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武林帝國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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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少 2009-3-4 10: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2 451101
鄭少 發表於 2009-4-10 13:49
1-60 福禍相依

  到此時那錦衣校尉才知道害怕,這西北人當真有膽子,小小老百姓就敢阻攔官府的囚車,區區一個縣衙班頭就敢拿刀脅迫錦衣衛,難道這幫鄉下人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京城來的官兵給宰了?要知道錦衣衛在內地的凶名可是能止小兒夜啼的,沒成想到了西北居然沒人吃這一套了。

  看這個架勢,他們是真有此意,一刀宰了挖個坑埋掉,等到京城方面收到消息,人家早就逃到千里之外了。想到這裡,校尉大人那個後悔啊,早知道上午就把柳松坡殺死了,也省卻這許多麻煩。

  他偷眼觀看元封,只見這位蠻橫的班頭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雖然眼神凌厲,但嘴唇上只有淡淡一層絨毛,身架也顯得單薄,怪不得啊,十六七歲的後生天不怕地不怕,敢和錦衣衛作對也不稀奇。

  錦衣衛官兵不比蘭州府那些酒囊飯袋,能被派來執行此任務,這些人也都是有兩下子的,哪能束手待斃,校尉一個眼色遞過去,早有一名官兵竄到囚車後面,一把掐住那小蘿莉的脖子,惡狠狠道:「快把我們大人放開,不然我一把扭斷她的脖子。」

  局勢再度緊張,小女孩細嫩的脖子不盈一握,稍微使力就能扭斷,柳夫人禁不住哭喊道:「迎兒!」剛想衝上去又趕忙止步,生怕那人真的扭斷女兒的脖子。

  雙方都有人質在手,誰也不敢造次,那些官兵迅速將地上的刀劍撿起來,和衙役們對峙著,門口的老百姓鴉雀無聲,一個個的都看呆了。

  「班頭是吧,不如這樣,我們各讓一步,你放了我,我讓人放了那孩子,咱們大路通天各走一邊,你看可好?」校尉不失時機的提出了條件。

  「好,我答應。」元封極其爽快的將長刀撤回,還刀入鞘,同時右手很隨意的放到了腰後,同時目光掃向迎兒,輕輕眨了眨眼。

  刀子一離開脖頸,校尉就閃身竄到眾官兵當中,可是那官兵卻並未放開柳迎兒,反而獰笑著朝自己人那邊走過去,眾衙役紛紛舉刀痛斥對方說話不算數,官兵們也用京腔對罵,那校尉更是得意洋洋道:「鄉下人就是鄉下人,老子略施小計你們就傻逼了吧,趕緊把兵器放下自己綁上,爺給你們來個痛快的,要不然先捏死這小丫頭片子,再調兵來把你們全城屠盡,雞犬不留。」

  「留」字剛剛出口,元封右手中暗藏的匕首就飛了出去,如同一道白練,正中那官兵的面門,精鋼匕首徑直沒進腦袋,人當時就不行了,柳迎兒撒開兩個小腳丫就往回跑,與此同時錦衣衛官兵和眾衙役們都大吼一聲,揮刀向前戰到一處。

  蘆陽縣只有兩班衙役,一班是元封的快班,常年在外面緝私,還有一班負責站堂和縣城治安,這一班衙役有十個人,王小尕當班頭,其餘人也都是十八里堡出來的子弟,在縣城當差並不需要高強的武功,所以選派的這十個人身手都屬於中流,而對方的二十名錦衣衛雖然也不是什麼高手,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而且還占數量優勢,所以剛打起來衙役這邊就折損了幾個人。

  「護著柳大人和家眷往外走,回堡子。」元封沖王小尕高喊一聲,揮刀擋住三名錦衣衛,自從學了葉天行的十三式之後,元封的刀法更上一層樓,對付這些錦衣衛還是綽綽有餘的。

  眾衙役護著柳知縣的囚車就往外走,元封一人斷後,錦衣衛見他勇悍,倒也不敢上前搏殺,只是緊隨其後死咬不放,元封抽出弓箭欲射,他們就躲到牆後樹後拿弓弩對射,總之是不和你打,又不放你走,如同附骨之蛆一般。

  門口那些老百姓早就一哄而散了,衙役們沿著空蕩蕩的大街直衝向城門,可是到了城門前卻發現大門已經緊閉,上面嗖嗖射下箭來,箭箭直指柳松坡,王小尕正好坐在車伕的位置,飛身一躍,替柳知縣硬生生擋了兩箭,可是城牆上依舊有箭射下來,關鍵時刻元封出手,連發兩箭,兩個弓箭手慘叫著從城牆上栽下來。

  可是後面的錦衣衛又追了上來,這些官兵非常善於城市巷戰,他們手裡的連弩雖然射程不遠,但是速度快,密度高,只需要用手連壓槓桿,短粗的箭矢就接連不斷的射出來,中箭的衙役無不當場倒地而亡,就算是大腿胳膊中箭亦是如此,想必那箭矢上面定是淬毒了。

  一行人被困在城門洞裡,幸虧路邊有擺攤用的木板子能拿過來擋箭,不然這十幾個人真成了活靶子了,元封一邊和錦衣衛對射,一邊讓人把柳知縣的枷鎖打開,但是柳知縣卻執意不肯,說這上面是朝廷的封條,動了就是死罪。

  現在沒有時間囉嗦了,元封回身一刀砍斷囚車的欄杆,再砍柳知縣的鐵鐐銬,一刀下去卻只是火星四濺,鐐銬分毫不傷,他哪裡知道錦衣衛的器械都是精鋼的,只有拿銼刀慢慢挫才能打開,尋常刀劍根本不能奈何。

  元封這邊只剩下三個衙役了,他們拿著刀的手都在顫抖,目睹弟兄們一個個死去,心理刺激可想而知,大門上鎖,後有追兵,雖然他們不懂得什麼叫錦衣衛,但對方是京城來的上差,這一點他們還是知道的,和他們作對不就是殺官造反麼,剛才憑著一腔勇氣上前拚殺,現在面臨絕境,這三人都喪失了戰鬥的勇氣。

  元封也極其鬱悶,局面失控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一直以來自己所做的事情都很順利,讓他產生了輕敵的念頭,沒想到這些京城來的錦衣衛確實有些水平,打起仗來很有章法,圍追堵截樣樣精通,兵器也夠犀利,打了半天人家沒死幾個人,自己這邊已經快全軍覆沒了,就剩下柳知縣一家人,偏偏他們又不能打,那個柳靖雲,據說也是練過武的,可現在竟然面色蒼白瑟瑟發抖,看樣子也是個銀樣蠟槍頭。

  柳家的兩位夫人和一個老媽子都啼哭不止,柳知縣也坐在囚車裡哀歎搖頭,忽然他開口對元封道:「元封,你們走吧,這是我的劫數,自從踏出京城那天起,我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罷了。」

  元封不語,張弓搭箭藏在木板後面,透過一個兩寸見方的窟窿觀察著敵情,錦衣衛們探頭探腦的出來,貓著腰溜著牆根向城門口摸過來,元封一箭射出,正中為首一人的咽喉,其餘人趕緊又縮了回去,元封轉身揮刀猛砍城門上的大鎖,鎖鏈是銅的,被元封的鋼刀砍的噹噹作響,一連七八刀下去才砍斷,後面傳來驚呼:「錦衣衛們上來了!」元封趕緊又回身舉弓阻擊,可是一摸箭壺,居然空了!

  「你們先走,去十八里堡,這裡我擋著!」元封喊道,說罷衝出去砍死兩個錦衣衛,再次將敵人逼退,可是回頭一看,城門洞裡那些人居然寸步沒動!他急道:「你們還等什麼!」

  沒有人回答他,大家的目光都呆滯的看著前方,蘆陽縣城外,一隊人馬正奔過來,足有百餘騎,衣甲鮮明旌旗招展,當先一面黃色旗幟上赫然寫著「欽差」兩個字!

  這下完了,被人包了餃子了,不要說柳知縣一家人了,就連元封自己也難逃一死,沒有馬匹,沒有弓箭,沒有長兵器,對方既然是欽差衛隊,戰鬥力肯定差不了,這回怕是連十八里堡的鄉親們也連累進去了,元封無奈的搖搖頭,回到城門洞裡,對柳知縣輕輕搖了搖頭道:「沒辦法了。」

  沒想到柳知縣居然笑了:「元封,你是個將才,可惜生不逢時,若是早生二十年,這天下……唉,在西北邊陲認識你這個小友,倒也不虛此行,我們都走不脫了,我死以後,家人恐怕要充入教坊司,可憐小女不過十歲而已,就要遭此大難,我想懇請你把她帶走,日後也好有人給我墳上燒紙。」

  柳松坡將迎兒叫到跟前道:「迎兒,爹爹就要死了,以後你跟著叔叔要聽話。」說著眼淚就流出來了,小女孩伸出小手幫爹爹擦著眼淚,細聲細氣的說:「爹爹不會死的,爹爹還要教迎兒寫字呢。」

  說話間欽差的隊伍已經到了城門前,為首一個中年人,蟒袍玉帶氣度不凡,但是頜下無須,他身邊各有四個金盔甲士手持斧鉞虎視眈眈,站位滴水不漏,讓元封挾持人質的想法還沒實行就破滅了。

  城裡面的錦衣衛們也看到了外面的來人,奇怪的是他們倒並不顯得驚喜,反而後退了十幾步竊竊私語起來。

  「柳松坡接旨。」蟒袍中年扯著嗓子喊道,聲音尖細不似男聲。

  柳知縣從囚車上走下來,帶著枷鎖向城門外走去,柳夫人含淚喊了一聲:「老爺~」幾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都在這一聲喊裡。

  柳松坡回首,只見夫人手裡已經多了一把刀,這是她從戰死衙役手裡拿來的,寒光閃閃的鋼刀架在脖子上,柳夫人從容道:「老爺你先走一步,妾身隨後就到,來世我們還做夫妻。」

  柳靖雲已經泣不成聲,他也拿了一把刀在手裡,對自己的媳婦說:「待會我先殺你再自殺,免得讓你淪落到教坊司被人欺辱。」他媳婦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此時也已經哭的淚人一般。

  元封將迎兒拉到跟前,低聲道:「待會我背著你衝出去,你一定要抓緊,千萬不能鬆手。」

  一家人都在哭,只有這小女孩一滴眼淚都沒有,只是忽閃著兩個大眼睛,執拗著說道:「爹爹不會死的。」

  此時柳松坡已經走到蟒袍人面前跪倒,朝著東方叩拜,口稱吾皇萬歲。

  蟒袍人拿出一個明黃色的卷軸,乾咳一聲開口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念其功勞,特擢為銅城知州,另賜羅剎國白熊皮一張,以示嘉獎,欽此。」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1 16:31 編輯

鄭少 發表於 2009-4-11 04:57
1-61 騎狗的女孩

  聖旨宣讀完畢,所有人都愣住了,那宣旨太監呵呵笑道:「柳大人還不接旨?」柳松坡如夢初醒,三拜九叩山呼萬歲。

  「噹啷」一聲,鋼刀落地,精神極度緊張的柳夫人驚喜交加竟然暈了過去,柳靖雲和兒媳婦趕緊將她扶住,也是滿臉淚花,泣不成聲,只有柳迎兒拍著巴掌蹦蹦跳跳的喊道:「爹爹不會死了!」

  如此戲劇性的轉變,讓元封也驚詫萬分,但兵不厭詐,誰知道這裡面有什麼貓膩,前腳剛來一隊錦衣衛要殺柳知縣,後腳就來了欽差升他的官職,這兩伙人到底什麼關係,那一夥才是真的?還是不能放鬆警惕,靜觀其變就是。

  柳松坡叩拜完了卻並不接旨,道:「微臣帶罪之身,不敢領旨。」

  傳旨太監眉頭一展,彷彿剛看見柳松坡身上的枷鎖似的,驚訝道:「柳大人,是什麼人這麼大膽,給你上的刑具?」

  「上午來了一隊錦衣衛,說是奉了北鎮撫司和大理寺的命令要押解下官進京問罪,本縣衙役要查驗他們的公文,卻被他們殺傷了數名,若不是高公公來的及時,恐怕下官已經身首異處了,下官這就不明白了,為何錦衣衛要殺下官,皇上卻要擢升下官。」

  「假的!這伙錦衣衛一定是賊人假扮,妄圖謀害朝廷命官,來人啊,你們進去把賊人拿了。」高公公一聲令下,兩邊甲士衝進城去,不一會就將錦衣衛的殘餘人馬帶了出來,那領頭的錦衣衛校尉看見高公公便哭喪著臉喊道:「高公公救我。」

  高公公一甩袖子:「大膽賊人,哪個認識你,全部押走!」從錦衣衛們身上搜出了鑰匙,高公公親自幫柳松坡打開刑具,溫和的說道:「西北苦寒,皇上怕你沾了這寒氣落下病根,特地賜了一張白熊皮給你做褥子,這白熊皮只有極北之地出產,冬天雪花落上去都不化,可是罕見的寶物,皇上的一片心意,柳大人切莫辜負啊。」

  柳松坡這才向東遙拜,山呼萬歲,接過了聖旨,高公公讓人把知州的新官服和那張白熊皮取了過來,道:「咱家急著回京,就不進城叨擾了,柳大人收拾收拾行裝也盡快赴任吧,咱們就此別過,日後柳大人回轉京城重掌大權,可別忘了咱家哦。」

  柳松坡道:「高公公救命之恩,下官沒齒不忘,既然天使急著回京覆命,下官也不敢強留,送高公公。」

  「罷了罷了,柳大人請回吧,咱們後會有期。」高公公一拱手,矜持的回轉身子,在侍衛的扶持下上了馬,帶領手下回轉而去,那些錦衣衛的俘虜也都上了鐐銬押在隊伍中。

  望著欽差隊伍遠去,柳松坡才長長歎了一口氣:「我以為在這荒僻之地能夠遠離朝堂爭鬥,哪知道他們還不願意放過我啊。」

  元封問道:「大人,為何朝廷一天之內能連發兩道完全相反的命令,革職問罪和加官進爵,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柳松坡道:「朝堂上的事情,你不懂,但這次絕處逢生也有你的功勞,皇上正是知道了咱們蘆陽縣率先稽查茶馬走私,為朝廷重開馬政起了表率,這才下旨擢升老夫,嗯,這裡面肯定也有周子卿的功勞,定然是他用了八百里加急飛報京師,皇上才知曉這邊陲之事的。」

  「那這麼說,錦衣衛不是皇上派出來的?」元封還是不明白。

  「那些就不用去管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罷,總歸平安就好。」柳松坡又是長歎一聲,回身將白熊皮和聖旨放在囚車上,攙著自己的夫人蹣跚而去。

  縣裡出錢買了幾口棺材,把戰死的衙役斂了,那些死掉的錦衣衛則隨便挖個坑埋了,西北貧困,缺衣少穿,收拾屍體的人看見錦衣衛身上的衣服靴子如此鮮,便從死人身上往下剝,正被元封看見,他靈機一動,也在死人身上摸索一番,果然收穫匪淺,錦衣衛的黃銅腰牌和通關文牒等等,還有腰刀連弩等武器。

  「把死人的外衣頭盔官靴剝下送到十八里堡,賞你銀子。」元封對他幾個窮漢說道,元班頭發話,窮漢們自然連聲答應。

  王小尕身中兩箭,幸而這箭矢上並未淬毒,又都沒有射中要害,所以暫無性命之憂,柳知縣念他忠勇,決定帶他一起赴任,依然充做州衙的壯班頭目,那些死難和負傷的衙役,也都有豐厚的撫恤。

  蘆陽縣是個窮縣,銅城卻是個富州,轄區之內盛產銅銀,是本省重要的經濟來源,柳松坡上任之後自然大有用武之地,柳大人一家人正收拾行裝準備赴任,元封心頭卻忽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家裡恐怕要出事,他趕緊向柳大人辭行,要了一匹馬快馬加鞭趕往十八里堡。

  此時張鐵頭率領的隊伍也趕到了十八里堡外,望著這座壁壘森嚴的城堡,老李禁不住暗自點頭,看到自家親人來到,堡子上傳出歡呼聲,堡門打開,鄉親們蜂擁著跑出來迎接多日不見的親人,一時間歡聲笑語,熱鬧非凡,大人笑,小孩鬧,那些七八歲人嫌狗厭的娃娃更是在大人的腿下面拱來拱去,嬉鬧玩耍,忽然老李的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什麼熟悉的人,但他又揉了揉眼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一個十二三歲眉清目秀的小女孩,粗布衣服打扮,頭上兩個丫簪,小臉上抹的都是泥巴,騎著一頭碩大的白狗從堡子裡衝出來,嘴裡還喊著:「駕!」後面跟著一群拖鼻涕的小男孩瘋跑,老李只覺得嗓子眼發乾,頭暈目眩,這個女孩太像自己的女兒了,但是又有著本質的區別,特別是那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會說話,左顧右盼的哪裡像是盲人。

  小女孩瞅了瞅堡門口的馬隊,確認和自己沒有關係,便又領著一幫娃娃跑開了,跑到遠處空曠的地方,居然領著那幫小孩打起仗來,土坷垃滿天飛,那條大白狗如釋重負,夾著尾巴溜走了,路過門口還嗅了嗅味道,一雙凶殘的眼睛立刻望向老李,驚得他一個機靈!這哪裡是狗啊,分明是罕見的銀狼!

  隊伍開進堡內,不一會兒就響起警號,銅鑼亂敲,外面的人迅速收縮,堡門緊閉,趙定安召集鎮上方方面面的人物開會,現如今他已經接替元封的位子擔任了本鎮的地保,保丁都歸他調遣。

  會議就在旗桿下舉行,老少爺們席地而坐,老娘們小孩子也能參加,反正鄉里鄉親的也沒有外人。

  「鄉親們,封哥兒說了,長安尉遲家上回挨揍挨的不痛快,這回又整了幾百號人來攻打咱們堡子,這兩天就到了,你們說該怎麼辦啊?」

  「打!打他個狗日的,打服為止。」

  「這回咱們不能留情了,得下死手。」

  鄉親們七嘴八舌的說著,似乎毫不在意,自從獨一刀那件事開始,十八里堡人就戰無不勝,久而久之這伙鄉下人也養成了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這讓老李非常驚訝。

  「好,聽我號令,探馬前出四十里,四鄉八鎮皆要戒備,只要有事,白天放煙,晚上點火,羅大當家和柳大當家的隊伍說話就到,暫在堡外紮營,等賊人來了咱們就裡應外合把他們包了餃子。」

  鄉親們紛紛叫好,噼裡啪啦亂拍巴掌,狗們也跟著吠起來,會議到此結束,人們紛紛回家燒火做飯,趙定安只留下幾個骨幹分子聚到一起商議如何排兵佈陣,老李則被安排到靠近堡牆的客房中休息。

  老李哪裡坐得住,他尋了個由頭溜出去尋找那個騎狗的小女孩,此時他心中全是那女孩的音容笑貌,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呢,但自己的女兒並沒有孿生姐妹啊,而且眼睛上的病找了那麼多的名醫看過都說不可能治好的,現在這個女孩不僅眼睛是健康的,性格也和自家女兒格格不入,和一幫調皮小孩混在一起搞得像個泥猴子,哪裡還有半分的文靜嬌弱。

  老李在鎮子裡走來走去,此時家家戶戶都升起炊煙,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忽然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吸引了他,走過去一看,一所土牆壘成的院落裡,一幫孩子正跟著先生唸書。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先生在教三字經,學生們正是剛才在堡子外面瘋玩的一幫人,那女孩坐在第一排,聲音好似黃鶯婉轉,念的字正腔圓,正是長安口音,老李心中一動,剛想進去詢問,遠方卻傳來急促的警號聲。

  先生把書本一扔,從桌子下面抽出一把刀拿在手裡,對學生們道:「各回各家趴著去,不許出來添亂,說罷徑直去了,學生們高興的如同過年一般,歡呼著衝出去,一邊跑一邊喊:「又打仗咯!又打仗咯!」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1 16:31 編輯

鄭少 發表於 2009-4-13 00:07
1-62 挫敗
      
  學生們蜂擁而出,將老李擠到了外面,那個小女孩正好從他面前經過,距離如此之近,相貌看的清清楚楚,甚至連耳畔的一顆小痣也落入眼底,老李心中巨震,此時他已經確定這就是自己的女兒,但是女兒如何會落到十八里堡,如果是被綁為人質,為何又如此自由,如此快樂?

  眼睜睜看著女兒就這樣從自己眼前走過,甚至連目光都沒有投過來,老李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可終於還是沒有說出來,此時絕非父女相認之時,片刻之間,女兒已經歡蹦亂跳的跑遠了,一人忽然拉了老李一把道:「愣著幹什麼,趕緊上牆。」

  此時老李才發現,滿街都是鎮上的男丁,有空手的,也有拿著兵器的,大家都急匆匆的往堡牆邊走去,老李也隨著人流來到牆下,有人發給他一面盾牌,一柄斧頭,指示他上堡牆去守著,老李不敢怠慢,急步上了堡牆,手持兵器學著別人的樣子蹲在垛口後面。

  此時正值傍晚,晚霞滿天,雲彩紅的像火燒過一般,遠處煙塵一片,數十名騎兵影影綽綽的出現在地平線上,十八里堡牆頭上狼煙滾滾,戰鼓緩緩的敲起。堡牆下口令聲此起彼伏,老李回頭望去,只見三十多個長矛手正在堡門後整隊,奇怪的是居然沒看到十八里堡的騎兵出現。

  正納悶呢,堡子西面的樺樹林中開出一股騎兵,足有三百多人,打的也是蘆陽團練的旗號,但是氣勢和傳說中的十八里堡精騎差得很遠,拖拖拉拉,兵器軍裝也不齊整,如果是丁房的刀客被這些人打敗,簡直就是恥辱。

  遠處那股騎兵已經來到二里外,和十八里堡騎兵相隔百步對峙,這股人馬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充滿著肅殺之氣,騎士皆身著昂貴的西域鎖子甲,兵器以中原制式長刀為主,雖然沒打旗號,但從大家的竊竊私語中可以得知這些敵人是來自於長安尉遲家。

  趙定安看見騎兵和敵軍對陣,便急躁道:「這幫馬賊怎麼不聽號令擅自出戰,趕緊鳴金讓他們撤回來。」

  已經遲了,柳海龍和羅小虎立功心切,看到對方只有五六十人便起了輕敵之心,將趙定安的交代拋到腦後,帶領部下一擁而上,妄圖奪取首功。

  但這次來的可不是那些稀鬆的刀客了,而是尉遲家精心訓練多年的虎衛,刀馬嫻熟,兵戈犀利,本朝制度民間嚴禁擁有鐵甲,可是虎衛不但裝備有鐵甲,還是昂貴的西域進口鎖子甲,質量輕防護全面不影響動作,刀也是精工打造的百煉鋼刀,戰馬是清一色的伊犁馬,人更是經過千錘百煉,從幼時就開始訓練的精兵,無論是武藝還是意志都遠遠強於馬賊們。

  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三百人的馬賊對付六十人的虎衛,合成六個人打人家一個,居然絲毫佔不到上風,衝在最前面的都是年齡大,經驗豐富的馬賊,即便是這些老馬賊也是一觸即潰,交馬一合就被砍死,有些人掉了腦袋身子還坐在馬上繼續往前衝,有人連頭帶膀子被砍掉,身子拖在下面,腳還掛在馬鐙上,到處是血光沖天,慘叫連連。

  一個對衝下來,羅小虎和柳海龍的家底子就全打光了,他倆面面相覷,望著毫髮無傷的對方,只覺得天旋地轉,嗓子眼發乾,這回完了,踢到鐵板上了,這麼硬的對手怕是十八里堡也撐不住了,與其白白送死,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殘餘的數十名馬賊連停都沒停,逕直抱頭鼠竄,一場戰鬥須臾間便結束了,留下了一地的屍體和傷者,虎衛們慢條斯理的清理著現場,把受傷的人殺死,把腦袋割下來掛在馬脖子上,他們很耐心很細緻的做著這些工作,似乎根本沒有把十八里堡人放在眼裡。

  十八里堡牆上,鴉雀無聲,眾人都被這一幕殘酷的殺戮景象震驚了,這才是血淋淋的戰鬥啊,他們第一次感到無力和恐懼,一年前獨一刀還在之時的那種感覺又浮現在心頭,原來這世間還有更厲害的人啊。

  寂靜一片,大家默默的看著虎衛們割取著首級,忽然有人忍不住喊道:「定安,怎麼能讓賊子如此橫行,咱們的騎兵呢,咱們的十三太保呢!」

  趙定安急道:「昨天出去拉練還沒回,已經派人去找了。」

  對方似乎知道十八里堡再無騎兵一樣,慢悠悠把手上的活計做完,居然席地而坐,拿出酒囊乾肉吃喝起來,旁若無人的樣子讓十八里堡人惱怒萬分,可是剛才的慘狀大家也看見了,貿然出去就是一個死,現在堡子裡的防衛力量只有八十個保丁,還都是半脫產訓練的非專業人士,勉強能拿得住長矛,手裡雖然有弓箭,但根本沒有準頭,幸虧對方沒有雲梯等攻城器械,要不然這回十八里堡還真是凶多吉少。

  「狼煙點了老半天了,怎麼援兵還沒到?」眾人竊竊私語起來,只有趙定安心裡明白,四鄉八鎮的援兵怕是來不了,尉遲家既然推遲了這麼久來攻打,肯定做足了準備,不管是威逼還是利誘,肯定讓相鄰這些村鎮打消了支援十八里堡的念頭,現在他心中唯一指望的是自己的騎兵啥時候能回來,只有這只騎兵才能和尉遲家相對抗。

  天漸漸的黑了,堡子裡家家戶戶已經做好了飯,婦女和娃娃們挑著擔子把飯菜送了上來,因為要打仗,抬上來的都是高粱干飯和牛羊肉等實實在在的飯食,本來還歡天喜地的婦孺們來到堡牆下才感受到緊張的氣氛和遠處的血腥味道,再看自家男人,緊張兮兮的把長槍桿子都攥出了水,婦孺們也都不敢喧鬧了,靜悄悄的把飯食送到男人們手中,兩個男孩抬著一筐饅頭走過來,一個女孩將饅頭挨個發下去,恰好走到老李跟前,老李接過饅頭沒有說話,他從女孩的目光中看到一種深深的擔憂和不安,不是和十八里堡有深厚的感情是裝不出這種表情的。

  忽然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原來是大家看到遠方有大隊人馬在靠近,星星點點的火把如同火龍一般,定是四面的援兵到了,可是半晌之後,歡呼聲漸漸衰減下去,因為大家看到來的並非援兵而是敵人的步兵,大約七八百名穿著雜色服裝的人,用駱駝拉著雲梯、投石車和床弩跋涉而來,看來尉遲家這回是真下了老本了,動用了近千人馬,大量技術兵器,一副不屠滅十八里堡決不收兵的架勢。

  此時堡牆上已經是人心惶惶,有人建議和尉遲家談和,不就是生意糾紛麼,大不了雙方各退一步就是了,該賠錢的賠錢,該賠禮的賠禮,何必弄到兩敗俱傷呢,但趙定安抵死不願意豎白旗,他說元封有交代,固守城池直到他來為止,現在敵人還沒正式攻城,自己這邊也只是折損了一些編外的馬賊騎兵,憑什麼就此認輸,這樣認慫的話以後還怎麼見人。

  忽然一騎飛奔至堡下,來者喊道:「城上的人聽著,你們放出去的騎兵已經被包餃子了,首級過一會就送來了,待會各家各戶認一認自家兒子的腦袋吧。」

  此言一出,城牆上哀聲一片,那些少年可是十八里堡整整一輩人啊,孩子死了,爺娘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敵人原想以此打擊十八里堡的士氣,哪知道卻激起了他們的死戰決心,反正敵人是打定主意屠堡了,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拚死一戰,還能拉個墊背的。

  趙定安更是心如刀割,朝夕相處的兄弟們被屠殺,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傷痛和挫敗感讓他恨不得衝出去大殺一通,可是職責告訴他必須堅守不出,直到元封來到。

  敵人的步兵開始慢慢靠近了,他們把長盾舉在頭上往前推進,後面投石車也開始發射碗口大的石頭,十八里堡的武備對付馬賊還行,對付這種准軍事部隊就很吃力了,箭矢發過去只能徒勞的紮在盾牌上,絲毫傷不到人。

  投石車發射的石塊雨點般落下來,黃土夯成的堡牆被砸的到處是坑,泥土嘩嘩的往下掉,藉著箭矢也過來了,大仰角發射的羽箭帶著尖嘯紮在牆上,落在牆後,箭尾猶自顫動不已,十八里堡人向來以弓箭取勝,這一次終於嘗到弓箭的苦頭了,七八個人中箭受傷抬了下去,堡牆上亂糟糟一片,此時又一波羽箭射了過來,老李剛剛跟著眾人一起蹲在躲避,就看見那女孩從面前驚慌失措的跑過,這樣毫無遮攔的在堡牆上跑無異於活靶子,他趕忙伸手將女孩拉了過來。

  女孩驚叫一聲,老李低聲道:「佳兒,是爹爹。」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1 16:30 編輯

鄭少 發表於 2009-4-14 09:15
1-63 轉機
 
  一般來說盲人的聽力都比較敏銳,尉遲佳也不例外,雖然不認識這個人的相貌,但那聲音卻是聽了十幾年的絕不會出錯,她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道:「爹爹,你來了,葉叔叔呢?」

  「葉叔叔?葉天行?」尉遲光的腦子多靈活,當即就猜出綁架女兒的人是葉天行,至於這位一向獨來獨往的大劍客怎麼和十八里堡人搭上關係的,現在沒空去追究了,得趕緊帶著女兒跑路要緊,否則大軍殺進城內可就玉石俱焚了。

  「佳兒,聽爹爹說,馬上堡子就要被攻破了,咱們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尉遲光附在女兒耳畔說,周圍亂糟糟一片,眾人忙著躲避箭矢的襲擊,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對父女。

  「那樣就是做逃兵,要被人家看不起的。」尉遲佳撅著嘴說,這可是她第一次忤逆父親的意志,這在來十八里堡之前是絕不會發生的現象,尉遲光急切道:「再待在堡牆上的話就得死,爹爹可不忍心佳兒被箭射死,佳兒忍心爹爹被射死麼?」

  尉遲佳遲疑著點點頭,被父親拉著手貓著腰向堡牆內側靠近,可是走了幾步她卻突然掙脫尉遲光的手,跑到一幫小孩子身邊,轉頭對父親道:「爹爹你救救他們吧。」

  在女兒的心目中,父親是無所不能的大英雄,這世界上就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可是她有哪裡曉得父親和十八里堡人之間的恩怨情仇。

  女兒竟然如此的不懂事,尉遲光憤恨的揚起了巴掌,終於還是沒揮下去,反正十八里堡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了,不如赦免了他們算做女兒的人情了,他毅然扔掉了盾牌,站到了垛口上。

  十八里堡牆頭上忽然出現一個手無寸鐵之人,這讓進攻者大為驚訝,一時間竟然無人射箭,都在打量著這個不怕死的傻瓜。

  尉遲光大吼道:「虎衛立刻停止進攻,讓尉遲黑虎過來說話。」他聲音洪亮之極,在曠野上傳出去老遠,就連最遠處的士兵也都聽見了。

  鴉雀無聲,不光進攻者愣了,十八里堡的防守者也愣了,這人不是賬房老李麼,怎麼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尉遲黑虎是虎衛的頭領,此時他正疑惑的看著堡牆上那個長的貌似前任家主的傢伙,不是說家主已經被十八里堡人暗殺了麼,怎麼突然又站出來這樣一個人,正待催馬上前問個究竟,身邊大掌櫃韓世河說話了:「不要動,這個人是賊人假扮的,切莫上當。」

  尉遲黑虎眉頭一皺:「若此人真是家主怎麼辦?」

  「黑虎兄,你這話就錯了,家主只有一個,就是現在長安的尉遲炯大人,即便這個人真的是前任家主尉遲光,咱們也只能執行家主大人的命令,踏平此堡,屠盡堡民,而不是在這裡婆婆媽媽的辨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是不是假扮的。」

  尉遲黑虎無言以對,虎衛忠於的不是某個人,而是整個尉遲家族,即便堡牆上那人真的是尉遲光他也無能為力。

  韓世河將馬鞭一揮,「射死此人,賞銀三千!」頓時下面聒噪一片,那些臨時徵募來的刀客、獵人、閒漢們紛紛張弓搭箭瞄準尉遲光射過去,可是虎衛們卻一個都沒有動,他們只聽黑虎大人的號令。

  尉遲光萬沒想到自己的露面並沒有產生效果,反而引來更猛烈的射擊,幸虧有人在後面拉了他一把,將其扯到垛口下面,再看剛才站的位置,已經插滿了箭矢。

  拉他的人是趙定安,趙定安狐疑的問道:「你到底是誰,難道認識尉遲家的人?」

  此時已經無須隱瞞,尉遲光從容道:「我就是尉遲光。」

  「什麼!尉遲光!」旁邊幾個人聽到這個匪夷所思的回答,一時間都震驚了,清醒之後便是長刀出鞘的聲音。

  「好你個尉遲光,還我兄弟的命來!」

  「夠狠的啊,當家的親自當臥底,趕緊讓你的人收兵,不然一刀剁了你。」

  尉遲光無可奈何的苦笑:「我是尉遲光,但恐怕已經不是尉遲家的家主了,這些人也不是我派來的,剛才你們也看見了,他們想殺我更甚於想殺你們。」

  「俺們不管,把他綁了駕到城頭上去,要死也是他先死。」保丁們把怒氣都撒到尉遲光身上,七嘴八舌要綁他,突然尉遲佳分開眾人撲進來,抱住尉遲光的胳膊哭道:「我爹爹是好人,你們不要殺他,剛才他還想救你們呢。」

  眾人再次狂暈,兩個月前一位劍客將這名女孩丟在十八里堡,女孩生得好看,又會彈琴唱歌,很受大家喜愛,哪成想這個名叫佳佳的女孩居然是尉遲家族的大小姐!

  那劍客為什麼要將女孩扔在十八里堡,尉遲光又是如何失去家主位子,流落到十八里堡的,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眾人想破腦袋也不會明白,他們只知道尉遲佳父女團聚了,而且這團聚應該來的極不容易,鄉下人很樸實,剛才的情況大家也都看見了,尉遲光確實是想制止進攻,而且差點被人射死。

  眾人默默的將刀收了起來,趙定安一邊讓人把堡牆上無關的人員全都疏散下去,一邊問尉遲光:「怎樣才能讓他們退兵?」

  尉遲光搖頭道:「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怎麼可能收手,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暗算我的人是尉遲炯、韓世河一幫人,他們既然做到了這一步,就不怕走的更遠一些,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突圍,能跑幾個人算幾個人。」

  「封哥兒在的話就好了,他一定有辦法。」趙定安懊喪道。

  「元封在又能如何,就算他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外面可有千把號人呢,想必尉遲炯開的價碼不會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為了錢肯定會拚死進攻,不死不休,剛才我看過了,虎衛只來了六十人,還有四十人沒有出現,想必是去伏擊你們的援兵了,四十名虎衛能抵得上四百官軍了,所以也別指望蘆陽縣或者其他地方會有人來增援。」

  尉遲光的話打消了趙定安最後的希望,他一咬牙道:「拼了!就算咱們死光也要把娃娃們的命保住,堡子裡還有二十匹馬,老李你帶著孩子們走吧。」

  尉遲光有些感動,這些天以來他以老李的身份跟著大家一起生活、工作,感覺到十八里堡人的本質淳樸善良,他們查緝走私無非是想讓生活過的不那麼貧困而已,現在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人家卻並不殺他,反而讓他率先逃走,這是一種多麼樸素的感情啊。

  尉遲光默默的站起,再次爬到垛口上喊道:「我乃尉遲光是也,尉遲炯謀害與我,篡奪家主大位,人人得而誅之,獲其首級者賞銀……」話沒喊完就被韓世河打斷:「射死這個冒充家主的傢伙,賞銀一萬!」

  箭矢蜂擁而至,尉遲光再次被趙定安拽到垛口下面,趙定安道:「別瞎忙和了,快走吧 ,你現在已經不是家主了。」

  尉遲光道:「再等等,虎衛都是我從小帶大的,他們會聽我的話。」

  果然,片刻之後再無人放箭,戰陣後方,尉遲黑虎的長刀正架在韓世河的脖子上,「大掌櫃,在沒有弄清楚這個人的身份之前,你不能殺他!否則我就先殺你。」

  韓世河已經在黑虎大人的威逼下喝令停止放箭,他稍加思考後便道:「好,就依你,暫且留此人性命,等攻破了堡子交給黑虎大人甄別就是,眼下咱們得抓緊攻城了,區區一個小鎮子,難道還要挑燈夜戰不成。」

  尉遲黑虎冷冷道:「讓你的人撤下去,攻城的事情交給我們虎衛。」

  六十名虎衛集體下馬,摘下馬背上的盾牌,排成散兵線慢慢向堡牆靠攏,保丁們發射的箭矢根本無法殺傷他們,眼瞅著他們將雲梯搭上了城頭,趙定安沖尉遲光苦笑道:「這就是你從小帶大的虎衛?」

  這回尉遲光是徹底絕望了,他撿起一把刀道:「罷了,和大家相識一場也是緣分,今天我尉遲光就死在這十八里堡吧。」

  眾保丁也都發一聲喊,手持兵器從垛口後冒出,眼看兩下裡就要打起來,忽然趙定安一指遠方喊道:「援兵到了!「

  地平線上,煙塵滾滾,一彪人馬排成橫列疾馳而來,隊形整齊氣勢逼人,這種陣型趙定安再熟悉不過了,兄弟們回來了!

  尉遲黑虎很納悶,他特地分出四十名虎衛去伏擊對方的騎兵,現在人家回來了自己人卻不見蹤影,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全軍覆滅!這太不可思議了,要知道虎衛可是以一當十的好漢,雖然人數略佔劣勢,但也不至於敗到這個地步吧。

  黑虎大人一擺手,虎衛們潮水般退下去,打算回去上馬接敵,此時十三太保們已經旋風般衝到近前,槍刺刀砍將韓世河拼湊的步兵隊伍衝散,這時候軍事素養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雖然韓世河的人多,但號令不統一,和江湖打群架差不多,自家佔據優勢的時候什麼都好說,一旦失去優勢,腳底抹油的大有人在,不就是混幾兩銀子麼,把小命搭上不至於。

  韓世河只是個商人而已,尉遲黑虎也不過是個練家子,誰懂得排兵佈陣啊,步兵騎兵亂糟糟的摻在一起,步兵們一亂起來,把虎衛們的戰馬也都衝散了,上千號人亂作一團,任由十三太保們在其中橫衝直撞,戰馬速度快,他們根本不需要用長槍去刺,只需將馬刀橫置,利用馬匹的衝擊力就能將步兵的腦袋切下來。

  局勢急轉直下,十八里堡城頭上歡聲雷動,趙定安剛想讓人把堡門打開放人進來,十三太保們卻撥轉馬頭繞城而走,其中一人勒馬站立,沖堡牆上揮了揮刀,眾人認出這是元封,頓時心中大定,底氣全上來了,牛皮戰鼓咚咚的敲起來,喊殺聲一陣陣響起,就連娃娃們也從地窖裡爬出來吶喊助威。

  趙定安重重的拍了尉遲光的肩膀道:「老李,有人幫你報仇來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1 16:29 編輯

鄭少 發表於 2009-4-15 07:43
1-64 言和

  韓世河派出親信四處收攏散兵,再次允諾下重金懸賞,誰能殺死一個十三太保,憑首級賞銀五百兩,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刀客們吵吵嚷嚷再次聚集起來,可此時十三太保們已經殺出一條血路絕塵而去,追都追不上。

  平原之上步兵與騎兵的對抗毫無勝算,他們沒有壕溝和圍牆的保護,沒有拒馬和鹿砦,沒有意志堅定的長槍大陣,沒有統一指揮的弓箭手部隊,就這樣亂哄哄的各自為戰,就算人數再多又能如何,依然是干挨打的份。

  虎衛們上馬追擊而去,尉遲黑虎對韓世河冷冷說道:「不管那人是不是真的前任家主,你都不能殺他,必須等我回來再說。」說罷縱馬而走。

  待虎衛們走遠了,韓世河拔刀出鞘大喊一聲:「攻城!先入城者重賞!」眾軍便蜂擁而上,蟻附攻城,此時十八里堡人的士氣已經上來了,滾木礌石俱下,長矛亂捅,箭矢橫飛,進攻者被阻於堡牆底部,屍體疊著屍體,一次衝鋒不成,士氣就洩了,刀客們亂糟糟的退下來,吵鬧著要再加錢。

  橫豎就是這一回了,韓世河咬牙道:「好,每人再多加三成!」刀客們這才重新上陣,罵罵咧咧的湧到十八里堡牆下,忽然堡門大開,數十名保丁挺著兩丈長的樺木桿長矛衝出來,隊形密集如同一隻龐大的刺蝟,前面和側面的保丁都披著皮甲拿著長盾,被圍攻的一方主動出擊,給進攻一方帶來的心理壓力非常巨大,而且保丁們平日苦練隊列和陣型,又都是父子兄弟齊上陣,戰陣嚴密無比,士兵配合默契,數十人的長槍隊竟然將超過自身十倍兵力的敵人打得大敗。

  與此同時,另一處堡門悄悄打開,兩騎奔出絕塵而去。

  就這樣來回拉鋸了好幾次,韓世河僱傭的刀客們死傷了一地,面對長槍大陣他們無計可施,就連投石車都被人家一把火燒了,正焦躁時,遠處馬蹄聲又起,虎衛們殺回來了,而十三太保們卻不見了蹤影,刀客們興奮地嗷嗷直叫,哪知道虎衛直奔過來竟然毫不減速,長刀揮出左砍右劈,殺的刀客們暈頭轉向,大家不是一夥的麼,怎麼自相殘殺起來。

  韓世河氣得大罵道:「尉遲黑虎你瘋了麼,居然敢背叛家主!」

  尉遲黑虎也不答話,揮刀奔來,三兩下就砍翻了韓世河的保鏢,將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道:「背叛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和尉遲炯!還不讓他們放下兵器。」

  不用韓世河下令,刀客們就一哄而散了,尉遲家花錢請他們打仗殺人,雙方只是僱傭關係而已,現在僱主連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還能給他們發銀子,不給銀子的話這仗還有什麼打頭,更何況點子還那麼扎手,不如趕緊跑路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近千人馬就這樣土崩瓦解,只留下遍地屍體和傷員,十八里堡人不知道敵人為何內訌,依然挺著長矛警惕萬分,不多時十三太保們也回來了,雙方隔著十丈遠劍拔弩張,尉遲光從虎衛隊列中出來道:「都把兵器放下。」

  虎衛們紛紛不情願的收刀,十八里堡人卻紋絲不動,直到元封也發出命令,他們才還刀入鞘,收起弓箭,元封笑道:「想不到我們私鹽鋪子僱傭的賬房居然大有來頭,若是有怠慢之處,還請尉遲家主多多擔待。」

  尉遲光淡淡一笑:「哪裡的話,在下有幸和十八里堡的眾位英雄一同勞作,榮幸之至。」

  元封道:「外面風大,不如咱們進堡子說話。」

  「如此甚好。」尉遲光這就要催馬向前,卻被黑虎一把拉住韁繩:「不可,家主的身份已經暴露,要防備他們下黑手。」

  尉遲光低聲道:「放手。」家主的威嚴不容觸犯,黑虎也只得悻悻鬆開馬韁,但仍不放棄:「大人真要去的話,屬下帶人護送您同去。」

  「不必了,你一人隨我進堡即可。」尉遲光說罷,騎馬進了十八里堡,虎衛們後撤到一箭之地等候,十三太保們依然在堡們附近列隊肅立,虎視眈眈。

  等到元封尉遲光他們進堡之後,忽然十三太保們驅動戰馬,橫向奔馳起來,數十人的隊伍竟然整齊的如同刀切出來一般,最外側的一名騎士摘下圍巾挑在長矛上,然後緊挨著他的第二名騎士用長矛接過圍巾,又傳給第三個人,高速奔馳之下,又是一丈八長的沉重長矛,操控難度可想而知,他們竟然如同小孩子撂手絹一般輕鬆自如,馬術和騎術的精湛程度就不消說了,更恐怖的是那種協調和配合的能力。

  這是赤裸裸的示威,武力炫耀,虎衛們沉默不語,心中已然明白那四十名負責阻擊的同伴的下場。

  堡內,元封和尉遲光相對而坐,赫赫有名的長安尉遲家掌舵的,竟然和一個小小的縣衙班頭坐到一起談判,這在半年之前是無法想像的一幕奇景,可今天竟然變成現實了,非但如此,這位家主大人此前還在元封的私鹽鋪子裡當了個把月的賬房先生,這更加讓人匪夷所思。

  「尉遲先生是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元封開口問道。

  「看到賬本上的數字時,我就想起來自己是誰了,那些條目和數字太熟悉了,讓我想起了年輕的時候。」

  「那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

  「我想看看你們是怎樣成功的,十八里堡名聲鵲起宏圖大展,整個西北都為之震動,有機會能深入到他們之中,當然不能輕易離開了。至於欺瞞之罪,我想元老闆不會介意吧。」

  元封笑道:「當然不會,我還要多謝尉遲先生的指點呢,有了先生傳授的記賬法,我們的生意做的更好了,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難道探究我們十八里堡的底細比回去剷除叛徒更加重要麼?」

  尉遲光道:「該發生的總會發生,捂是摀不住的,與其急著平叛,不如等那些隱藏極深的人自己冒出來,到時候再一網打盡,更加事半功倍。」

  「果然是老謀深算,在下佩服,不知道尉遲家主下一步如何安排,是不是給我們留一口飯吃呢。」

  「元老闆說笑了,冤家宜解不宜結,十八里堡兵強馬壯,我們尉遲家想高攀都怕攀不上呢,以後茶馬交易咱們一家一半,平分如何?」

  「好,尉遲先生果然乾脆,日後還請多多指教才是。」

  尉遲光也客氣道:「哪裡哪裡,元老闆少年英雄,我們老一代人不行了。」

  雙方同時哈哈大笑,只有黑虎鄙夷道:「不自量力,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笑聲嘎然而止,尉遲光訓斥道:「還不給元老闆賠罪。」

  黑虎傲然抬頭道:「三腳貓的本事罷了,若不是家主及時趕到,這些人恐怕早就命喪虎衛之手了。」

  元封道:「說得不錯,我們不過是練了些鄉下把式罷了,單打獨鬥的話,我們哪個人都不是虎衛的對手,但是一百名虎衛未必打得過一百名太保,一千名虎衛鐵定要敗在五百名太保的手裡。」

  黑虎愣了一下才明白這話的道理,這是諷刺虎衛們都是匹夫之勇之輩呢,他當即握住刀柄道:「你敢和我一戰麼?」

  元封道:「按理說我不應該接受你的挑戰,因為你我身份不同,不過看你是條漢子,我就權且和你過過招,也讓你知道鄉下把式的厲害。」

  尉遲光裝模作樣的訓斥了兩句也就不再提了,其實他也想看看元封的真本事,連大劍客葉天行都沒能刺死的人,這世上恐怕沒有幾個。

  戰鬥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黑虎的刀剛拔出一半,元封的長刀已經頂上了他的胸膛,沒有絲毫的花招,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全是大開大合的戰陣招式,唯有速度疾如閃電而已,黑虎倒也乾脆,抱拳道:「領教了,黑虎技不如人,甘拜下風,有得罪之處敬請諒解!」

  高層對話極其簡略,大體方向定下來就可以了,尉遲光告辭道:「家中還有事情,我們父女就不久留了,小女眼睛復明之事,在下銘記在心,大恩不言謝,以後咱們的來往還多著呢。」

  元封驚訝道:「家主的女兒竟然在我們堡子?難道就是那個葉小佳?」

  原來兩個月前,葉天行帶來一個眼睛上蒙著紗布的女孩,說這是自己的女兒葉小佳,要留在十八里堡住一段時間,眾人知道這位爺是葉開的親爹,倒也不敢怠慢,滿口應承下來,現在想起來原來是葉天行怕十八里堡人不敢留下尉遲佳,特地關照她逢人只說自己姓葉,尉遲佳這小丫頭極其單純,對這位治好自己眼睛,又帶著自己到處玩的葉叔叔崇敬至極,他說的話莫不遵從,就這樣在十八里堡度過了這段時間,鎮民們也沒把她當外人,讓她住到啞姑家裡,和鎮上的孩童們一起上學,一起玩耍。

  尉遲佳自幼失明,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如同牢籠裡的小鳥一般,忽然能看見東西了,又來到這樣一個廣闊的天地裡,多年壓抑的心情得到釋放,又沒人管束她,所以短短幾天之內就變成了野孩子,賽虎被她當成了坐騎不說,還成了鎮上的孩子頭,連男孩子都瘋不過她。

  元封暗罵葉天行瞎胡鬧,若不是機緣巧合被尉遲光發現女兒在十八里堡安然無事,這肯定會大大激化雙方矛盾,這位劍客簡直太自行其事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典型。

  尉遲佳被帶了出來,小姑娘居然淚光漣漣的不願意離開,十八里堡是她睜開眼睛之後看到的第一個地方,感情深厚可想而知,又有那麼多同年齡的小朋友一起玩耍,比自己那個死氣沉沉的家強多了。

  看到女兒落淚,尉遲光心中一軟,但這件事斷斷由不得她,倘若女兒在這種地方長大,以後還怎麼在上流社會生活,所以他硬著心腸道:「佳兒聽話,再不走的話爹爹就不要你了。」

  「你不要我要,她已經是我們葉家的兒媳婦了。」頭上傳來聲音,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長髮飄飄的男子正迎風站立在屋頂。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1 17:44 編輯

鄭少 發表於 2009-4-23 08:07
1-65 新家族的崛起

  看到綁架自己女兒的真兇出現,尉遲光卻並未動怒,反而一躬倒底道:「葉大俠,多謝了。」

  這樣一來反倒弄得葉天行不好意思了,從屋頂跳下,摸出一個皮囊丟給尉遲光道:「收了你的金子沒幫你做事,此物就算是補償吧。」

  皮囊早被黑虎接住,打開一看,赫然是一顆血肉模糊的首級,依稀可以辨認出是尉遲炯的人頭。

  黑虎大怒道:「這是我們尉遲家的家事,你如何擅自插手!」

  葉天行聳聳肩膀道:「這傢伙陰謀篡位,難道不該殺麼?」

  尉遲光制止了黑虎的衝動,對葉天行道:「多謝葉大俠出手誅殺此賊,日後定當厚報。」

  尉遲炯死了,尉遲家只會陷入更加紛亂的局面,上百年積聚下的財富、勢力、關係網在這短短的幾個月間損耗的不可計數,眼下說什麼都晚了,唯有速速趕回長安收拾殘局才是正道。

  尉遲佳聽見葉天行的聲音,已經知道這位瀟灑的中年男子就是葉叔叔,小女孩興奮地兩眼放光,氣氛剛剛緩和一些她就撲過去了:「葉叔叔你可來了,啥時候帶我去伊犁玩啊。」

  尉遲光沉下臉喝道:「佳兒,不許無禮。」

  尉遲佳撅著嘴退回來,葉天行卻哈哈大笑道:「小孩子就應該天南海北的到處走走,憋在家裡成不了人才。」

  這會尉遲光不再讓步,堅持要帶女兒回家,雙方再次劍拔弩張起來,尉遲佳看到爹爹和葉叔叔要打架,嚇得哭了起來,這時候元封出來當和事佬了,他說:「家主此番回去,少不得血雨腥風,帶著小姐恐怕不方便,再說了,你們也要尊重尉遲小姐的意見啊。」

  於是雙方都問尉遲佳願不願意跟著自己,這回尉遲佳可為難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臉漲的通紅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得選擇了折中的辦法:「我要和小朋友們一起。」

  尉遲光眉頭一皺,待在十八里堡可不行,這裡生活條件和教育條件都太差,可是元封說的也在理,此番回轉長安,少不得要大開殺戒,難免仇敵會打女兒的主意,相比之下還是十八里堡安全一些,他沉吟片刻道:「這樣吧,你暫且留在這裡,爹爹從蘭州給你送一些吃穿之物來,另外再請幾個教師,留下幾個虎衛。」

  這下有人不高興了,一個落魄秀才打扮的中年人站出來道:「難道尉遲先生以為我們十八里堡教不好令嬡麼,小佳,寫幾個字給你爹爹看看。」

  尉遲佳以往在家的時候,雖然飽讀詩書但是不會寫字,自從來到十八里堡之後才開始學寫字,只見她在眾人的注視下,鋪開宣紙寫了一首唐詩出來,用的乃是柳體書法,雖然算不得骨力遒勁,但也爽利挺秀,結體嚴緊,眾人都頷首稱讚,尉遲光也終於放下心來。

  早在半年前,十八里堡就建立了私塾,適齡兒童都被送入私塾學習百家姓、千字文之類,倒不是為了進學,而是想讓孩子們認識幾個字,以後做生意啥的也方便。私塾先生就是十三太保之一林濂江的父親林秀才,想當初林秀才和楚木腿都是鎮上有名的酒鬼二流子,現在也長進了,整天穿著長衫頂著頭巾,手裡拿著折扇,一副文人打扮。

  如今鎮上所有適齡兒童都在私塾裡唸書,就連十三太保中幾個比較年輕的後生也不例外,唸書練武兩不誤,而尉遲佳則是私塾裡學習最好的學生,盡得林秀才的真傳,一手毛筆字寫的如同雕版一般,也難怪林秀才一聽說尉遲光要另外請教師來氣的跳出來。

  此時鎮上的孩子們都到了,一張張拖著鼻涕的小臉,瞪著期盼的眼神望著他們的大姐頭,啞姑和賽虎也到場了,看到有這樣一大群男孩女孩陪著女兒玩,尉遲光也就放心了,對鎮上的三老四少抱拳道:「如此就麻煩各位了。」

  女兒的事情安排妥了,尉遲光也就不再久留,啟程趕回長安,元封和尉遲佳等人送出堡們,虎衛依然和十三太保們對峙著,誰都不服誰,尉遲光哈哈一笑道:「不打不相識,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以往種種恩怨就讓他隨風而去吧。」

  元封道:「家主好氣量,元封佩服,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尉遲光帶領剩餘的虎衛們絕塵而去,黃沙漫天,秋風蕭瑟,尉遲佳站在堡門口含淚擺手告別父親,直到看不見影子了還久久的揮手。

  尉遲光走了,葉天行也悄然離去,十八里堡外面還殘留著大戰之後的狼藉場面,投石車、輜重車、遍地的屍體、兵器,還有失去主人的戰馬,趙定安道:「九郎,你說尉遲光這老小子說話靠譜不?」

  元封道:「我想尉遲光是個聰明人,和咱們十八里堡聯合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應該看到這一點。」

  與此同時,黑虎也在問尉遲光:「家主,元封那小子陰險狡詐,咱們可別著了他的道。」

  尉遲光端坐在戰馬上答道:「如果你遇到一個強大的對手,你會怎麼辦?」

  黑虎傲然道:「屬下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尉遲光微微一笑:「如果是我,就會想辦法和這個對手成為朋友,咱們尉遲家說到底只是生意人而已,沒必要凡事都拚個你死我活,這也是家族昌盛百年的奧秘所在。」

  七日之後,果然從蘭州府來了一個浩浩蕩蕩的車隊,吃喝穿用一應俱全,甚至連蓋房子的木料都帶來了,這些人在十八里堡裡面蓋了一棟房子,佈局擺設和長安尉遲家裡小姐的閨房完全一樣,另外還給鎮上的小朋友們送來大批禮物,絲綢布料都是成匹的,撥浪鼓、泥娃娃、布老虎還有木刀木搶整整裝了五輛大車,筆墨紙硯和各類書籍更是多不勝數,這些都是尉遲光安排的,為了讓女兒有一個好的生活、學習環境,家主大人可謂不惜血本。

  尉遲家掌握著茶葉的進銷渠道,手下有數十支經驗豐富的馬幫,鋪面遍佈各地,資金更是非常雄厚,官場人脈也不差;而十八里堡則掌握著羌馬和光明鹽的買賣,元封和巡商道范大人更是八拜之交,雙方的資源都十分豐富,強強聯合之下,實力更加雄厚,加之元封此前已經和寧夏的李明贏達成了協議,十八里堡的光明鹽由李家包銷,李家的河套馬由十八里堡人包圓。

  今日的十八里堡與一年前相比,已經完全是天淵之別,原先鎮民們多是起早貪黑的農民,一年到頭伺候那幾畝薄田,到頭來還不能填飽肚子,即使是胡瘸子、趙鐵匠這樣做小買賣的也不過是有個溫飽而已,辛辛苦苦攢了幾兩銀子,還得提心吊膽的藏著,免得被馬賊搶了去,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方圓百里之內馬賊完全絕跡,借他們兩個膽子也不敢到十八里堡地頭上鬧事,要知道十八里堡可養著一支彪悍無比的騎兵,從獨一刀到牛二,再到尉遲家的虎衛,多少赫赫有名的猛人都是十三太保的手下敗將,更何況十三太保裡的元封是當地的大保正,王小尕是州里的班頭,連知州老爺都買他幾分面子,人家是和官家有來往的人,尋常的商家、賊寇想巴結都愁找不到門路呢,哪裡敢捋其虎鬚。

  今年的馬政實行的極其出色,到冬至那天,已經有三千匹羌馬和八百匹河套馬經甘肅巡商道送到朝廷,另外磚茶上的收入也比往年多了五成,據說皇上龍顏大悅,大大嘉獎了甘肅巡撫和巡商道員范良臣,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范良臣加官進爵就在近日。

  十八里堡的變化日新月異,一個月前路過此地的人再回來的時候,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原先的堡子已經成為內城,外面又加蓋了一圈高達兩丈的黃土城牆,酒店、商舖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還有十幾座磚窯、煉鐵的高爐在堡子附近林立著,大老趙終於在黑風峽裡找到了礦脈,能夠一展自己的所長大煉鋼鐵了,原先的無名小鐵匠鋪現在有了響噹噹的名頭,叫做「煉鋒號」,專門出產精鋼兵器,私底下也生產朝廷嚴禁民間持有的鐵質盔甲。

  生意雖然做大了,但元封等人的生活水平依然保持著樸素的作風,夏天穿布衣,冬天穿羊皮襖,從不穿綢緞衣服,也不喝花酒逛窯子,按理說小伙子們正值青春期,正是火力旺盛的時候,腰裡也不缺銀子,隔三差五瀟灑一把沒有多大關係,但元封對大家的要求非常之高,每天的長跑和兵器對練雷打不動,光是這些訓練就把小伙子們的精力耗得差不多了,哪還有精力去逛窯子,有人就說了,生意做的這麼大,何必再苦苦練兵,元封一句話就把他堵回去,十八里堡的發家靠的就是兵鋒犀利,正是因為現在生意做的大,眼紅的人才多,稍有鬆懈人家就會打上門來,到時候再練可就晚了。

  十八里堡的崛起確實引起了許多人的不安,尤其是當他們和尉遲家聯手以後,這種不安就更加強烈起來,這些人的代表人物就是甘肅巡撫溫廷棟。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1 16:28 編輯

鄭少 發表於 2009-4-23 08:08
1-66 十三郎

  十八里堡,鞭炮齊鳴震天響,過年時候也不過是點幾個一百響的小鞭,今天卻是點了整整十掛一千響的大地紅,噼裡啪啦的漫天都是紅色的鞭炮屑,小孩子興奮地滿地亂跑,大人們更是喜氣洋洋,老孟家的門口,掛著兩條喜報:恭喜貴府公子孟諱葉落高中秀才。

  門前眾人都嘰嘰喳喳的問孟葉落是誰,有見識的人就說了,這是孟家二小子自己起的學名,人家現在可是州里柳大人點的秀才,文曲星下凡哩。

  十八里堡住的可都是屯田軍卒和刺配囚徒的後代,讀書人都很少見,更何況是出了秀才,所以鎮上的老少爺們都很激動,有的拿來豬肉雞蛋白酒,有的把自家婆娘喊來幫著燒火做飯,孟家小院子裡擺開了流水席,孟秀才的爺爺和爹都站在門口,穿著簇新的袍子迎接客人。

  秀才的爺爺和老爹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碰到這麼大場面也不知道說啥好了,只是一張臉笑的菊花一般,眼中卻晶瑩閃爍,秀才官人也親自站在門口迎賓,一身藍布的長衫,頭戴方巾,迎來送往彬彬有禮,父老們都連聲誇讚秀才知書達理,倒底是十八里堡最有學問的人。

  秀才的娘在廚下燒火做飯,他姐姐孟小冬也換了新衣服,端茶倒酒款待著鄉親們,弟弟有出息,當姐姐的當然開心,不過最開心的莫過於孟葉落的老師林秀才。

  林秀才其實不是真秀才,如今還是個童聲,別人稱呼他一聲秀才不過是客氣而已,如今自己的學生進了學,做老師的比自己進了學還要開心,酒杯端在手裡就沒放下過,三老四少挨個給他敬酒,林秀才是來者不拒,喝的酩酊大醉,喝高了又將自己兒子喚過來痛斥一番,林秀才的兒子林濂江也是十三太保之一,守著這樣一個爹爹卻不愛看書寫字,只喜歡舞刀弄槍,這會連個秀才毛都沒撈到,也難怪林秀才傷心。

  孟葉落是十三太保中的老十三,最小的弟弟進了學是大事,當哥哥的們全部拋下手上的事情趕來慶賀,一張長條桌子兩旁坐著十一條好漢,看到孟葉落過來,大家便都站了起來,老大趙定安代表眾家兄弟發言道:「十三弟中了秀才,咱們當年在城樓上結拜的這一幫兄弟都跟著沾光,可惜楚鍵已經不在了,咱們這第一杯酒就先敬他吧。」說著將一碗酒灑在地上,兄弟們也都將酒灑在地上,這才舉杯痛飲,一連喝了三大碗。

  放下酒碗,趙定安道:「十三郎,以後你就是秀才了,再不能和俺們這些粗人一起打打殺殺了,你只管好好唸書,家裡的事情都不要你操心了。」在這裡趙定安不但是以老大的身份在說話,同時他還是孟葉落的姐夫,大老趙和孟老爹已經把兒女的親事給定下了,只等好日子過門了。

  孟葉落眼淚汪汪道:「可是我捨不得兄弟們啊。」

  元封接口道:「好好讀書比什麼都強,等秋天再考個舉人出來,不光你們老孟家能光宗耀祖,咱們這幫兄弟,乃至整個十八里堡都臉上有光。」

  孟葉落不可避免的喝醉了,其實他今年不過虛歲十四而已,酒量實在很有限,敬過來不喝都不行,要不是兄弟們幫著擋酒,恐怕早就癱倒桌子底下去了,就這樣還是喝的醉貓一樣,被人抬到房子睡覺去了。

  十八里堡徹夜歡宴,直到天亮。

  西北不比江南,讀書人很少,一般百姓能認識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錯了,能考中秀才的已經是鳳毛麟角,何況孟葉落不過十四歲而已,簡直可以稱得上少年奇才了,他這個秀才的功名是州里柳大人親自點的,據柳大人說,這少年天資聰穎,讀書過目不忘,今年秋闈倒是可以考上一考,中舉的希望還是很大的,這舉人身份可了不得,尋常百姓見了都要磕頭行禮的,即便是遇到知縣老爺也能分庭抗禮,誰家能出個舉人,那可是雞犬升天,祖墳上冒青煙。

  春去秋來,光陰似箭,正是八月丹桂飄香之際,蘭州街頭湧現了各個州府前來應考的秀才們,有錢的住客棧,沒錢的住寺廟,三年一次的鄉試終於來到,多少經歷了十年寒窗的學子們來到省城,希望能一站胸中所長,博取一個進士功名回去光耀門庭。

  一個身影略顯單薄的少年,背著一口袋囊餅,怯生生的出現在蘭州府最有名的同福客棧門口,門口的夥計拿眼皮掃了掃他的鞋帽,便斷定此人荷包裡的銀兩連一晚的房費都付不起。

  「出門向右有個車馬店,兩文錢就能住一宿,客官請往那裡去。」夥計貌似熱情的介紹道,眼中那種不屑卻非常分明,這群鄉下土包子也不看看同福客棧的金字招牌就敢往裡闖,還真是書獃子。

  少年道:「這裡不是同福客棧麼,我找王掌櫃。」

  掌櫃的正在櫃檯裡面算賬,看到夥計在門口和人糾纏不清,便遠遠地喊道:「給他兩個錢叫他走,別擋著門,今天有貴客臨門怠慢不得。」

  夥計從腰裡摸出兩個銅板拋給少年,不耐煩的說道:「趕緊走,這裡沒有什麼王掌櫃。」

  少年雖然一臉文弱,但脾氣卻極其執拗,根本不接那兩個銅板,站定門口道:「請把王掌櫃找來。」

  夥計怒了,伸手去推他,卻絲毫推不動,忽然看見少年的包裹裡露出刀柄來,夥計嚇得往後一跳:「不好了,有人來鬧事!」

  同福客棧生意做得很大,自然養了幾個保鏢,聽到有人鬧事便竄出來,捋著袖子準備打人,夥計驚恐道:「大伙當心,這小子帶著傢伙!」

  保鏢們趕緊從櫃檯後面拿出鐵尺木棍來圍住少年,店裡來來往往的客人們也嚇壞了,紛紛躲到樓上去看熱鬧,少年屹立不動,依舊說道:「我找王掌櫃。」

  「小子,這裡沒有姓王的掌櫃,誰派你來的,說!」

  「別跟他廢話,打一頓就老實了。」

  保鏢們說著就舞動兵器打過來,可是這少年看起來文弱,身手一點也不差,包裹一丟,長刀在手,三兩下就把這幫酒囊飯袋放倒了,幸虧他用的只是刀背,要不然這會已經鬧出好幾條人命了。

  掌櫃的躲在櫃檯後面喊道:「快報官!店裡來了馬賊了。」

  那少年收刀入鞘,傲然道:「我不是馬賊,我是蘆陽縣的秀才,來找貴店的王掌櫃。」

  掌櫃的一愣,恍然大悟道:「你找的是王大官人吧,他老人家現在已經不親自做事了,小事都交給我們這些小字輩來做的。」

  少年道:「哦,那就是了,對不住,是我說錯了。」

  掌櫃的從櫃檯後面爬出來,換上笑臉道:「客官是蘆陽縣的秀才,莫非是那位尊姓孟,諱葉落的才子?」

  少年到底年紀小,一張俊臉竟然紅了,道:「在下正是十八里堡孟葉落。」

  掌櫃的一張臉笑得更甜了,撲上來幫孟葉落撿起包裹道:「王大官人早就交代過了,天字號上房幫您留著呢,這邊請,小老兒給秀才爺帶路。」

  滿樓的客人們也都轟動了,據說十八里堡出了個秀才,原來就是這個小子啊,眾人都露出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來,十八里堡的名字在甘肅可謂人盡皆知,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子,居然在兩年內壟斷了西北的茶馬私鹽交易,連尉遲家都不得不和他們聯合,這幫人敢打敢拚,殺人不眨眼,多少縱橫西北的大刀客都栽在他們手裡,在整個西北道上,提到十八里堡的名字,誰敢不給面子。

  但是在大家的心底,是看不起這種暴發戶的,等到孟葉落進了房間,那些秀才們就竊竊私語起來,「這到底是秀才還是馬賊啊,進省城趕考還帶著刀。」

  「這年頭竟然連馬賊都當秀才了,真是有辱斯文,在下實在不願與這種人同店借宿,老闆,給我退房!」

  秀才們義形於色的紛紛要求退房,搞得掌櫃左右為難,讓秀才們退房吧,不捨得損失錢財,不讓他們退房就得趕孟秀才走,這更是萬萬使不得的事情。

  正在聒噪,忽然一聲爆喝傳來:「讓他們退!老子把房間全包了,就老子和十三郎兩個人住,才清淨呢!」

  眾人回頭看去,只見一個手拿折扇的錦衣公子正怒目而視,身後十幾個綢緞衣服的長隨叉著腰站著,也是一副鼻子朝天的傲慢神情。

  掌櫃的趕緊分開眾人迎上去,一張臉更是笑得滴出蜜來:「是李公子啊,您老人家啥時候到的,您來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啊。」

  錦衣公子正是寧夏李家的二公子李明贏,此刻他傲然甩開折扇道:「本來不想住你們這的,聽說十八里堡的孟秀才過來,本公子才來的,正好碰到這幫不開眼的鬧事,鬧得正好,我正愁住的人多不夠清淨呢。」

  寧夏李家可是豪門大族,祖上歷代為官,絕對是官宦世家,這幫酸秀才們敢看不起暴發戶,卻不敢看不起李家,當下便灰溜溜的散了,在沒有人提什麼退房之事,因為大伙心裡都清楚得很,現在蘭州府大大小小的客棧都住滿了,他們要是真退房了,今夜只能露宿街頭。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1 16:28 編輯

鄭少 發表於 2009-4-23 08:09
1-67 大爭之試

  李明贏上了樓,推開孟葉落的房間,只見少年正在收拾行李,臉憋得通紅,像是很生氣的樣子,趕忙問道:「十三郎,你要去哪裡?」

  孟葉落氣鼓鼓的說:「不住了,我去住車馬店。」

  李明贏哈哈大笑道:「何必和那些酸秀才生氣,他們越是鬧,咱們越是要住,你家九哥讓我照顧你,你若是走了,我的臉往哪擱?」

  孟葉落畢竟年輕,雖然書念得好,待人處事上還不夠老練,被李明贏勸了幾句也就消了氣,他看到李家的長隨往屋裡搬著書卷和筆墨,便奇道:「李大哥,你也是來參加秋闈的麼?」

  「我?你看我像讀書人的料麼?」李明贏自嘲的笑了幾聲,忽然正色道:「其實我還真是來應考的,爹爹花錢給我捐了個監生,要是不來考試,豈不浪費了。」

  這年頭窮文富武,有錢人家的子弟根本不需要參加科考,當然能弄個正經舉人、進士的身份是再好不過了,可是李明贏這傢伙根本沒念過幾本正經書,讓他寫文章比讓毛驢上樹都難,這樣的人也來考試才是浪費時間呢。

  看到孟葉落一臉的詫異,李明贏又道:「別看我不讀書,考試一樣能過,爹爹早就幫我打點好了,到時候榜上肯定有我的名字,怎麼樣,要不要幫你也打點一下?」

  孟葉落趕忙搖手,他的秀才功名可是貨真價實自己考出來的,知州大人也說了,憑他的才學,這次鄉試很有機會上榜,所以犯不上作弊。

  李明贏招呼孟葉落道:「走,哥哥請你喝酒去。」

  孟葉落趕緊把頭搖的如同撥浪鼓,這位李公子的習性他清楚的很,貪杯好色,絕對的****,再過兩天就要考試了,他怎麼敢跟著這位哥哥去鬼混,見他堅持不去,李明贏也不再勉強,道:「那回頭哥哥讓人給你送一桌酒席過來,你在客棧裡吃便是了,也不耽誤看書。」說罷便領著人走了。

  李明贏剛走不久,房門又被推開,孟葉落正在看書,回頭一望,原來是掌櫃的舔著臉進來了,他剛要說話,只看見掌櫃的身後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便欣喜的喊起來:「九哥,你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元封,此時的元封已經不是兩年前那個瘦小乾枯的娃娃了,十七歲的少年英俊挺拔,雖然身上穿著粗布衣服,但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等閒之輩,掌櫃的賠笑道:「你們哥倆慢慢聊,小的去了。」

  掌櫃的在外面把門關上,元封才道:「剛從西寧回來,這就趕過來了,老十三參加鄉試是大事,哥哥們豈能不來助威。」

  九哥到了,孟葉落就安心多了,他將剛才李明贏所說的作弊之事說了一遍,元封開解道:「這個正常,你無須多慮,我已經托人打點過了,咱們不作弊,但是也不能讓人擠下來,你只管放心考試便是。」

  ……

  兩日後,鄉試開始,貢院門口排起了長龍,差役挨個搜身檢查有沒有夾帶,孟葉落挎著盛文具的籃子排在隊伍中,親眼看到好幾人因為在鞋子中、髮髻中暗藏了小抄而被逐出考場,但也有不少人只是隨便檢查了一下便被放行,很明顯是事先行賄過的。

  輪到孟葉落的時候,差役看了看他的名條,只是胡亂在身上摸索了一下便說道:「下一個。」

  孟葉落在貢院中找到自己的號捨,正從籃子裡往外取筆墨紙硯呢,忽然見李明贏和一個穿黑紅袍子的衙役從面前走過,走進遠處的茅廁裡,過了一會兒,穿著衙役袍服的李明贏就出來了,而先前那個衙役則換上了李明贏的錦袍,提著籃子進了號捨,李明贏走過孟葉落面前的時候,還衝著他擠眉弄眼的一笑。

  孟葉落哀歎一聲,風氣如此,他也無能為力,只好靜靜拿出文具,鋪開白紙好好寫自己的文章。

  考試分四書五經、策問和詩賦三場,每場考三天,一共九天,孟葉落每場都是第一天就交卷,然後蒙頭大睡,他聰敏好學,讀書過目不忘,狀態又是極佳,做出來的文章當真如花團錦簇一般,自己也覺得相當滿意,九天考期結束以後,提著籃子出來,公園門口已經圍了一大幫人,元封等人也在其中,看到十三弟出來便圍上來問道:「考的怎麼樣?」

  孟葉落道:「回去後我把文章再寫一遍出來你們看看便知。」

  眾人看他一臉恬淡的表情,便知道八九不離十了,便起哄道:「走走走,喝酒去,給舉人老爺慶功。」

  ……

  貢院內,一幫學道官員正在批改試卷,試卷上的名字都是糊住的,但是這幫考官各有各的辦法,憑著卷子上做好的暗記就能分辨出是誰的卷子,他們彼此間也多有勾結,你給我面子,我也給你面子,總之大家把關係戶都照顧到就好,孟葉落的卷子每場都是第一個交,所以考官很有印象,看他的文章確實精彩絕倫,考官們挨個看過,都誇這文章寫的好,堪稱本次甘肅鄉試第一名。

  卷子先由考官們看過,然後挑出好的來交給副主考和主考大人定奪,最後的決定權還在主考官手裡,孟葉落的卷子第一個交到主考官嚴學道手中,他看了一遍也是嘖嘖稱奇,說此子可教也,有個考官就說了,此子非但文采好,書法也好,別說是甘肅了,就算放在江南也是罕有,若是此番點瞭解元,明年春闈極有可能高中會員,若是殿試再點了狀元,那就是連中三元,咱們甘肅也能揚眉吐氣一把了。

  主考官嚴學道大人哈哈大笑,深以為然,將卷子又看了一遍,依然讚不絕口,他奇道:「本道主管甘肅學政多年,為何不知道本省還有此奇才?」

  一考官道:「大人有所不知,此子乃是銅城州新取的秀才,今年不過十四歲而已,這是他第一次參加鄉試。」

  「什麼,銅城的秀才?莫不是柳知州親自點的那個小馬賊?」嚴學道突然變了臉色,將卷子擲到地上道:「 標新立異,譁眾取寵,不取!」

  考官們見嚴學道發怒,不知道這秀才哪裡惹到大人了,只是就此不取,未免太過可惜,但沒人敢上前勸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嚴學道又是溫巡撫的人,誰敢捋他的虎鬚。

  三日後桂榜發佈,孟小冬特地從家鄉趕來,和兄弟們一起去看榜,孟葉落的文章已經請人看過了,那幫老學究看了後驚為天人,說是字字珠璣空前絕後,若是這樣的好文章還不能中舉,他們情願把硯台給吃了。

  大伙自信滿滿,擁著孟葉落來到榜前,從頭到尾看了不下十遍,硬是沒看到十三弟的名字,李明贏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倒是高高掛在榜上,名次還比較靠前,兄弟們慌了,找貢院的人問這榜單是不是另外還有,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榜單只有這一張。

  眾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孟葉落更是沮喪萬分,孟小冬看到最疼愛的弟弟一臉灰暗,便像小時候那樣拍著他的腦袋道:「小二別灰心,咱們還小,下次再來考便是。」

  一群人默默無語,回到同福客棧,正巧報子來了,一連四五匹馬衝到門口,報信的人高喊道:「捷報李老爺高中甘肅省鄉試第七名亞元。」六尺長的紅綢子掛在客棧門口,李家的長隨更是喜氣洋洋,拿了大錠的銀子打發報喜之人。

  忽然李明贏從客棧中衝出來,一把扯下報喜的紅綢子吼道:「什麼狗屁玩意,全都是哄人的,我這樣作弊的都能得第七名,十三弟這樣真才實學的倒不能中了,當真可笑!老子不要這個狗屁功名了!」

  同福客棧鴉雀無聲,不管是中舉的還是落榜的,都驚詫萬分的看著這位公然放棄功名的「鄉試第七名亞元」,李家二少也太囂張了吧,花錢買了個舉人功名也就算了,竟然當眾把潛規則說出來,還放棄了功名,他腦子被驢踢過了吧。

  只有元封等人知道,李明贏此舉完全是為孟葉落打抱不平,其實李明贏參加這次鄉試也不容易,他不是甘肅本省人,跨省安排人員打點一切已經實屬不易,花了這麼多精力辦下來的功名說不要就不要了,李家二少當真是個仗義的好兄弟。

  元封也憤然道:「咱們不稀罕這功名,走,喝酒去。」

  孟葉落這會也緩過來了,他從容道:「本來也只是為了中個舉也好光耀門庭,現在看來這舉人也不值錢了,我正好能跟著哥哥們一起做事了,真是塞翁失馬啊。」

  十八里堡這幫年輕人就是看的開,三言兩語就把什麼功名富貴丟到九霄雲外去了,一幫人勾肩搭背,在秀才們驚訝的目光中走出同福客棧,喝酒去了。

  為了安慰十三弟,元封特地挑了蘭州府地勢最佳,菜價最貴的酒樓天香居,要了最大的雅間,點了五罈子好酒,一桌子菜餚,一幫兄弟還沒動筷子呢,門簾一挑,小二進來道:

  「對不住各位,小店已經被解元老爺包場了,客官們請去別家吧。」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1 16:27 編輯

鄭少 發表於 2009-4-23 08:10
1-68 飛來橫禍

  一聽這話,趙定安就爆了,一拍桌子站起來道:「憑什麼!你當爺沒有錢麼!」

  李明贏也蹦起來道:「什麼狗眼看人低,信不信老子這就拆了你家的樓。」

  其餘兄弟們也慢慢站起,敞開的馬皮上衣裡露出強壯的肌肉,一個個凶光畢露,有人還摸住了刀柄,小二嚇得面無人色,差點就跪下了,哭喪著臉道:「各位大爺別難為小的了,小的有一萬個膽也不敢瞧不起大爺們啊,只是這解元老爺實在惹不起,掌櫃的剛才說了,這一桌酒席幫各位大爺打包帶走,分文不取,還請大爺見諒啊。」

  十三弟名落孫山,出來喝點小酒散心居然也被人趕出來,兄弟們滿肚子怒火,打定主意不走,就連平時最識大體的元封也端坐著不動,道:「總要有個先來後到吧,憑什麼讓我們走。」

  這會掌櫃的也跑過來了,這一桌客人都是帶著刀子的年輕後生,他就怕店小二不會說話惹惱這幫人,掌櫃的說話就是漂亮:「實在對不住各位爺了,其實解元老爺昨天就預訂了小店,小二不清楚情況才請各位爺進來的,這事是小店做的不對,酒席馬上給爺們用食盒裝著,派人送人府上,另外還請各位爺改日賞臉來小店,鄙人做東賠罪,各位爺看這樣可好?」

  人家已經做得很到位了,再糾纏下去就是純粹找茬了,十八里堡人本來就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除了幾個脾氣倔的兄弟之外,其餘人都有點活動了,此刻孟小冬站起來道:「別坐著了,把飯菜帶回去吃,飯錢照樣給,咱們十八里堡不差錢。」

  孟小冬是孟葉落的姐姐,又是趙定安的未婚妻,十三太保的大姐頭,誰敢不聽話,大夥一言不發站起來就走,一錠十兩的銀子放在桌上付了飯錢,掌櫃的感激的直鞠躬:「原來是十八里堡的好漢爺們,沒說的,小的承各位的情,趕明兒自去府上賠罪。」

  一行人出了雅間,正往樓下走,下面走來一群書生,方巾長衫手拿折扇,走路一步三搖,正好和樓上這幫身穿黑色馬皮褂子的粗野漢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書生們倒也彬彬有禮,主動停下腳步等樓上的人先下來,前面幾個面皮白淨的書生將目光投在孟小冬臉上,孟小冬臉上一紅,低頭走了過去,十三太保們惡狠狠地回瞪過去,但是卻沒有發飆,如果對方是地痞流氓販夫走卒,他們可能已經揮拳打過去了,可面對讀書人,大伙還是給他們留了面子。

  直到十八里堡人走出酒樓,被眾書生簇擁著的白面公子才收回目光,嘖嘖歎道:「好一朵海棠花啊。」

  旁邊有人接口道:「可惜插到了馬糞上,解元爺別傷懷了,來來來,咱們喝酒去。」

  一行人進了包間,過了一會走出個小廝,來到櫃檯前問道:「掌櫃的,先前那夥人什麼來頭?」

  掌櫃的不敢隱瞞,實話實話,小廝點點頭,又上樓去了。

  同福客棧的上房內,孟小冬正幫弟弟收拾著行李,桌上攤著一摞字紙,孟小冬拿過來端詳著,雖然她不認識字,但也能看出這一行行的蠅頭小楷寫的工整秀麗,看著看著眼淚就下來了,孟小冬沒上過一天學,自幼就幫家裡幹活,砍柴種地燒火做飯帶弟弟,老天開眼家裡終於出了個秀才,大家都說此番定然能高中解元,可是不但解元沒撈著,連舉人邊也沒沾上,兄弟們的議論她也聽到了,自家小弟是被人擠下來的,這世道怎麼就這麼不公平呢。

  正在暗自垂淚,忽然房門被踢開,幾個彪形大漢竄了進來,為首一人指著孟小冬道:「沒錯,就是她!」一口麻袋便迎頭罩了過來,將孟小冬套了進去,麻袋口拿繩子一扎,往肩膀上一抗,這就下樓去了,孟小冬拚命地扭動掙扎,滿客棧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幾個人光天化日之下搶人,竟然無人出聲。

  元封等人拎著酒罈子,在外面尋了個敞亮的拉麵鋪子,在大棚底下開懷暢飲了一番,每個人都喝的醉醺醺的,在回來的路上還抱著酒罈子喝個不停,孟葉落更是醉的不輕,走路都跌跌撞撞了。

  回到同福客棧,裡面的人正在交頭接耳議論個不停,看到他們回來,竟然閉口不言各自回房去了,元封立刻就感到不妙,幾步竄上樓去,房門大開,行李攤開擺在床上,地上散亂著十幾張字紙,而孟小冬已經不知去向。

  趙定安的頭一下子就懵了,當即大喊道:「小冬!小冬!你在哪裡!」

  客棧裡鴉雀無聲,秀才們都透過門縫幸災樂禍的看著這幫粗野的漢子,李明贏徑直踹開旁邊房間的門,將裡面的人揪出來質問道:「你們看見孟家大姐哪裡去了麼?」

  那秀才嚇得面無人色,連連擺手道:「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李明贏將他摜在地上,又想去問其他人,客棧中頓時響起一陣關門的聲音,住在一樓的客人直接逃了出去,連夥計們都不知去向。

  十八里堡眾人急匆匆下樓,衝到門外去打聽情況,可是沿街的店舖都說沒看見,只有一個坐在牆角的乞丐衝著孟葉落招了招手。

  孟葉落認識這個乞丐,第一天來的時候他曾經給過乞丐兩個囊,於是趕緊過去詢問,乞丐小聲說:「公子,你們別打聽了,人是被黃老爺家綁去的,找也沒用。」

  「黃老爺,哪個黃老爺?」孟葉落焦急的問道。

  「沿著這條街往前走就能看見,好大一個門頭,門口還掛著喜報呢,你們走過去就能看見,不說了,我得趕緊走了。」乞丐說完,拿起破碗和打狗棒匆匆的去了,彷彿身後有惡狗攆著一般。

  孟葉落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元封,元封當即道:「抄傢伙趕緊去!」他們的馬車就停在同福客棧後院,城裡不方便帶著長刀,兵器都藏在馬車的乾草垛裡,一群人把馬車趕出來,風馳電掣沿著大街奔過去。


  大街上的行人紛紛避讓,馬蹄敲擊在青石路面上,如同暴風驟雨一般,忽然趙定安一勒韁繩將馬硬生生停下,指著路邊一座大宅門喊道:「就是這裡!」

  好大一座門臉,兩扇朱漆大門,上面綴著一排排銅釘,門前的地上全是鞭炮屑,門頭上還掛著喜報:捷報貴府老爺黃諱平高中甘肅省鄉試第一名解元。

  眾人立刻聯想起在天香居的那一幕,那幫賊眉鼠眼的書生不就是解元老爺請來的客人麼,這兩件事之間肯定有聯繫。

  看見有馬車停在門口,黃府的門房裡早有下人站出來凶神惡煞的喊道:「這裡是你們停車的地方麼,趕緊滾!」

  趙定安跳下馬車,從車裡抽出長刀走過去,那人後退了幾步竟然冷笑起來:「相府豈是爾等撒野的地方,兄弟們出來!」

  話音剛落,門後湧出一群赤膊漢子,都拿著齊眉短棒,腰裡紮著銅頭的牛皮大帶,個個橫眉冷目膀大腰圓,一看就是練家子,雙方堵在大門口,棍棒和長刀互相指著,正要開打,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過來道:「哪裡來的野漢子,不知道這是相府重地麼!」

  十八里堡做的是鹽鐵茶馬生意,都是大宗貨物交易,大多數時間都在路上,元封管的又嚴,大傢伙很少進城消費,哪裡知道這蘭州城裡還有什麼相府,再說了,孟小冬被他們綁了去,別說是相府了,就算是皇宮大內他們也一樣闖。

  「什麼狗屁相府,光天化日強搶民女,趕緊把人交出來,不然一把火燒了這裡!」

  「堂堂相府豈容你們污蔑,小的們,給我打!」

  雙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元封和趙定安一馬當先,長刀揮處鮮血橫飛,黃家的奴才哪裡見過這個場面啊,以往跟著少爺強搶民女或者為了爭風吃醋打群架,好歹都有個度,從來沒有說見面就拿長刀照死裡砍的,一幫狗奴才被殺的屁滾尿流,頓時丟了棍棒作鳥獸散。

  趙定安殺紅了眼,當場就砍死了三個人,難怪他著急上火,孟小冬可是他沒過門的媳婦,兩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本來說過年就成親的,可是現如今被惡少搶去,結局可想而知,他把那管家踩在地上,拿長刀頂住喉嚨逼問道:「下午綁來的女子關在何處?」

  管家戰戰兢兢道:「我家少爺綁來的女子都關在後院,下午這個可能也在那裡,這事兒和小的無關啊。」

  趙定安一刀下去結果了他的性命,十三個人瞪著血紅的眼睛,拿著滴血的長刀直往後院衝去。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1 16:27 編輯

鄭少 發表於 2009-4-23 08:11
1-69 喋血相府

  黃府深宅大院,不知道多少進,今天又是黃家少爺高中解元的好日子,來往賓朋眾多,黃家老爺結交的三教九流甚多,大多是蘭州府的上流人士,老爺們在後堂喫茶談天,下人們就在二門外歇息,此時見到有人打上門來,趕緊上去助拳。

  朝廷禁止民間擁有長兵器,但高官顯宦家不受此限制,二門外兩旁擺著兵器架,刀槍劍戟斧鉞夠叉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亂哄哄開打以後,各位老爺們所帶的馬弁聽差們把兵器一拿,一擁而上,倒也佔據了一些優勢,不過在李明贏搶了一桿紅纓槍之後,局勢立刻改變,長槍一掃一大片,家奴馬弁們紛紛後退,十三太保乘勝追擊,一直打到二門上。

  黃家老爺和一大幫賓客正在大堂上坐著喫茶談天,忽聽外面吵鬧喧天,吩咐家奴去打探,不一會兒來報:「一幫惡人打上門來,說是討要什麼女子。」

  黃老爺大怒道:「那個小孽畜又在外面作惡了,這回搶的又是誰家的女子。」

  家奴道:「回老爺,聽說是販馬的什麼人家的女兒。」

  「有辱斯文啊,快把這個小孽畜給我叫來,請家法!」

  黃老爺的父親在前朝坐過一任宰相的,所以黃府被稱作相府,黃老爺本人中過進士,做過一任知府的,算是官宦世家,他的親姐姐是溫巡撫的正妻,他的妹妹又嫁給了嚴學道,黃家在甘肅官場上的關係盤根錯節,人脈深厚的很,來往的也都是有身份的上流人士。

  賓客們看到黃老爺發怒,紛紛勸道:「黃世兄,此時可不是執行家法的時候,趕緊把門外那些鬧事的賊人拿下才是正理,別讓老百姓看了笑話。」

  黃老爺道:「年兄所言極是,來人啊,趕緊去請巡防營吳大人,讓他帶兵來把賊人拿了治罪,那個小畜生也不能放過,不打他幾棍子不能解老夫的心頭之恨。」

  「誰要打我的寶貝孫子!」一聲顫微微的質問從後堂傳來,黃老夫人在眾丫鬟婆子的攙扶簇擁下走出,手裡的龍頭枴杖叩在地磚上發出一聲聲脆響,黃老爺趕緊賠笑道:「娘,您老人家怎麼出來了。」

  「哼,我再不出來,你就要把我孫兒打死了,聽說有個什麼販馬的狐媚子勾引我孫子,真是成何體統,人在哪裡?趕緊拖出來打死!」

  眾家夫人也都跟著幫腔:「老爺不必動怒,少爺高中解元,一幫同學跟著樂呵樂呵,找幾個女子陪酒也算不得大事。」

  「是啊,你們這些老爺,年輕時候還不是一樣花天酒地,現在倒管起孩子們了。」

  夫人們笑得花枝亂顫,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黃老爺也就順坡下驢了,道:「看大家的面子就饒了這畜生一回,不過那勾引平兒的女子實在留不得,打死算了。」

  眾人紛紛點頭,老夫人也消了氣,可是門外的嘈雜聲更大了,幾個血頭血臉的家丁跑進來哭道:「禍事來了,賊人凶狠,已經打死十幾個人了。」

  眾人這才怕了,雖說西北人彪悍,動輒拔刀砍人,但是這畢竟是蘭州府啊,堂堂進士老爺的府邸怎能容得賊人逞兇。黃老爺氣的大喊:「快報官!巡撫衙門、兵馬司、巡防營、禁軍,能喊來的都喊來,不許放跑一個賊人。」

  這邊十三太保已經攻進了二門,一路往裡殺去,黃家宅子極大,黃解元住的是左跨院,他們就一直往這邊沖,路上丫鬟僕人驚慌失措的亂跑,後面一幫打手家丁只敢尾隨不敢靠近,眼睜睜看著他們直衝到後院。

  後院是少爺尋歡作樂的地方,豢養了不少打手,他們聽到前院喧鬧,早就嚴陣以待,大門堵得死死的,十三太保們搭起人梯想翻過院牆,可是一冒頭就有羽箭射來,好在準頭差點沒射到人,後院中有座三層的小樓,樓頂的窗戶中露出一張白淨面孔,手拿雕弓歎息道:「箭法退步了。」

  元封一看,此人正是天香居中遇到的那個傢伙,便喊道:「快上,小冬姐肯定在裡面!」

  後院的牆很高,上面還插著碗茬子,狗剩和王小尕把林廉江托起來,孟葉落又踩著他們爬上去,剛要一躍而過,忽然三樓上一聲爆響,孟葉落抖了一下,身子落到院外,血染地面,胸前血糊糊一片。

  樓上一陣大笑,幾個英俊的面孔露出來嘲笑道:「有種你們再爬,爺的火槍不是吃素的。」

  黃家竟然還藏有火槍!這讓元封非常震驚,他顧不得查看孟葉落的傷勢,下令道:「快上,火槍重新裝填慢的很。」

  話音剛落,牆頭上又挨了兩槍,磚屑和碗茬子亂飛,一時間進攻受挫,三樓窗戶裡露出幾張年輕英俊的面龐,全都現出興奮的緋紅色,衝著這邊指指點點,手裡拿著弓箭和火槍,黃解元還沖這邊喊道:「再爬啊,爺等著打靶呢。」

  十三太保怒火萬丈,但是對方火力甚強,貿然進攻只會造成無謂的傷亡,進攻一時受阻,忽然院內樓上一陣嘈雜,一個衣不蔽體的女子衝到窗口,滿臉血痕頭髮蓬亂,她衝著這邊聲嘶力竭的喊道:「定安,快來救我!」

  女子正是孟小冬,她剛呼救完,身子就巨震一下,一頭從樓上栽下來,黃解元捂著臉出現在窗口,手裡拿著冒煙的火槍,嘴裡還罵罵咧咧的。

  「小冬!」趙定安大吼一聲,青筋暴起,雙眼含淚,也不管什麼弓箭火槍了,一腳踩在王小尕的肩膀上,雙手往上一探,硬是按著碗茬子站起來,對方的反應也很迅速,嗖嗖兩箭射過來,正中趙定安的胸口,趙定安身子一震,依然咬著牙跳下高牆,衝著孟小冬衝過去。

  孟小冬從三樓上摔下來,人已經奄奄一息了,她拉著趙定安的衣服,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定安哥,今生不能做你的媳婦了,來世再見吧。」說完就一歪頭氣絕而亡。

  趙定安淚水橫流,虎嘯一聲,拔出長刀往樓上衝去,距離如此之近,自然成了絕好的活靶子,樓上一人引弓欲射之際,李明贏已經爬上牆頭,紅纓槍脫手而出,正中持弓人胸膛,當場穿他一個透心涼,樓上頓時大亂,十三太保們藉著這個機會,紛紛翻牆而過,吶喊一聲衝進小樓。

  面對復仇的怒火,家丁們哪還有抵抗的勇氣,被十三太保殺的遍地屍體,衝到三樓上,三個斜披著錦袍的年輕人慌亂不堪,手顫抖著連火槍彈藥都裝不上了面對血淋淋的刀槍不敢反抗,只能跪地求饒,趙定安胸膛劇烈的起伏著,長刀一指道:「拿命來!」

  黃解元跪在地上,聲音都發抖了:「好漢爺饒命,不過是個娘們罷了,我賠你銀子還不行麼。」他的臉上被孟小冬挖出兩條深深的血痕,也正是這兩條血痕最後喪送了孟小冬的性命。

  趙定安再無言語,上前一刀砍在黃解元的脖子上,刀子沾了太多的熱血已經鈍了,刀口也不再鋒利,一刀下去竟然沒砍掉腦袋,他就這樣用鈍刀子割著,黃解元嘴裡吐出血沫,眼珠子漸漸翻白,雙腳蹬啊蹬啊,腔子裡的血噴出來,流的滿地都是,人就這樣慢慢的死去。

  其他幾人都嚇得面無人色,連求饒都發不出聲音了,篩糠般抖個不停,十三太保兩人揪住一個,當時就取了他們的性命,腦袋割下來拎在手上,眾人踩著滿地血跡下樓,來到孟小冬的屍體旁。

  趙定安脫下馬皮褂子,包住孟小冬的屍體,動作十分輕柔,彷彿愛人只是睡著了一般,孟小冬的衣服被撕成一條條的,身上傷痕纍纍,鞭傷和牙印遍佈,額頭上一個腫包,背後是碗口大的槍傷,幾十粒鐵砂子和血肉混在一起,慘不忍睹。

  孟小冬長得漂亮,人又賢惠,劈柴餵羊燒火做飯伺候老人照顧孩子樣樣精通,快人快語一根直腸子,十八里堡人個個都喜歡他,趙定安更是和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雖然婚期定在明年,但兩人至今連手都沒拉過。十九歲的少女還沒披上紅色的嫁衣就離開了人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十三太保們一個個鐵打的漢子都忍不住淚流滿臉,抽泣不止。

  趙定安胸前仍然插著兩枝箭,雙眼紅通通的,抱著孟小冬的屍體往外走去,十三太保們提著兇手的人頭,緊隨其後,此時外面已經人聲鼎沸,不知道多少人包圍了後院。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12-31 16:2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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