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838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59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君子

    年輕人不知道是真的相信了,還是因為除了相信之外沒有別的選擇,重重地點了點頭。

    既是點給那個中年人的,也是點給自己讓自己放下那些不安的。

    是啊,墨家已經承認了費國國君的變更,並且會履行非攻之盟,已經到了這一步,齊國縱然干涉,又能如何?

    就在這時,那沉默的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大喊。

    像是在送行,不知道是誰,將一罐烈酒灑向了被束縛羈縻的十幾人。

    中年人伸出舌頭舔了舔嘴邊落下的酒水,辣辣而微苦的感覺在舌尖蔓延,然後用一種很小很小的、似乎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這是地瓜釀的,有點苦,不如玉米的好喝。」

    隨後,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幾十個、上百個,也可能上千個聲音同時喊道:「君子!走好!」

    舔過了酒的中年人衝著人群擠出了一個笑容,前面腿還發顫的年輕人彷彿被這聲送行帶來的力量,雙腿居然不再顫抖。

    君子……

    這是個很好的稱呼。

    這是讚美的稱呼。

    二十年前,在武城提及君子,人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曾子。

    五十年前,病危中的曾子垂死之中驚坐而起,因為想到了自己身下鋪著的蓆子,是大夫才能享用的。

    自己不是大夫,若是繼續鋪著這樣的蓆子,那是違背《禮》的,那將是人生中的污點,將不再是君子。

    於是病重垂死的曾子讓人將身下的蓆子撤換,並說自己不是大夫,而且沒有在大夫的任上死去,不能夠鋪大夫才能用的暖席。

    其後曾子病逝,此事傳出,在這個儒學盛行的城邑,人人都認為曾子是君子,而君子就是曾子這樣的人。

    一直到潡水之戰前。

    潡水一戰破城之後,墨家在武城的活動增加,墨家依靠著紙張和印刷術掌握著輿論,依靠著「利民」之心為民眾謀利,點點滴滴、許許多多、鐵器牛耕、良種稼穡這一切,配合著墨家的宣傳。

    到今日,終於有民眾衝著這些將要被車裂的人,喊出了一句「君子」。

    墨家還未喊出「盜跖莊屩流譽後,更陳王奮起揮黃鉞」這樣驚世駭俗的言語,推翻天下一切的豪言。

    不是因為莊屩尚未自立、陳王遠未出生,想要找總能找到別的人代替,只是因為時機不允許。

    亦或許放眼天下,墨家的義終究還是下流,墨家眼中的君子可能並不是天下主流眼中的君子,但至少在武城,民眾們認可了墨家關於「君子」的定義,並在十餘年的時間趕走了原本定義的「君子」。

    君子兩個字,還是那麼寫,只是君子背後的義,卻已不同。

    譬如英雄,墨家詞彙中的英雄和天下如今所謂的英雄不是一回事。

    譬如仁義,墨家詞彙中的仁義和天下如今所謂的仁義不是一回事。

    墨家要做的,不是爭霸天下,而是要移風易俗,重塑善惡對錯。爭霸天下與之相比,那是一件很渺小很渺小的事,渺小的爭霸天下不過是淪為了手段而絕不是目的。

    曾幾何時,君子是貴族公子的代稱,那是血統決定的。

    你不是貴族,便和君子無援。

    百年前,仲尼開私學,君子不再和血統綁定,成為了一種精神昇華的完美士人。

    圍繞著「仁」和「禮」,曾子死前撤換了僭越的暖席,這便是君子。

    十餘年前,墨家崛起於泗上,君子的定義再一次發生了改變。

    圍繞著「義」和「利」,那些編寫的課本上的種種故事,或真或假:為民之利而嘗百草的神農氏為君子;為止秦之人殉、活祭的聶政是君子;劫盟齊桓而救了齊魯數萬士卒的曹沫是君子;櫛風沐雨為利萬民而修水利的大禹是君子……

    甚至於,那些在村社幾年教書育人的無名之人是君子;那些在村社傳授稼穡之術為民能果腹的無名之人是君子;那些為窮究天地之秘苦研天志的人是君子……

    君子還是那麼寫,但卻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君子。

    如今民眾高呼的一聲君子,被綁縛著即將去死的人都笑了。

    於中年人聽來,那是勝利的號角:墨家之願,是要天下移風易俗,墨家之義臨於天下。戰爭,暴力,最終是為了義和利,而現在義已經達於武城,縱齊魏軍來,又能如何?

    於年輕人聽來,那是死前的寬慰:自己所做的一切,沒有錯,不但是自己認為沒有錯,便是武城的民眾也不認為有錯,自己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民眾的呼聲愈發的猛烈,持兵刃的私兵甲士用力地驅趕著民眾,保持著通往街市的路可以通行。

    那些在遠處的貴族,一個個瑟瑟發抖,如同是在春日裡剛剛出生的雛鳥第一次聽到了雷聲。

    只是這雷聲終究沒有化作暴雨。

    十幾個人被拉到了街市中心,行刑之人將繩索套向了那個中年人,一名貴族站出來訴說了一些這些人的「罪行」,中年人彷彿沒有聽到那些話,嘴角依舊帶著笑容。

    當貴族最後的沒有絲毫力量的嘮叨結束後,中年人將頭伸向了即將把他的頭用馬車拉斷的套索,然後笑眯眯地看著不遠處的貴族。

    當手腳也分別被捆住的時候,中年人忽然問道:「哎,你們知道嗎?泗上議政定法,剛剛取締了僥、車裂、腰斬和肉刑,但是死刑並未取締。」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那些從各處逃亡到武城的貴族們渾身一顫,中年人卻不再搭理這些人,而是衝著那些圍觀的民眾喊道:「民眾們……」

    當他剛喊出三個字,在遠處的貴族立刻跳起來,用極為緊張和焦躁的聲音喊道:「行刑!行刑!別讓他喊出來!別讓他蠱惑賤人!」

    堅韌的馬鞭狠狠地抽打在馬匹的背上,伴隨著幾聲嘶鳴,中年人的身體被分為五塊。

    那些之前雙腿一直抖動的年輕人看著裂開的中年人和地上還在蠕動的內臟,回過頭衝著那些民眾彎腰說道:「我剛才雙腿抖動,不是害怕,這的不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抖,你們不要以為我是怕死啊!」

    然後他搶在了排在前面的一個人之前,先把頭伸進了套索,閉上了眼睛……

    …………

    行刑之後,貴族們齊聚,面帶憂慮之色。

    「民不可用,武城恐難守。」

    「墨家已經發聲,禽滑釐宣告墨家承認公子巒之政,並要履行非攻之盟。」

    也有人道:「齊侯已然決定出兵,魏侯也說要出動武卒……如今魏人雖未動,可齊人已動!」

    「如今你們也看到了,此事已不可解。若依新政,你我封地俱無,與庶民何異?不若拚死以搏。」

    「齊人來,便歸齊,只要保我等封地。魏人來,便歸魏,只要保我等封地。」

    「武城不可棄,若棄武城,你我皆無兵卒,隻身逃亡,縱然齊魏出兵,你我又憑什麼還有封地呢?」

    「野外決戰,又難敵那些暴民。只有用連坐之法,困守武城,以待齊人之援。」

    「齊侯已命梁父大夫星夜來馳,農兵兩萬,不久即能抵達。」

    「魏成陽之師亦不久遠,齊國大軍正集於臨淄,兵車千乘、勇士萬千。」

    「墨家雖強,亦不能敵齊、魏聯軍!只要守住武城,便如當年公孫會之守廩丘,守住廩丘,他才得以投身於晉為廩丘大夫,仍封廩丘。」

    「守不住武城,你我無兵、無地,惶惶如喪家之犬,到時候齊魏便奪回城邑,難道還能夠分封於你我嗎?」

    眾貴族也知道事到如今,除了死守之外竟無別的辦法。而且如今之事,你死我活,真要是武城被破,他們都要死。

    今日的行刑,本想著是示威於民,讓民眾不敢輕動,卻不想民眾雖然不敢劫持法場,但是卻高呼那些人是君子。

    指望這些人自發的守城?

    真要是大軍圍成,只怕這些今日不敢劫持車裂行刑的民眾看到城下萬軍聚集,便來了勇氣,打開城門也未可知。

    當年武城一戰,墨家破城之速駭然天下,如今只能加固城牆,以為死守。

    現在墨家並沒有出兵,因為只是在履行非攻之盟,可是一旦齊人出兵,以墨家言必行的一貫形象,也必然會出兵。

    好在善於攻城的墨家現在還未出兵,費國都城那邊銅炮又少,也只能圍城,屆時齊人一來,便能守住。

    等到大軍齊至,齊魏韓三國聯軍未必就不是墨家的對手。

    「或可守!或可守……」

    就像是自我安慰一樣,這些貴族們喃喃自語。

    雖說若是武城不守,他們可能會失去封地,但終究真要是守不住還可以逃亡齊魏,總還有後路。

    …………

    彭城。

    持續了許久的製法大會仍在進行,但今日彭城卻在舉行一場盛大的集會,集會的內容就是支持費國的變革、承認費國的新法新政。

    被組織起來的民眾聚集在冒著濃煙的冶鐵作坊群附近,不斷有年輕人登上高台,高聲講述著自己對於費國之變的理解,許多退役回去的年輕人希望能夠重新徵召從軍,去對抗可能的不義之國的干涉。

    激昂的民意之後,卻是墨家高層的自信,沒有簽發重新徵召的命令,甚至連糧食管制之類的政策都沒有出台。

    一切如舊。

    因為墨家這邊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中山國復國之戰已經開啟、魏國出兵趙國正欲圍困邯鄲、楚國在陳地練練推進,分兵欲重取榆關……

    正是因為這些確切的消息,禽滑釐才在十餘日前高調宣佈,墨家認可公子巒上位執政符合於「義」。

    魏國現在是狐假虎威,假借的是文侯時代的威風,齊國依舊相信魏國可以維持一場四線戰爭。

    可墨家經過集體商議和分析之後,確定魏國現在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根本沒有能力和齊國一同干涉。

    區區一個齊國,還不用進行總動員。

    許久沒有穿上戎裝的適,如今穿著一身戎裝,他已經被集體決議為反擊齊魏干涉的西線主帥,東線預防齊國沿東海方向和越國南遷可能出現的混亂局面的負責人是公造冶。

    今日便要先行出發,前往義師已經集結的滕城。

    如今通信手段落後,必須要親臨前線。

    禽滑釐等人送行之時,禽滑釐道:「勝負之數,勝是必然。只是有大勝、有小勝。」

    「若只是擊潰齊軍,兵臨長城,齊人罷兵,那也不過是小勝。」

    「若大勝,便要讓那些年輕的旅帥、師長,以及你身邊的參謀、那些許多年沒打過仗只是在軍校中學習過的孩子們成長起來。」

    「教會他們。以備將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59
第一百一十九章 青出於藍

    適也盼著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出征,將來要面對的戰事太多,墨家需要培養出更多的能夠指揮上萬人作戰的將軍,這需要實踐。

    好在,時間還是站在墨家這邊。

    如今天下貴族們所接受的那些軍事教育,其實已經落後於時代了,三軍對壘主攻一側的大略可能沒有變,但是具體的炮、騎、步的配合,這就不是那些從小學習車戰的貴族們所能掌控的了。

    禽滑釐的囑託,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

    禽滑釐已經老了,很快就要卸任鉅子之位了。

    如今征戰,需要親在前線,離的稍微遠一些就不能夠察覺到對面的漏洞、抓住戰機。

    加上火藥大炮的出現,技術又落後,鐵球鬼知道會飛到哪裡。

    若是陣陣上前,一旦陣亡,那麼對於墨家的損失實在有些難以承受。

    再者,經歷了潡水一戰俘獲越王、直接瓦解了越國在泗上霸權的一戰,其實墨家上下都希望適能不親自指揮就不要親自指揮,這已經成為了一種模糊的信任,這種信任帶來的信心很容易因為一場大戰的失敗而破滅。

    適對於這一次反擊齊國干涉倒是信心十足,如今的墨家義師早已經不是當年潡水之時,若是連齊國都不能擊敗,那也不用想著將來天下。

    什麼圍魏救趙、無中生有、十面埋伏之類的計謀,大部分都是戰略,都是在戰役開始之前完成的,真正戰役開始的時候這些計謀基本用不上。

    如今在大略上,墨家已經完成了對可能干涉的孤立,魏國陷入四戰、楚國還需合作,也就只剩下齊國能夠出兵了。

    泗上是個誘餌,一個肥美的足以讓君侯難以忘懷的誘餌,而這個誘餌現在齊國已經吞下。

    現在吐出來還來得及,可現在吐出來對於墨家而言毫無損失:越國即將南遷,費國已然政變,這時候若是無人幹涉,墨家可以迅速填補權力的真空和整治混亂的局面。

    適心裡倒是盼著能夠在集中了兵力之後,不戰而屈人之兵,讓齊國知難而退,那樣最好。

    否則齊國被削弱的太厲害,魏趙之間的關係也可能會出現一些微妙的轉化:魏楚爭霸,趙國出工不出力,可要是齊國衰弱魏趙合力謀齊,那也未必不可能。真要那樣,反倒不妙,到時候免不得又得去幫助齊國,可又怕被楚國背後偷襲。

    如今以各國國君的貪婪,指望他們知難而退怕是不太可能了。

    墨家這邊並不知道魏國給齊國畫的合力出擊的餅,使得齊侯堅定了決心。

    但是和齊國一些使者的接觸,發現齊國這邊是寸步不讓,咬定了那些大夫們投齊的事,不願退讓。

    禽滑釐勸告適的話,也正是出於齊國的這種態度導致的戰爭的必然。

    適明白禽滑釐的意思,衝著眾人笑了笑,算是寬慰也算是讓眾人安心,說道:「既是要打,那自然是要總結經驗的。說到必勝,世上也無必勝之戰,但準備都做的充足,剩餘的就是看臨陣對戰了。」

    再多的話,也不必說。

    適知道墨家這邊已經選拔出了足夠的年輕人填充越國南撤之後的權力真空,同時也選拔了足夠的人準備前往費國。

    既要組成一個比之前的非攻同盟更為深刻的同盟,那麼軍事權必須要掌握在墨家手中,基層的官吏也要握在手中。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除非墨家出面,否則費國也實在找不出足夠的合格的基層官員。

    費國上面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其實無所謂。教育、軍事、考核選拔這幾個權力在手,費國終究還是墨家的。

    如今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最終看的,就是這一場改變戰國格局的大戰。

    若是一切按照墨家謀劃的那樣,這一戰之後,齊國可能要衰落很久、魏國也要從中原霸主的地位跌落,楚國內部軍權和分封貴族之間的矛盾也會銳利到極點。

    …………

    滕。

    墨家的五個師、三千六百多名騎兵、七十多門銅炮已經在此集結。

    適抵達之後先行檢閱了一番軍隊,士氣正高,這一次檢閱也是大張旗鼓,希望齊國能夠知難而退。

    在此集結的軍隊將近四萬五千人,這都是戰鬥部隊,後勤輜重另屬於其餘部門,這些年在滕地集結的糧草等也足夠軍隊的消耗。

    滕地是徐州的北大門,在黃河改道、微山湖形成之前,這裡是戰略要地,可攻可守。

    當年越國敗走之後,滕侯雖在,可是已然無權,這裡完全都已經在墨家的掌控之下。

    初春的風微微有些寒冷,街頭卻熱鬧非凡,大量聚集的軍人,讓一些商人尾隨而來,又知道墨家義師與民向來秋毫無犯,而且士卒又有錢拿,因而紛沓而來以求利益。

    帶著袖章的糾察隊在街上巡邏,以防擾民之類的事情發生。

    帳篷之內,適和各個師的師長、墨者代表們正在聽斥候的回報。

    不斷有拿著顏料標記的年輕人將一些代表著各自軍事單位的木塊標記好,擺放到正確的位置。

    沙盤之事,此時早已有之。

    而墨家因為當年墨子和公輸班關於救宋攻宋的論戰中用腰帶為城、木塊玉石為兵一事,更是重視這種推演。

    適看了看地圖,問道:「費國那邊,什麼情況?」

    一名傳令官急忙回道:「費國那邊的民眾義師,且戰且勝,貴族不敢出戰,紛紛逃往武城。如今費國民眾距離武城也就幾十里,但是聽從了我們的意見,駐足不前,只是在準備糧秣。」

    「齊國的梁父大夫,正帥兵前往武城。魏國那邊,成陽大夫也帥兵一萬,等待韓人。齊國臨淄已經徵召了大軍,人數在五萬到八萬左右吧,具體不清楚。」

    「平陰大夫也帥軍集結,看樣子是要沿濟水朝著大野澤方向移動,應該是想和韓魏聯軍會和。」

    適拿著木棍點了點下面地圖上的菏水道:「昔年,吳王夫差既殺申胥,不稔於歲,乃起師北征。闕為深溝,通於商、魯之間,北屬之沂,西屬之濟,以會晉公午於黃池。」

    「這條吳國爭霸中原的運河,勾連菏澤、泗水。看起來,齊國的平陰大夫是準備和韓魏聯軍利用菏水運輸,從而保證後勤。」

    「我算了一下,如今兵制已改,齊國沿途所需的糧秣,如果走一路的話,最多也就能集中七萬人,這是極限,而且還得是在齊國境內。」

    「現在齊國臨淄的大軍正在南下,看樣子他們是要沿著梁父、最的方向到武城。」

    「武城方向,齊國人覺得應該能夠堅守一段時間。雖然咱們攻城守城的名聲傳於天下,可這些年咱們將一些守城的技巧公佈於天下,不少齊人多讀這樣的書籍,說不定也有人覺得自己能夠守住。」

    說到最後,他自己都笑了,一旁的六指搖著頭笑道:「你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這說不準有人想要借此搏名。你想想看,這要是能在咱們的進攻下守住武城半年,這豈不是必聞名天下?」

    「當年勝綽守廩丘,不就是一戰成名?如今好功名富貴者極多,這樣的人不少。」

    適點點頭,從現在這個態勢上看,也只能做出這樣的判斷。

    現在齊國和墨家已經算是公開了戰爭狀態,齊國表示那是齊國的內政,墨家不要插手。墨家卻支持費國的新君,認為那是符合民眾之利的。

    費國的「賢人」們出於大義或者私利,到了這一步都不能停手了。

    為了大義,那自然是要解救武城之民,使他們獲利。

    為了私利,能夠過費國之賢人,為何要去做小小的費國國都的賢人呢?

    如今墨家的翅膀硬了,從當年守城非攻的不干涉別國內政,到現在不干涉各國內政的說法已經很少提了,而是站在天志、大義的角度去評價各國的對錯。

    不說不干涉內政,只說支持費國新君,那就是等同於告訴費國國都的那些人:你們放手去幹,出了事我罩你。

    這種情況下,齊國和墨家都不退讓,等同於默認了對方一定會出兵。

    既已確定,那麼齊國依舊讓梁父大夫派兵支援武城,看來就是斷定武城可以守半年、或者至少三個月以上。

    大軍後勤因素不可能同時行動,齊國這一次定然是分為三線。

    莒城一線,那應該是策應,威脅墨家的東海方向,讓墨家不得不分兵去守衛。

    韓魏聯軍,與平陰大夫,合兵之後利用菏水的運輸,可以直接抵達泗水。

    武城若是能夠堅守三個月,那麼臨淄的齊軍主力就可以集結到武城附近。

    若是武城那邊焦灼,平陰大夫和魏韓聯軍又能沿著泗水推進,威脅墨家的腹地,逼著墨家不得不撤兵防守,到時候就會形成合圍之勢。

    這些都是猜測和推論,並不是已知的情報,適覺得這個推論應該是正確的。

    就像是六指所說的,想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人多矣。

    那勝綽可以在廩丘一戰成名,最終投秦位如卿相,未必就沒有研讀過墨家那些公開的守城的技術性文章的齊人想要借此成名,說動了齊侯,讓齊侯信心滿滿。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59
第一百二十章 求險於求穩

    低效黑火藥時代,守城術的進步速度,是遠勝於攻城術的,所以才出現了棱堡出現後一座城堡動輒可以守禦一年之久的情況。

    現在墨家為了能夠吸引天下人學習「天志」,並且確信自己掌握的是真理,而守城的真理只是真理天志的一部分,那麼學的人多了,自然便會有更多的人投身到九數、幾何之中。

    這種情況下,肯定有一些聰慧之人領悟了守城術的精髓,兵力展開、折現對直線、火炮的部署等等。

    不過適倒是不擔心。

    從當年墨家開始組建專業的工兵開始,實際上攻城術的進步已經和守城術拉平。

    墨家本身炮兵又多,之前建造的許多城邑,那是出於敵人沒有火炮的情況下考慮的,城牆和為了防備大炮所必須的厚重土壘都沒有設計。

    想要想清楚為什麼沒有,那已經得是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的地步。

    就算這樣的人有,利用火炮的優勢,以工兵挖坑的方式接近,基本上就現在天下的城邑,沒有一座半個月攻不下來的。

    在場的眾人,一個個也都是傲氣滿滿,覺得自己是正統的靠守城術起家的墨家,會守城必然會攻城,居然天下還有人覺得能夠在墨家的攻城術下支撐半年之久,當真是笑話。

    笑過之後,適點了點魏國的成陽方向,說道:「這一次的關鍵,就在成陽。我們不能夠讓韓魏和齊平陰大夫會和,先行擊破一部,」

    他說完,下面的人紛紛拿出紙筆準備記下來,適擺擺手道:「這個就不用記了。記在腦子裡就行。我說一下咱們大致的軍略,你們有什麼想法都可以提出來。」

    「齊國既然決議出兵,梁父大夫帥軍先到武城。我們已經建議費國的民眾義師暫時等待,徵集糧草,作出強攻武城的態勢。我們等的,就是齊國確定進入到魯國。一旦齊國入魯,我們就可以出兵。」

    「武城尚未攻破,仍在修築,梁父大夫既守,我們就趁勢沿著菏水直攻成陽。」

    「如果我們朝著成陽進軍,齊人會覺得我們在費國方向空虛,可能會選擇進攻,公造冶那邊隨時可以進入費國。」

    「這場對齊之戰的關鍵,不是在齊國,而是在魏國成陽。一旦成陽被破,魏國很可能和我們媾和,退出干涉。

    「成陽方向能夠獲勝,齊國的兩個拳頭就算是被我們折斷了一隻。齊國這時候如果聰明點,可以選擇退出。」

    「若是不夠聰明,我們從成陽作出直擊平陰的態勢,沿著當年三晉伐齊的老路前行。」

    「齊國臨淄主力的選擇也就只能是兩種,退回防守。要麼,就是全力猛攻泗上,想看看是我們先攻破長城,還是他們先攻破沛邑……」

    他說完後,六指點頭道:「沒什麼問題。」

    「前日的通報我看了。現在魏國已經和中山、趙、楚三國開戰,想把齊國拉下水來對付我們,以防止我們和楚國結盟在大梁方向用兵。只要成陽獲勝,魏國應該會立刻退出干涉。」

    「主要就是……武城方向,我們進攻成陽需要損失多少兵力?」

    通報是軍內高級軍官才能看到的戰略分析,為了能夠讓每個人知道為什麼選擇這樣的戰略,如今他們是師長統領七八千人,將來可能都要負責一個方向的大戰略,有些東西已經需要教授他們。

    六指的意思就是重要的行軍時間差問題。

    如果齊國進軍的速度太快,臨淄的主力在墨家攻破成陽之前抵達武城,那麼墨家的局面就會很不利。

    最好的局面,就是墨家在攻下成陽之後,齊國臨淄的主力快要到達武城、不能夠直接轉而和被擊潰的成陽、平陰方向的聯軍會和,從而達到分而攻之的局面。

    他走向地圖,指了指成陽方向道:「齊人如果想要分頭並進,平陰大夫和魏韓聯軍肯定要在成陽等待一段時間。我們認為關鍵是在成陽,但是在齊人看來,關鍵是在武城。」

    「臨淄的大軍抵達武城附近的時候,才是成陽那裡的大軍開始行動的時候。一面攻武城,一面沿菏水、泗水而下。」

    「如果平陰大夫和魏韓聯軍會和,集中在成陽,縱然咱們攻城有術,但是可能損失也會極大。」

    「如果我們先攻成陽,破了魏韓聯軍,平陰大夫可能會縮回去。」

    「既說魏國不可能有再多的力量干涉泗上,那麼我們的敵人還是齊國。如果我們先於平陰大夫抵達成陽,攻破魏韓聯軍,魏國退出干涉……齊國知難而退還好。」

    「如果他們不知難而退呢?城陽一戰,讓齊人選擇將大軍集結,平陰方向的齊軍並無損失,在齊國內線作戰,和臨淄大軍會和一路……若是他們不攻,我們還得隨時防著他們,不能放開手腳去接管越國南撤之後的東海……」

    幾個師長紛紛點頭,適問道:「你的意思呢?」

    六指手指指了指在成陽東北、平陰以南的幾個城邑道:「如果可以確定魏韓聯軍在成陽並無太強的力量,我們可以做出佯攻成陽的態勢,抓住機會……野戰擊潰平陰大夫,再轉身去打成陽。」

    眾人深吸一口氣,都覺得這個想法有些過於大膽。

    如果勝利,自然是妙計。

    但如果有什麼意外,就會很不利。

    從平陰到成陽,也就是後世出阿膠的平陰到菏澤,都沒出省界,也就二百多里路。

    這地界還是齊國的土地,如果一旦有什麼意外,或者說形成了焦灼,魏韓聯軍和齊國其餘城邑的援軍支援,也就七八天之內就能趕到。

    野戰倒是不怕,就怕這兩支軍隊會和之後,向後跑。這在齊國的內線,他們逃走的速度肯定快,墨家義師到時候又是外線作戰,行動後勤等因素下,有可能追之不及。

    追之不及,潰兵收攏,實際上對於齊國並沒有太大損失。

    而如果選擇等到齊平陰大夫和魏韓聯軍會和於成陽,那就是甕中捉鱉。

    當然,聯軍會和之後,墨家要保證武城方向的安全,必須要快速擊破成陽,到時候強攻之下,損失也必然極大。

    但是從墨家的攻城手段上來看,攻下來不成問題。

    適皺眉考慮了一下,六指又道:「如果魏國干涉的決心不那麼強,其實我們如果能夠在平陰和成陽之間擊潰平陰大夫,那麼魏國其實就可以選擇媾和了。」

    「就算不選擇媾和,魏韓聯軍加在一起,也就兩萬多人,大梁方向的主力都在陳地和楚國對壘,成陽方向的魏韓聯軍也做不了什麼,最多也就是觀望。我們輸了咬我們一口,我們贏了便會老老實實。」

    「這樣,我們如果能夠在濟水殲滅平陰大夫,那麼主動權就完全握在我們手中了。」

    「到時候平陰主力被殲,長城因為當年三晉伐齊被拆,齊國無險可守。」

    「到時候,我們想攻以逼齊國退兵也行;想要借武城、費等地引誘臨淄主力和我們換家,讓他們覺得我們主力在外從而長驅直入進入沛地從而圍殲他們也行。」

    適盯著地圖看了一陣,點頭道:「嗯。如果平陰大夫和魏韓聯軍會師成陽,那麼縱然我們攻下了成陽,因為是攻城戰,可能也要修整半個月之久。齊國各個城邑會有更多時間準備。」

    「但如果在濟水殲滅平陰方向的齊軍,那麼平陰方向的城邑齊人無兵可用。我們可以迅速越過長城,直逼臨淄。也可以選擇從平陰南下,攻破梁父、泰山一線,從而切斷齊軍臨淄主力的退路。逼著他們和我們決戰,一舉削弱齊國。」

    「關鍵就是……」

    適的目光盯向了地圖上濟水一線,如今大野澤還在,南濟水和北濟水在此合流,加上夫差修建的菏水運河,如果能夠在濟水獲勝,的確可以直接威脅到齊國的腹地。

    長城防線因為當年公孫會之亂被三晉強制拆除,齊國平陰一失,臨淄也就岌岌可危。

    到時候戰略的主動權的確就握在自己手中了。

    得到平陰,齊國不管敢不敢賭換家,那都無所謂了。

    敢換家,義師回撤,徵召退役義師,足以守住墨家的腹地,到時候切斷齊軍退路,齊國一下子損失了大部分的兵力……

    就憑著齊國現在的政局,田氏一族如今內部和當年趙籍臨死之前的局面差不多。一旦弄出來這麼大一場失敗,齊國必然內亂。

    齊國一亂,東海方向越國南撤之後的局面,墨家想怎麼控制就怎麼控制。

    不得不說,六指的策略過於大膽,這等於是要求平陰那邊出兵之後,墨家要在七八天之內與齊軍決戰,從而杜絕齊國其餘城邑大夫援軍的可能。

    但是,獲勝之後的好處也極多,各方各面都可謂是優勢極大。魏韓聯軍也就是個打醬油的,和齊國會和會增加墨家的壓力,但若不會和,就憑他們那點人,只要墨家主力不全軍覆沒,他們就算不媾和也只能搖旗吶喊。

    這必須要情報部門的全力配合,確定平陰方向出兵、齊國臨淄的大軍已過泰山汶水的時機。

    也就是說,要做到讓齊國以為自己取得了主動權,在各個方向都已經展開,無法重新部署的時候,選擇出兵時機奪回主動權。

    關鍵就是這個時間差。

    從圍成陽開始攻入濟水算起,到濟水野戰,破平陰,至泰山、梁父山一線威脅齊臨淄主力後路這一系列的動作,可能最多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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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定心

    墨家如今在西線有四萬五千餘人,盡皆精銳,若能有機會在濟水沿岸抓住戰機,勸諫平陰大夫所率領的齊國西線城邑的主力,並非不可能之事。

    尤其是尚且還有半個師的騎兵,只要能夠抓住戰機,是可以打成一場殲滅戰的。

    六指的想法,相對於圍攻成陽甕中捉鱉的策略有些行險,可收益也是最大。

    有菏水、濟水作為補給,加上之前以利天下為名修築的義倉,這個時間差也不是不能抓住。

    適悶著頭背著手在地上踱步,其餘人也都是眉頭緊鎖,知道這件事的決定意義重大,不願打擾適。

    適想了一下,叫來一名傳令兵道:「速速去一趟彭城,叫人將楚魏、中山、趙魏那邊的消息,隨時用快馬傳遞過來。如有可能,希望鉅子和諸悟害能夠考慮,趙與中山那邊的消息,先傳到這裡。」

    眾人一聽,便知道適已經頗為中意於六指在濟水殲滅平陰大夫率領的齊國西線主力的想法。

    適停下踱步,看著眾人都盯著他,有人問道:「那麼,看來是要在濟水尋機決戰全殲平陰大夫率領的齊軍?」

    適笑問道:「怎麼,我的想法這麼容易看破?」

    幾人點頭道:「臨陣指揮,那是你所擅長的。既然詢問魏楚、趙魏、中山那裡的消息,那就很明顯了。」

    「只要魏國確定無力增兵,那麼六指的計畫就是可行的。」

    適嗯了一聲,再次踱步到地圖前道:「只要魏國四面受困,成陽那邊的魏韓聯軍根本不用在意,能不和他們交戰而讓他們弭兵休戰,那是最好的。」

    他的手指點向了成陽,挪動到大野澤,又沿著濟水朝著齊國方向挪動道:「濟水如今正值枯水期,河流並不是阻礙,我們行軍的速度肯定是快於齊軍的。」

    「一百里!一百里之內,足夠我們機動尋機。附近的這幾座齊國城邑,城防在二十年前,算是堅固的。那時候只需要防備雲梯、地穴之類的手段,」

    「現在嘛,脆如草帛。」

    「既確定了這樣一戰,那麼這一戰的重中之重,就是行軍。我們行軍的速度夠快,每天能比齊國快出三里,這一戰就算是先勝了三分;一日能快五里,那就是勝了一半。」

    「到時候,各部要把行軍當做決戰那樣對待。各部的墨者代表,要做駟馬先鋒,有些道理也要講清楚。」

    「一旦到了百里之內,就和士卒們說清楚,告訴他們為什麼要走這麼快。到時候就算說清楚了,就算齊國人知道了,那麼他們也只能幹看著被我們圍住堵住。」

    在場之人皆表示清楚,適又留下了幾個人說了些別的。

    剩餘的事,就是等待。

    如今大軍駐紮在滕,齊國不會不知道。

    滕地可以迅速支援武城,也可以轉而向北直擊成陽,齊國沒有就位之前,自己這邊不能動,只能等到齊國人全面展開之後才能行動。

    齊國這一次主力在兩個方向,按照推論和考察,每個方向的戰兵最多也就是七八萬,再多的話那就是一場後勤的災難,齊國支撐不起來。

    真要是齊國人集結主力在一處,抱團學烏龜緩緩推進,想來齊國也沒有這個膽子:之前兩次墨家和齊國越國的交手,已經證明過墨家有跳到外線切斷後勤、攻城略地斷絕補給的能力,十年前已經埋下了今日一戰齊國所能選擇的戰略。

    …………

    齊國,博陽邑。

    從臨淄集結的大軍正在此地,此地地處汶水之北,距離泰山不過幾十里。

    當年孔子過此地,因婦人之慘而感嘆苛政猛於虎也。

    博陽以北三四十里的泰山,對於儒墨兩家都有著重大的意義。

    孔子曾登泰山,而感嘆小天下;子墨子其哀禽滑釐,乃管酒塊脯,寄於泰山,昧葇坐之。

    如今的泰山早已經不是孔子時候可以逃避苛政的世外桃源,雖然出城仍有猛虎,可是人口漸多,這裡被齊國從魯國奪走之後,已然開始管轄治理。

    齊國的政策,分為內外。

    齊國的舊地,農夫只需要繳納二十分之一的賦稅,但是需要承擔軍役。

    而齊國佔據的魯國土地,農夫需要繳納五分之一的稅,基本上不用他們承擔軍役,但是仍需要他們承擔一定的勞役和隨軍出征的運輸役。

    此地既在汶水沿岸,又在泰山之腳,人口也算是萬戶大邑。

    最近臨淄的大軍又在此集結,更讓這裡人潮如織。

    各色的商販往來於軍隊的附近,兜售貨物。

    齊國軍中尚有軍中樂園和營妓,這是當年管仲留下的,因而流鶯在這裡的生意不是太好做,可是諸如各色食物、飾品、布匹之類的小玩意賣的還好。

    附近幾個邑都要出民夫,運送糧食,滿滿噹噹,將四周城邑的府庫之糧都集中在這裡。

    人聲鼎沸,亂哄哄的。

    在軍隊紮營附近的一處攤販市場處,幾名商販正在叫賣一些粗陋的食物、酒水。

    有些人是用泗上流傳過來的雙轅的馬車、牛車之類。

    有些人,則是用泗上那邊流傳過來的獨輪墨車,上面承載著的,就是他們發家致富或是養家餬口的全部希望。

    一輛牛車上,擺放著一些食物和酒水,老牛就在後面拴著,牛屁股的後面兜著一塊髒兮兮的布,上面用來接牛糞,這些牛糞都可以賣錢,哪怕是這樣一點小錢,看樣子這個牛車的主人也不想浪費。

    大部分的攤販都是這個樣子,偶爾會有一些兜售諸如泗上的玻璃、鏡子之類昂貴器物的商販,他們一般都是趕著馬車,做生意的對象也多是一些士人或是小貴族。

    這輛牛車的主人看樣子是一對夫妻,女的穿著一身棉襖,棉花出現之後春日初寒,這種衣衫也早早在底層開始普及。

    臉蛋被凍的紅紅的,唯獨缺的就是那些商販女子臉上風吹日曬的皸裂和紅陽,但是臉上鋪著灰塵,尋常人倒也看不出什麼區別。

    男的粗手大腳,這倒是一副長年趕遠路的樣子,尤其是肩膀一邊低一邊高,大約是買不起牛車之前靠的是肩膀擔著扁擔挑著貨物做貨郎——自從泗上那邊稀奇古怪的手工業品出現之後,貨郎這樣的職業便也成為了城邑的一道新風景。

    幾名齊人士卒走到了牛車附近,扔出來幾個刀幣說道:「來些地瓜酒,再來一斤花生。」

    這一看就是普通的士卒,但凡士人和小貴族並不會來這種商販面前。

    商販接過錢,女人在後面用木斗舀了一些酒,又從牛車上的箱子裡拿出一個罐子,從裡面倒出來一些炒熟的花生,又倒了一小碟醬油,拿出來幾根辣椒放在那一小碟的醬油旁邊。

    舉手投足,做起來都像是那麼回事。

    待酒送過來,一個齊人士卒便拿起一根辣椒在小醬油碟中蘸了一下放在嘴裡大嚼,趁著辣勁兒喝了一口酒,讚道:「好味道。」

    那商販似乎被這誇讚說的高興,衝著女人喝道:「再給他們半勺……這天這麼冷,還要出征,也不容易。」

    幾名齊人士卒連連道謝,喝酒那士卒便道:「是啊,都不容易。君上有命,可又有什麼辦法?」

    那商販遞過來半勺酒,問道:「如今要去費地,只怕又有一場大戰!」

    那士卒嘿嘿笑道:「便有大戰,也不用怕。可能要和墨家打仗,可墨家卻不是別家。」

    「當年我老父出征伐廩丘,戰敗之後頭被砍了下來,被晉人築成京觀。」

    「可之前我出征伐最,被墨家俘獲,倒是有吃有喝。還說都是庶農,何必廝殺?被他們俘獲也不會被砍頭做京觀,又不會被抓去做奴隸,倒也沒什麼。」

    此時四周都是一些軍中的人,這士卒也不便多說什麼,便和身旁的同鄉說了一些舊事,只是飲酒。

    商販只是說了那麼一句,也沒有多加打聽些什麼,不多時又有人來,便去招待。

    如是約有半個月,齊國臨淄方向的大軍齊聚於此,便開始拔營前進。

    行進的速度並不快,可以說是很慢了,因為這些商販居然都可以跟得上,每天傍晚時候都會跟隨在齊軍的附近,兜售各種貨物。

    待到晚上,那商販便在牛車附近,藉著很幽暗的油燈書寫一些文字。

    「臨淄方向而來的齊軍齊聚,人數約在六萬五到七萬之間,每日行軍只有二十里左右。」

    「兵車、乘車和輜車共約千五。」

    「有銅炮三十門。火槍手約有五千,弩手二萬,武騎士千五。」

    「年四月初三,過汶水陽關。」

    「卒多無戰心,當年伐最之戰釋放的那些齊人俘虜,多講墨家非攻之義,軍中頗多怨氣,或有人不滿出征,以為這是君王私利,自己不該為之而死。」

    「士多有欲建功立業求富貴者,欲借此戰而為下大夫。」

    「初八,紮營於梁父北,似仍向南。」

    將這些或是有意或是無意蒐集到的細節書寫完畢後,將這張紙藏於身上貼身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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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觸即發

    既到了梁父,這商販便去了城中一處售賣食物的店舖,對話幾句後,便自己書寫好的紙條於暗室交給了一人。

    走的時候,卻和其餘的商販一樣,依舊趕著牛車,上面重又裝滿了貨物,尾隨在齊國大軍之後。

    或是這樣,或是那樣,各種各樣的方式和渠道,從臨淄到平陰再到成陽,或明或暗,就像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而這張蛛網的最中心便是滕地。

    如今的情況已經十分明了。

    齊國之外,魏國南線的大軍出大梁,進攻了楚國的陽夏,楚王立刻回師選擇和魏人對峙,魏國與楚軍在陽夏對壘,誰也沒有先行進攻。

    韓國在潁水囤積重兵,作出威脅楚國邊關汾陘的態勢,同時又將部分主力集中在陽翟,準備趁機討伐鄭國,趁著魏國這一次有求於韓的機會,意欲藉機吞掉鄭國的部分土地。

    中山國復國之戰如火如荼,公子摯只是將兵力集中龜縮在一些城邑守衛,借助於那些商人的力量和魏趙之間已經交兵的矛盾,中山國已經在黃河支流的一些城邑站穩腳跟,正在徵召大軍。

    趙國邯鄲被圍,魏西河軍北上趙國,趙公子朝和叛軍也在集結,做出了威脅中牟的態勢。

    種種的這些外部的情報,經過分析彙總之後,一一呈現到適的面前。

    從外部環境上看,這一次干涉之戰,魏國已經完全沒有力量再提供更多的兵力了,而且彭城那邊也傳來消息,魏國已經秘密派遣了使者,在和墨家講「道理」,實際上這就是一種信號:希望墨家不要參與魏楚之爭。

    外部的條件已然成熟,內部的機會也已經來臨。

    二月,魯侯以費國大夫投齊,這是齊國內政事,同意齊國借路。

    墨家立刻派出使者表示憤怒,魯侯姬顯以病為由,避而不見,只讓公子奮出面去見墨家的使者。

    魯侯姬顯當年為公子之時,墨子曾經建議過仔細考察,看清楚他們的為人,姬顯能做魯侯,也和當年墨子的那番話有一些關聯。

    公子奮倒是表示,自己的父親實在是不能夠明白非攻之義,自己倒是理解墨家的憤怒,但是自己終究是臣是兒子,只能夠勸說卻不能夠讓父親改變主意,而且父親又生病,實在不人打擾云云。

    實際上則是魯侯也派人秘密和齊國方面接觸,表示魯國並不認同費國的暴亂,而且擔憂會危及到魯國境內。

    姬顯年紀已大,這樣一來,若是齊國勝,那麼魯國依舊可以選擇作為齊國的半附庸國;而如果墨家獲勝,到時候公子奮也可以被墨家支持,不至於翻臉。

    齊梁父大夫率領的兩萬軍隊進入魯國境內的當天,墨家便高調宣佈,齊國進入了非攻同盟的邊境,並且強烈要求齊人退回。

    如是再三,齊人只當聽不到,仍舊「據理力爭」,之說費國那些大夫投齊,那麼這就是齊國的土地,齊人經過魯國那是借路,不是入侵。

    隨後齊國將球踢到了墨家這邊,齊人的使者從魯國沿路的各國城邑大肆宣揚,只說:那些大夫到底是費國之政還是齊國之政,這是墨家和齊國的爭論。但是,魯國無辜,如今正值春種時節,魯國無辜之民若受兵災之苦,實在不忍。

    因而希望如果墨家認定那是費國之事,不防在費國交戰,不要讓無辜魯人受到牽連。

    這消息一路傳播,沿路皆知。

    墨家初始沉默,數日之後終於也派出使者沿路宣告:齊國入侵費國雖然無理而為私慾,但是魯國無辜的話終究還是對的。

    墨家既以利天下為己任,那麼就不能夠不考慮魯國民眾春種時節承受交兵的苦痛,故而宣佈不會出兵在魯國境內與齊國交戰。

    同時最後通牒,希望齊侯能夠反思這是一場不義之戰,若是能夠在邊境退回,那麼也算是幡然醒悟,否則墨家就不得不履行非攻同盟的義務,正是勿謂言之不預也。

    時齊魯泗上眾人,皆贊墨家仁義之心,又多咒罵齊人假惺惺,不少人說墨家已經做到了極致,但是田氏的貪婪是沒有止境的,只怕齊人一定會越過邊境。

    也有一些士人聞言,嘆息道:「墨家,正是婦人之仁,非是大仁,竟被自己的義束縛了手腳。如今齊人之心,天下皆知,墨家卻還嚴守非攻之義,不集結大軍在魯國境內消滅梁父大夫率領的齊軍,等到齊人進入武城與費國貴族會和,死傷更大……」

    到三月初,墨家宣佈不會出兵魯國與齊交兵、以及盼望齊國能夠懸崖勒馬的消息傳遍齊魯泗上,將球又踢回了齊國那邊。

    然而齊國最終還是沒有「懸崖勒馬」,也或者說墨家從未指望過只靠講道理就能讓齊國懸崖勒馬,三月初,齊國梁父大夫的援軍進入到武城。

    同日,費國的新君季孫巒以費國國民推選的賢人所合議的結果,邀請墨家履行非攻同盟的義務,驅逐齊人,希望墨家不要忘記當初的諾言。

    同時宣佈,為了便於非攻同盟更好地防禦不義之君的攻佔,費國將軍事權交於墨家,由墨家統領軍隊,今後部分彼此。

    幾乎是同時,墨家宣佈,將履行非攻同盟的義務,細數了齊國不義的幾大罪狀。

    看上去墨家放棄了在魯國殲滅梁父大夫的機會,使得梁父大夫的援軍與武城的費國貴族的會和,但卻得到了天下士人的信任和尊重,認為墨家信守承諾,大仁大義,這件事上實在是找不出污點。

    而墨家的宣傳機器也全面開動,用誅心的方式,說齊國一開始說什麼魯國無辜之類的話,其實心中並沒有魯國之民,而是用了墨家的仁義之心來逃避梁父大夫被義師殲滅的下場。

    這種誅心的話,實在是太容易被人選擇相信:短短幾年前,齊國才剛剛攻打過魯國的最地,那時候可沒見的齊侯有什麼愛魯國之民的不忍之心。

    表面看上去,這一場交鋒雙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也在權衡得失之後做出了選擇。

    齊國失去了大國的信譽,成為許多市井之人口誅筆伐的對象,坐實了墨家三觀之下不義之君的惡名。

    但是得到了最寶貴的時機,使得墨家義師集結進入魯國,在魯國擊潰梁父大夫一事化為烏有,成功的和在武城的費國貴族們會和,使得武城的防禦力量似乎可以阻擋墨家義師三個月的圍攻。

    反過來也一樣,墨家似乎失去了在魯國境內擊敗齊國干涉軍的可能,贏得了天下的信任和讚賞,使得天下人認定墨家為了無辜魯民,放棄了這一次難得的機會,寧可自己多死傷也不願意傷及無辜。

    雖說一些婦人之仁的感嘆,軍中也有一些情緒,但是整體上還算穩定。

    實際上,墨家其實根本就沒打算在魯國境內殲滅梁父大夫的這兩萬援軍,或者說胃口太大、鑑於越國南撤三晉翻臉的時機想要徹底解決淮北歸屬問題的機會,故意放棄了這次機會,大肆宣揚。

    就在這場交鋒之後,墨家宣佈對齊宣戰的同時,魏國成陽大夫表示費國的事,他必須要管,不能夠讓魏國的土地淪落到他人之手。

    在「沒得到魏侯許可而基於義憤」的情況下,魏韓的一部分兵力集結在成陽,約有兩萬。

    幾乎是同時,墨家的五百多名基層官吏,迅速進入到費國南部,開始清查逃亡貴族的封地、財產、莊園等,統計人口、分發耕牛鐵器,進行土地改革,組織開展春耕。

    駐紮在郯地的義師第七師誓師後,迅速進入到費國,與費國都城民眾組成的義師會和,在武城附近野戰擊潰了一小部分齊國和貴族的聯軍,使得他們退入武城防守。第七師開始清除那些從墨家手裡學會了守城之術的人佈置下的各種小城寨。

    猛攻數日,不能破城,就在城外駐紮圍困,挖掘壕溝,建築營壘。做出了長期圍困的態勢。

    四月初,墨家的主力開始頻頻向費國方向派遣斥候,大量的民夫沿著滕地向費國運送糧秣,義師主力作出了準備東援費國攻佔武城的態勢,駐守在陶丘的第三師退回方與,似乎想要和主力會和,不想面對成陽方向的魏韓聯軍。

    而同時,齊國臨淄方向的主力已經越過了泰山、汶水,朝著齊魯邊境行軍,正是要支援武城。

    平陰方向的齊國軍隊也集結完畢,沿著濟水朝著成陽方向行進,欲要和成陽方向的魏韓聯軍會和。

    至此,天下已然大亂。

    天下人的雙眼都集中在如今的魏趙翻臉和泗上之戰上,對於泗上的態勢,許多人做出了判斷。

    從第三師沿陶丘退回到方與之後,能夠知曉這些消息的人都作出了判斷:墨家的第七師和費國的民眾義師不能夠攻下武城,墨家將守城的不傳之秘當做天志傳於天下的結果,就是自討苦吃。

    第三師從陶丘退回,那是要和墨家在滕地的主力會和,準備全力圍攻武城,放棄自己的左翼泗水方向,力求在成陽的大軍攻入泗水之前,攻下武城。

    因為墨家引以為傲、天下皆知的,是他們的守城術,所以基於最正常的判斷,就是墨家準備靠主力攻破武城,然後迅速修繕,在武城留下少量部隊,阻擋齊國的臨淄大軍。

    而主力在要在攻破武城之後,退回滕地,準備和成陽平陰方向的齊魏韓聯軍決戰,從而依靠武城的防守、泗水的獲勝,使得齊國退兵。

    一時間,費國武城,成為了泗上之戰的焦點,關注此事的人,都想知道:武城能夠在墨家義師主力的進攻下,支撐到齊國的臨淄大軍抵達嗎?

    如果能夠支撐到,那麼墨家的局面就徹底危險了。到時候齊軍主力在武城,有武城的防禦導致的義師疲憊,一旦戰敗,那麼成陽方向的三國聯軍就可以沿著菏水、泗水長驅直入,威脅墨家的腹地。

    哪怕不能戰敗,而是平局,各自收兵,那麼墨家的局面也一樣危險。

    到時候,成陽方向的推進,墨家必須要分兵防禦;一旦分兵,武城方向的齊軍主力又可以取得優勢,墨家只能節節撤退,到時候等同於墨家的兵力被一分為二。

    墨家想要獲勝,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在齊國臨淄軍團抵達武城之前,攻破武城,並且組織完成武城的防禦,同時還要將主力再退回到菏水與泗水交匯處尋機擊潰成陽的三國聯軍,而且還要保證留在武城的少量部隊可以抵擋住齊國主力的圍攻。

    這種局面,在墨家以婦人之仁放棄了在魯國殲滅梁父大夫的援軍那一刻,似乎就已經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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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時機

    泗水河畔,胡陵。

    這座百五十年後漢高祖起兵後攻佔的第一座城邑,此時名義上尚且屬於宋國,但除了名義上之外,實質內外都已經被墨家所控制。

    城外的一處軍帳之內,一副巨大的地圖擺在桌面上,來來往往的年輕人不斷傳達著消息,或是在地圖上畫上一筆記號。

    適在地圖旁踱步。

    地圖上用紅色的顏料畫了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平行四邊形。

    這個不規則的平行四邊形的四個點,分別是成陽、平陰、武城和沛邑。

    每一條邊的長度,大致是相等的。

    桌面上,銅製的圓規、直尺以及各樣工具齊全,一些代表著士兵的鉛人擺放在各個位置上。

    在地圖上,可能只是一個幾兩沉的鉛塊,可在現實中卻是上萬條活生生的生命,最難承受之重。

    旁邊的幾名高級軍官和與適同級別的副帥也在焦急的等待著,如今大軍雲集在胡陵、滕之間,精銳的第一師佯裝前往武城方向,實際上悄悄靠近了泗水,那裡有習流水軍接應,一旦命令下達,他們可以理解沿著泗水北上。

    但現在,大軍未動,還在等到一些確切的消息。

    適看上去很平靜,絲毫沒有流露出焦急的神色,至少看上去如此。

    可當帳篷的門簾被掀開,一名年輕傳令兵帶著消息走進來的時候,看上去平靜的適急切轉身,竟碰到了桌角,讓桌上的油燭都漾下了熱淚。

    那名傳令兵並不知道大的軍略,只是傳達一下遠處來到這裡的消息。

    「齊臨淄方向的大軍,二十一日已過泗水,在距曲阜三十里處經過,繼續向南。」

    二十一日,正是兩日前,這已經是極快的信息傳遞速度了。

    桌子旁的一名年輕參謀將那個代表著齊國臨淄軍團的鉛兵向前推進了一下,擺放在地圖上距離曲阜三十里的位置。

    一直平靜的適吐出一口氣,竟是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好啊!好!」

    讚了兩句,那名傳兵令不知所以,簽收之後便退到外面。

    適拿起一根竹竿,點著曲阜附近的齊軍鉛模道:「齊國已經把機會留給我們了。雖說齊國這一次很謹慎,齊頭並進,想要吸引我們分兵,但只怕他們錯估了我們的行軍速度。」

    圍在一旁的高級軍官早就注意到地圖上的那個不規則的平行四邊形,也大致明白過來了適的意思。

    齊國的戰略,絕對沒有錯。

    在後勤壓力之下分兵,成陽可以威脅沛縣,武城則是攻略費國的支撐點。

    這兩個點,選的一點都沒有錯。

    平陰就在泰山邊上,以泰山相隔,齊國將泰山以北的後勤支付給平陰大夫、泰山以南的則供給臨淄軍團。

    齊頭並進之下,臨淄軍團如果能夠在抵達武城的時候,平陰大夫率領的齊軍可以和魏韓聯軍會和,那麼齊國的戰略態勢就算是完成了。

    到時候,無論是武城還是沛縣,墨家必須得放棄一個才行。

    而且墨家之前的表現,頗有點像是「宋襄公」,明明在魯國境內有殲滅擊退梁父大夫的機會,可是卻因為什麼「仁義」而放棄。

    這樣一來,墨家不會出爾反爾,更不會選擇在因為當年援最之戰勝利沒有被齊國佔據的亢父等魯國土地上和齊魏韓聯軍決戰。

    這樣的話,成陽方向的聯軍,就可以沿著魯國國內,直接威脅到泗水之上墨家的根基之地,沛邑。

    齊國看來也不想和墨家全面決戰,只是希望能夠插手費國的事務,找機會謀取泗上的霸權。

    然而,墨家從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要趁這一次千載難逢的三晉內亂、魏楚之爭再起、秦國變革在即的機會,一舉打殘齊國,讓齊國二十年內無力覬覦泗上、東海。

    墨家眾人不是宋襄公,而只是覺得梁父大夫的那些援軍,不能夠讓齊國傷筋動骨。

    這幾天大軍始終都處在一種集結的狀態,四周的商販被告知不能夠靠近,可謂是蓄勢待發。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現在適拍手叫好,意味著東風已經抵達。

    適繼續指點著曲阜附近的齊臨淄軍團道:「現在齊臨淄軍團在曲阜附近,我們現在移兵向北,消息傳到齊人那裡,最快也要三天。」

    「三天時間,我們沿著泗水、菏水以及附近的百姓的支持,足以越過陶丘,作出威脅成陽的態勢。」

    「到時候,以現在齊國臨淄軍團的行軍速度,已經距離武城大約七八天的行程。不管齊人怎麼決定,臨淄軍團都算是落入我們的陷阱之中。」

    「如果他們繼續前往武城,覺得我們大軍在成陽,那最好。」

    「如果他們覺察到有危險,立刻折返……」

    他點了一下地圖,說道:「將四日後齊軍可能抵達的位置,標一下。」

    年輕的參謀軍官立刻拿出直尺和圓規,仔細規劃了一下,選定了一處位置,將鉛兵挪動過去。

    適指著此時齊軍鉛模的位置道:「四日後,齊人得到我們出兵成陽的消息,他們就算後撤,你們算算需要多久可以抵達梁父?」

    幾人均道:「後撤不是潰逃,以齊人現在的行進速度,最快也需要十五日能夠抵達梁父。」

    適笑著點了點齊軍兵模的東面道:「若取東面退走,那裡是沂蒙山。山高水急,猛獸成群,城邑又少,數萬大軍不可能走沂蒙山。就算他們走,建陵、巨陽方向的公造冶也可以威脅他們,使得他們不戰而敗。」

    「不過,走沂蒙山退回臨淄之事,基本不可能,也便不用考慮。」

    沂蒙山雖不是什麼名山大川,可曾經作為齊越之間的天然邊境,那裡修築了長城,但是山區中道路很少,城邑稀缺,數萬人走沂蒙山退回臨淄,只怕走著走著回到臨淄就要少一般人。

    適不怕臨淄軍團頭堅如鐵,一心扎入武城,反而在擔心臨淄軍團退走,所以才在等這個機會。

    太早,臨淄軍團得到墨家出兵成陽的消息後,可以選擇後退和平陰軍團會和,最多棄軍保帥,扔掉梁父大夫的那兩萬援軍。

    太晚,平陰大夫那邊可能和魏韓聯軍完成會和,導致成陽成為一場攻堅戰。雖然這是之前考慮的計畫,但既然變更了策略準備野戰殲滅齊平陰軍團,那麼這個時間的把握就要極為精準。

    要考慮到道路狀況、天氣、沿途補給、敵我雙方的行軍速度等等諸多問題,才能夠確定最佳的時間。

    適又將竹竿指向了平陰、成陽、大野澤方向,年輕參謀軍官立刻將四日後平陰大夫可能所在的位置標註好。

    適指著那裡道:「最壞的情況,平陰大夫轉身逃走,逃回平陰。等到臨淄軍團會和,那樣的話,我們仍舊有十天左右的時間,攻破平陰,全殲平陰大夫。」

    「若是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在濟水流域野戰殲滅,那樣的話,留給我們的時間也就更多了。」

    「平陰軍團若是在濟水被殲,平陰就是一座空城,一日可破。我們甚至還可以修整三五日,再去迎擊退回的臨淄軍團。」

    「當然,如果臨淄軍團一心扎入武城,不管後路被斷的可能,那更好。平陰一破,到臨淄無險可守,一馬平川。我們要是願意,可以看看當年晏嬰所說的那座『揮汗如雨』的城邑,到底是什麼模樣。」

    適這一番充滿自信的話語,引來眾人的哄笑,在場的人中,有半數以前是貴族士人出身,去過臨淄;也有半數都是泗上本地人,基本沒有什麼機會出去看看,若不是墨家他們現在可能還在貴族的封地上求生,斷不可能有執掌萬千人的機會。

    平陰是齊國臨淄之前的最後一道重要城邑,也是齊國長城的支撐點,當年三晉伐齊攻到平陰,齊侯便要請降。

    平陰之外,沿著濟水的城邑,沒有一座可以堅實防禦的大城,這一點遍佈在齊國的墨者和斥候早已經查探清楚。

    最壞的情況,平陰大夫轉進如風、追之不及,退回平陰,那麼墨家依舊有十天的時間可以攻城。平陰城的城防情況,墨家瞭如指掌,參謀們早已經制定了七八種攻城的路線,加上配備的工兵和炮兵,而且城中亦有一些墨者,必要的時候也可以作為內應。

    平陰到梁父,也就是後世北京城豐台到通州的距離,梁父被切斷,臨淄軍團想退回臨淄,那就只能走泰萊山區,那更是自尋死路。

    到時候,戰不戰的主動權在墨家手中。

    不戰可以走,戰的話齊國為了撤退必然主動進攻。

    適又將竹竿點向了成陽方向道:「從斥候、細作的消息來看,成陽方向有一萬魏軍、一萬韓軍,都不是善戰之師,並無武卒。我們在濟水尋機的時候,只需要一支疑兵,他們就不敢出來。」

    然後他又向上挪了挪,指向了四日後平陰大夫可能行軍的位置道:「屆時,平陰大夫在薛陵、范之間。他要退回平陰,也需要時間,而且我們是佯攻成陽,大軍沿大野澤繞開成陽直插阿邑,給他退回平陰的時間更少;他要去成陽也需要時間,正好在平陰與成陽之間,我們便有機會在他猶豫的時候,尋機殲滅。」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4:00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前奏

    薛陵、阿這都是齊國頗為著名的城邑,後來到齊侯集權的時候,有「兩大夫」之說。

    賞即墨大夫而烹阿大夫,理由中有一處就是啊大夫坐視薛陵被衛攻佔而不救。

    阿地大致在後世武大金蓮的陽谷縣東北、東阿之南,處在此時的濟水沿岸。

    一旦墨家快速行軍到阿,平陰大夫便不可能選擇繼續前往成陽會和。

    對於齊國來說,臨淄是齊國的必救之地,破平陰等同於兵臨臨淄,臨淄軍團不得不退。

    但是對於平陰大夫而言,平陰就是其根基之地,他不會捨棄自己的家族、封地去前往成陽繼續和為韓聯軍配合。

    如果現在出兵,因為消息傳遞的滯後,平陰大夫至少也得六七天才能知道墨家出兵成陽的消息。

    這六七天平陰大夫也不是閒著的,肯定是要帶兵繼續向前。他們要做什麼,那是板上釘釘的事,而墨家這邊要做什麼,對面是不可能猜到的。

    六天的時間,等到消息傳到那邊,就算他覺察到了危險,想跑也已經來不及了。

    戰場的戰略態勢適已經和在場的眾人講清楚,現在外部環境魏韓大規模干涉的可能性也完全不存在。

    齊國現在退不退兵,那由不得齊國選擇,墨家已經借魯國無辜之事爭取到了「大義」,對齊國的反擊不在於費國,而在於墨家積攢了足夠的實力想要擴張。

    從頭到尾,費國的事只是一個引子。

    如激進的由逃亡農奴和大量激進年輕墨者組成的第七師,調到繒地引發了費國逃亡農奴的事,第七師為何選擇趙侯薨、中山國被聯繫上準備復國、秦國改革在即、楚國平王子定的時機調任費國農奴逃亡每個月都可能發生摩擦的地方,那就很有味道。

    從始至終,墨家高層關於費國的事,看的也不是費國,而只是借這個引子,謀求整個淮北。

    現在齊國被誘入了這個泥潭,就算這時候齊侯親自出面道歉,也總有理由和齊國繼續打下去。

    秦、楚、趙等國都在謀求變革,這是一個時不我待的歲月,墨家的時間也更緊,一旦楚國緩過來、魏國被削弱、齊國也被削弱,楚墨之間的矛盾也會一觸即發,留給墨家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

    所以這一次,墨家讓適和公造冶這兩個算是最有萬人作戰經驗的人,執掌東西兩線,從一開始就沒做一個防禦戰爭的打算。

    有些事,不必說的太清楚,有些事又不能說不清楚。

    現在圍著適的這些人,一方面適需要教授他們一些戰略上的考慮,另一方面也需要他們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確定了目標才會在各種意外發生的時候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不管是圍成陽甕中捉鱉,還是在濟水尋機決戰化被動為主動,大體上的戰略方向並沒有太多的改變,有的只是一些細節上的問題,都是先殲一路再威脅臨淄逼齊人退兵在半路截殺。

    軍官中許多人知道墨家在半年前就依靠商人的力量在衛、齊、魯等地修建義倉的事,如今半年過去,這正是適可以突襲成陽的基礎之一。

    商人們沒有想到墨家這一仗會打這麼大。

    商人求利,在墨家「學」宋襄公以魯無辜的時候,商人們是有些緊張的,但也沒有引起太大的震動,都認為這不過是費國的事,就算墨家在費國失敗,也依舊可以保持泗上精華。

    如果讓商人們提前知曉墨家要打這麼一場關係到一國衰落強盛的大仗,很可能在魯國無辜的時候就會有很多商人拋售擠兌一些票據。

    既是庶農工商的聯盟,商人力量的發展也是一柄雙刃劍,他們可以支持中山復國,也一樣可以將工商業發展最好的泗上引發一陣陣的混亂。

    好在,義倉在建立之初,就選擇了許多在泗上有產業的商人,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些商人倒是都安安穩穩地完成了自己的契約,也沒有為了小利而承擔在泗上更大的損失。

    後勤的事,適也不需要親自負責,手中的圖冊中也標示出了沿途各個義倉的位置、存糧的多寡。

    沿著菏水一直到菏澤方向,這都不需要考慮後勤的問題,有當年夫差修建的運河,轉運糧食並無大礙,而且路途本身也不遠。

    但是一旦進入到齊國境內,後勤問題就要考慮。

    平陰城肯定有大量的糧草,但也不能把希望全部放在平陰城中,因而在齊國境內的幾個義倉就變得極為重要。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墨家的糧草早在半年前就已經開始準備,憑藉一波「泗上可能會禁止糧食入境、或是加收重稅以保護泗上農夫之利」的傳聞,導致了大野澤附近今年豐收之後糧價低的嚇人,使得商人收購糧食的事在秋收後不久就完成。

    大量的糧食儲備在義倉之中,而齊國的基層控制能力……齊威王當政的時候,衛國攻佔了薛陵、趙國攻打了甄地齊威王居然都可以不知道……

    商人們多和本地的貴族和官吏有所勾連,義倉當初的建設也都是統一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泥土和木頭搭建的帶有行牆的星狀堡壘,不能防火炮,但是只要對方無炮那就很容易守住。

    適點了一下六指的名字,說道:「你們師的所有步騎士連隊,我記得一共是十個吧?」

    六指的師原本受聘於陶丘,駐守在陶丘附近,需要經常性地剿滅一些搶劫商人的賊匪,因而步騎士連隊很多。

    所謂步騎士,也就是騎馬機動的步兵,可以結陣,必要的時候可以衝擊潰兵,但是野戰並不指望他們衝陣,只能依靠他們的機動優勢在戰鬥中威脅側翼。

    適在地圖上點了幾處地方道:「明日一早,就要出兵。這十個步騎士連隊,不跟隨大部隊前進,再從別的師抽調三個,分成四隊,攜帶一兩門小銅炮……」

    「這幾處是義倉所在的位置,阡陌之間,齊人不能阻礙,你要選派一下師裡面的精幹和年輕墨者跟隨,在大軍佯裝撲向成陽的時候,先行進入這幾座義倉防守。」

    「那裡的商人應該也有一些護衛,大部分都是義師出去的人,你們接管一下。」

    「齊國人打不下來,除非主力前來。告訴他們一定要守住,並且一定要告訴清楚那些墨者這件事的意義!」

    六指點點頭表示明白適的意思,這幾處位置都很關鍵,但是距離齊國的主力很遠,而當地城邑的那點兵很難短時間內攻下配備了火槍的這些義倉堡壘,只能選擇圍困。

    圍困不是問題,主力一到,這些圍困自然就會散去。

    齊國的主力距離太遠,大軍前往並不值得,而且人數越多行進速度越慢,時間足夠墨家的主力機動到濟水。

    適分配完任務,又叮囑道:「要快,不要在意馬匹。路線你們師自己定,總之就是快。」

    六指點頭道:「這是軍令,我一定做好。」

    適又將第五師的師長和代表叫來道:「你們師,留下四個旅跟隨後勤移動。重銅炮一旦到了大野澤附近,主力不會攜帶,你們的這個四個旅,就是佯攻成陽,大張旗鼓地向前走。」

    「在成陽附近,讓魏韓聯軍不敢亂動。一旦接到命令,讓一個旅和那些重銅炮乘船沿著濟水而下,運送一批陶丘的糧食。其餘人掩護民夫後撤到陶丘,以防魏韓經菏水過陶丘。」

    「魏韓不過兩萬人,他們攻不下陶丘,你們那三個旅只要保護好隨軍的民眾即可。」

    重銅炮是用來攻城的,會嚴重拖延行軍的速度,有水還好,可以水運。

    而義師的主力要在濟水流域尋找平陰大夫決戰,所有拖延行軍速度的都不能攜帶。

    攻打平陰,不能不用重銅炮。但是除平陰之外的其餘平陰大夫可能撤退防守的城邑,並不需要這些重銅炮,那些在火藥時代完全過時的城防,依靠隨軍的小炮和工兵就足以破城。

    眾人都聽明白了適的意思,適這是放棄了重銅炮、部分後勤依靠那些步騎士和半年前就開始準備的義倉,主力的四萬人算是破釜沉舟,在濟水依靠行軍速度的優勢尋機野戰殲滅平陰大夫。

    平陰大夫那邊是齊國西線方向各個城邑的兵卒,人數約在六萬,單兵素質不如義師遠甚,在場諸人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最多沒找到機會,退回菏澤陶丘,圍攻成陽甕中捉鱉就是。

    除去那些攻城和野戰對壘用的重銅炮,那些輕便的、馬匹可以拉動的、配屬到旅一級的小銅炮不少,平陰大夫那邊也有銅炮,但是論素質和數量都不如捨棄了部分重銅炮的義師。

    即便野戰也無劣勢,只要騎兵運用的得當,完全可以抓住機會俘獲齊國的銅炮。

    考慮再三,適又吩咐了幾件事,將第五師餘下的那個旅暫時歸到六指的那個師指揮,軍官也並無絲毫的意見:這些士兵不是貴族的私兵,墨家的義師也不是貴族大夫的聯軍,沒有什麼誰的兵之類的說法。

    確定再無遺漏後,適命令道:「明日清晨造飯,太陽一出,立刻出發,沿著菏水向成陽挺進。各部暫時不要洩露我們要在濟水決戰的機密,但是各種鼓動的話不需要吝嗇。記住,走的越快,獲勝的把握也就越大。」

    「告訴那些盯著齊人細作的,明日出兵成陽的消息,不需要抓捕那些齊人,任他們傳遞消息。」

    「今晚上,一些負責沿途聯絡的人就要出發,不能耽擱,到了指定位置之後再休息。」

    「如果都沒有什麼疑問了,那就執行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4:00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

    四日後,魯國費邑之西、最地之南。

    幾匹快馬絲毫不愛惜馬力,朝著不遠處旌旗招展的軍營奔馳而去。

    這是齊國的臨淄軍團,也是齊國的主力精銳,營地森嚴,那幾匹快馬入營卻毫無阻礙,顯然有什麼重要的軍情。

    這是十餘年來,齊國第一次揮動大軍來到最地之南。

    上一次最靠近的時候,伐最之戰,墨家助魯非攻,大敗齊軍。如今魯國卻放開門戶,任由齊國入境。

    最地之西,便是當年季孫氏的重要封地,費邑。

    當年孔子作為大司寇,為了加強魯國的中央集權,組織了一場隳三都的行動,要將魯國三桓的封地的城邑城牆拆除以防止他們做大。

    最終的結果,三桓反對這一次加強中央集權的行為,以至於孔子不得不離開魯國周遊列國,被排擠出魯國的政治圈子。

    當時的情況很複雜,孔子希望加強中央集權,使得魯侯的權勢增加。

    三桓中的季孫氏則希望利用孔子,來打擊自己的家臣,尤其是自己手底下那些駐守封邑的家臣,譬如費邑宰公山不擾。

    孔子也希望利用三桓和自己家臣的矛盾,來加強魯侯的權力,最終經歷了三桓的家臣諸多叛逃、而季孫氏利用完孔子之後又將孔子排擠出權力中心。

    可能唯一的結果,就是最後季孫氏僭越稱國的時候,費邑這座季孫氏的根基封邑沒有成為費國的土地。

    留給符合這個時代的歷史教訓,也便是沒有封建割據和軍事力量,就不要妄想實行各種改革。

    公山不擾作為季孫氏的家臣,可以對抗作為大司寇的孔子,甚至一度攻入曲阜,使得改革中斷。而沒有封地和軍事力量的孔子空作為大司寇,眼看著自己改革的結果被顛覆也只能無可奈何流亡他國。

    如今齊國大軍就在費邑附近,要干涉的,也正是當年費邑的主人季孫氏後裔的僭越封國的內政。

    這裡距離武城已經不遠。

    武城之亂的另一方墨家,顯然已經接受了當年孔子改革的經驗教訓,不再空喊什麼利天下之言,而是採取了武裝割據的手段,依靠著軍事力量強制推行著各種變革。

    齊墨之戰,一觸即發的關頭,這幾匹快馬傳遞的,自然就是關於墨家軍事力量的消息。

    營帳內,齊軍主帥田慶與隨軍出征的齊侯公子、歷史上留下了「諱疾忌醫」和「稷下學宮」的田齊桓公田午正在聽取斥候帶來的消息。

    消息很簡單,四日前,在胡陵的墨家義師主力忽然出動,沿著菏水前進,直奔成陽。

    沿途民夫數萬,旌旗招展,歌舞鼓動,又有口號曰:「在成陽吃新麥」。

    齊公子田午聽到這個消息,不知其意,卻看到齊軍主帥田慶仰頭大笑道:「善!齊得費地矣!」

    田午尚且年輕,田和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和軍中的人物交好,最好能夠在軍中有些威望,為將來政變打好基礎。

    他雖然聰慧,可終究年紀不過十六,並不能明白戰爭這個人類最為複雜的活動。

    能夠作為主帥的,自然是田氏的自家人,田午見田慶大笑,由是請教。

    田慶大笑問道:「公子,若如今有萬金在你眼前,你若取,可能會折斷你的指甲,那麼你會去拿嗎?」

    指甲是貴族的象徵,稍長的指甲意味著自己勞心而不勞力,只有庶民才把指甲剪的很短以防止勞作的時候折斷。

    不過真要是對比萬金和指甲,即便貴為田和之子,田午依舊道:「我選擇萬金。」

    田慶笑道:「人之常情。又問,若您取萬金,而心臟可能會被刺一刀,那麼您還取嗎?」

    田午想都不想,便搖搖頭道:「以命換萬金,不智。」

    田慶笑道:「就是這樣的道理啊。之前費國之於墨家,便是萬金,而他們要對付的只是費國的那些大夫,對於墨家而言若是失敗也不過損失了一截指甲。」

    「而如今,平陰大軍與魏韓之師即將匯於成陽,成陽距離陶丘不過幾十里,沿菏水入泗水,可以直接威脅墨家的沛邑泗上根基,那裡就是墨家的心臟。」

    「現在,墨家出兵成陽,這便是放棄了萬金,而只求能夠防禦好自己的心臟啊!」

    說罷,他走到地圖前,田午也跟隨過去,田慶指著成陽道:「成陽,原本是衛地,毗鄰大野澤,又近菏水。」

    「若墨家得成陽,那麼魏國大軍想要入泗上,要麼就繞道齊魯,過汶水,走我們如今走的梁父、最等城邑抵達泗上;要麼,就要過宋國,佔丹水、商丘才能夠接近泗上。」

    「墨家這一步走的極妙!看來墨家是希望在平陰大夫抵達成陽之前,攻破成陽,從成陽防禦,防止齊魏韓聯軍經菏水而到沛邑泗上。」

    田午看看地圖,大致明白過來。

    成陽的位置很險要,現在在魏國的手中,和當年叛齊的公孫會的廩丘毗鄰,又有大野澤作為天然的城牆,加上當地衛、魏、魯、宋、齊相交的複雜局勢,可以說佔據了成陽,魏韓將來想要謀取泗上,就只能按照田慶所言的:要麼攻入齊魯走最、費、梁父一線;要麼就只能先滅宋國再取泗上;亦或者……在以守城而聞名的墨家手裡硬生生奪回成陽。

    田午看著地圖上的成陽,不解道:「成陽險要,墨家這一步走的極妙,您為什麼還要發笑呢?」

    他似乎明白過來,又似乎沒有明白過來,試探著問道:「難道此時,不應該急命平陰大夫加快行軍,在墨家攻佔成陽之前與魏韓匯合?」

    齊軍主帥田慶大笑道:「公子謬矣!這時候不但不能讓平陰大夫加速行軍,還應該讓他在濟水逗留,延緩行軍的速度,讓墨家攻佔成陽。」

    田午不解,囁嚅道:「魏齊合盟而取費,這……」

    田慶手指點在地圖上的成陽方向道:「天下亂世,列國紛爭。公子要記得,會盟而戰,要做到友軍有難、不動如山!如此,方可存於亂世,強盛齊國。」

    「墨家主力齊聚成陽,那其實就是說,放棄了費國之事。只不過礙於他們利天下的情面,不能夠直接放棄,所以等我們大軍抵達武城,便是『非不為也,是不能也』,退出費國,換取成陽和我們的退兵,防止沛邑泗上根基毀於戰火。」

    「若墨家得成陽,魏人便無力謀泗上。墨家今日因費地事而與齊為敵,將來未必就不是盟友。公子可知,為何魏侯要集武卒一同出兵,延後半年,而君上不許,先行出軍嗎?」

    田午這些事還是明白的,回道:「魏人野心極大,費國若魏人得到一半,必然得一半而望全部,將來定要與齊相爭。」

    田慶點頭道:「是這樣的道理。我剛才說,成陽一地,地勢險要,那是對魏而言。」

    「魏國失成陽,再想得泗上,要麼攻宋、要麼經齊魯、要麼就得在善於守城的墨家手下奪回成陽。」

    「可成陽對於齊國,並不重要。齊欲得泗上,可從東海莒城,經沂水而下;可走最、曲阜、費過魯而下;可沿大野澤直接到菏水、泗水。」

    「屆時,此戰平息,齊得費而魏失成陽,將來一日,若是魏國反擊成陽,公子若為齊侯,切記:出兵援墨,不要讓魏國得到成陽。魏國不得成陽,那麼泗上便是齊國手心之物。」

    田午再看了看地處在衛、魏、齊、魯、宋和大野澤旁邊的成陽,終於領悟了田慶的意思。

    成陽是魏國進入泗上的橋頭堡,可這只是對於魏國而言。對於齊國,進入泗上的路線有三條之多,齊國想要獨霸泗上,成陽不但不能救,反而要默許甚至高興於墨家攻下成陽。

    可田午依舊有些擔心,說道:「昔日伐最一戰,墨家勝齊軍三萬。墨家義師之強,不弱於魏之武卒……」

    田午點頭道:「墨家義師很強,天下皆知。但是再強,也不能以一敵十。義師不過四五萬,破成陽,平陰大夫帥軍逡巡,義師難道不需要分兵來守成陽?」

    「況且,他若破成陽,我大軍自到武城,武城為費之北門,武城在手,墨家又如何能守住費?」

    「到時候便是休戰之時。」

    「於墨家,他們雖然沒有得到費地,但卻得到了成陽;於齊,則得到了費地,又使得魏國的力量以後不能夠深入泗上。魏國不奪回成陽,想要取泗上就得繞開大野澤,過齊、魯,魏人貪婪,魏擊無厭,君上與魯侯豈能同意?魏欲奪回成陽,墨家便可邀宋、魯、齊聯軍救成陽,魏人豈能勝過四家聯軍?」

    「公子,你要明白,君上這一次出兵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費地,而不是為了泗上。雖然奪取費地是為了將來得到泗上,但卻不能在這時候將奪取費地變為奪取泗上。」

    「我們攻入泗上,墨家善守,假如我們攻沛邑、彭城死傷慘重乃至數萬,最高興的不是戰勝我們的墨家,而是我們的『盟友』魏國。公子難道還不能夠明白列國紛爭結盟而戰,友軍有難不動如山之意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4:01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十日

    田午已經全然明白過來。

    墨家善於守城,泗上民風彪悍,加上墨家在此二十年,當真是人人如虎,任勇好戰而不畏死,且規矩與別處截然不同,很難在實行原本那樣的統治,人心不服。

    一旦真的齊國單獨於墨家開戰,想要全面佔據泗上,要做好決戰付出十萬、將來鎮守付出二十萬甚至更多的代價,這是齊國所不可能承受的。

    單單一個沛邑、彭城,那就已經是如今天下的雄城,就憑墨家守城之術,少於八萬兵,只怕都不敢想著攻破這兩座城邑。

    真要是齊國和墨家開戰,魏、燕、韓、趙等國,只怕都要樂出來花。

    勞師遠征,齊國死傷殆盡,屆時魏趙韓東進、燕人南下,齊國危矣。

    田午覺得田慶的比喻很好,費地對於墨家而言,那是千金,只不過代價之前看來只是對抗費國的大夫,就算失敗那也不過是指甲之虞。

    而平陰大夫要合兵魏韓盟於成陽,那在墨家看來是要刺向墨家的心臟:成陽幾十里外就是連接泗水的菏水,正是沿河進軍泗上沛邑的關鍵所在。

    所以,墨家才會放棄武城,而將義師主力移至菏水,欲取成陽。

    這的確就是放棄武城的舉動,臨淄大軍再過數日就能抵達武城附近,武城作為費國北大門,墨家不攻,也就意味著墨家失去了在費國的主動權。到時候成陽又分兵,除了簽訂合約媾和承認費國大夫歸齊一策外,似已別無他法。

    對齊國來說,這一戰既可以得到費國,包圍魯國從而使得魯國附庸;又可以讓魏國和墨家處在一種交戰狀態,讓墨家成為抵禦魏國將手伸向泗上的重要力量。

    而齊國若是能夠佔據費國,成陽又被墨家奪取將魏國排除在泗上之外,那麼此消彼長之下,一旦時機來臨,齊國隨時可以攻取泗上,只要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比如墨家內亂。

    至於說現在攻取泗上,齊國上下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想法,包括田和和田午,甚至都不敢想。

    就泗上這二十年的民風、習俗、規矩、習慣,以及墨家的灌輸、求利、天賦之權這些東西,以及可怕的民心所向,攻取泗上……除非是各國聯軍才有可能,否則齊國自己,首先要擔心的不是攻不下沛邑和彭城,而是要擔心燕、晉在背後下手捅刀子。

    田午既明白過來,於是拜道:「您是賢才,若不然,我要做的事,恐怕要讓齊國受到損失而讓魏國得利啊!」

    田慶心想:你毛還沒長齊,要學的多著呢。

    嘴上卻道:「為君分憂,臣之本分。吾乃齊人,自然要為齊謀利。」

    隨後,令人傳書於平陰大夫,備說此事,只讓他在濟水、汶水之間逡巡,若是成陽有求援之信,只說正在靠近,卻延緩行動。

    又讓他地方墨家可能的反擊,若是聽到墨家靠近濟水、汶水,不要管墨家有多少人,只要結陣防守,或是退入城邑,不要交戰。

    若墨家得成陽,那麼便退到范或薛陵,不退不前,讓墨家不敢不分兵成陽守衛。

    …………

    從墨家出於胡陵而攻成陽的消息傳出那一天開始算起的第十日;從齊國臨淄軍團的主帥田慶和公子田午命令平陰大夫不救成陽的消息傳遞出的第六日。

    平陰大夫終於接到了臨淄軍團主帥的書信,如今他的位置正在齊國的范邑以北,大約是後世的陽谷縣和台前縣之間,距離成陽還有百里的距離。

    六萬從平陰、肥、歷下、靈丘徵集的大軍駐紮此地,實際上早在兩日前在田慶的書信抵達之前,平陰軍團已經選擇了逗留不前。

    不是平陰大夫從上位者的角度去考慮齊魏之間的將來利益,而是因為短短九天之內,各種各樣的消息層出不窮,他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甚至不知道墨家這是要幹什麼。

    從墨家出征那日算起的第五日,墨家義師主力離開胡陵似乎要圍攻成陽的消息就傳到平陰大夫耳中。

    消息確鑿,不但有沿途墨家自己的宣傳鼓動,還有許多用於攻城的重銅炮,有牛拉動,據說還有幾門大的需要十頭牛拉動的銅炮。

    但就在他得到墨家可能要圍攻成陽的消息當日,也就是墨家出征算起的第五日,又得到消息。

    說是墨家的遊騎四出,在大野澤、無鹽、谷、汶水等地活動,多則數千,少則數百,來去如風,盡皆裝備火槍、騎馬。

    各城邑宰不敢戰,只能選擇閉門而守,或有傳聞,這些遊騎是準備襲擊平陰軍團的補給線。

    而且一日前在平陸,這些墨家的遊騎以弱示人,誘使平陸宰帥鄉農三千出城追擊,不想被埋伏,鄉農一沖即散,墨家遊騎竟然攻破了平陸,將府庫之糧分與民眾後便即撤離,並且詢問了一下當地民眾從這裡前往平陰該怎麼走。

    如此一來,附近各邑更是人心惶惶,閉門不敢出,那些遊騎的消息也更為難知。

    那時候平陰大夫判斷,這些墨家的遊騎很可能是想要騷擾他的行軍、襲擊補給、從而延緩他的進軍速度,從而為墨家攻破成陽爭取時間。

    可到從墨家出征那日算起的第七日,又傳來消息,說是墨家的主力沿著大野澤前進,並沒有去成陽,人數數萬,直奔濟水。

    然而當日成陽那邊也一樣傳來了消息,說是墨家數萬正欲攻城,銅炮重達萬斤,一炮糜爛十餘里,城牆皆為齏粉,恐不能守,請求平陰大夫火速救援,否則成陽危矣。

    這些消息全都相互矛盾。

    可平陰大夫確定墨家義師的西線主力只有五個師,加起來也就是四萬餘人,怎麼可能一邊有數萬猛攻成陽、又有數萬繞開大野澤直奔濟水?

    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斥候出動,卻往往很少回來,回來的人也說不清楚墨家具體有多少人,更不清楚墨家具體的行動方向。

    從沿著菏水攻成陽這個消息傳來,平陰大夫其實就已經有些迷惑了,按說墨家義師的主力現在應該集結在武城才對。

    畢竟,十餘日前的消息說是民夫從滕到武城絡繹不絕,正在運送糧草,墨家的第七師也在修築營地營壘,明顯是在等待義師主力抵達一同圍困武城選擇在武城決戰。

    到現在,又確定墨家的主力確確實實是沿著菏水推進了,可是到底是攻成陽?還是移動到了濟水流域?亦或是真的分兵了,一邊打援阻礙平陰大夫到成陽會和、一邊攻成陽?

    這已經讓平陰大夫無所適從,只能選擇小心翼翼,每天行進的速度更慢,早早安營,路過河流山谷的時候,都要派出斥候仔細查驗以防有詐。

    到今日終於接到了臨淄軍團主帥田慶的書信,平陰大夫想的卻不像田慶那樣樂觀。

    田慶的信上,讓他不和墨家接觸,放任墨家攻取成陽,只要拖到費國的事解決,他就算是立下大功。千萬不要支援成陽,更不要行軍太快。

    平陰大夫倒是真的沒有想著貪功冒進,而且從三日前就已經開始小心翼翼,成陽被圍的消息傳來,他也不覺得這是自己建功立業的機會。

    但是,墨家真的只是分兵阻滯他前進而要攻取成陽嗎?

    自己手中有兵六萬餘,墨家主力四萬,看上去多寡有別,但在平陰大夫看來,自己寡而墨家眾。

    若是墨家真的分兵圍成陽,而再分兵阻滯自己靠近成陽,那倒是不懼。

    可萬一……墨家根本不是為了成陽呢?

    現在距離范邑不過二十里,距離成陽不過百里,身後還有薛陵等邑,如今到底是繼續前進到范邑依託堅城觀望?還是現在就選擇後退到薛陵等地,離墨家越遠越好?

    田慶那邊的信上,讓他小心,但又讓他做出威脅成陽的態勢,這樣讓墨家的主力不敢全部撤走去武城,最多只能分兵。

    這樣的話,就需要前進到范邑觀望。離得太遠,消息不暢,萬一墨家主力從成陽撤走,自己距離太遠,沒有功勞不說,若是墨家主力又返回武城和臨淄軍團決戰導致了失敗,自己恐怕也要被問逡巡不前導致墨家主力從容撤走之罪。

    而且,萬一失敗,到時候齊魏之間仍舊需要結盟,那成陽的事,總需要有個人背鍋。

    誰來背?

    自己能把田慶給自己的書信拿出來,說是田慶不准自己救成陽所以自己溜回了薛陵?可田慶的信上沒有寫那麼直白,而是說鞔之適詭計多端,不可輕進,至於真正的目的和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說辭都是親信人口傳的,拿出來也沒用。

    既不能說,那萬一失敗問責,為了平息魏韓的憤怒,自己就要被當做祭品。

    前進到范邑,那情況就好說的多。

    真要是成陽被攻破,就說墨家義師阻礙,自己竭盡所能不能前進,這不能算是自己的罪。

    而且若是墨家的主力撤走前往武城,自己若能奪回成陽,那麼也是大功一件,到時候是歸還魏韓還是怎麼樣,將來萬一自己在齊國混不下去,還可以憑藉今日的關係逃亡魏韓。

    然而,萬一墨家攻成陽是假,而是想要尋機殲滅自己手中的這六萬人怎麼辦?

    前出到范邑,到時候跑都沒地方跑,四周沒人可以救援,撤回胡陵至少還有四周城邑的大夫可以援救。

    到了范邑萬一墨家的目標是自己,往馬陵方向跑,指望魏國救援?可是現在馬陵以西的魏國黃城、繁陽等地正在謀劃圍攻邯鄲的事,兵力都在鄴地和邯鄲,而且還有黃河阻隔,萬一被墨家追到馬陵,背後就是黃河,魏人無力救援,只怕死的更慘。

    他正猶豫的時候,又有幾名斥候心腹回報,帶來了兩個讓他震驚的消息。

    「之前那些墨家的遊騎,已經查探清楚,他們進駐到之前商人修築的義倉之內守衛,分散在汶、濟之間。」

    「墨家義師昨日出現在南濟水,距離我軍不過四十里。斥候拚死查看,確定是墨家主力,人數數萬,皆無鍋灶,只用炒米炒麵為食。」

    平陰大夫手中讓他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田慶之信頓時落在了地上,驚的他嘴巴都難以闔上,這都不用再看什麼城邑之圖,墨家的真正意圖現在終於告白於天下!

    平陰大夫幾乎是用喊的語氣命令道:「傳令全軍,即刻北撤到阿、谷!令人急命谷、阿大夫,徵集民眾,堅守城邑不出,不可輕動。」

    「再急令肥、盧、歷下之大夫,召集民眾、徵調私兵,全力前往平陰!快!快!」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4:01
第一百二十七章 已勝六分

    一軍主帥,需要從各種情報中作出「正確」的判斷,只不過是否正確需要等到戰役結束之後才能知曉。

    平陰大夫作出的判斷,未必是「正確」的,因為墨家主力的動向可能是虛晃一槍為了猛攻成陽做準備。

    然而若是真的為了猛攻成陽,相對於墨家主力要尋機殲滅他的平陰軍團來說,只能兩權其害取其輕。

    前者需要背鍋,但是後者可能直接就是被俘。

    他的命令下達,身邊謀劃之人也針對墨家主力虛晃一槍是為了攻下成陽這件事而提出了質疑。

    平陰大夫嘆息道:「潡水一戰,鞔之適俘越王,其用兵不下司馬穰苴。墨家義師善戰,又有墨者夾於其中悍不畏死。」

    「我軍雖有六萬,然多農兵。若鞔之適真的想要在濟水尋機殲滅我等,誰能與之戰?」

    當年潡水一戰,吳起看過墨家自己編寫的戰報之後,曾評論過:時無英雄,使庶子成名。若他在場,亦或是孫子、伍員,乃至樂羊子等人處在越王的位置,縱然戰敗,卻也未必會出現這樣的大敗。

    可終究,事無如果,現在的情況就是憑藉潡水和援最之戰,墨家義師的名氣已經打了出去,已經可以讓平陰大夫感覺到巨大的壓力。

    他問誰能與之戰,手下之人無人應聲。

    或有人覺得,墨家義師打仗極為呆板,援最與潡水之役,幾乎都是一樣的側翼突擊形成合圍,步兵徐徐推進,可就算知道義師打仗的套路,也知道側翼可能受到威脅,然而臨陣對敵的時候還是無可奈何。

    削弱中軍加強兩翼,可能會被一波捅穿直接分割潰敗;不加強兩翼,義師依靠騎兵屢屢在側翼得手,明知道可能那樣做,但卻無法防禦,這才是最為恐怖之事。

    這就像是兩人角力,一人出拳,挨打者心想這一拳太簡單,只需要我硬懟過去把他的拳頭來一拳將手腕打斷便可無憂,但是知道怎麼破解但卻擋不住,這種壓力成為了懸在眾人心頭的利劍。

    此番誰與之敵的質問無人能接,謀士便道:「可墨家此番出兵,所為的便是費國、武城。他謀取費國,卻將主力部署在濟水,這恐怕有些不智。我們退入阿、谷等邑,公子午與田慶尚在武城,武城必失。」

    平陰大夫如今也不知道墨家的野心竟是要徹底削弱齊國使之二十年內不能南下,便道:「費於泗上墨家,不過如人之千金。而濟水之於齊,乃是人之手腳。這怎麼可以比較?佔據濟水,而謀換地,君上豈能不換?」

    「此事不必再談,只讓全軍後撤。且修書於田慶和公子午,說墨家欲在濟水尋機野戰,我等後撤到阿、谷等地。再令人入成陽,告知此事……」

    謀士道:「成陽韓魏之軍,恐不敢輕動。若要求援,還是要依靠平陰、歷下之兵。非吾族類,其心必異,魏人如何肯全力助齊?」

    平陰大夫哼笑道:「我豈是求援於魏?只是萬一成陽有失,也好讓魏侯知道,是有緣故,非是我見死不救。」

    他心中已定,眾人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自己可以論戰,如當年曹劌勝齊桓管仲那般戰勝墨家義師,便只能選擇退守谷、阿。

    平陰大夫又命親信星夜前往魯國,將墨家在濟水出沒的消息告知田慶,以為將來。

    …………

    汶水以北,南濟水流域。

    四萬墨家義師正在行軍,不斷有騎馬的斥候從遠處返回,將沿途的消息傳遞到幾輛馬車之中,很快便有年輕人拿著各種各樣的消息來到適的旁邊回報。

    十日的時間,墨家主力的四個多師前行三百餘里,沿途封鎖消息,如今根據斥候的回報,距離齊平陰軍團只有短短的三十餘里的距離。

    路邊,不斷有男男女女唱著一些軍歌鼓動士氣,眾人士氣正高,正所謂「跟著鞔之適、戰戰如潡水」之類的說法,早已在軍中流傳。

    如今士卒大致已經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加上這種信心,之前因為顧慮魯國無辜而導致的不滿情緒一掃而空。

    沿途一路,並無阻礙,如今分兵之類的行動,相對於此時的齊國的軍事組織能力而言,實在是做不到,義師主力沿途便暢通無阻。

    路邊的一處土台上,適拿著千里鏡觀察著遠處的地形,看著萬里麥黃,心道若是黃河不改道奪淮,魯西南地區的確是一處富庶之地,天下之中的說法並非浪得。

    和他一樣,在旁的幾個人已經想著將來天下歸一之後,如何修築河堤、水渠,使得這片廣袤的平原能夠水旱無虞。

    和齊國那邊戰前的緊張氣氛截然不同,幾個人道:「將來若能勾連汶水、濟水,如鄴地水渠灌溉,配以良種牛耕堆肥之法,此地可養百萬人。」

    「只可惜,齊侯昏聵,並無此等利天下之心。」

    適放下玻璃磨製的千里鏡,點頭道:「因而,既諸侯無利天下之心,當取而代之。此為大義、大仁。大野澤之毗,本該是中原最富庶之地,水草肥美,地肥而沃。可惜了……」

    整個魯西南地區,圍繞著大野澤附近,基本上就是北方諸侯和南方楚國的爭霸戰場。城濮之戰的爆發地,就在濮水,在成陽附近,齊國也和楚國多次在這裡決戰。

    饒是如此,歷經了兩次弭兵之後的短暫和平,這裡再一次煥發了勃勃生機。

    感嘆之餘,幾名傳令兵抵達,走到適身邊道:「工兵在前面已經選好了通過南汶水的河灘,在那裡架設了浮橋。」

    「斥候回報,齊軍似乎是覺察到了我們的動向,沒有繼續向前,似乎準備撤退。」

    旁邊的參謀官展開地圖,標註了一下大致的渡河地點,現在尚未到夏雨時節,正是難得的好天氣。

    幾名軍官和適一同圍著地圖看了看,適道:「只要渡河,齊人能夠選擇的撤退路線就很少了。」

    他的手指在北汶水、南汶水之間的狹長地帶虛點了一下道:「寬二十里、長八十里,這個範圍之內,找準機會全殲齊國的平陰軍團,大事可成。」

    「現在齊軍的位置大概在這……」

    指點了一下後道:「這樣,再派出五百步騎士,先行渡河,繞開齊軍主力,直插阿邑。」

    「由師代錶帶隊,若是齊人主力繼續朝阿邑移動,便沿途襲擾,尤其是夜裡不准他們睡好。」

    「若是齊人轉道向谷邑,這五百人便在阿邑附近,那裡有我們的一處據點義倉,在那裡等待。」

    「這是最後一次分兵了,野戰決勝只在幾日之內。若是再無戰機,我們就得撤了,轉而去攻成陽了。」

    眾人臉色略微有些凝重,知道若是攻成陽,那實在是下下之選。

    適見眾人略微凝重,笑道:「這只是最壞的打算,沿途一片平原,平陰軍團跑不了的。我們黏住之後,他跑又跑不掉,除了選擇和我們決戰之外,還能怎麼辦?」

    「四萬義師在旁,他們敢放開步伐行軍?不敢的。所以,決定勝負的關鍵,還是我們的行軍速度。」

    「剛才我已經說了,南北濟水之間,能夠過河的地方不多,齊軍實際上就在寬二十里長八十里的範圍之內和我們比誰跑得快。」

    「我們距離他們有二十五里,也就是說他們要跑八十里,而我們只要能跑一百零五里,我們就算贏了。」

    「傳令下去,繼續加快速度,在天黑前完成渡河,在河對岸宿營修整。」

    「在渡河的時候,各色旗幟一定要分明,誰先渡河、誰後渡河、渡河之時如何整軍,那是你們的事,不要出什麼紕漏。夜裡宿營,注意用熱水洗腳,各個連隊的墨者都要發揮駟馬先鋒的作用,能夠幫助背乾糧、鐵鍋或是火藥、鉛彈的,一定要做好。」

    如何渡河保持不亂,那不是一個主帥要考慮的事,身邊自有人點頭安排。

    五百步騎士先行出發,由第一師的師墨者代錶帶隊,渡河之後繞開齊軍主力直插阿邑讓齊軍轉變行軍方向、或是遲滯齊軍主力的行軍速度。

    第二日一早,已經全部渡河的義師放開手腳,沿著南濟水全力向東北前進,不斷傳來呼喊叫人加速的口號聲。

    墨家主力不選擇斜插追趕,而是選擇沿著南濟水北上,和齊軍的平陰軍團賽跑。

    南北汶水之間的寬度很短,昨夜墨家主力全部渡河的消息,想來已經傳到了齊軍那裡。

    這也是一種威懾:在平地上往後撤,或許還可能勝墨家主力一步。可若是渡河,那麼以齊軍現在的組織能力,渡河連同架橋可能要花費一日的時間,有昨夜墨家義師渡河速度的威懾,齊國主將只要略微有些頭腦,就不可能選擇渡河逃走。

    而且,就算渡河,又能往哪裡跑?

    南北濟水之間從大野澤開始一直到盧邑,也就是後世濟南的長清區附近才再次合流最終注入大海。

    南北濟水就像是一道天然的防線,將齊軍壓縮在這個範圍之內。墨者之中齊人不少,對此地頗為熟悉,隨軍遠征的醫生秦越人本身就是盧城人,對這裡更是熟悉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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