑道:「不下於儒家之義中不忠、不孝、不悌這樣的評價啊。」

    那趙人拍手道:「著啊!墨家豈能願意讓闕與君這樣的人物上去?公子朝能怎麼辦?闕與君為他上位出力,總不能上位之後就為了結好墨家殺了闕與君吧?那豈不是讓支持他的貴族寒心?」

    「反正以我觀趙國之事,只要墨家支持,魏國這一次必敗。再加上你們魏人說的樂羊之事,我看只要有錢,中山復國並非難事。」

    這些商人討論了一陣,一名洛邑的商人笑道:「沒錢怎麼復國?前年周天子都窮的要借債了,現在還沒還完呢。」

    說到這,這商人忍不住罵了一句道:「我當時也是瞎了眼,貪圖周天子的那點利息,這邊陽禺發現金礦的時候我正在陶丘,手中卻無現錢。我甚至用年息十三的高利去借,不曾想等我借到的時候股都分完了!」

    他罵周天子的話,頓時引來了一些洛邑商人的共鳴,也正是沒錢什麼都做不成。

    只要欠錢,莫說諸侯,就是周天子都要逼得他債台高築去躲債。

    天子尚且如此,那幾名準備買魏國必敗的魏國商人更是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論起來,周天子尚在,諸侯算個什麼玩意。

    這些商人又笑罵了一陣,便紛紛去看坐在前面的幾名眾望所歸的大商人。

    一個這幾年忽然間聲名鵲起的年輕商人說道:「咱們今天能聚在這,有些事就不必說了。」

    「魏國若勝,咱們都得賠的血本無歸。那大家都聚在這裡了,顯然是都覺得可能會敗。試想,明知道肯定賠錢的生意買賣,誰人去做?」

    一群商人都笑,心想著年輕人的腦子就是好使,既然都聚在這裡了,也就不用說什麼勝敗的事。

    那年輕商人又道:「這幾日我們幾個就商量了一下。算計了一下。若想支持中山復國需要多少個數目。算了算,其實也不多。」

    他伸出手指,說出來一個若是小國諸侯或是貴族封君聽到後可能會咂舌驚呆的數目,下面一群商人卻不以為意,紛紛道:「這個咱們可是得限購啊,眾人得利的事,咱們得商量出個章程。」

    這個讓貴族可能會覺得震驚的數目,在這些商人看來若不限購,只怕自己竟要輪不上。

    那年輕商人笑道:「這錢買什麼?」

    「火藥、鐵劍、長矛、馬鐙……這些東西墨家的冶鐵作坊都賣,這是一筆大訂單,我們也去問了,貨源充足,絕對可以買到。」

    「就是……火槍嘛。墨家賣的少,又得牽扯到一些律令,還得證明是為了買來防身或是買來去蠻荒百越之地做生意防衛用。一下子買不到那麼多不說,買了中山人也未必會用。這玩意……中山那邊,可不是隨便就能湊出幾千參加過義師服役的人。」

    其餘商人點頭道:「是。這邊買槍有用,那邊的話,還不如長矛和鐵劍。火藥的話,中山那邊應該有士人也會用。」

    正說著,之前說話的那魏國商人冒出來道:「要我說,槍也能買。中山人不會用,咱們不會僱傭一些會用的人?只要有錢,莫說槍,就是炮,也能找出幾個會用的吧?退役的炮手也有一些……炮價嘛,咱們買個七八門還是買的出的。」

    他這番話也算是一語點醒夢中人,以往從未有過這樣的模式,眾人哪裡會想到?

    可是如今在楊越等地的武裝殖民墾荒、或是深入百越等地做貿易的人,身邊哪一個沒有個十幾人的持槍的護衛?

    在那邊墾荒的,更是有一些在田裡做五年勞力,換一片地、一把鐵犁和一支火槍的習慣。

    那魏國商人見眾人都在沉思,或有點頭的,信心更盛,揚言道:「泗上之外,陶丘本地,做士兵的也有不少。賣命賺錢,有錢投機,這樣的人也不是沒有。都是服役過三四年的老兵,還有些在商隊做了幾年的,那打起仗來,尋常卒伍哪裡擋得住?」

    「找一些做過司馬長的,找幾個大約會開炮的。弄上個幾百人,七八門炮,咱們扶他在中山做個將軍,也未嘗不可。如今讀過兵書的多了,打不過義師,還打不過公子摯嗎?」

    魏國商人說罷,迎來了一陣陣喝彩聲,有人喊道:「你這辦法真是絕了!好辦法!」

    「是啊,可行。」

    「再說,要是中山王復國之後不守契約,咱們的人就給他拉下來,換一個。」

    「還是泗上好啊,什麼東西都講法令。別處還要擔心諸侯違約。諸侯就得有法限制才行……」

    一群人嘀嘀咕咕的時候,前面幾個大商人的後面,站出來一個手裡拿著賬簿的。

    有人喊了一聲靜一靜後,那拿著賬目的人就低頭算了算,顯然這是個泗上學堂裡走出來的人物,只是沒有進入墨家,而是做了商人管賬目亦或是家族本身就是商人。

    幾個式子列了一下,那人道:「這樣算的話,我給你們說說咱們大約需要多少錢。」

    「從泗上的紡織作坊,購買一萬軍裝。」

    「從宋國那邊,可以買兩千套皮甲。」

    「五千斤火藥,用來炸城牆。」

    「鐵劍五千,長矛一萬。」

    「馬鐙五千。」

    「亂七八糟的如千里鏡、帳篷之類的,這個另算。」

    「真要組織技擊之士的話,就按半個旅來算。火槍得千支、炮五門,火藥另算、鉛另算。加上軍裝、皮靴、衣甲、幾個月的薪俸。」

    「走的話,沿濟水入海,從大河運到昌成,船隻水手這都好說,貨船足以。」

    「糧食的話,從衛國買就好。從衛國沿河運到中山,衛國今年豐收,糧價正低。」

    將每一項數目所需要的金錢數量說出,又迅速加在一起,最後道:「數目就這些,這今後經營,咱們就按泗上那些公司的模式如何?按股分紅,各項產業貿易專營,不得謀私,凡謀私者股份歸屬舉報者和發現者……」

    規矩很多,不止這些,但泗上已經頗有幾家運轉起來的貿易公司,已有經驗可尋。

    只是只是說了個大概,聚在一起的商人便都點頭,這點錢攤在每個人的頭上也不多,正是必然謀利的事,都在想著怎麼把手裡的現錢弄得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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