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29
陸雲 發表於 2013-9-18 18:46
第2卷 第八十章 一悲一喜(二)


  誤傷?誤傷!

  「骨肉相殘」這一條談不上了,那「不敬師長」呢?  三房老太爺坐在那裡,拿眼神去瞧宗房大老爺,心中猶豫,不知當不當再提這一條。董舉人雖姓董,卻是三房女婿,要是宗房大老爺敢挑剔董舉人的不是,那也別怪他去抓沈玨的小辮子。

  宗房大老爺又不是毛頭小子,那裡會將事情攤開說。

  董舉人即便有不是,可畢竟主持沈家族學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況且他不單單是沈家姻親,還有個同進士的兒子,完全沒有必要得罪死。

  宗房大老爺這些日子沒有主動提董舉人之事,就是等著董舉人主動辭職。就算董舉人不開口,也沒有關係。等到過些日子族中公議時,他會從族中推出人選來接替董舉人。既是沈姓族學,關係沈家子弟成才,自然是由沈家人自己掌管最好。

  不過眼見董舉人神情沮喪晦澀,宗房大老爺曉得,自己的後手用不上了。

  三房老太爺只留心宗房大老爺的反應,並沒有去看董舉人。見宗房大老爺並沒有針對沈舉人,三房老太爺便暗暗鬆了一口氣。

  三房富庶不假,可子弟成才的也少,要不然也不會抬舉外姓女婿出頭。如今閤家希望,都在沈珠身上。一家人早已打算好了,連銀錢都給預備下,一心要將沈珠供出來。

  只是自己應了白氏的請求,為他們母子出頭,總不能虎頭蛇尾,要不然自己這老臉往哪裡放,三房老太爺便清了清嗓子,望向七房沈某:「不管到底是不是誤傷,到底傷著了孩子,你過後領你家小哥去陪個罪,送些補品。那家孤兒寡母的日子艱難,你也勿要小氣,舍些銀錢。真要鬧得衙門裡,這話也不好聽哩。」

  七房沈溧沉著臉聽了,即便三房老太爺不說,他也會帶了兒子上門賠不是。只是三年老太爺這話一說,讓人心裡不是滋味,倒好像是他這房畏了對方才會上門似的。還將錢米擺在明面,像是他們這邊理虧。

  八房老太爺在旁撇撇嘴,這老混球,不管好話賴話說出來都不中聽。

  三房老太爺耄耋之年,到底精力有限,折騰了這一出,就有些乏了,由沈湖扶著家去了。

  八房老太爺沒有立時就走,而是擺擺手將沈琴見到跟前,板著臉道:「沈家無再醮之婦,無犯律之男。不管這次你是有心傷人,還是誤傷,都沒下回!否則不用你老子教訓,老朽就先錘死你,省得以後到地下沒臉見你祖父、曾祖父!沈琴面上蒼白,老實道:「老祖宗放心,孫兒再也不敢。

  八房老太爺冷哼一聲,對宗房大老爺打了個招呼,才帶了七、八兩個房頭的人離開。

  九房太爺沒有立時走,而是隨宗房大老爺回了宗房,一路上罵罵咧咧地不住嘴,將董舉人貶得一無是處:「不過是仗著三房勢,就當自己是個人物。當年一個窮酸秀才,靠著娘子嫁妝銀子才供出來舉人,就成了三房一條狗。將窮親戚塞進族學不說,還讓沈家嫡支小哥退讓,抬舉出婦子孫,將好好的族學鬧得烏煙瘴氣,什麼東西?」

  尊卑有別,他沒有直接罵到三房老太爺頭上,可沈湖、沈珠父子,還有小一輩的,都沒有落下。

  如此絮絮叨叨,宗房大老爺只是笑著聽著,並不接九房太爺話茬。

  九房太爺年近古稀,自然不可能自己去接手族學,為的是孫子沈璐。沈璐雖是沈理一個曾祖父的從堂弟,可卻連童生都不是。後來沈理中了狀元,九房太爺怕沈理奪了自己這邊房長之位,才給沈璐捐了個監生的名頭。

  老爺子只想著趁機為自家撈好處,卻不想想,族學是沈家希望之所在,讓一個連縣試都過不去的監生去主持,不是成了笑話……

  被眾族親、眾族老這一番折騰下來,沈瑞、沈玨等回到學堂上時,第二節課已經過半。

  今日過來講四書的不是沈琰,而是族學裡另外一位姓黃的夫子。

  同沈琰的輕鬆淺白相比,黃夫子講的比較晦澀難懂,聽得不少人皺眉,不免就想起沈琰來。不過想到沈琇身上,大家對沈琰的懷念就減了幾分。

  到了中午時間,大家對此事不免議論紛紛。

  少年人看待事情比較簡單,並不如大人想的那麼多。數日前的事情,歷歷在目,沈琇主動動手在前,即便挨打了,也不無辜。竟然鬧得去大人跟前告狀,家裡人還發話說什麼要告到衙門去,這叫什麼事?

  就是對於沈家子弟內鬥冷眼旁觀的郭勝,都覺得此事不妥。不過想著沈琇曾提及的「二房嫡裔」,郭勝心中又生出熊熊八卦之火。他當日回家,可是問過家長長輩,曉得沈家二房嫡系早遷居京城,留在松江的都是旁枝庶房。不過瞧著沈琇理直氣壯的模樣,又不似在說謊;還有沈琰平素氣度,確實沒有旁枝庶房子孫那種小家子氣。

  沈瑞則是好奇地沈玨道:「沈琇之母怎麼求到三房頭上?」

  白氏母子回松江,是宗房安置的,有事也當求到宗房做主。

  沈玨指了指自己鼻子,道:「沈琇平日在學裡數次針對我,在家人面前說不定就帶了出來。估計在他家人看來,我這個宗房嫡孫憑藉著身份沒少欺負他。這次的事情,我沒動手,也可脫不得干係。」

  沈瑞心中還是不解,要是沈琇傷勢真的那麼嚴重,那沈琰過後怎麼還到學堂教書?要是沈琇病的不嚴重,今日這一場鬧的又是什麼事?

  不過發生這件事,沈瑞也得了好處,原本因三年沒來有些生疏的同窗關係,一下子就拉近許多。

  沈瑞拿起一盒棗糕,走到沈寶跟前,遞過去道:「今日先借花獻佛,改日出去請寶四哥吃上席!」

  南人主食為米,就是家常點心也多是用大米、糯米做的。沈瑞的口味卻是不分南北,因這個緣故,冬喜時常做面點給他。

  沈寶嗜好美食,眾所周知。眼見是沒見過的新鮮吃食,沈寶也不客氣,直接接了,道:「那哥哥可就等瑞哥請客!」

  在族老們面前走了一遭,大家莫名地生出幾分共患難之情。沈榕、沈桂也湊上來,道:「瑞二叔也別落下大傢伙兒,讓侄兒們也沾沾光!」

  沈玨見大家有興致,跟著起鬨道:「擇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明天下午是雜課,少一節也耽擱不了什麼。」

  沈瑞自是無二話,只是對於別的地方也不熟悉,只曉得八方樓一處,便笑道:「那我明早就使人去八方樓訂席,還請諸同窗賞臉。」

  除了眼前的幾個,其他同窗不分族親姻親,沈瑞又挨個請了一遍,除了兩個明日早有其他安排的,其他人都應了此事。

  下午是字畫課,今日過來指點大家習字的是一個老儒,在松江地界小有名氣,這也是為何大家一個不差都留下聽課的緣故。

  沈瑞來學堂小半月,還是頭一回上這老儒的課。盛名之下無虛士,只這筆走龍蛇的架勢,要是擱在五百年後絕對是一代大師。不過在文人輩出的大明朝,卻只能在一府之地混出點小名氣。

  不過能讓眾學子帶著期盼迎來他的課,只有名氣是不夠的。

  老儒給大家寫了一篇示範後,就讓大家動筆。同那種讓學生自擇律詩絕句不同,老儒讓大家寫的是同一篇絕句,就是他先前示範的那一篇《墨梅》。

  我家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

  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

  等過了兩刻鐘,大家多撂下筆。老儒招呼個子最高的沈珈與另外一個叫沈琨的高個子學生上前,將大家寫好的字,全部掛在書桌後牆上。十五學子的筆墨,一個不落,掛了兩行。老儒先頭寫的那副字,也掛在上面。

  對比之下,孰優孰劣,真是一目瞭然。書法好的,面上隱隱露出幾分得意;書法差些的,則是羞憤中帶了些許期待。

  老儒的那副示範不說,剩下的十五副字裡,有幾幅比較顯眼。沈寶的字寫的極好,流暢恢弘,即便略顯稚嫩,可已經露出大家苗子;郭勝的字也不差,即便比不得沈寶,可也有幾分風骨,比其他人強出一頭。讓沈瑞意外的,還有沈珈的字也不同尋常。沈珈個子高壯,寡言少語,性子憨厚,可這一手字卻極為秀氣,「字如其人」這幾個字在他身上得到反證。

  老儒按照順序,仔細點評,詳盡到每一筆上。有的直言不足,有的是不吝稱讚,老人家口氣慢悠悠的,可絕對不會讓聽者生厭,反而不知不覺思緒都放鬆下來,思緒隨著老人家的話語反轉。

  怪不得每個人都對書畫課充滿期待,即便字寫的最不好的學生,在老儒耐心的點評下,都會有所得。

  沈家坊,一處小院。

  沈琰將來客送到大門外,急匆匆地折返回院子裡,沒等進北屋,便聽到屋裡傳來哀切的哭聲。沈琰腳步頓了頓,吐了一口濁氣,挑了簾子進屋。

  白氏用帕子捂著臉,已經是泣不成聲。

  「娘,別哭了,小弟會好的。」沈琰寬慰道:「大夫不說了麼,只要靜養三月就沒事。」
  白氏眼淚止不住,滿臉憤恨,咬牙道:「若是傷了別人家孩子,他們也有臉一句『誤傷』了事?大哥,快給京裡寫信,求他們給咱們孤兒寡母一條活路!名不正則言不順,這樣不明不白地活著,受人欺凌,還不若一根繩子,咱們去與你爹團圓……」
陸雲 發表於 2013-9-20 12:27
第2卷 第八十一章 一悲一喜(三)


  白氏滿臉憤恨,沈琰坐在一旁,神情有些木然。他瞞了兩日,又求了三日,都沒有改變白氏的決定,將事情鬧到現下這個地步。白氏是內宅女子,只知自家兒子挨了打,就要求個公道,卻不想想此事的後果。

  什麼是公道?將沈琴也打得傷筋動骨?

  誰能打,誰敢打?

  對於這件事,他這幾日掰開了、揉碎了,沒少與白氏講。這不是惡意鬥毆,本就是幾個少年的口角引發的爭執,先動手的還是沈琇。就是沈琇身上的傷,也是意外所致,並不是被人直接動手打傷。就算真要鬧到公堂上去說,多半也是「誤傷」,攀咬不到故意行兇上去。

  白氏卻不肯聽,反而將長子也埋怨上。認為他當時也在族學,竟然任由旁人將弟弟打了,不僅不說給弟弟出頭,還要家人忍氣吞聲,實沒有做兄長的擔當。

  趁著沈琰一時出去的功夫,白氏就去尋了董沈氏,求到三房頭上。

  董沈氏是董舉人之妻,三房老太爺的長孫女。沈琰是董沈氏看重的女婿人選,學童鬧事又傷自家丈夫的臉上,舉人娘子樂意給親家這份臉面,私心也想為丈夫撐腰,便帶了白氏,求到老太爺跟前,接下來才有了三房老太爺去族學一事。

  沈琰知曉後,真是欲哭無淚。自己得罪人還罷,只怕如此一來,連董舉人也要拖累。可是他身份在這裡,就算跟到族學,壓根沒有說話餘地,只能默默在家裡等結果。

  方才,三房打發人來傳話,說老太爺為沈琇做主,訓斥了沈琴,並且責令七房父子前來賠罪云云。

  對於這樣含含糊糊的結果,沈琰並不意外。

  可是這樣的結果,真的好麼?沈琰一家回松江將近一年,對於沈氏各房的情形也多有瞭解。

  沈家書香傳家,各房頭子弟雖參差不齊,不過各房多有約束,並無跋扈子弟。

  說起名氣來,除了在京城的二房外,在松江這八房,數宗房、三房、五房聲勢顯赫。四房原本也不錯,可自從三年前喪了當家主母后便家道中落。六房向來不顯,九房則早已敗落。即便出來一個狀元公也是旁枝,並不親近嫡房,也沒有拉扯嫡房的意思。而七房、八房只能說時運不濟,這兩個房頭每代都有出色子弟,不過運道不好,有了功名的長輩,沒等正式入官場便病故或是出意外斷了功名路,使得這兩房幾代人不出仕,沉沉浮浮,日子一直過的勉強。不過饒是如此,也無人敢輕慢這兩房,一是這兩房人抱團,二是子弟多行舉業,保不齊哪一個就出息,莫欺少年窮;三則是有八房老太爺在,輩分在這裡擺著。

  以七房溧老爺平素行事來看,即便沒有三房老太爺出頭這一遭,只要沈琇的病情傳出去,那邊也不會無動於衷。可有了三房老太爺鬧的這一出,溧老爺再出面,就像是被脅迫而來,如何會高興?兩家本無恩怨,也要就此成嫌隙。

  白氏正悲憤不已,顯然對於這個結果極為不滿,起身道:「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三房老太爺既是不能做主,就去求宗房大老爺。宗房大老爺將咱們娘仨兒安置在這裡,總不能不聞不問!」

  沈琰嚇了一跳,忙扶住白氏胳膊:「娘!哪裡用您去,兒子去尋宗房大伯!」

  既然三房已經出面,再去求宗房,且不說宗房會不會管,反而要狠得罪了三房那頭。只是沈琰曉得,白氏既生了這個主意,攔是攔不下的,只能說到自己身上。

  白氏懷疑地看了兒子一眼:「大哥怎不再攔我,大哥不是勸我息事寧人?」

  沈琰與白氏講不通道理,只能「同仇敵愾」道:「我是娘的長子,小弟的兄長,我不出頭,還能誰出頭?娘到底要顧忌些身份,就是三房那裡,幸而有師母陪著……兒子大了,娘凡事還是吩咐兒子……」

  白氏一聽,面上一紅,訕訕道:「我也是氣糊塗,誰讓你老是勸我忍著,不肯出面為你小弟做主……」

  白氏年紀三十許,風韻猶存,又是寡婦身份,實不宜拋頭露面。方才沈琰不提想不起,沈琰這麼一提,白氏覺得自己行事確實不妥當,便又坐回去,只看著沈琰道:「那你去宗房,我們家雖窮了些,也是沈氏子弟,憑甚就白白受了欺負哩!」

  沈琰連連點頭道:「娘說的正是,總要與小弟討個公道。」

  白氏抱怨了一遭,又告誡長子,不管七房來人怎麼賠情,都不許給好臉色。沈琰一一應了,方安撫了白氏,從北屋出來,進了東廂。

  東廂房裡,沈琇趴在床上,對著一本《四書集注》發呆。看到沈琰進來,沈琇神色惴惴道:「娘又哭了?」

  沈琰點點頭道:「已經勸好了。」

  沈琇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帶了內疚到:「因我的事,倒是耽擱了大哥,大哥明日還是回族學吧!」

  沈琰袖子裡的拳頭緊了緊,怎麼回呢?這次事情先生那裡定落不得好,自家即便不是始作俑者,到底有「火上澆油」之嫌。師母之前不知道內情,還會為自家抱不平;要是曉得這其中有先生的干係,說不定跟著就會埋怨上自家。

  沈琇本是愛動的性子,躺了這幾日,覺得身份都要鏽住,嘟囔道:「真要躺上三個月麼?要是早點回學堂就好了,可千萬別耽擱明年縣試。。」

  沈琰勉強笑道:「你只要每日講我給你留的功課都看了,好生記在心裡,就不會耽擱。」

  又將今日的功課留了,沈琰才離了東廂房。

  出了自家院門,沈琰只覺得身心俱疲,倚在牆上,並沒有往宗房去。方才的話不過是哄白氏,他又不是傻子,怎麼會做這樣的蠢事。即便是去宗房,也不是今日,等見了七房的人,再去跟宗房大老爺賠罪。

  雖說他心中還擔心董舉人那邊,可想著族學裡到了下學的時候,七房父子不知何時會到,便不敢輕易走開。以白氏的怨憤,要是與七房父子面對面,說不得會說出什麼難聽話。

  這一等,沈琰等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等到一輛馬車過來,沈琴與一中年男人下了馬車。

  沈琰雖沒見過溧老爺,不過看他容貌與沈琴相似,便迎上前去躬身見禮:「侄兒沈琰見過溧二叔。」

  溧老爺來之前,與兒子打聽過沈琰兄弟,沈琴將沈琇的臭屁批判得不行,可對於沈琰的評價還是很襄贊。見沈琰儀表堂堂,行事又這般有禮,溧老爺也不禁心生好感。

  「琰哥快起!沈琴無狀,釀成大禍,叔叔我領這不肖子來賠罪!」溧老爺道。

  沈琰忙道:「叔父此話嚴重,侄兒實不敢當。不過是小孩子玩鬧出的意外,琴哥也不是有心如此。」

  溧老爺見他滿臉誠懇的模樣,倒是有些鬧不懂。不是說他們求到三房老太爺面前麼?這裡又是什麼意思?

  溧老爺眼中多了沉思,道:「不管怎樣,還是先去瞧瞧琇哥。」

  沈琰做了個長揖,滿臉漲紅道:「並非有意怠慢叔父,實是寒舍簡陋,家母如今又在病養……不便與家中待客……可否讓琴哥去看舍弟,叔父賞臉隨侄兒挪步去茶樓喫茶?」

  溧老爺聞言,不由一愣。雖覺既到了門口,沒有過門不入的道理,不過見沈琰神情堅持,便猶豫著點點頭,吩咐沈琴道:「既是如此,琴哥就代為父走一遭。」

  沈琴一聽,有些傻眼。讓他一個人去看沈琇?要是沈琇打罵自己怎麼辦?自己可是送上門來了。

  沈琰卻是有心化解二小嫌隙,請溧老爺稍等,自己帶沈琴進了院子,將沈琴送到東廂.

  因有明日中午請客的事,回到家後,沈瑞便打發柳成找了長壽過來,讓他拿銀子去八方樓定席面。即便有兩個同窗收好明日不去,剩下的加上他也有十三個,還要算上沈全,需要預定個大些的雅間。

  冬喜取了銀子出來,長壽拿著去了。

  聽說沈瑞宴請同窗,冬喜與柳芽兩個都比較上心。

  冬喜道:「二哥,是不是也當請了全哥?」

  沈瑞點頭道:「正是呢,也有幾日不見全三哥,等用了晚飯,我親自去請。」

  不想這邊晚飯才擺上,沈全便登門了。

  看著沈瑞面前熱氣騰騰的羊肉冬瓜鍋,沈全也不客氣,大喇喇地坐下道:「天冷正是喝湯的時候,快與哥哥一碗!」

  沈瑞吩咐柳芽添了碗筷,親手盛了羊肉湯給他,打量沈全兩眼,笑道:「三哥的身子,是需好生補補了!」

  沈全美美地喝了兩口熱湯,白了沈瑞一眼,道:「哥哥因擔心你連晚飯都沒吃好,瑞哥倒是來打趣哥哥!」

  「擔心我?」沈瑞笑道:「三哥聽說族學裡的事了?」

  「族學裡有甚?不就是三房老太爺走了一遭,八房老太爺也露面了麼?又幹瑞哥甚事哩?」沈全不以為然道。

  「那還有什麼事?」沈瑞不解。

  沈全撂下湯碗,看了看四周,見屋子裡只有冬喜、柳芽兩個,方壓低音量道:「源大伯要續絃了,宗房大伯做媒,定的是賀家嫡房養女。只是宗房大伯母是賀家女,不好回娘家相看,宗房大伯今日便同源大伯一道過來,託了我娘,明日就要去賀家下小定。」

  雖說沈舉人早有續娶的意思,可沈瑞實沒想到會同賀家扯上關係。

  沈舉人到底是怎麼想的?賀南盛可是個精明人。宗房大老爺為何要參合這件事?

  沈瑞不由皺眉,沈全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用擔心,你如今又不是小孩子,產業也分到名下,只要進來的不是糊塗人,待你就只有客氣的。」

  沈瑞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大嬸娘怎麼說?」

  沈全嘆氣道:「宗房大伯出面,我娘還能說什麼。她本來不願意,不過宗房大伯說的也對,反正總要有人進來,與其進來個混不吝的,還不若賀家人。賀家也是體面人家,又有三年前的舊事在,進門來只有對你好的。否則三年前的時候翻出來,沒臉的是他們……」
陸雲 發表於 2013-9-21 19:14
第2卷 第八十二章 一悲一喜(四)


記得上輩子沈瑞曾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像吞了蒼蠅似的難受」,當時總是不知這種難受勁會是什麼樣。好好的,誰會去吞蒼蠅呢?

如今得了沈全的消息,沈瑞心中就是這種感覺。那種感覺不是怨恨,也不是氣憤,就是覺得反胃,心裡膈應的不行。他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三年前曾路遇賀家老太太之事,還有那個叫云姐的小姑娘。

原本以為賀家就算想要化解兩家之前的嫌隙,也會將那個小姑娘推出來。自己這邊否了,還有沈瑾那邊。賀家嫡房的孫小姐,許給沈瑾,兩家倒也算是匹配。即便沈舉人心裡不樂意,只要對方給的嫁妝夠多,對沈瑾以後有助力,他出於「愛子之心」,多半也會點頭。

只是沒想到賀家推出來個養女來,而沈家這邊出面說和的會是宗房大老爺。

「宗房大伯為何要這樣做?」沈瑞問道。

沈全撇撇嘴道:「明年京察之年,賀家大老爺極有可能高昇一步,宗房大伯許是未雨綢繆。」

宗房大老爺只以為自己會用這一條來威嚇沈舉人,卻忘了別人也會用這一條來揣測他的用意。這門親事是做成了,可在小一輩心中對他這個宗子不免失望。三年前不能幫四房討個公道還罷了,三年後又主動拉攏賀家,不免有勢利之嫌。

沈瑞想想松江沈氏的境況,對於宗房大老爺的選擇,有些能理解了。

「鄉黨」在官場上本為助力,宗房大哥是賀家外甥兒,又是京官,兩家實沒有為仇的必要。即便沈家吃了虧,損失的也是四房,與宗房又有什麼相於?宗房大老爺不過動動嘴,就能得賀家一個人情,當然樂意之極。

「隨便他們吧,左右我只打算在這個家裡呆兩年。」沈瑞眉頭漸漸鬆開道。

對於沈舉人續娶之事,要是人選不是賀家,他巴不得雙手贊成。家裡有了新主母,張老安人也就能老實了;她要是再折騰,只會讓沈舉人越發生厭。

沈全覷了他一眼,道:「瑞哥好大口氣,難道你就覺得後年的府試一定會過?」

沈瑞笑道:「不過也沒什麼。即便入不得南監,也可以在南京找個書院讀書,哪裡就一定要綁在族學裡?」

沈全聞言,眼睛一亮道:「要不瑞哥隨我一道進京?聽我娘的意思,想要讓大哥幫我在京裡找個書院。」

沈瑞搖頭道:「三哥已過了府試,是童生身份,我連童生都不是,附學去與蒙童一道讀書麼?」

他嘴裡這樣說,心裡頗為動心。不過想想沈全明年開春就要進京,自己卻打算參加縣試、府試,兩人時間也對不

這邊族兄弟兩個其樂融融,沈家裡,族兄弟兩個則是「大眼瞪小眼」。

沈琰將沈琴帶進東廂,吩咐了沈一句「客人來了,好生招待,娘那裡病著,不用琴哥專程過去請安」便出去,壓根不給沈說話餘地。

又去北屋與白氏打了個招呼,說了是沈同窗小友過來探視,自己已經招呼過,無需白氏再露面云云,沈琰便再次出門,請了溧老爺到巷子口的茶館喫茶去了。

東廂房裡,沈瞪著沈琴,眼裡能噴出火來。

沈琴看著沈趴在床上翻不得身的模樣,摸了摸鼻子,神色訕訕。

「你來作甚?」沈琰惡聲惡氣地道。

沈琴哼了一聲,拉了床邊的凳子,直接坐下,道:「不是聽說二哥傷的重,家父領了我來『負荊請罪,了」

沈橫了他一眼,道:「真是慣會扯謊,荊條呢?若是誠心實意地請罪,就先讓我抽兩下子還是以為輕鬆溜躂一遭,心裡就安生?哪有那樣的好事?」

「你?」沈琴氣得起身,瞪著沈半響,方道:「你真要要抽我?」

沈嗤笑道:「真的不能再真?只能你踹我、捶我,我就不能抽你了?若是鑼對鑼、鼓對鼓,我就是被你打敗,也會心服口服;偏生你仗著沈玨、沈環他們幾個拉偏架的間隙偷襲我,行小人之舉,實是讓人瞧不起」

沈琴皺眉道:「是你先動的手,你怎不說你以大欺小哩?」

沈面上一曬,道:「那你還惡語傷人呢」

「你拍拍胸脯好好問問自己,到底是哪個先惡語傷人?我們都是同族子孫,血脈即便遠了,也是一個老祖宗。若是我與寶哥成了豬狗之流,那你是什麼?」沈琴嘴上向來不饒人,即便來賠罪,也要與沈辯白辯白。

沈有些詞窮,揚著下巴道:「難道你們不敬先生就是對?讀了十來年聖賢書,連尊師重道都忘了?」

「那是尊師重道的事?明明是董先生處事不當在前,一筆寫不出兩個沈氏,大家都是族兄弟,難道看到不平就光看著?這裡還不是別的地界,而是沈氏族學。要是沈家子弟在這裡被欺負,都無人吱聲;等到了外頭,更是一團散沙。」沈琴的公鴨嗓刺耳,不過口氣頗為鄭重。

沈聽得,只覺得心裡怪怪的,覺得沈琴說的似乎有道理,可又覺得自己並沒有錯。

「抱團的也是你們我算什麼沈家子弟哩?又沒有上族譜,哪裡入得了你們這些人的眼?」沈心中有些委屈,口氣酸酸的道。

「若不是當你是沈族子弟,宗房大伯怎會讓你們住在沈家坊,怎會讓琰大哥做了夫子,讓你進了族學?」沈琴振振有詞道:「你卻眾目睽睽之下在瑞哥無過錯時,偏幫著董先生對族兄弟發難,還不行玨哥問你一句?」

因沈那一句「二房嫡裔」,沈琴回去也問過自己老爹與八房老太爺,知曉了六十年前的二房往事,與沈這一房幾代人想要回歸宗族之心。

儘管對於沈的傲氣依舊不屑一顧,不過沈琴對於沈這一脈的境況也有些同情。

家族血脈傳承,都是從父血,沒有從母血的。沒聽說哪一家娘子不賢良被夫家休妻,連帶著兒女都得跟著走。邵氏當年的情況,擱在別人家裡,也是少不得休妻,或是家廟關一輩子,可又於沈氏血脈何事?沈祖父即便是在邵氏大歸後才生下,也當抱回沈家,算不得正嫡,也當如庶子例養大,怎麼能讓沈家血脈養在外頭?

父子三代人,一心舉業,想要回歸宗族,只這份決心,就讓人佩服。不過這是二房家務,連宗房都做不得主,更不要說他們這些小輩,不過是心裡一想罷了。

這些日子,沈不是不悔的。

躺了這些天,那日的事情早在他心中過了幾遍。不管是董舉人發話調座位,還是沈玨的質問、沈瑞隨後的悖逆,都不予他相於。不過是他不忿沈瑞與董雙親近,才忍不住插了一嘴,沒想到引火燒身。自己打一架也沒什麼,就算讓沈琴佔了便宜又如何,過後找機會再找補回來就是。只是沒想到不僅要拖累兄長,還要引得白氏難過,這才是他無法忍受的。

聽了沈琴今日的話,沈心裡已經曉得自己錯了,只是性格使人,使得他嘴上不會服軟。

不過想到董雙,他不免心下一動,小聲道:「沈瑞後來到底換了座位沒有?」

沈琴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問的到底是瑞哥?還是董雙?」

沈被揭開心思,惱羞成怒,高聲道:「問董雙怎了?同窗一場,如何就問不得?」

沈琴被他的猙獰模樣嚇了一跳,這時院子裡傳來動靜,隨後便有一才十三、四歲的小婢挑簾子進來:「娘子打發小婢過來送點心。」

沈琴聞言,站起身來。沈面上閃過懊惱,道:「點心留下,你出去哩,莫要擾了我們討論功課」

小婢應聲出去,沈瞥了沈琴一眼,道:「小聲些,莫要驚動我娘。」

沈琴又坐下猶豫道:「我既來了,是不是當去給叔母見禮?」

沈忙擺手,小聲道:「切莫節外生枝我娘……我娘性子綿軟,有事沒事都愛流個眼淚。知曉我受傷後這幾日,眼淚就沒住過,我大哥好容易才哄好,可不敢再去惹她。」

沈琴心中愧疚,擰了擰屁股道:「當時沒想著要將你怎麼著,只覺得你在大家面前拎我脖頸,恁是丟人,腦袋一熱,也就不管不顧起來」

沈身上雖因傷重難受,可依舊不肯服軟,挑眉道:「我不過是誤傷,就憑你那竹竿子似的小身板,真還能打傷哪個似的?」

沈琴心下一鬆,嘴上依道:「二哥莫要小瞧人,正經打著了好幾拳呢」

沈嗤笑道:「若沒有沈玨他們拉偏架,你就不是一隻烏雞眼,而是兩隻了」

兩人口氣上依舊嘲諷不休,可心中對對方的厭惡倒是去了不少。

沈琴心想,這傢伙言行傲慢了些,可性子倒不是藏奸的;沈則是覺得,同沈玨、沈瑞那幾個目下無塵的小子相比,沈琴嘴巴雖臭了些,可倒是直爽的性子。

沈琰的安排見了成效,想來也是,都是十來歲的少年,正是「不打不成交」的年紀,又哪裡有什麼不可化解的仇怨。

茶館那裡,不知曉沈琰是怎麼說的,不過從溧老爺攜子離開前再三囑咐沈琰,以後記得常來常往,就曉得這兩人聊得應該不壞……


陸雲 發表於 2013-9-21 19:14
第2卷 第八十三章 今朝酒醉(一)


次日,沈琰再次出現在學堂上,依舊詳細地向大家講書,似是之前的不快都沒發生過。不過有前一日三房老太爺張目,大家心裡都存了彆扭,待沈琰就不如往日熱絡,甚至還有人開口刁難,沈琰卻始終面帶微笑,不曾露尷尬與不快。

眾學子見狀,不免面面相覷,也有不少人望向沈琴,想要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麼,卻是一無所獲。再看講台前沈琰,也沒有刁難沈琴為弟報仇之意。

沈瑞覺得,沈琰此舉正常,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件事本就是小孩子吵架,拉出三房老太爺來已經是失誤,沈琰要是再有不當之舉,這他們一家三口可是徹底得到族人厭惡。

沈玨則是暗暗咋舌,課歇時對沈瑞道:「這到底該說是『榮辱不驚』,還是『練達老成』?」

「不管那一種,都是能成才的樣子。」沈瑞摸了摸下巴道:…唾面白干』的涵養可不是誰都能有的,要是這位科舉上順當,這個心性在官場上倒是能如魚得水。」

「瑞哥又『紙上談兵』了!」沈玨道:「不過這副穩重性子,在同輩族兄弟中還真是少見。我爹他們看重他,莫非就是因這個緣故?」

沈瑞點頭道:「雖不知以後會走到哪一步,左右是個為官為宦的好苗子。」

沈玨稍加思量,道:「就算是好苗子,可沈琇的脾氣要是不改改,也只有被拖累的。想要從族中得到助力,怕是艱難。」

兩人都不喜沈琇,對於沈琰卻無惡感,議論兩句便作罷。

又上了一節課,到了午休時間。

教授樂課的夫子那裡,沈玨昨日下學前就使人去打了招呼。因此,等到午休時間一到,除了有事先離開的那兩位同窗,剩下十三人便帶了書僮、小廝,出了族學。

沈全已經在外頭等著,大家有些日子沒見,不是族兄弟,就是表兄弟,眾學生少不得又上前見禮。

就是向來與沈全不對盤的郭勝,看到沈全,也露出幾分歡喜。董雙走了,沈琇病休,郭勝只覺得自己孤零零的,連個說話人都沒有。

今日這頓飯,郭勝本不想給沈瑞面子,不過想想自己來沈家族學,不僅僅是為了學習,還背負父母交代的「任務」,還是合群些好,便勉強應了。

這頓飯是昨兒就說好的,各家的馬車也都這個點過來。家裡沒有馬車的,則是上了旁人的車擠了,一行數輛馬車,前往八方樓。

不一時,到了八方樓前,眾人下了馬車,由小二引著上樓,只覺得眼睛不夠使。因到了飯時,八方樓大堂裡已經是人滿為患,各種飯菜香味撲鼻而來。

大家的年紀在這裡擺著,年長些的還隨著父兄出來應酬過,年紀小些的有的還是頭一回下館子。八方樓又是前些日子剛整治出來的奢華地界,有些家境平常的學生,被這奢華之氣給鎮住,腳步都輕了幾分。

算上沈全,今日與會總共十四人,其中沈氏子弟十人,附學姻親四人。沈氏十人為宗房嫡支沈玨、庶枝沈環,四房嫡支沈瑞,五房嫡支沈全、庶支沈珈,六房嫡支沈榕、旁支沈桂,七房嫡支沈琴,八房嫡支沈寶、庶支沈琨;姻親四人為沈全舅表弟郭勝,沈榕小舅舅周恆之,沈寶姑表兄梁傳生,九房外甥陳青林。

託詞有事沒來的兩人,一個是三房旁枝沈珠從堂弟沈玻,一個是沈珠姨表弟徐永飛。

涇渭分明,可謂如是。


因提前預定,沈瑞他們進的雅問比較寬敞,丈半見方,中間是個一張七尺徑長大圓桌。

雖說大家都是同窗,年紀又相仿,不過待到論座次,就要從長幼尊卑、遠近親疏論起。

沈全年紀最長,先前離了族學,今日算是外客,便推了首座;郭勝與周恆之是沈家姻親,次之;梁傳生、陳青林是表親,再次之;剩下玉字輩按年齒序坐,後頭才是沈榕、沈桂兄弟兩個,敬陪末位的則是今日的東道沈瑞。

沒有大人在,大家按照座次嘻嘻哈哈坐了。

少一時,看碟都擺了出來,熱菜也一道道上來,都是家常難見的,十幾歲的少年,正是肚子容易餓的時候,大家早已飢腸轆轆,也不客氣,筷子飛快,「食不言」地先將席面吃了大半。

大家面前的酒盅都滿上,裡面裝的卻是甜酒釀。年歲小的還罷,能吃著酒釀已經很滿足;年長的幾個,肚子裡吃了半飽後,卻是覺得酒味寡淡。

郭勝撂下筷子,對沈全道:「三表哥,八方樓的招牌可是桂花白,咱們來上一壇吧?」

沈琨也跟著道:「就是就是,如此美味佳餚,只就著甜酒釀,可是暴殄天物!」

兩人這麼一說,其他人也跟著湊熱鬧。

沈全見大家意動,便笑著看向沈瑞:「瑞哥怎麼說?要是大家真的吃醉酒,受埋怨的可是你這個請客的!」

沈瑞環視了一遭,最小的沈榕兩個都十一歲,在五百年後是小孩子,在這個時候已經被看成半大少年,不算小了。再看大家吃甜酒釀的模樣,個個都是沾過酒的。不等他開口,他左手邊的沈桂便湊過來,小聲道:「瑞二叔,咱們擲酒簽,直接吃酒無趣哩!」

沈瑞點頭應了,道:「大家既來了酒癮,我也不好掃大家興致。只是可說好了,只要一壇桂花白,可不許多喝,要不然大家回家可要仔細板子了。」

年輕人都愛熱鬧,可明天還得上課,也怕各家大人懲處,大家白是齊聲叫好。

沈瑞起身喚了小二,點了一壇梨花白,又向他借了酒簽。

說是一罈酒,不過比成人拳頭大不了多少,裡面裝了二斤酒。

等打開壇口的泥封,醇厚酒香立時散滿一室。別說是年長的幾個,就是沈榕、沈桂這兩個小的,面上都露出幾分饞模樣。

沈瑞對於酒簽只聽說過,還沒見識過,問過大家才曉得。同女眷吃酒用的花簽不同,酒樓裡準備的酒簽籤文要淺白的多,並沒有那些噦噦嗦嗦的說法,並不需要人作詩對文。

沈瑞手拿籤筒,便按照座次,請沈全先擲。

沈全接了籤筒,搖了三下,投擲出一支籤來。

郭勝忙伸手撿了,笑嘻嘻地念道:「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白飲三杯,簽與左首。」

這句話聽著指代不明,不過大家都等著吃酒,見沈全自飲三倍,只有滿臉羨慕的。

沈瑞把盞,沈全連飲三杯,方將簽子遞給郭勝。

郭勝笑著說道:「這桂花白的味道正好,讓我也來吃上三盅。」口中說著,手中籤筒已經搖了起來,卻是半響落不出簽子。

沈琴哈哈大笑道:「說什麼吃三盅?莫不是沒吃酒、聞聞味道就醉了!」

郭勝手腕一用力,丟出一支籤來,生怕旁人去撿,伸手拍住,道:「我自己來。」

他左手邊的梁傳生一把抽了出去,笑道:「可不能自己看,作弊討酒吃可不成!」

郭勝哼哼兩句道:「那你念來!」

梁傳生這才低頭去看籤文,唸誦出聲:「不須飲酒逕自醉,取書相和聲琅琅。左右鄰、次左右鄰各飲一杯,簽與右手第四家。」

郭勝懊惱出聲,大家齊聲大笑。

郭勝左鄰梁傳生,右鄰沈全,次左鄰沈琨,次右鄰周恆之,四人滿酒,舉杯飲了。

郭勝右手第四家,正好是沈珈,搖出簽詞:「紅粉佳人白玉杯,木蘭船穩棹歌催。白飲一杯,同庚者共飲,同月份者共飲,簽與下鄰。」

沈全拍桌大笑道:「這句籤文可合了珈哥!」

眾人一起起鬨,沈珈滿臉通紅,越發顯得憨實,與粉紅佳人真是半點不貼邊。

沈珈十五歲,梁傳生、陳青林與之同庚,沈琴與之同月份,幾人酒盅滿了,仰脖吃了一盅。

沈珈右手邊坐的的是沈寶,笑嘻嘻地接了籤筒,道:「我也不貪杯,只允我一盅就好。」

待酒簽搖出來,沈玨撿起,念道:「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同庚者陪飲一杯,異姓者陪飲一杯,簽與右手第三家……這簽可是好……聞了半天酒味,可真要饞死我,總算輪到一口。」

沈琴、沈玨、沈瑞與之同庚,郭勝、周恆之、梁傳生、陳青林四人是異姓,沈寶便連吃兩杯,分與諸人飲了。這桂花白入口綿軟,窖香濃郁,怪不得這小小一壇就要四兩銀子,確實名副其實,稱得上是好酒。

沈寶右手是沈玨,從沈玨往右數,第三人正好是沈瑞。

沈瑞搖了籤筒,投擲出一根簽。

依舊是沈玨撿起來,念道:「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瑞哥還有第二個故鄉不成?自飲一杯,年幼者一杯,簽與次右鄰。咦,總算終於輪到我了!」

大家都曉得同輩分中,沈瑞年幼,在座比他小的,就要數沈榕、沈桂這兩個小輩。

沈玨待小二斟滿酒,毫不客氣地取了酒壺,給自己也斟上。

看的大家都瞪眼,郭勝道:「沈玨,你還沒投擲簽,怎就給自己滿上?」

沈玨笑著說道:「我生辰比瑞哥晚一日,可不正是年幼者!」

  除了沈全早知此事,其他人一陣噓聲。平日裡沈玨擺著哥哥的譜,一口一個「瑞哥」,沒想到他卻是弟弟,一杯酒誘惑就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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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八十四章 今日酒醉(二)


  輪到沈玨擲酒簽,他捲起衣服袖子,站起身來,搖起手中籤筒,口中呼喝道:「來個大家共飲的!」

  嘴裡念叨著,他手上不停,使勁一抖,一下子甩出三、四個簽來。

  沈玨飛快地掃了一眼,撿起個「自飲」、「共飲」字樣齊全的撂到一邊,道:「就這支籤了!」說著,將其他幾支籤放回籤筒。

  他旁邊是沈桂,撿起簽來念道:「白首送春拼一醉,東風吹破千行淚。自飲一杯,與同庚者共飲一杯,與同姓者共飲一杯。簽與右手第五人。」

  這句酒詞聽著悲切,沈瑞不知為何,想到《紅樓夢》中的判詞,心下覺得有些不祥,沈玨卻是心情大好,舉著手指頭笑道:「一杯一杯又一杯,我也搖出了三杯的上籤了!」

  除了外姓四人,餘者都有就吃。沈瑞、沈琴、沈寶三人,還連著吃了兩杯,酒桌上一時很是熱鬧。

  沈玨左手第三人正是沈琴,接了籤筒,搖出了一個酒簽出來,沈琨撿起念道「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他越念聲音越小,酒桌上其他人都愣住。

  若是沈玨那一句酒詞只是隱有不祥,那這一句就直白許多,連「生前」、「身後」都出來。饒是十幾歲的少年,聽著這生生死死的,都覺得心裡不舒服。

  沈寶皺眉道:「怎會有這樣的酒簽,沒得敗興!」

  沈玨笑了兩聲,道:「不過胡亂填的幾句,誰理會他到底甚意思!琨大哥,念後頭的。」

  沈琨又低頭看簽道:「自飲一杯,眾人齊飲一杯,簽與右手第四人。」

  大家都斟滿一杯,齊齊吃了,到底掃了興致,酒桌上有些悶。

  沈全見狀,並未擲酒簽,而是掂量起酒罈子看了看,道:「也就一人再一杯酒的份量,就此分了吧。」

  大家吃得微醺,巴不得多吃兩口,都點頭應了。

  沈瑞便起身,接了酒罈過去,從郭勝開始,依次與大家滿杯。最後等到他自己的時候,就只剩下淺淺一個杯底。沈榕、沈桂見了,便一人勻了小半杯與他。

  大家皆起身,先是沈瑞謝過大家賞臉,隨後是大家謝過沈瑞的東道,隨後才團團碰杯,飲盡杯中酒。

  一頓午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用一個半時辰,大家個頂個都腆著肚子,打著飽嗝。

  二斤白酒,均到每人頭上有二兩半。有些酒量的還罷,不過是微醺;酒量淺的,如沈珈、沈桂、梁傳生幾個,就是由人扶著出來。待下樓一見風,他們更是身子打晃,站都站不穩當。

  梁傳生方才挨著郭勝坐,兩人一頓飯倒是吃出些交情來,郭勝便主動提出送梁傳生回去。

  沈桂則連同沈榕一起,上了沈玨的馬車。

  沈珈這裡,這由沈瑞、沈全扶上馬車。

  剩下沈琴、沈琨,都上了沈寶的馬車。

  沈環二哥家的鋪子就在巷子口,便不著急回家,去他二哥家醒酒去了。剩下周恆之與陳青林二人,則是方才吃酒吃的少,加上酒量上佳,這點酒下去絲毫不顯,兩人結伴去書坊看新書去了。

  十四人,分作六、七處,各自離去。沈瑞因是東道,目送著眾人離去後,方上了馬車後,就見沈珈闔眼坐在一邊,已傳來微微鼾聲;沈全則是坐在另一側,看著沈珈走神。

  沈瑞吩咐車伕慢行,隨後才撂下簾子,坐到馬車裡。

  「三哥,珈大哥沒事吧?」沈全問道:「沒見珈大哥吃幾杯,怎醉成這個樣子?不過珈大哥平素質樸,這酒品也好,不吵不鬧。」

  沈全嘆氣道:「他家裡就有個酒坊,打懂事就會吃酒,哪裡就那麼容易醉?今兒他心裡難受,吃了愁酒,這才吃了幾杯就醉了。」

  沈瑞聞言,細看了沈珈兩眼,老實巴交的臉上,眉心微蹙,確實隱藏郁色。

  「他怎麼了?」沈瑞問道。

  這老實人能有什麼心事?愁苦成這個模樣?

  「珈哥也要離開族學了!」沈全遇到惆悵道:「若是我還在,他多半還要唸到明年。如今我不在,他跟不上夫子教授進度,也是糊塗混日子罷了。」

  即便是沈家子弟,也不是個個都有讀書天分,沈珈就屬於不開竅的。他六歲入蒙學,直到今年才升入「夏耘班」,要知道其他人多半是十一歲、十二歲就升級。到了夏耘班後,每月月考沈珈都是墊底,一連十個月倒數第一。

  他不是不用功,平素都是跟在沈全屁股後,抱著書本努力,可是就是不見成效。夫子的課業,他多半聽不懂,過去一直要沈全幫著講了第一遍第二遍。

  因沈全的緣故,沈瑞「愛屋及烏」,對於沈珈這個老實孩子印象頗佳,聞言道:「若是只為了這個,也不至於就退學,以後我來給珈大哥講第二遍書好了。」

  沈全搖頭道:「總依賴旁人,也不是個事。珈哥實沒有讀書的天分,放棄功課是早晚之事。他轉年就十六歲,已是成丁,總要開始學著幫家裡做事。春耕班的人數為何是夏耘班的數倍?那就是因不走讀書這條路的族人,識了字、學些經書便家去了。」

  「族中子弟,若是不讀書,那做什麼?」沈瑞問道。

  雖說白永樂皇帝遷都北平,已經八十來年,北方人口漸增,可依舊比不上南十省人口稠密。南方十省,南直隸、浙江、江西人口最多。南直隸這一塊,除了南京城外,又數蘇州府、常州府、松江府人口最稠密。

  這個時候的人口總數在六千萬,土地總數六億畝,全國人均十畝地,可湖廣兩省的土地就佔了全國土地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又被王府、官員、地方豪族兼併一半,剩下的才是升斗小民。如此一來,各地百姓田畝數更少。

  像松江地界,尋常人家不過人均三、四畝地,名下有幾十畝地的都算是殷實人家。

  沈家雖有不少旁枝庶房,可日子境況不同,有的累世宦門,父祖傳下的土地家產就能夠嚼用一輩子;也不乏家道中落,別無恆產之家。

  「做什麼的都有。家裡富裕的,便協助長輩打理庶務,給讀書的兄弟做臂助;家境尋常的,或是務農,或是弄個作坊,或是學做買賣,總要尋個營生。」沈全道:「像你我兄弟這樣,沾了父母的光,落地就不愁衣食的,又有幾個?」

  「我瞧著班上這些同窗,多像是要應試。」沈瑞道。

  沈全道:「科舉之路,豈是那麼好走的?這些人裡一心讀書的也是有數。除了你之外,還有玨哥、琴哥、寶哥、榕小哥與郭勝、陳青林這幾個,其他人多是湊個熱鬧,混個童生身份。」

  這只是沈家族學裡一個班,就有七人要讀書為業,佔了人數一半,這比例實是不低。也只有江南文風鼎盛之地,讀書才變得這樣容易與廉價。換做偏遠之地,十里八鄉有一個鄉塾就不錯了。

  這七人中,只有陳青林已經過了縣試,剩下六個人中,除了沈榕要等兩年外,其他五人都預備明年參加縣試。

  華亭縣每年縣試錄取人數是二十人,報名人數是十倍之。不過同寒門子弟相比,這一關卡,對於書香門第子弟來說,並不算難。只要功紮實,一兩次下來,總是能過的。

  到了府試,也不算難。因為松江一府之地,只轄兩縣,也是按照納糧人口數定名額。最難的則是院試,同金陵、蘇州、崑山這些才子彙集的地方相比,松江又成了鄉下地方。與那些那方士子同場應試,松江學子實沒什麼優勢,能一次過了院試的都是縣試、府試中的佼佼者。

  說話功夫,馬車到了沈珈家門口,沈全與沈瑞將沈珈扶下馬車。

  沈珈家也住在沈家坊,就在五房祖宅後街。沈珈之母是個樸實的婦人,出來向兩人道謝,又留兩人喫茶。沈全婉拒了,同沈瑞出來。

  馬車又回到前街,停在四房門口,沈瑞下了馬車。

  沈全問道:「我娘這個時候也回來了,瑞哥要不要去問問今日賀家之行如何?」

  沈瑞擺擺手道:「不了,我帶了酒氣去見大嬸子不恭。反正已成定局之事,多想無益,有那功夫還不若多看幾頁四書。」

  沈全笑道:「你倒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沈瑞微笑道:「三哥代我與大嬸子請安,就說勞煩大嬸子,我都記在心裡,感激嬸子為我費心。」

  雖說郭氏今日出門,是應了宗房大老爺與沈舉人之情,可這其中也有沈瑞的緣故。若不是擔心沈瑞,以郭氏的為人行事,絕不會參合沈舉人續娶之事。

  沈全仔細看了沈瑞兩眼,見他並無異色,心中納罕,道:「你還罷了,瑾哥怕是心裡不舒坦。」

  沈瑞道:「府學每旬才休一日,等二十回家,這件事估計也該傳開。」

  沈全想起一件事道:「對了,瑾哥是冬月十六的生日,可不就是明兒,多半要回家過生日。你既是做弟弟的,別忘了預備份禮。幸好想起了,要不還真是忘了提醒你……」
陸雲 發表於 2013-9-21 19:15
第2卷 第八十五章 今朝酒醉(三)


  時下送年輕人做生辰禮的,不過是筆墨紙硯這些。沈瑞倒是能立時打發人去書坊或是文房四寶鋪子去尋。

  回偏院想了想,沈瑞還是沒有讓長壽上街採買,而是從書房書桌上拿起一塊歙硯。

  這塊硯台看著質樸無華,別無雕飾,只在硯台底下有個小小的「葉」字,正是明初一代制硯葉襄的表記。這是三年前沈瑞從開封回來前,在開封府的文房鋪子裡無意中碰到的

  「明日大哥生日,這個做壽禮,家裡沒有合適的硯匣,明日上街去尋個差不多的裝了。」沈瑞將硯台清洗乾洗,遞給冬喜道。

  冬喜小心接過,道:「這可是二哥心愛的。」

  沈瑞道:「再好也不過是用的東西,我那裡還有六哥與老師給的。」

  身為後世來人,對於文玩古物,沈瑞向來比較偏愛。王守仁與沈理覺得這是雅癖,並無什麼不妥當,也不要求他改。在他們看來,讀書人有這個毛病不算毛病;相反多長著見識,以後在士林中結交友人,也能多個談資。

  如此一來,每逢沈瑞生辰,這兩人便給他預備文玩的做禮物。就是京城不得見的師祖王華,都送過一對北宋時的玉鎮紙給他。

  其實,沈瑞並無收藏的癖好,不過是好奇居多,才把玩一二,與後世見過的那些古董珍玩做個對比認真。之所以一直用這個,是因為這個硯台沒有雕飾,清洗方便。

  對於那些「長者賜」,沈瑞便只有收著的,倒是積攢下不少好東西。不過他也得到啟發,文玩珍品讀書人沒有不愛的。沈瑞再給王守仁、沈瑞預備禮物時,便也往這個方向來。

  沈瑾這裡,倒還是頭一遭準備禮物。

  雖說沈瑞只吃了四、五杯酒,可這個身體畢竟是頭一回接觸酒精。開始沒什麼,等到了家裡就開始頭疼起來。

  冬喜準備了醒酒湯,沈瑞用了兩碗,便昏昏沉沉睡去,再醒來時已經是次日清晨。

  一覺睡了七個時辰,沈瑞眼睛都的腫了,腦袋沉沉的,身上則輕飄飄。

  外頭天色陰沉,洋洋灑灑地下起雪來。

  「又變天了,二哥可要多穿些。」柳芽抱了一件直毛氅衣進來。

  沈瑞看了一眼,道:「哪裡就用穿上這個了?」

  冬喜勸道:「二哥昨日吃了酒,發了汗,瞧著今兒精神頭也不足,還是穿的嚴實些,莫要驚了風。」

  冬喜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沈瑞便覺得鼻子有些發堵。應該是昨天吃完酒後,在八方樓下送客,前站久了著了風。

  這個時候傷風感冒可不算小病,沈瑞倒了白開水,連喝了好幾杯。儘管他沒什麼食慾,也喝了一碗粥,吃了半盤米糕,然後裹著大氅上學去了。

  學堂裡,大家已經到了大半。除了沈瑞之外,昨日醉酒的那幾個精神也都很萎靡。

  倒是沈玨,兩眼發亮、滿面紅光,瞧著比平素氣色還好。明日就是佛誕廟會,他可是念叨了小半月。

  見沈瑞睜不開眼的模樣,沈玨鄙視地瞥了他一眼,道:「瑞哥怎憔悴了?這是昨晚鬧酒?」

  沈瑞搖頭道:「昨晚回去就睡覺,睡多了腦袋有些迷糊。」

  沈玨一副過來人的口氣道:「初喝酒都是這樣,多吃幾次酒就好了。你漸大了,往後少不了應酬吃請,沒有點酒量,那還算甚男人哩?」

  又是這副好哥哥的架勢,沈瑞無語。

  沈琴在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玨哥,你昨兒不還自認年幼者?怎地今兒沒酒吃就不當弟弟了?」

  沈玨揚著下巴,將他那套本是哥哥的理論又說了一遭,只引來噓聲陣陣,卻是無人應和。

  沈玨搖頭道:「都是榆木疙瘩,腦子不開竅啊!」

  上課的鐘聲響起,吵鬧的課堂歸於平靜。

  沈瑞記完筆記,撂下毛筆,想起昨日沈全的話,回頭看了沈珈一眼。

  沈珈正聚精會神地聽講,木訥的神情滿是專注。

  族學每年臘八開始放年假,沈珈即便要離開學堂,也不差這二十來天吧。沈瑞這樣想著,沒想到等到午歇時後,沈珈便提了明日起不來族學之事,與大家作別。

  沈珈雖木訥少言,平素只跟在沈全身邊,在夏耘班只有一年,可他同董雙的情況還不一樣。董雙是半路來沈氏族學附學,沈珈是打六歲起就入了沈氏族學,與沈琴、沈寶等人在蒙童班也做過同窗。在座的大多數人,都是與他竹馬竹馬地一道長大。

  他既年長,性子又老實惇厚,大家對於這位族兄,素來親近。聽著他要離開族學,大家好一陣捨不得。

  不過沈珈的笨拙與他的憨厚一樣明顯,對於他這樣的選擇,大家雖有些難過卻並不意外。

  沈琴提議道:「上次全三哥離開,因提前沒得到消息,連別離酒都沒吃上。今兒珈大哥要離開,要不咱們合起來做個東道,與珈大哥踐行?」

  大家面上有些意動,可一時之間無人點頭。

  明日大家才吃了酒席,回到家裡還能辯白一番;今日就算有正當理由,可連著吃酒,在爹娘跟前也是不好交代。

  沈珈忙道:「不用不用……我過兩日拿帖子來,大家下月初二來我家吃酒……」

  沈琴好奇道:「好好的,珈大哥家怎麼請客?是長輩壽辰,還是?」

  沈珈憨厚的臉上微紅,被追問了好幾聲,方道:「是……是請吃……請吃訂婚酒……」

  沈珈是家中長子,又是這副神情,不用說訂婚的主角沒有旁人。

  大家都湊過來,連聲恭喜,沈珈越發窘迫,不過面上也隱帶歡喜。

  「嫂子訂的是哪個?」沈琴問道。

  「是我三姨母家大表妹。」沈珈回道。

  大家聞言,臉上都是一陣豔羨。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沈榕、沈桂兩個拍手道。

  大明律,男子十六而婚,十四而嫁。定親成親,對於他們這些少年人來說,並不那麼遙遠。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戲檯子話本子上不乏「巧婦伴拙夫」的故事,可是也女方掩了短處說親的

  青梅竹馬的小表妹,自然是大家心中最好的娶親人選,可不是人人都有年紀相當又門當戶對的小表妹做未婚妻。

  沈玨「啊」了一聲,道:…紅粉佳人』?!可不正是應了昨日那一句!」

  大家一聽,可不正是如此,都是嘖嘖稱奇。

  只有沈琴,面上依舊帶了笑,心裡未免有些發堵。要是昨日酒簽真是有說頭,那自己豈不是早夭的命數?不過想到那一句「身後千載名」,沈琴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伍子胥、屈原那樣的「賢達人」千年難出一個。自己一無名小兒,與這名傳千古實不貼邊……

  沈珈即將定親的消息,沖散了學堂裡的離別愁緒,使得學堂裡的氣氛沒有那麼沉悶。

  下午是術課,大家離開的少。即便不走科舉之路,平素用術數的時候也不少,大家多比較喜歡這門課。

  等到沈瑞回家,就得了沈瑾已經到家的消息。

  「大哥中午回來的,開始時去了老安人處,在老安人處用了點心,又去了書房給老爺請安,沒有逗留,後去了那位院子。」冬喜一邊接了沈瑞的大氅,一邊道:「老安人吩咐廚房預備席面,也使人傳話過來,今晚在老安人房裡擺席,讓二哥飧食時過去。」

消息這麼靈通?

冬喜抿嘴笑道:「倒不是故意打探,誰讓老安人總尋由子使人叫柳芽過去。柳芽是個老實人,待人親近,那邊的小丫頭子都樂意與柳芽交好。」

沈瑞聞言,不由失笑。

  老安人這算不算「偷雞不成蝕把米」?沒從柳芽這裡得到什麼有用消息,倒是將自家那邊的訊息洩露個透。

  不過下人之間消息這麼靈通,閒話傳的這麼快,可見四房內裡已經是一團糟。不管是張老安人,還是沈舉人,都沒甚管家之能。

  看著已經裝好的硯匣,沈瑞道:「打發人去隔壁看看,若是大哥回來,我過去送壽禮……」

  話音未落,便聽到院子裡一陣腳步聲。

  是沈瑾來了。

  沈瑞站起身,沈瑾挑了簾子進來,仔細看了沈瑞幾眼,方笑道:「二弟回來了!」

  少年臉上依舊是溫煦一片,眼神卻多了幾分蒼涼。

  沈瑞拱手作揖道:「大哥生辰,小弟祝大哥福壽康寧。」

  沈瑾扶起沈瑞道:「不過小生日,二弟快起身。」

  沈瑞拿了旁邊幾上的硯匣道:「這是小弟的一點心意,還請大哥勿嫌禮薄。」

  沈瑾接過硯匣時,神情微怔,隨即露出幾分驚喜:「這,這是二弟送我的?」

  沈瑞點頭道:「之前在外頭,每年也沒能給大哥預備禮物。現下在家裡,自然當為大哥準備生辰禮。」

  沈瑾握著硯匣的手緊了緊,有些不安道:「我之前也沒給二弟準備過生辰禮。」

  沈瑞道:「以後大哥給我預備也不遲。」

  沈瑾沒打開硯匣,已是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沈瑞笑道:「大哥倒是打開瞧瞧!」

  沈瑾點點頭,打開硯匣,見到裡面的歙硯時,只覺得有些眼熟,拿在手中多看了兩眼,覺得不對勁,忙放回硯匣,道:「可不是二弟心愛的?君子不奪人所愛,二弟心意大哥領,這方葉硯二弟還是收回去……」

  沈瑞忙擺手道:「哪有送出去的禮還收回來?大哥要不喜歡,隨便送人就是。」

  見他堅持,沈瑾只好收下,還是原本蒼涼的眼神中,漸漸有了溫度……
陸雲 發表於 2013-9-22 23:57
第2卷 第八十六章 今朝酒醉(四)


  沈瑾初十旬假時才回來過,過後這幾日的新聞,便只有前日三房老太爺去族學討「公道」之事。

  聽說不僅三房老太爺去了,八房老太爺也跟著出現,沈瑾道:「這兩位還真是老祖宗,不過幸好有八房老太爺頂著,要不然憑著三房老太爺的脾氣,宗房大伯那裡可有的頭疼......

  「沈琰雖不是廩生,不過歲考考了一等,若是明年科考正常,下場應沒問題。」沈瑾想了想,道:「倒是沈珠那裡,歲考只勉強考了三等,明年鄉試能不能下場還不好說。」

  生員每年都要參加歲科考試,歲考科考的成績綜合後分六等,一二等方可應鄉試並有賞,三等如常,四等撻責,五等遞降一等,六等開除。

  這是取得鄉試資格的考試,也是生員從附生往增生、廩生升級的機會。有升就有降,這官廩生的身份要是歲科考考的不好,也有保不住的時候。

  南直隸的鄉試解額,同北直隸一樣,早年是每科百人,自景泰四年南北直隸各增加三十五人,為百三十五人,比其他行省要多幾成或是一倍。可是因人口基數不同,南直隸的鄉試反而是競爭最激烈,最難考中的。

  按照《京華日鈔》上所載,弘治四年全國人口數為五千三百萬,南直隸的就有八百萬,佔了六分之一強,是其他省份的倍數。

  又因南方文風鼎盛,南直隸的讀書人口又是諸直省之冠,使得南直隸院試、鄉試的競爭為諸直省之首。

  按照三十取一的常例,南直隸一地每科鄉試下場的考生名額也是固定的,為四千零五十。

  這名額隨著鄉試解額走,因一百三十五名鄉試解額中,取生員一百、監生三十、雜行五人,所以南直隸一地,每科有資格應鄉試考的生員數定額為三千人。

  南直隸總人口八百萬人,生員有數萬人,每科只有三千人有資格鄉試,這競爭之激烈可見一斑。由此,便引發冒籍之弊。在原籍熬了幾年連鄉試資格都輪不到,去讀書人口少的偏遠省份冒籍應考,一個舉人輕鬆到手。

  「大哥怕不怕科考?」沈瑞問道。

  沈瑾笑道:「今任提學御史王大人是極好的人。」

  沈瑾的年紀在這裡,院試成績又好,得提學官青睞也是情理之中。

  說完閒話,沈瑾又問起沈瑞的功課,見沈瑞功課紮實,四書無論提及那一句,都能接下來,且講解清晰,點頭道:「縣試無憂。」

  沈瑞沒有問沈瑾可知沈舉人續娶之事,沈瑾也沒有提這個話茬。

  冬日天黑的越來越早,眼見外頭天色昏暗,將到飧食時候,兄弟兩個便一起出了側院,去了張老安人院子裡。

  見兩個孫子進來,張老安人滿臉慈愛,對待沈瑞似乎也熱絡幾分。

  不過沈瑞總覺得張老安人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複雜,似厭惡又似警覺提防。

  「瑞哥氣色真是不錯,瑾哥一比倒差了不少。能不能與教授打聲招呼,家裡來住?」張老安人看著沈瑾心疼道。

  沈瑾笑道:「同窗們都如此,孫兒哪好例外。」

  張老安人道:「若是不便宜家來住,就多請幾日假常回家來,祖母給你好生補補。」

  沈瑾岔開話道:「老爺呢?」

  張老安人聽了,吩咐郝媽媽道:「大哥二哥都來了,去請老爺過來吃席。」

  沒一會兒,沈舉人過來,當著兩個兒子的面,自是一副嚴父狀;對待張老安人,略顯冷淡。

  張老安人面上有些難看,正好有婢子上前問何時上席,便道:「兒的生日就是娘的受難日,今兒既是大哥壽辰,怎能落下二娘?去叫二娘過來吃席。」

  沈瑞、沈瑾兩個都不自覺地望向沈舉人,沈舉人聽到「二娘」兩字就皺眉,不過到底沒有攔著。

  屋子裡氣氛壓抑,祖孫四人入座,即便一道道美味佳餚擺上來,也有些興致闌珊。

  沒一會兒,鄭氏扶著婢子過來。

  《皇明祖訓》上太祖皇帝對於仕宦庶民的衣冠穿戴都有制度,官民百姓亦遵從。不過自成化年問,皇帝寵幸萬貴妃,宮中奢靡之風起,上行下效,仕宦百姓的衣冠也放開,不再不論貧富只尊國製,金珠飾品,也不再是誥命專用。

  松江因百姓富庶,民間攀比之風也重,稍家境富裕些的人家女眷都金銀上頭,打扮華麗。

  鄭氏裝扮卻是素淡,身上穿著天青色裱子,下著沉香色緞裙,頭上只插了兩隻梅花簪。

  鄭氏十九歲入沈家為良妾,二十歲生沈瑾,今年不過三十六歲,如此素雅端莊的裝扮,使得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略長。

  沈瑾站起身來,沈瑞也隨著起身。

  鄭氏沖眾人屈膝道福,沈瑾、沈瑞兄弟都避開不受。

  想到即將進門的小賀氏,沈瑞不禁多看了鄭氏兩眼。

  世人都說賢妻美妾,鄭氏雖相貌秀麗,到底年紀在這裡擺著,當年與孫氏對比是青春年少,如今與正值妙齡的小賀氏相比則實稱不得「美妾」。

  張老安人打量鄭氏兩眼,埋怨道:「今兒大哥生辰,你這當娘得也不穿戴的鮮亮些。」

  一句話,聽得旁邊的沈舉人父子三人都皺眉。

  從禮法上來說,鄭氏對沈瑾、沈瑞兄弟來說,都是一樣的,是父妾,謂之「庶母」,正服無服,義服斬衰杖期。

  而身妾室的鄭氏,對沈瑾、沈瑞兄弟也是正服無服,義服斬衰期年。

  妾通買賣,本就不算是正經家人。就算是為家主、主母守孝,也都是義服,正服是沒資格為家主、主母守孝。

  在這個家裡,妾室唯一與之彼此有正服的,就是親生子女。

  當沈瑾記到孫氏名下時,與生母鄭氏在禮法上就已經沒關係。就算鄭氏去世,沈瑾也不用守孝三年,而只需同沈瑞的例,守一年既可。

  張老安人如今拿沈瑾生母身份來抬舉鄭氏,就是不合時宜,視禮法為無物。

  鄭氏亦是曉得此處,不好說什麼,只道:「妾身上了年歲,哪裡好再跟小娘子似的打扮的花哨。」

  像鄭氏這個年紀,成親早的,已經抱上孫子。

  張老安人道:「今兒給瑾哥做生日,沒有外人在,你也入座。」

  張老安人坐在主位,左手是張舉人、沈瑞,右手是沈瑾。

  鄭氏道了兩聲「不敢」,待沈舉人點頭,方在沈瑾下首坐了。

  一頓飯用的死氣沉沉,沒有半點歡快氣氛。

  沈瑞不耐心去看幾個人的眉眼官司,在吃食上就格外留心。

  眼下這一桌子碗碟,看來是大廚房用心制著,看著比平素例菜賣相就精緻許多。只是沈瑞昨日才在八方樓吃了上等八珍席,對比之下,眼下這些菜餚就只能算是勉強。

  只有這酒杯裡的「秋露白」,是酒窖裡藏的上品美酒,應該貯藏有些年份,口感絲毫不遜色與昨日吃過的「桂花白」,可稱得上是佳釀,又比「桂花白」口感更綿軟香醇,正對了沈瑞胃口。

  沈瑞一口菜,一口小酒,怡然自得,看的張老安人臉色越發不好。

  等到大家撂下筷子,張老安人獨留下沈瑾,便叫其他人散了。

  沈瑞後世是個愛品酒的,這輩子昨日才開葷,勾起酒癮,全然忘了白日裡頭疼之事,喝的比昨天中午還多些,足有小半斤。

  雖說是月中,可因陰天的緣故,烏云遮月,外頭黑漆漆的。

  沈瑞出來一見風,眼睛就有些花,倚著牆根歇了歇,才扶著牆往前走。

  順著牆根走了一會,胃裡一陣一陣翻滾,腿腳也軟的不

行,沈瑞忙閉著眼睛坐下。他知道,自己得歇歇,否則不等回到偏院就是摔跟頭。

  迷迷糊糊中,沈瑞就聽有人在說話:「老爺可是要娶填房了?」

  「聽說管家讓人收拾主院,老爺要續娶?」一女子的聲音,溫溫柔柔地再次問道,沈瑞聽了覺得有些耳熟。

  靜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悠悠地嘆了口氣:「蓮娘醉了!

  沈瑞慢慢地睜開眼睛,微微皺眉,這不是沈舉人的聲音嗎?方才那女聲不是別人,正是剛才一個桌子吃過飯的鄭氏。

  就聽沈舉人略帶傷感地說:「是我對不住你。可嫡庶有別,家裡總要有人主持中饋,這也是為了大哥好!」

  「瑾哥兒已經記在娘子名下,成了正經八百的嫡子,老爺娶繼室與瑾哥兒何干?」鄭氏幽幽道:「妾身不是貪心之人,感念老爺與娘子恩義,從不曾竊想過正室之位。是老爺……見娘子身體不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妾身耳邊許諾扶正之事……可真等到娘子病故,為了護著老安人體面,老爺又親自往妾身身上倒了一盆污水。妾身委屈,老爺說忍忍就好……」

  「蓮娘心裡存了怨恨?這是在斥責我不是?」沈舉人的聲音轉冷。

  「老爺既有續娶之心,為何三年前還要哄我?讓妾身又牽掛了三年……」鄭氏哽咽道。

  沈舉人嘆氣,道:「蓮娘,我這般苦心,真是為了大哥……明年鄉試不過結果如何,大哥親事都該定下。他雖記在孫氏名下,到底不是真正嫡出,說親本就不易……總要有個正經主母出面操持……」

  鄭氏苦笑道:「到底是逼出老爺心裡話,陪著老爺二十年,妾身倒成了見不得人的……」
陸雲 發表於 2013-9-22 23:58
第2卷 第八十七章 今朝酒醉(五)


  牆角的沈瑞聽到這裡,心中頗為複雜。
  沈瑞並不覺得鄭氏無辜,即便同沈瑾關係不錯,也不會「愛屋及烏」。孫氏的鬱鬱而終,固然有沈舉人的關係,鄭氏也二房貴妾也難逃其咎。
  就算像鄭氏自己所說,他之前並不曾想過正室之位,可後來還是有了這個念頭,這才「惦記三年」,才會有現下的失望。
  以孫氏對沈瑾的提挈,沈舉人與鄭氏這夫妾兩人在孫氏沒去世之前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提及「扶正」之事,可見都不是什麼仁義之人。
  沈瑞心裡,也不願鄭氏扶正,倒是寧願沈舉人娶填房。
  新人進門,有原配嫡子與記名嫡子在,總要夾著尾巴小心幾年。等到生下孩子,還要生下男丁才算站在腳跟,如此一來總要清靜個兩、三年的功夫,那個時候沈瑞早藉著科舉之名離家。
  要是扶正鄭氏,鄭氏對沈舉人向來是順意曲從,對於張老安人只有奉承討好的,攪合成一團,還不知會鬧出什麼幺蛾子。那樣的話,那四個人是一家,說不定矛頭就直接向著自己。
  沈瑞從來不去考證人心,沈瑾現下是個頗重情義的純真少年,可若是被生母、疼寵他的祖母日夜念叨的話,還會記得孫氏的好?還會對他這個異母弟弟有情有義?
  沈舉人聲音更冷:「不過是沒有名分,這個家裡誰曾慢待你?就是孫氏生前對你也退避三舍,妾室做到這個份上,蓮娘也當知足。」
  鄭氏嗤笑道:「娘子對老爺心灰意冷,竟也成了妾身的錯?要說娘子同妾身的錯,就是耽擱了老爺這麼些年,沒有讓老爺早些紅袖添香!」說到最後,口氣中難掩嘲諷。
  隔了好一會兒,沈舉人方道:「不要再多事,法理不外乎人情,你到底生養了大哥一場。大哥又是孝順的,總會好生奉養你。這些日子你若是心情不舒坦,就在院子裡養著……大哥是好孩子,你若是真疼他,就莫要讓他為難……」
  「人要認命!」鄭氏的聲音有些悲涼:「既這輩子做了妾室,就當安安分分將自己當成下人,是妾身自作多情!」
  「賀五娘子性格柔順,不會為難你,你放心。」沈舉人嘆氣安慰說。
  鄭氏竟然笑了:「妾身謝老爺憐愛。」說罷,腳步聲起。
  沈瑞退後幾步,躲在陰影處。他所在位置正在牆角,比較隱秘,只有他看別人的,別人卻看不見他。
  腳步聲起,就見鄭氏從書齋院裡出來,背影很是寂寥。
  沈舉人留在院子裡站了站,方嘆著氣回了東廂房。
  鄭氏走了幾步,就與迎面來人碰上,沈瑾來了。
  與方才沈瑞一個人摸黑回來不同,張老安人既將沈瑾當成眼珠子似的寶貝,自是安排婢子挑了燈籠相送。
  「二娘怎麼出來了?」沈瑾上前一把,扶著鄭氏,關切道。
  鄭氏站在那裡,摸了摸沈瑾的臉:「大哥已經長大了,到底是我拖累了你,要是你托生在娘子肚子裡就好了。」
  「二娘!」沈瑾低聲道:「說這個作甚?無論如何,二娘都是我生身之母……」說到這裡,轉過身,從婢子手中接了燈籠,打發婢子先回去。
  那那婢子走遠,沈瑾方道:「老爺續娶之事由老安人做主,兒子也不好說什麼。二娘切忍耐兩年,等分家時與兒子一起搬出去就好了。」
  鄭氏失笑道:「這是什麼話,好好的怎還說起分家來?老安人同爺還指望你支撐門戶,哪裡會容你離開?」
  沈瑾沉默了一會兒,道:「二弟是真正的四房嫡子,這個家以後當是二弟的。就算新娘進門給老爺添了哥兒,也不當變。」
  鄭氏搖頭道:「你莫要為我抱不平。老安人同老爺是真心疼你的……二哥那裡,雖不知何故,可顯然娘子只盼著他做個富貴閒人,並不曾指望他出人頭地。你身為兄長,多回護幾分,就是報答娘子養恩。勿要再說離家的話,會被人指脊樑骨!」
  沈瑾悶道:「我以照尋常庶子幸運太多,當惜福。若是將大娘所賜都當成理所當然,那同張家人有何區別?二娘且安心,兒子即便離開,也不會違了孝道,也會愛護二弟……」
  母子兩個說著話走遠,沈瑞的酒已經醒了,身子有些僵。真是沒想到,沈瑾也抱了離去之心。
  沈舉人還真不會養兒子,兩個兒子,都一心要遠走高飛。不過正如鄭氏所說,張老安人同沈舉人都指望沈瑾能光耀門庭,根本就不會放他離開。以沈瑾這重情又略軟弱的性子,能對付得了那母子兩個才怪。
  沈瑞意外的是,沈瑾私下裡也稱呼鄭氏為二娘,而不是直接叫「娘」,這該不該誇他守禮。
  想這麼多干什麼,沈瑞搖搖頭,回偏院去了。
  等沈瑞離開沒一會兒,暗處又晃出一個人影來。
  沈瑞看了半天戲,不知道他自己也被人瞧了去。
  那人影立在那裡,先是往內院的方向唾了一口,低聲道:「什麼愛物兒?一個小婦養的孽庶也瞧不起人!」又望向沈瑞離去的方向,輕哼一聲道:「商婦出的小子,年歲不大,心眼子倒是不少。」
  滿月從浮云中鑽出來,散落一地銀光。人影漸漸露出身形,不是旁人,正是本該在張老安人東廂的張四姐。
  今日沈家家宴,為了怕沈舉人不高興,張老安人並沒有叫上張三姐、張四姐,只是叫添了兩個菜讓她們兩個在東廂白用,這也徹底揭開沈家人不待見她們姊妹兩個的遮羞布。
  張三姐性子綿軟,只有對月流淚的,張四姐卻是羞惱中帶了焦急。
  張老安人那裡能拖得,她們姊妹這裡卻是拖不得。張家境況越來越差,打發人上門越來越勤,沈舉人卻連親戚情面都不顧,一文錢的便宜都不叫張家佔了去。
  張老安人雖沒有將娘家人一竿子拍死,可手上也緊了。張家人沒法子,只能打張三姐、張四姐的主意,她們姊妹兩個的體己衣服首飾早被搜刮了大半過去。
  要是等張老安人不耐煩再應酬娘家人,或是張家人從她們姊妹這裡再壓不出油水,下一步說不定就要將她們姊妹賣了。
  張四姐是打小富貴日子過來的,即不願過苦日子,也不願被家人隨意買賣。如今能為她打算的,也只有她自己。
  今晚被沈家家宴這麼一激,張四姐決定「破釜沉舟」。
  她躡手躡腳地走進書齋院裡,來到東廂門外,就見東廂窗戶上人影晃動。
  「婢子服侍老爺?」嬌滴滴的聲音,張四姐皺眉辯了辯,並不是她與張三娘身邊出來的「四季」,而是一個叫蘭草的。這蘭草早先是張老安人院子裡的二等婢子,等到孫氏沒了後,不知怎麼就搭上沈舉人,到了書齋成了通房。
  「出去!老爺我要靜一靜!」沈舉人被向來柔順的妾室譏諷一頓,又想起髮妻,心情煩躁,沒有與婢子調情的興致。
  蘭草又痴纏了兩句,被沈舉人高聲喝罵了一句,方不甘不願地挑了簾子出來。
  張四姐已經退到北屋書樓廊下,就見西廂門打開,一俏麗身影倚門而立,對著蘭草低聲嗤笑道:「老爺早吩咐不用人進屋,倒是姐姐臉面大,如今可是服侍好了得了賞?」
  蘭草冷哼一聲,走到門口,將那婢子扒拉到一邊,擠了進去,口中道:「得不得賞的,這院裡我也排在你前頭!」
  那婢子嘀咕道:「恁大歲數倒好好意思賣俏?不過是老爺早厭了的一塊臭肉!」
  月亮再次鑽入云中,院子裡轉為幽暗。
  一陣夜風驟起,那婢子緊了緊身上衣裳,又盯著東廂的窗戶看了一會兒,方托托腳轉身回了西廂。
  張四姐看著西廂門口,心中嘖嘖稱奇。
  春夏秋冬四婢,沈舉人雖都收用了,可並沒有都留在書齋,顏色嬌好的春月、冬月留在這裡,顏色次一等夏月、秋月則分到兩個年輕姨娘身邊做通房。
  方才倚門的不是旁人,正是春月。
  要知道這春月以前每提及沈瑾都是滿臉酡紅、情深脈脈模樣,剛被送到書齋時還哭了一場,在張氏姊妹面前也抱怨過。沒想到這還不到半月功夫,就開始爭風吃醋。
  瞧著她方才巴巴望著東廂的架勢,恨不得沈舉人招呼一聲,就立時飛快去暖床。
  不過這幾年沈舉人積威越重,即吩咐不讓人進屋,這些婢子就無人敢多事,卻是正好便宜了張四姐。
  張四姐是個能對自己狠的,將書齋裡的人數在心裡算了算,曉得西廂裡有三、四個婢子。她倒是不怕驚動她們,能走到這一步,哪裡還要臉?
怕只怕沈舉人這頭。
牛要是不喝水,還能強按住不成?
張四姐在東廂外站了足有小半個時辰,直到西廂裡都滅了大燈,聲音漸消;東廂裡,沈舉人坐在書桌前的身影也消失半響,她才輕輕地推開東廂門,躋身進了屋子。
  因沈舉人這幾年常住在書齋,所以書房屏風後裡放了軟塌。
  張四姐早聽春月提過書房的擺設,見書桌前無人,就轉到屏風前,果然見沈舉人躺在榻上,和衣而臥,一隻袖子蓋在眼睛上,渾身都是酒氣。
  張四姐站在那裡,一會兒咬牙切齒,心中恨恨;一會兒撫著胸口,只覺得雙腮滾熱。
  直站了盞茶功夫,她的神思才漸漸清明。
  床榻上,沈舉人鼾聲漸起。
張四姐挑了挑嘴角,躡手躡腳地退到外問,將燈罩取了,粉唇撅起,「噗」地一聲,吹滅了燭火……
陸雲 發表於 2013-9-22 23:58
第2卷 第八十八章 今朝酒醉(六)


  沈舉人躺在那裡,酒勁就有些上來,渾身燥熱,心裡也煩亂。孫氏……孫氏已經死了……鄭氏也從溫順變成可惡,是因有沈瑾這個好兒子在,還是因她弟弟陞官有了底氣?

  沈舉人只覺得心中憋悶,閉著眼睛將領口的衣服拽開,手上卻碰到一軟糯處。

  隨即,軟嫩的女體隨即蛇一樣的纏繞過來,一隻柔荑摸進沈舉人胸前,女兒香撲鼻而來。雖不知是那個婢子不聽吩咐地過來爬床,可沈舉人此刻正想要發洩一二,儼然沒有問罪之意。

  他身上正燥熱,只覺得這女體溫涼,便一把撈進懷裡。

  沈舉人呻吟一聲,沒有睜眼,嘴巴已是上前,咬住一張嫩唇,嚴嚴實實地來了個「呂」字,只覺得口齒生津,欲飄欲仙。

  被沈舉人摟在懷裡的張四姐感觀可不那麼好,到底是未經人事的小娘子,剛被摟住時心裡如打鼓似的,四肢都木了。醒過神來,就覺得酒臭撲鼻而來,一條肥膩膩舌頭在自己嘴裡亂攪,噁心的她差點嘔出來,強忍著才沒有推開沈舉人

  沈舉人嘴上嘬著,手下也沒老實,已是摸到張四姐胸脯上,手中抓了個正著。

  張四姐只有十五歲,身量略顯嬌小,兩團胸肉卻是不小。沈舉人即便這幾年豔福不淺,燕瘦環肥見識不少,也覺得手下嬌軟異常,不由地加大力氣。

  張四姐哪裡受得住這個,開始只覺得酥酥麻麻,後邊就是疼痛難忍,只有使勁往沈舉人懷裡鑽,來避開他的手勁。

  沈舉人迷迷糊糊,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由睜開眼,手下也停了停。

  外頭烏云蔽月,室內也是漆黑一片,哪裡能看到什麼。

  張四姐正提著小心,見狀未免心虛,便又伸手去摸沈舉人褲子,恚恚率率的,摸到一高處,小手不由捏了捏,手下炙熱透過衣服料子,在她手中抖了抖。

  沈舉人只覺得腦袋裡「嗡」的一聲,只剩下慾念,哪裡還會去想有什麼不對勁,翻身而起,將身邊嬌小覆在身下,使勁揉了幾下,又覺得衣服礙事,三把兩把將自己剝了個溜光,身下人的衣裙也扯下。

  兩團白肉,並作一團。

  沒一會兒,便是嬌滴滴一聲悶哼。

  沈舉人這幾年曆經花叢,哪裡不知身下是處子,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哪裡有功夫去細想許多,腰身一沉,已經長驅直入,隨即便肆意伐撻起來。

  破瓜之痛豈是好忍的,換做其他女子,怕是早就淚語乞憐;張四姐卻是死死地摀住自己嘴巴,眼淚卻是如水閘似的,流個不止,一會兒便將身下錦鋪潤濕了一片。

  沈舉人這幾年在房事上放縱,身子已經不如以往,不過半盞茶功夫,便一洩如注,自己倒在張四姐身上。

  兩人私處還連著,張四姐雖覺得壓著慌,卻不敢推開沈舉人。

  沈舉人醉酒之中,插上這一場房事,身上也疲,就趴在張四姐身上迷瞪過去。

  張四姐在沈舉人身下,不由傻眼。

  她早已預備好一肚子話,等著沈舉人認出自己後來說,誰曉得沈舉人會這個應對。

  這是將她看做旁人了?張四姐將西廂那幾個婢子的模樣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那幾個婢子雖都顏色嬌嫩,可身量都苗條,即便胸脯高聳,與她這渾身軟糯的身量也不同。

  張四姐本是心裡極瞧不起沈舉人這個表叔,即便今日「自薦枕席」,也是目的昭然,想用這清白身子換些什麼,並非生出什麼男女之情。

  這些日子,張四姐將沈舉人這表叔從裡到外地琢磨了個透,自詡已經可拿捏一二。如何色誘,如何哭,如何求,如何軟語擺利益,種種場景她早已計劃好。就是沈舉人擺出「君子狀」拒絕她,她都想出一二三四幾種應對法子。

  誰曾想,所有的提防小心,所有的應對手段,統統沒用上,她就這樣無驚無險地走完第一步。

  張四姐已經止了眼淚,腦子裡一片滾亂,一會兒是張家早年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富貴生活,一會兒是沈家婢子眼中的輕鄙與桌上的兩盤冷菜,一會兒是她設想的未來生活。過去現在未來,真真假假虛虛幻幻,她自己都有些迷糊,又覺得胸口憋悶,便想要推開沈舉人,一時又推不動。

  趴在張四姐身上的沈舉人,被張四姐的推搡點著了火,卻有「梅開二度」之意。

  同上回相比,這次沈舉人要清醒的多。他雖依舊看不清身下女子面龐,卻也曉得不是西廂那幾個婢子。人是活的,規矩是死的。即便曉得是哪個院子裡不規矩的小婢摸到自己床上,可一塊鮮肉送到嘴邊也沒有不吃的道理。

  他一雙手不老實,從頭往下摸去,口中道:「你是老安人院裡的?倒是好大膽子……」

  至於沈瑾、沈瑞兩處的婢子,就算有「上進心」,也不會往他身上使勁。

  張四姐被撥弄的嬌喘連連,依舊是閉口不言。

  沈舉人嘴裡哼哼著,手下卻沒停,繼續往下摸著,待摸到盈盈不堪一握的弓足,嘴裡還忍不住讚道:「不能說是金蓮,也堪為銀蓮……」

  一句話沒說完,他自己已經僵在那裡,只覺得一盆冰水迎面潑來,遍體生寒,身下花花腸子頓時萎了。

  家中婢子哪裡有裹腳的?

  這剛破瓜的女子是哪個?答案並不難猜。

  這哪裡是豔福,這是禍根!

  到底是讀書人,沈舉人首先想的是《大明律》。

  不管眼前這個是張三姐,還是張四姐,都是他的表侄女。《大明律》上同姓不婚,不管有服無服,這條犯不上。

  又二條,宗親不婚,這裡的宗親是指禁止娶族親妻妾,因舅與甥女雖不同宗可親屬關係近同於叔侄也被列為禁娶之列,沈舉人與張家女雖也是叔侄,卻多了一個「表」字,並不是有服親,這條有挨不上。

  再一條,尊卑不婚,這裡的尊卑不是指身份,而是輩分關係,外姻有服尊屬卑幼不得為婚,娶同母異父姊妹、己妻前夫之女者各以奸論,其父母之姑舅兩姨姊妹及姨、堂姨、母之姑、堂姑、自己堂姨以及再從姨、堂外甥女、女婿及子孫婦之姊妹,並不得為婚姻,違者各杖一百,這條又混過去。

  再一條,中表不婚,這禁的只是己之姑舅兩姨姊妹,要為婚,杖八十,離之。

  將這些在腦子裡都過了一遍,沈舉人方重重地鬆了一口氣。不干律令,就不是大事。

  不過叔侄相姦到底是醜聞,要是揭開來這面皮不用要;嚴重些被人告到學官那裡,說不得還要吃按照「有礙風化」除了功名。

  沈舉人只覺得心頭火起,恨不得立時發作,又心存顧忌,怕鬧起來被人曉得,低聲咬牙道:「你是哪個?怎鑽到老爺床上?」

  嘴上問著,他心中也有了頭緒。這張三姐、張四姐到底來沈家三年,沈舉人也見過幾遭,只是因厭惡張家人,之前並不留心。這姊妹兩個,一個十七、八,一個十四、五,高傲胖瘦都不同,這一尋思就對上譜來。

  張四姐已是嬌吟出聲:「表叔,侄女是鶯兒。」

  張家姊妹閨名從鳥字,張四姐名為張鶯兒。

  一聲「表叔」,聽得張舉人心頭酥麻。他活了四十多年,循規蹈矩的大半輩子,早先除了一妻、一良妾,身邊幾個舊婢抬舉的婢妾通房外,再沒有碰過其他女子。

  等孫氏病逝,鄭氏「禁足」,幾個通房又是上不得檯面的,他常駐書齋後,就算是解了禁。倒不是他化為色鬼,見了哪個都往身邊拉,實是婢子低賤,總有心高想要望上爬的,他便成全了。他雖對張家人吝嗇,到底是富足日子過來的,賞兩件釵鐶與新人也是常有之事。如此一來,下人媳婦中風騷水性的看著眼熱,眉眼勾搭上,也成過幾妝好事。

  享用一遭後,沈舉人就後悔不已。這些僕婦多是沈家家生子,在內院裡當差到了年歲放出去的。姿色差些的罷了,稍有姿色的,就是主家收了紅丸又如何?多陪一副嫁妝,都是你好我好的事。越是大戶人家,內裡越是不堪,像四房這樣刻板行事的又有幾家?

  就因這個念頭,沈舉人對於收用婢子之事就越發放開,倒不是想要抬一堆妾室通房留下個風流名聲,而是想著本是我家的,不願便宜了外人。

  家裡婢子、僕婦摸上的淫遍,他又開始見識外頭,倒不會放下架子去學年輕人去勾欄妓坊,不過半掩門、住家老鴇,他也走了幾處,還用外宅養了一個白贖身出來的窯姐兒,偶爾在那裡擺客請酒。

  只是這親親相姦,卻是頭一遭。

  即便不是親叔侄,可這悖倫之舉,依舊讓沈舉人覺得緊張與刺激。

  沈舉人輕哼一聲,道:「你好大膽,小小女子就不守婦道,成何樣子?」

  他的話雖難聽,語氣卻並不十分硬,到底有些心虛,不免尋思是不是自己強了張四姐;轉念一想,就算後邊自己強了又如何?這腳長在張四姐腿上,又不是自己讓她湊到自己身邊來。

  張四姐既走了這一步,也不端著正經,也不喊無辜,只嬌嬌柔柔地往沈舉人身上湊過來,滿滿噹噹地貼了個滿懷,帶了委屈音道:「侄女曉得表叔厭我,我卻想要親近表叔哩......
陸雲 發表於 2013-9-22 23:59
第2卷 第八十九章 有女懷春(一)


  沈舉人本赤著身子,只覺得身上一溫,已是軟玉在懷,不免心猿意馬起來。

  要是兩人尚沒成事,為了防止後患,沈舉人就算意動,也能克制一二,推開張四姐。現下已經成了好事,他心中氣惱之餘也生出幾分興味來,明明是推人手勢,化作輕撫,摩挲著張四姐光溜溜的後背,啞著嗓子道:「就這麼個親近法?」

  張四姐之前雖是黃花姑娘,可張家並不是什麼本分人家,打小到大也偷窺過幾回活春宮,才有這樣的膽量。

  聽著沈舉人這口氣,曉得這老東西已存了色心,端不起正經,張四姐便將心裡頭的畏懼之意丟開,一雙玉臂摟著沈舉人脖頸,貼了個臉,嬌聲道:「表叔,好表叔,方弄的侄女身上好疼……」

  這懷中軟肉貼著,耳邊嬌喘吁吁,別說是沈舉人,就是石佛也得磨出火來。

  這第一口肉既吃了,就又不差第二口。

  即便曉得這小娘子不是個安分的,自己以後怕是要費點心思,不過沈舉人也沒有放在心上,花花腸子已是直起來,頂的張四姐「嚶嚀」一聲。

  同方才囫圇吞棗相比,沈舉人這回細細品鑑起來。

  張四姐性子火辣,能放得開,不乏少女青澀,引得沈舉人心中生憐。他手上輕揉慢按,聽著這少女哼哼唧唧嬌喘聲,不由生出幾分自得,覺得自己年輕了不少,口中不老實起來:「好侄女,面皮怎這厚來?愛不愛叔叔疼你?」

  張四姐既丟了廉恥,只當舉人老爺服侍自己,身子又軟又燙,化身美人蛇。

  聽沈舉人說話,她便也嬌聲接道:「叔叔快疼我,叔叔狠疼我哩……」說著,便又纏的緊了。

  沈舉人一心要在床笫問收服這小淫婦,不肯輕動,便帶了賣弄之心,將張四姐身上耍了個遍。張四姐才識人事的小娘子,哪裡受得了這個,顧不得會不會被人聽見,嘴上一陣陣嬌吟,最後難受得眼淚都出來,嗚嗚不已,軟蛇似的纏著沈舉人乞歡。

  沈舉人到底是讀書人,在外頭向來端著身份,對於半掩門、私妓寮處,即便逛了也覺得不自在,生怕被人瞧了去,失了身份,這才收了個自贖身的窯姐做外宅。

  窯子裡出來的姐兒,經慣風月,服侍人自有一套,沈舉人正經沉迷了幾個月,各種原本只在書本上看過的戲法見識了遍。不過即便有魚水之歡,也多少存了膈應,覺得骯髒。甚至他還曾動過心思,是不是去贖買個清倌人金屋藏嬌,又覺得太破費,才不了了之。

  不過那窯姐二十四、五歲,久經戰陣,正是「嗷嗷待哺」年紀。沈舉人卻年過四十,又是手無縛雞之力書生,哪裡能喂得飽,少不得借些藥物、器具助興。

  三兩回後,沈舉人眼睛也凹了,腰也僵了,便覺得不妥,連外宅也走的少。他雖在女色上放開了些,到底惜命,沒有昏了頭,便只在家中享用。

  家中這些女娘,不管是婢子還是僕婦,即便主動服侍他,也比不得窯姐在床笫上放得開,沈舉人正覺得不足,這就掉下個張四姐來。

  張四姐不比那些木偶泥塑似的婢子、僕婦只會躺屍,瞧著這小模樣恨不得痴纏過來,這有來有往的,引得沈舉人別有一番意趣。原本心中存著的那點怒火早已煙消云散,他翻身將張四姐壓在身下,逗著她喊了兩聲「親叔叔」,方如了她的願,疊肩並股,撒云布雨……

  待雨散云消,張四姐心中千般算計、萬般計較都化為烏有,只癱軟在榻上。

  沈舉人經過這般折騰,卻是徹底醒了酒。與方才初識破張四姐身份時的驚怒不同,他這會兒由憐生愛,倒是將張四姐當成了心愛物兒,滿心想的都是明日使人去取外宅裡置辦的那些淫器,琢磨著一一在四姐身上用了,不知此女會是甚妖嬈模樣。

  將張四姐境況想了想,沈舉人曉得這小淫婦撂下面皮爬上長輩的床定是有什麼謀算,可也不驚慌,摸索著張四姐脖頸,小聲道:「好侄女,告訴親叔叔,今晚到底為何而來?

  張四姐慢慢睜開眼,只幽幽道:「親叔叔不是曉得,不就是『自薦枕席』?」

  她不遮不掩,直爽潑辣,沈舉人反覺得新奇,一時愛煞,親了一口,道:「好侄女,叔叔疼你,明兒拿了金子使人給你做頭面。」

  張四姐又纏上來,哀聲道:「侄女不要頭面,只要親叔叔護我。張家精窮了,上回我娘我嫂子過來,連我打小帶的金鎖片都搶了去。再有下回搜刮不到錢,怕是要賣我同阿姊了!」

  聽到張家,沈舉人一陣膩歪,可眼前是新歡,便猶豫道:「要不,下回她們再來,老爺叫人預備兩貫錢?」

  兩貫錢,還不到三兩銀子,卻有十來斤的份量。親戚之間表禮,哪裡有送這個的?不過是他徹底厭了張家,實不願讓他們再佔了便宜去,才忍痛割肉地應了這些。

  不想,張四姐卻道:「親叔叔千萬別,張家就是一個大坑,哪裡能填滿哩?這幾年叔叔繃著臉,張家又理虧,這才消停,若是叔叔手上一鬆,那邊就跟牛皮糖似上來,欺負叔叔心善面薄,可是難甩下。」

  誰也不願做冤大頭,這句話正經有幾分為人著想的意思,聽得沈舉人心中熨帖:「你倒是個懂事的,不妄叔叔疼你,那你讓叔叔怎麼護著你?」

  張四姐道:「我怕爹娘將我同阿姊胡亂賣了……叔叔收了我們姊妹做女兒可好?」

  沈舉人聽了,不由心中一動。

  這收養養兒養女,是如今世道上常見的,分為兩種。前一種只是佔了個名,實際上收的是奴婢。因《大明律》規定庶民之家不許儲奴,民間方有了這條對策。買賣奴婢時,衙門裡記的多是養兒養女;後一種,就是正經的收養,收養族親、表親、姻親家孤苦無依之女,當女兒似的撫養大,置辦一份嫁妝嫁出去。

  對於前一種做法,民間富戶常見,後一種也不少見。

  沈舉人曉得張老安人將娘家兩個妙齡小娘子留在家中,打的是沈瑾、沈瑞兄弟的主意。他確實早已厭了張家,不願再與張家結親。張老安人那裡依舊沒有死心,說什麼也不肯將人送走。

  張四姐所求的,正是個解決法子。

  要是沈舉人收了張三姐、張四姐戶籍貼子,將這兩個小娘子充為養女,那張三姐就與沈瑾兄弟有了姊弟名分,不好與沈瑾為妾。

  又因在衙門記檔,這真養女與借名的奴婢並未分別,也能混在一處說,解了今日後患。這叔侄相姦的事情即便被揭開,也不怕人鬧鬼。到時候將戶帖對出來,張四姐生老病死都有他這個家主決定,旁人無權為張四姐出頭。

  只是為了留後手,這「收養」銀子與文書是少不了的。

  沈舉人又想到張三姐身上,十七、八歲的小娘子,柔柔順順的,倒有幾分姿色。不過沈舉人只是有色心,並非淫棍,自不會見了一個女子就起淫心。

  他是由養女想到婚嫁上,四房子嗣單薄,只有沈瑾、沈瑞兄弟兩個,別無堂表。若是給張三姐尋門妥當親事,說不定能給自家兒子拉個助力;至於四姐,沈舉人倒是一時捨不得撒手,便試探道:「你們姊妹都到說人家的時候,叔叔若收了你們做女兒,少不得為你們操心一回。你姐姐那裡還罷,你這裡叔叔可是捨不得……」

  張四姐聽到沈舉人鬆口,心下篤定,越發從容,貼在沈舉人身上道:「我也舍不得叔叔……就算叔叔要我嫁,我也不肯嫁……」說到這裡,音量轉小:「且先偷著給叔叔耍,等叔母進門,若是不容,就在外頭服侍叔叔……反正是賴上叔叔……」

  兩人輩分有礙,沈舉人曉得,自己不可能明著將四姐納在屋裡。

  俗話說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眼見一個妙齡少女,寧願不嫁人無名無分地跟著自己,沈舉人如何能不動容。再有先前鄭氏作對比,他更是覺得四姐從頭到腳可人疼,反而有些不忍委屈了她,躊躇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能一輩子不嫁人?」

  張四姐聞言心中暗唾了一口,這個老色鬼,自己還沒說什麼,便提什麼一輩子,嘴上卻斬釘截鐵道:「好馬不配二鞍,好女不侍二夫,侄女在叔叔跟前放蕩了些,可也是清白身子跟了叔叔,自要與叔叔長長久久……若是叔叔怕人口舌,等阿姊出了門子,叔叔便託詞與我尋一門外地親事,過後再放出那人短命的消息,侄女就上了頭做個小寡婦可好?」

  十五歲的小嬌娘,哪裡會想著與沈舉人這個半老頭子長長久久,不過是想要貼上沈舉人,糊弄些金銀傍身,又能借此脫了張家人轄制;至於那小寡婦身份,倒是她現下臨時起意。

  初嫁由父母,再嫁聽自身。

  沈舉人已是四十望五的人,又有年輕的繼室即將進門,能新鮮她幾年?等他「心有餘力不足」的時候,自己也攢下一份傢俬,找個精壯男人嫁了,不還是自家說了算……

  偏院,北屋。

  沈瑞躺在床上,想著沈瑾同鄭氏的對話,輾轉反側。

  不管沈瑾是真君子,還是偽君子,希望他一直保持下去。這份兄弟情誼對沈瑞來說並不算重,可能保持不是更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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